第2章 (2)

個縣令死于非命,師爺也跑了,可見縣衙是個不祥之地,新縣令又來路不明,不像是有靠山的……讀書人不愁沒營生,也就不會屈就在這個地方了。

因此這兩天前來應征的多是一些湊熱鬧碰運氣的,有人甚至連三字經都背不全。被淘汰的人出了縣衙就開始宣揚縣太爺多麽多麽英俊倜傥,又引來了一班專門看縣太爺的……

唐天遠快被他們玩兒壞了。他只好出了幾道考題,從四書五經裏摘出一些話,讓衙役背了,若是有人上門應征,衙役先考那些人,至少答對一半,才可以見縣太爺。

這一招很管用,擋住了許多人。

這一天,衙役興沖沖地跑來報告唐天遠,有個人把他出的考題全答對了!

唐天遠很高興。可接下來衙役的話又讓他有些失望。

竟然是個姑娘。

算了,姑娘就姑娘吧,先看看再說。

等看到那個姑娘,他整個人都不好了。眼前這人,給他留下了許多不怎麽美好的回憶,他一點也不想見到她。

譚鈴音走進來,恭敬地朝座上的唐天遠行了個禮,“民女譚鈴音,見過大人。”

“叉出去。”

“……”

兩個衙役也有些摸不着頭腦,他們上來架着譚鈴音的胳膊,要把她帶出去。譚鈴音奮力地亂蹬着兩條腿,晃得唐天遠一陣眼花缭亂,“大人!大人您不能看不起女子,令堂也是女人!”

敢情還不知他為何趕她。唐天遠揮了一下手,“停。”

衙役立刻把譚鈴音放下來。

唐天遠看着狼狽的譚鈴音,心情好了些,他朝她勾了勾手指,“過來。”

譚鈴音便走近了一些。

“看看我是誰。”唐天遠說道。

譚鈴音看得不甚清楚,于是又湊近了一些,這才醒悟。于是她又發出了和那日相仿的笑聲,聽在唐天遠耳朵裏,十分之猥瑣。

唐天遠把臉一沉,“來人,打出去。”

“別別別,我是有真本事的人!”譚鈴音抱頭亂竄,兩個大男人一時竟抓不住她。

其中一個衙役有些同情她。姑娘又沒犯什麽錯,縣太爺何以對她成見如此之深。他停下來,試探着建議唐天遠,“大人,不如先看看這位姑娘有何本事?”

唐天遠也不想這麽鬧下去,于是問譚鈴音道,“露兩手給本官看看……你都會些什麽?”

“我飽讀詩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琴棋書畫也都會一點。”

嗯,吹牛的本領倒是高明。

譚鈴音見他無動于衷,又道,“我還會算命,會看相。大人我給您看看。”說着走上前,離着唐天遠只有兩步之遙,盯着他的臉認真看起來。一雙清澈的眼睛似兩潭秋水,睫毛分外濃長,眨了兩下,像是平地振翅的蝶。

唐天遠有些不自在,側開臉不看她,“你可看出什麽來了?”

譚鈴音一臉嘆服,“大人,說實話,我從未見過您這麽好的面相。”

唐天遠點了點頭,拍馬屁的本領也很高明。

“您出身不凡,自小衣食無憂,命中注定會位極人臣,一世榮華富貴,榮蔭子孫。哦,對了,您以後會娶個特別旺夫的媳婦,然後兒孫滿堂……”

“行了,”唐天遠擺擺手,打斷她。他對于這種江湖騙子式的萬能恭維一點不感興趣。這姑娘的水平也就這樣了,比尋常人強在多讀了幾本書,總之他不會允許她來禍害縣衙。于是唐天遠指了指門口,“你現在向後轉,邁步走,一直走,不要停。”

譚鈴音見他又趕她,連忙道,“大人稍安勿躁!我還會看手相,您把手拿出來,我給您看一下,就看一下……”

唐天遠十分不耐煩,想快一點打發她走,便問道,“看完手就走?”

