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掃,一邊商量着再幫少爺招幾個粗使的丫鬟小厮。香瓜拿着笤帚在院中想清掃一下落葉,卻發現桂樹下躺着一只繡鞋。她頓感詫異,彎腰将那繡鞋拾起來,仔細看。
繡鞋十分小巧,粉色綢面,上頭沒繡花沒繡草,只繡着兩個大金元寶。也不知是誰家姑娘落的,這品位也忒差勁了。
話說回來,此處是少爺獨自居住的院子,怎麽會有姑娘闖進來?鞋是姑娘家的貼身之物,又怎會輕易落下?
不會是少爺跟什麽人在此處幽會吧?
香瓜越想越覺可疑。少爺在家時不近女色,像個和尚一樣修行,到這裏才多少天,就這樣了。她一時有些生氣又有些失落,将那繡鞋暗暗收起來,想着,怎麽也得先弄清楚這姑娘是誰,再做應對。
***
譚鈴音自上次夜探受阻之後,總算深刻認識到自己的真正實力,因此很是消停了幾天。晚上不能亂逛,白天亦不能探查。那個新來的叫香瓜的丫鬟,防她跟防賊似的。雪梨倒還好,自己又傻又呆,還總說別人傻。
這一日,趙小六跑來告訴譚鈴音,說明天縣令大人要出門私訪,讓她明日好生喬裝一番,跟着出去。
譚鈴音不明白她有什麽好喬裝的,難道是不能讓人認出她是女人?這就有點難辦了,她的胸不太好纏,現在夏天衣衫單薄,更不容易遮掩。
思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了。
第二天,唐天遠一早收拾好出了院門,在門口看到一個人。此人身材瘦小,面皮白嫩,本是個文弱書生的面孔,卻長着一把二尺長的大胡子。
唐天遠簡直看呆了。這大清早的,誰人敢跑來縣衙內宅撒野?多長的胡子都不行啊……門房都睡死了不成?
他走過去,看到此人眉眼,竟是那個陰魂不散的譚鈴音。真不知她這又是在唱哪一出,看來腦子确實有問題。
唐天遠便挖苦她道,“你是關公麽?!”
“不是。”譚鈴音摸着胡子,一本正經地答。
臉皮竟如此之厚。唐天遠不理她,扭頭就走。
譚鈴音快步追上,跟在他身邊問道,“大人,我的胡子好看嗎?”她對這把胡子相當滿意,又長又柔順,還可以遮住喉嚨和胸口,孫悟空來了都未必能認出她是女人。
唐天遠依舊不理她。
譚鈴音又問道,“大人,我們今日去哪裏私訪?”
唐天遠停下來,警惕地看着她,“你要跟我去私訪?”
譚鈴音有些奇怪,“不是你讓我去的麽……”
唐天遠一想便知是怎麽回事。他确實想要微服出巡,一來查看此處民風,二來也要親自去天目山上走一遭。本來他只囑咐了趙小六和李大王,沒想到這倆人轉身就跟譚鈴音說了。也是他疏忽,沒有提前跟他們說明白,不許帶別人去。
唐天遠剛想開口拒絕譚鈴音,看着她一臉濃密的大胡子,卻突然改口道,“你想去也可以,但只有一條,胡子不許摘下來。”
“那是那是。”譚鈴音連忙點頭,看來縣令大人十分喜歡她這一把胡子。
兩人一同走出內衙,趙小六和李大王已經在等他們,四人都已吃過早飯,這便出發了。
唐天遠在街上走了一會兒,他雖未穿官服,但這張臉的辨識度很高,有不少人認出了他,熱情地跟他打招呼;不認識他的,這次圍觀一下也認識了。
唐天遠沒想到有這麽多人認識自己,他有些郁悶,這算哪門子微服私訪。