“看完手就走。”

他于是把手伸出來。

“左手,男左女右。”

又換左手。

譚鈴音便低下頭。因眼神不好,她湊得很近,簡直像是要親上去。唐天遠更不自在了,本能地要抽回手。

“別動。”譚鈴音一着急,連忙伸手拽住他。怕他繼續抽回去,她幹脆兩手捧着他的手,認真看起來。

唐天遠:“……”

他有個難以啓齒的怪癖。若是一個姑娘臉蛋漂亮,他也許能夠無動于衷,可面對女子漂亮的手和腳,他總會不自覺地心跳加速。他以前有個丫鬟的手腳就很漂亮,後來那個丫鬟……算了,不提也罷。

眼前這譚鈴音的手就出乎尋常地漂亮。女人,只要保養得好,手都不會太難看,但骨骼和肌肉是天生的,很難通過保養改善。唐天遠雖不能把譚鈴音的手看全,但從拇指和食指便可看出,她的手指纖細,骨肉均勻,多一分則過腴,少一分則過枯,如此的恰到好處,實在難得;手上肌膚細膩潤澤,簡直連上好的羊脂白玉也比不過;袖口露出一截皓腕,霜雪一般,像是秋天裏新摘的嫩藕。

停,不能再看下去了。唐天遠吃力地偏過頭。

兩個衙役驚訝地看着他們的縣太爺白皙的臉龐迅速轉紅。

眼睛看不到,手卻還能感覺到。他的手背落在她的手心裏,那溫軟的觸感留給他太多的想象空間,簡直比目之所見更加美妙。

譚鈴音開始神神叨叨地給他解釋手相。唐天遠一個字都沒聽下去,他用力把手抽回來,皺眉說道,“玩兒夠了嗎?”

譚鈴音直起腰來,笑嘻嘻地看着他。看來這縣太爺不好糊弄啊,她心想。

唐天遠定下心神,決定當機立斷毫不猶豫地趕她走。

這次她沒有亂竄,而是抱着門框不撒手了,“大人,要怎樣您才願意讓我當師爺?”

唐天遠走下座位,這會兒他已經恢複氣定神閑了,“想當師爺?你先告訴我妙妙生在哪裏。”

譚鈴音這回相信這位大人确實仰慕她了。執念如此之深,要麽是仰慕,要麽是有仇。她可沒有這樣的仇家。于是她松開門框,背手站在臺階上,表情神秘,像個世外高人一般。

“跟你說實話吧,”譚鈴音驕傲地昂起頭,“我就是妙、妙、生。”

☆、夜探縣衙

“你是妙妙生?”唐天遠不屑地看了她一眼,“你先把胡子長出來,再冒充妙妙生吧。”

“……”

譚鈴音糊塗了,“妙妙生為什麽一定要長胡子?”

“因為……”唐天遠噎住,不好意思說自己腦補出來的妙妙生就是一個滿臉胡子的猥瑣老男人,他屈起食指掩了一下唇角,說道,“妙妙生至少該是個男人吧。”

“蠢材,蠢材。”譚鈴音搖着手指,嘆道。

真新鮮,他唐天遠身為名揚天下的才子、殿前欽點的探花,也有被人罵蠢材的時候。唐天遠冷哼,不語。

譚鈴音問道,“我問你,‘妙’字拆開是什麽?”

“少女?”

“沒錯,”譚鈴音打了個響指,反手指了指自己,“所以喽,妙妙生其實是個少女。”

“……就算妙妙生是少女,你也不是少女,”唐天遠掃了她一眼,那眼神十分嫌棄,“大姐。”

譚鈴音知他故意氣她,她偏不生氣,笑嘻嘻地點點頭,“你甘願認作我小弟,我自然不會拒絕。”

唐天遠不善與人擡杠,他冷了臉,“我再問你最後一次,妙妙生到底在哪裏?”

“既然你這麽仰慕妙妙生,那麽她親筆題詩落印的書,你一定買過,對不對?”

“咳……算是看過吧。”

“如此,妙妙生的印你可認得?”譚鈴音說着,掏出一方拇指大小的印章,抛給唐天遠。

唐天遠接住,拿在手中仔細看,越看越驚訝。這印章确實是妙妙生的。

他眯起眼睛,目光漸冷,“你真的是妙妙生?”

譚鈴音還沉浸在被縣令大人仰慕的得瑟感中,未察覺他情緒的轉變,她重重點了點頭,“你若不信,我還可題字給你看。”

“不必了。”唐天遠突然雙手薅住譚鈴音的前襟,把她提得腳離了地。他的面色兇狠異常,當場把另外三人驚得失色。

譚鈴音處在這狠厲氣場的正面攻擊範圍內,且距離又太近。她的鼻尖幾乎碰到他的鼻尖,她看到他眼中像是燃起熊熊怒火,要一把将她燒成灰燼。這就是傳說中的因愛生恨吧,她算是見識到了。譚鈴音一時都不知是該自豪還是該害怕了。

“你你你你別激動,”她結結巴巴道,“我知道你十分仰慕我……”

“仰慕你大爺!”涵養良好的公子爆了粗口。

“你這人怎麽這樣啊,”譚鈴音覺得他很不可理喻,偶像都在面前了,他怎麽還不注意點措辭。而且,她被他提着,衣服緊緊勒着身體,使她呼吸有些困難。

無奈,譚鈴音只好吊着嗓子高喊,“救命啊!非禮啊!”

這一招十分管用,唐天遠立刻放下了她。他掏出手帕擦着手,一邊嫌棄地看着譚鈴音,冷笑,“非禮你?我到底是瞎還是傻?”

兩個衙役都聽不下去了,這話說得太不客氣,好歹給姑娘留點面子吧。而且姑娘長得挺漂亮啊,縣太爺到底嫌棄人家哪裏?

譚鈴音一手叉腰,另一手拍着胸口,咳嗽了幾下才順過氣來。她覺得她今天大概遇到變态了。

“妙妙生,我們需要談一談。”

譚鈴音覺得,不管他要談什麽,她得首先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因此又一把抱住門框,“好啊,大人我們就在這裏談吧。您有話直說。”此處好歹有兩個善良的衙役圍觀,這色魔加變态應該不能把她怎麽樣。

唐天遠直截了當道,“我聽說你最近想寫龍陽小說?”

“呵呵呵,是你想看吧?”

“你休要胡說。”

“你不用着急,我懂的,”譚鈴音伸手想拍他的肩膀,被他側身避開,她若無其事地收回手,笑,“想讓我寫龍陽小說的有很多,本來我是不打算寫的。不過大人您這麽誠懇地求我,我就勉為其難地唔唔唔……?”

因她說話太快,唐天遠來不及出口阻止,一着急幹脆捂住她的嘴巴。他咬牙說道,“我只是想對你說,麻煩你不要寫龍陽小說。”

譚鈴音眨眨眼睛,倒是沒有人向她提過這樣的要求。

“否則,我會讓你生不如死。”唐天遠拿出了有力威脅。

譚鈴音又眨了眨眼睛,不寫就不寫嘛。她本來也不是很想寫。

唐天遠放下手,“答不答應?”

譚鈴音思考了一下,不如趁機博些好處,于是說道,“我有一個條件。”

“說。”

“我要當師爺。”

“……好。”

譚鈴音樂得一蹦三尺高,“多謝大人!我馬上去搬東西!”

“搬東西?”

“是啊,我不是要住進縣衙嘛?”

唐天遠連忙阻止她,“不用,千萬別麻煩了。你住哪裏都是一樣的。”

“不麻煩不麻煩,我今天就搬過來。”

唐天遠只好拉下臉,“不許搬。”

“為什麽呀?”譚鈴音有點委屈。

兩個衙役見此,也為譚鈴音不平,譴責地看着縣太爺。

“算了,随便你吧。”把妙妙生放在眼皮子底下,也可以方便監視,以防她亂寫東西,這算是有利之處吧。唐天遠無力地想。

***

縣衙分外衙門和內衙門。

外衙門是處理公事之所。大門往裏,要先經過一片衙署。過了二門,走不多久便能看到威嚴的大堂,這是縣太爺升堂坐案的地方。大堂兩邊是錢糧庫和武備庫,以及吏、戶、禮、工、刑、兵六房,分管着本縣的各項事務。繞過大堂,過一個門房,便是二堂,也叫“退思堂”,寓退思補過之意。二堂是縣太爺日常辦公的地方,一些民事案件也在這裏處理。

二堂再往後,便是內衙門了,主要是縣官及其僚屬的起居之所。

譚鈴音自己抱着個匣子,領着幾個人,一路直奔內衙裏的南書房。她身後跟的幾個人正是古堂書舍的老板和夥計們,今兒被她抓了壯丁,一同來幫她搬家。上午幫她說話的那兩個衙役見狀,也主動來幫忙。譚鈴音是個自來熟,從大門到南書房,不多遠的路,已經和兩個衙役混熟了。

兩個衙役一個名叫趙小六一個名叫李大王,也不知後者的雙親對他寄予了怎樣的厚望。譚鈴音便叫他們“小六哥”和“大王哥”。兩人見這小師爺如此謙遜,更加看好她。

唐天遠站在穿廊上,遠看着譚鈴音和一幫人浩浩蕩蕩地搬着家,還有說有笑的,他總覺得這次招來了一個禍害。唐天遠起初覺得譚鈴音變成妙妙生使人難以置信,但轉念一想,誰規定妙妙生必須是個男變态?也可以是個女變态,而且譚鈴音身上這種使人見而生厭的瘋癫氣息,與妙妙生的書産生了一種微妙的吻合。唐天遠南下之前是打算找到妙妙生之後好好跟她講道理的,現在遇到這麽個瘋女人,他發現他沒辦法平心靜氣地講道理,唯一想做的就是好好修理妙妙生一頓。

反正現在她人就待在了他眼皮子底下,總有一天,他會好好修理她的。

閑言休敘。且說譚鈴音入住了縣衙,十分興奮,當天便按捺不住,想對縣衙一探究竟。

尋常人藏錢,總喜歡在自家院裏挖個坑埋起來,或是在室內弄個機關暗房什麽的。就算不在家裏藏,家裏也總會留點線索。

總之,最值得查探的便是那死鬼縣令住過的地方。

可惜這個新縣令并不忌諱那是死人住過的,依舊住在了那裏。

那是一座獨立的院子。砌着牆,一道月門與外界隔開。譚鈴音在月門外探頭探腦地張望了一會兒,被裏頭縣令大人利箭一樣的目光盯上,她摸了摸鼻子,若無其事地走了。

看來這縣令大人對她的防備心很重啊,譚鈴音有些憂愁。

白天不能看,只有晚上了。譚鈴音吃過晚飯,等了一會兒,估摸着縣令大人也該就寝了,她等不及夜深人靜,便出了門。

今夜是十五,外頭月華如水,不好穿夜行衣,因此譚鈴音只穿了一身白衣。她怕被人當小偷抓了,便想了個主意,把臉胡亂畫了一番。兩個大黑眼圈,一張血盆大口,這樣即使被人看到,對方也只會認為她是鬼,會吓得屁滾尿流。

縣令大人的小院已經落了鑰,譚鈴音只好翻牆。這牆雖然不高,她翻得也甚是吃力,趴在牆頭上一不小心掉了進去。

咚!

院中,唐天遠吓了一跳,循聲向牆邊望去,看到地上一個白影緩緩地爬起來,揉了揉屁股。

唐天遠:“……”

他現在可是寸縷未着……

因近幾天天氣炎熱,唐天遠獨自住着這樣一個院落,便沒什麽顧忌。他晚上洗浴時喜歡在院中,這樣涼爽一些。這院中引了曲水,養着一小池荷花,晚上立在假山旁邊,聞着荷香陣陣,洗個清涼的澡,消暑又去乏。

誰知竟然有人膽大包天到來衙門口翻牆頭。而且,看那笨手笨腳的樣子,估計連做賊都不夠格。

唐天遠有些疑惑。等那白衣人轉過身,他便震驚了。

這是……鬼嗎?

也太醜了點吧……

因太過震驚,唐天遠一時竟忘記反應,眼看着那女鬼——從發型上來看,應是女鬼無疑——走了過來。她張着兩只手,蹑手蹑腳的,嘴巴微微咧開,露出小白牙,與血盆大口形成鮮明對比。

唐天遠總覺得她像是在淫-笑。他心裏毛毛的,倒不是害怕,就是……他默默地扯過一旁的浴巾,裹在腰上。被女人調戲一兩下他也就認了,若是再被女鬼調戲,且還是這樣醜的一只鬼,那他真不如去死了。

女鬼走出了圍牆與樹木投下的陰影,唐天遠看到了她在月光下的影子。

真是傻了,唐天遠扶額,有些鄙視自己。他一直不信這世上有鬼,怎麽這會兒反倒糊塗了。雖看起來駭人,但這依然是個人,人家只是妝容比較特殊罷了。

唐天遠更不理解了。為什麽會有一個姑娘,把自己畫成醜八怪,大晚上的潛入縣令的院子裏?

而且,看到了赤身裸體的男人,竟一點也不害羞?還淫-笑着繼續前行?

別是個女采花賊吧?

……化妝成這樣去采花,确實能達到折磨男人的目的。

當然,不害羞還有另外一個可能:這姑娘壓根沒看到他。

離這麽近還看不到他的,只可能是一個人。

譚鈴音确實沒看到他。唐天遠立在假山旁,與假山共同融在月光裏,若非故意留意,确實不太容易辨認,何況譚鈴音本身就眼神不濟。她看到室內亮着燭光,想先去看看縣令大人在做什麽,好方便接下來的行動,是以根本沒注意假山。走到假山旁邊時,她還不自覺地扶了“假山”一下,哪知觸手的并不是假山的冷硬,而是……布料?

譚鈴音心下詫異,不自覺地把布料一扯,剛要扯下來,那布料又被拽了回去。她更覺奇怪,眯着眼睛一看,這根本就是一個人的腰。

譚鈴音登時大驚,難不成假山成精了?

她壯着膽子擡頭一看,看到了縣令大人面沉如水的臉。

“嗷嗷嗷!!!”譚鈴音驚叫逃竄。因縣令大人赤着身,為了表達自己的矜持,譚鈴音雙手捂着眼睛轉身跑開。她本來就瞎,捂着眼睛更是瞎中之瞎,沒頭蒼蠅一樣跑出去不遠,一下子撞到樹上,迅速彈出去,倒地不起。

唐天遠:“……”

他走過去,蹲下來仔細看地上暈過去的人,确定是譚鈴音無疑。他扶着額,無力地搖了搖頭。

得吸收多少日月精華,才能長成這樣一朵奇葩。

唐天遠回去穿好了衣服,又走回來,提着譚鈴音的後衣領一路拖着出了門,扔在大門口。他倒是不擔心會有人趁機非禮她——遇到這麽難看的,別說人了,連鬼都克化不動。

☆、群英荟萃

譚鈴音半夜裏醒來,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這是怎麽回事。她站起來,摸了摸有些暈沉的頭,額上一陣疼痛;扭回頭,借着月光,看到月門緊閉。

她于是仰天長嘆,出師不利啊出師不利。誰能想到這色魔縣令大晚上會在自家院中裸奔,得變态到什麽程度才能做出這種勾當。譚鈴音搖了搖頭,禁不住為此地百姓的命運擔憂。

感嘆了一會兒,她便打算回去。剛走出一步,便覺左腳不對勁,蹲下來一看,發現鞋沒了。

原來方才唐天遠随意拖行譚鈴音時,使譚鈴音不知将鞋遺落在哪裏。

譚鈴音低頭在原地找了一會兒,沒有找到,只好作罷,一蹦一跳地回了南書房。

因着兩人有些尴尬,次日一早,譚鈴音沒有去見唐天遠,後者樂得清靜。

一上午,譚鈴音無所事事,便和幾個衙役喝茶聊天,一人給算了一卦,衆衙役都贊譚鈴音算得準,一起湊錢請她吃了頓好的。這期間,譚鈴音打聽到一個了不得的消息:色魔縣令的大名竟然是“唐飛龍”?!

她就是靠着這三個字成名且撈了不少錢的,因此再熟悉不過。但她寫的“唐飛龍”可不是這個“唐飛龍”,而是大名鼎鼎的探花郎唐天遠。兩年多前,唐天遠名震天下,成了無數閨中少女的夢中情郎,也是許多讀書人的榜樣。譚鈴音見此商機,豈可錯過,于是以“妙妙生”之名號,寫了本以唐天遠為原型的書,自此聲名遠播。若是在書中直用“唐天遠”的大名,她怕對方找上門來,便另取了個名字“唐飛龍”,取“飛龍在天”之意。

總之,看過她書的人都知道,唐飛龍就是唐天遠。

如今,真正的“唐飛龍”找上門來了。

譚鈴音仔細思量了一下這個唐飛龍曾經對她說過的話,雖嘴上說着仰慕,但語氣中似乎并無半點欣羨神往之意。

這個唐飛龍,不會是來找茬的吧?

想想也可以理解,他與唐天遠為同科進士,可唐天遠的風頭必定壓過了他。又有人拿他的名字寫書,卻是句句指向唐天遠,根本不關他的事。身為真正的唐飛龍,又怎會甘心?而且,他的親朋若是看了書,大概會把他和唐天遠進行比較,這樣一來豈不是更加傷人自尊?

如此,唐飛龍八成是來尋仇的。

這樣看來,他之前為何阻止她寫龍陽小說,也是可以理解了。若非有特殊癖好,沒有哪個男人願意使自己的名字和另外一個男人擺在一起、共同出現在風月小說裏吧。

怎麽辦,縣令大人肯定讨厭死她了。譚鈴音有點惆悵。

吃過午飯,譚鈴音想打會兒瞌睡,不料李大王來找她,說縣太爺讓她過去。譚鈴音便去了退思堂,裏頭縣令大人正在和另外一個人說話。

那人面皮焦黃,一把山羊胡子,兩只小眼睛透着精光,一看就不像是省油的燈。

唐天遠看到譚鈴音,又想到昨晚的鬧劇。他涵養好,雖心裏不喜,表面并不表露半分,引着譚鈴音與那個人厮見了,三人一團和氣。

山羊胡子是池州府新派下來的縣丞。縣丞是一縣之副,地位權力僅次于縣令。縣令并無權力私招縣丞,即便是看上了什麽人,也要向上官提交申請,才能正式通過。唐天遠倒是省去了這層麻煩,他連師爺都招不到,遑論縣丞,于是直接問池州府要來了一個。

新縣丞名字叫做周正道。譚鈴音心想,舉凡叫“英俊”的男人、叫“美麗”的女人,多半并不怎麽英俊和美麗,這山羊胡子名叫正道,八成也不走正道吧。

她這樣想并非以貌取人,而是有根據的。縣令大人是個普通進士,四川人,沒什麽大靠山,又是個愣頭青的新官,來到銅陵這是非之地。池州知府是官場老油條,大概不會一上來就伸手幫他。所以派給他的人,要麽是別人挑剩下的破爛,要麽就是來試探拉攏的。

譚鈴音都能想到這一點,唐天遠就更不會料錯了。不過試探是雙向的,別人能試探他,他自然也能試探別人。他與這周正道初次見面,還說不好對方是哪一路的,總之且走且看吧。

這些天唐天遠并未閑着。他仔細研究了一下縣衙的情況,發現所有有可能知道黃金之案的人都不見了,要麽死要麽逃要麽被替換,餘下的都是些不明真相的小喽啰,無關緊要。

有人走就有人來。唐天遠看了看在座的兩人,周正道是需要好好提防的,這不用說;譚鈴音就使人費解了。即便用“腦子有病”,都無法解釋她昨晚的行徑。唐天遠覺得她要麽是想非禮他,要麽也是沖着黃金而來。總之兩者都不是他期待的。

唐天遠在納悶,周正道更納悶。沒聽說過哪個縣衙招女師爺的,這個縣令也太胡來了,看看這位女師爺,小姑娘長得十分水靈,不會是縣令瞧上她了吧?男人風流一些也是正常,可怎麽能把師爺之位交到女人手上呢,真是胡鬧。

不管怎麽說,新一屆縣衙的領導班子正式形成。三個人表面上和和氣氣,心裏頭各懷鬼胎,自不用提。

應付完縣令和縣丞,譚鈴音出了一腦門汗。她溜達着出了大門,在申明亭看到兩撥人在擡杠。

申明亭是專門調解糾紛的地方。一縣之大,每日出的事情衆多,倘若每件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都要找縣令來斷一斷,那麽縣令怕是要忙死了。因此,一些民事糾紛會先在申明亭進行調解。

這事兒不歸譚鈴音管,她也就不插手,只管在一旁喝涼茶看熱鬧。寫話本子要從生活中取材,就比如吵架,眼前是現成的例子,很可以觀摩學習。

正看得起勁,外頭一溜馬車經過。車輪軋在青石板路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并馬蹄緩行的嗒嗒聲。譚鈴音耳力很好,聽到外頭聲響,便跑出去看,看到一隊有四五輛馬車停在縣衙大門口。

真是稀奇,這麽多人,難道是組隊來告狀的不成?譚鈴音看得奇怪,又往前湊了一湊,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打頭的馬車上相攜着下來兩個姑娘,都是十七八歲年紀,容貌俏麗。一個個子高一些、眉眼端莊的姑娘看到譚鈴音在看她們,還巴巴地湊那麽近,便皺眉問道,“你有事嗎?”

這話該我來問你,譚鈴音心想着,說道,“你們是來告狀的嗎?”

那女子垂目,掩蓋住眼中的鄙夷,笑道,“我們不是告狀的。”

另一個姑娘姿容更勝,心直口快道,“你這人真呆,怎麽見人就問告狀?”

譚鈴音摸了摸鼻子,心想,兩個女孩子,來縣衙除了告狀還能做什麽。

“我們是縣太爺家下的丫鬟。”那姑娘解答了她的疑惑。

丫鬟都長得挺不錯,可見這縣太爺确實是好色之徒。譚鈴音正待說話,見縣衙裏走出兩個小厮來迎這兩位姑娘。

原來那日唐天遠出門,只帶了小厮,并未帶丫鬟。他娘得知兒子要在銅陵待一陣子,也不知會待多久,怕小厮們不夠細致,便又遣了丫鬟,打點了許多用品千裏迢迢地趕來。唐閣老再三囑咐,不可太過招搖,于是唐夫人精簡又精簡,只讓兩個最可靠的丫鬟帶着最緊要的一些東西來了。

兩個丫鬟是唐夫人從平日伺候唐天遠的丫鬟裏精心挑選的,都是家生子,一個叫香瓜,一個叫雪梨。這唐天遠有一個古怪處。一般的文人雅士,都喜歡給自己的丫鬟小厮們取些風雅的名字,什麽“掃雪”、“司棋”之類,唐天遠雖滿腹文章,卻覺這樣多餘,只給取了吃食的名字,丫鬟都是水果,小厮都是蔬菜,方便又好記。

香瓜和雪梨一開始也是伺候夫人的,後來夫人心疼兒子,便把這兩個丫鬟給了他。香瓜容貌不是十分出挑,但勝在心思缜密、行事穩重。雪梨長得漂亮,又比一般的狐媚子缺些心眼,性格十分憨直,夫人也放心她。

其實當娘的選這樣兩個丫鬟給兒子,自有另一番用意。唐天遠也老大不小了,雖尚未娶親,房裏總該放幾個人。

哪知這些年唐天遠被那麽多莺莺燕燕環繞,卻總是心無旁骛,半點葷腥不沾。

唐天遠并非柳下惠,也不是有什麽隐疾,更非龍陽之類。他之所以這樣,源于八年前的一個事故。

☆、微服私訪

八年前,唐天遠才十四歲,剛長開的一個少年。

他身邊有個丫鬟名叫荔枝,只比他大兩歲,有着漂亮的手和腳。彼時唐天遠已發現自己某種特殊的偏好,待這個丫鬟自然有些不同。他那時候才多大年紀,要說對一個丫頭用情多深,肯定談不上,但荔枝至少是個漂亮的玩意兒,可以滿足少年人好色慕艾的需求。

大概是因為他的寬容,導致她的輕浮任性。十四歲的唐天遠,某些方面的功能開始發育健全,未嘗沒想過男女情事。正巧,荔枝也是有意,私下總在言語上撩撥他。終于某一天,唐天遠喝得薄醉,沒按捺住心頭那口火。

怪只怪兩人太過大膽,在書房裏就開始撕扯。那日,夫人因心疼兒子讀書太累,帶着好吃的前去書房看望。當娘的無須敲門,推開門就進去了,卻看到兒子并未用心讀書,而是在用心剝丫鬟的衣裳。

夫人登時震怒無比。兒子才十四歲,就要被這狐貍精給勾引壞了!她吩咐人把荔枝拖下去往死裏打。唐天遠的酒也吓醒了,知道他娘動了真格的,他苦苦哀求,卻是無果。不止如此,夫人因想着讓這教訓深刻一些,故意讓人在書房外面行刑,唐天遠在室內把荔枝的慘叫聽得清清楚楚。也不知聽了多久,她的叫聲漸漸微弱,終至無聲無息。

下人們收工之時,荔枝早已斷氣,身下一片血肉模糊,曾經漂亮的手指因太過用力地扣着條凳而指甲斷裂、血肉翻開。那畫面對唐天遠的刺激太大,自此之後他再也不與丫鬟們過度親近。

後來他漸漸大了,這種情況并未得到改善,唐夫人才發覺自己當初似乎做得過了。她重新給兒子物色更好的女人,無論什麽樣的,唐天遠一直不曾染指。

他并非在和母親賭氣。一個人年少時經歷的事情會以特殊的方式保存下來并伴随他一生。總之自那之後,他看到丫鬟就本能地不願親近。

富貴人家的男子,到了十七八歲,不少人都嘗過雲雨了。唐天遠在這方面卻是異數。他不想碰丫鬟,更不願狎玩妓子,對主動上門調戲的女子也是敬而遠之,又沒有娶媳婦……以上這些因素合起來,使他長成了一個二十二歲的老處男。

說不上丢人,但總歸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

這種事情不好和旁人說的。不過貼身伺候他的人自然知曉,比如香瓜和雪梨。

香瓜知道自己是夫人內定給少爺的侍妾,她在少爺身邊待了兩年多,可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可惜少爺遲遲不肯行動。

雪梨與香瓜的身份類似,她倒不像香瓜那樣心思重,只是堅定地相信,少爺之所以不近女色,是因為他要練童子神功。

且說眼前。香瓜和雪梨來到唐天遠住的院子,此時唐天遠還在退思堂,并未回來。她們見這院中安安靜靜,竟無一個下人,真不知這些天少爺是怎麽過日子的。兩人一邊內外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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