他扭頭看了看一旁的譚鈴音,她正怡然自得地摸着胡子。唐天遠便把譚鈴音叫到無人處,勒令她把胡子分給他一點。譚鈴音知道他喜歡她的胡子,于是很大方地扯了三绺給他,兩绺小的粘在鼻子下,一绺大的粘在下巴上。
這麽一打扮,雖眉眼依然俊朗,但鼻子以下要多猥瑣有多猥瑣,給人的感覺,活似二郎神與他的愛犬的綜合體,連譚鈴音這種口味蕪雜的都不忍心細看了。
不管怎麽說,唐天遠是清靜了。他又在街上逛了一會兒,然後去了菜市場,仔細打聽了物價,挑幾個人詢問了一下生活情況,順道吓哭小朋友兩三個,終于心滿意足地離去,出城直奔天目山。
一行人到達天目山時已接近晌午。太陽像是一把燒得旺旺的竈火,熱烈地烘烤着大地。這樣的天兒跑到野外,十分受罪,幾人熱得直想吐舌頭。而譚鈴音比他們三個加起來都熱,原因就在于她那一把濃密又飄逸的大胡子。這把胡子像個貂皮大圍脖一樣攏着她的臉和身體,使她感覺自己像是墜進了蒸籠裏,那滋味,別提多銷魂了。
譚鈴音終于明白縣令大人為什麽讓她不許摘胡子了。他肯定已經料到她會熱成狗,才故意那樣說。
這縣令真不是什麽好鳥。
唐天遠看到譚鈴音受罪,心情十分舒暢。他看這個譚鈴音不太順眼,她一不開心,他就挺開心的。
幾人爬了一會兒山,便都餓了,于是坐在樹下啃幹糧。他們腳下是一塊完整的大石板,卧在道路旁,正可以供行人休息。石頭往外是個陡坡。
譚鈴音自己帶的酸梅湯早就喝完了,這會兒被幹糧噎得直翻白眼。唐天遠面帶微笑地看了她一會兒,自顧自擰開水袋喝了一大口水。
譚鈴音怒火中燒,快速出手想要把他的水袋搶過來。哪知唐天遠早就料到她會如此,稍稍把手一擡,她便夠不着了。
李大王看不過去了,“譚師爺,你喝我的水吧?”
譚鈴音卻是要和唐天遠卯上了。她直起腰搶他的水,依然沒搶到,于是腦子一熱,直接撲上去把唐天遠按倒,騎在他的腰上。
唐天遠:“……”
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麽無恥的,姑娘家家的往男人身上撲,像話麽。
一般男人,被美女投懷送抱,那感覺都不會太差,但前提是這美女沒有長一臉大胡子。唐天遠被譚鈴音按倒在地,臉被她的胡子蓋上,眼前黑乎乎的,隔斷了所有可能因肌膚之親引發的暧昧。
事情轉變得太快,趙小六和李大王都不大跟得上節奏,呆呆地看着他們。
雖說好男不跟女鬥,但唐天遠也不想就這麽束手就擒,他用力翻了個身,又推了一把,想把譚鈴音掀開,結果掀是掀開了,可是掀到石頭外面去了。
唐天遠因方才眼睛被胡子蓋着,反應慢了些,發現譚鈴音滾落下去,他本能地伸手一抓,抓到手的是胡子,人還是落下去了。
“嗷嗷嗷!啊啊啊!哎呦哎呦!”一連串怪叫之後,下頭息了聲。
唐天遠覺得,她叫得這麽中氣十足,應該不會出人命。他趴在石板邊緣向下望,陡坡上生了些矮小的灌木,枝葉繁茂,遮住了她的蹤影。
“譚鈴音?譚鈴音?”唐天遠叫了兩聲,并未得到回答。
他只好撸袖子要親自下去尋找。趙小六和李大王怕縣太爺也跟着出些事,連忙攔着,他們兩個想下去。
唐天遠搖了搖頭,他自己會些功夫,眼前這坡雖陡,捉着灌木小心一些,應該沒事。于是就這麽決定了。
快到坡底時,唐天遠聞到了一絲刺鼻的氣味。緊接着他看到了譚鈴音,她正呆坐在地上,臉色蒼白,兩眼無神。
唐天遠心想她大概受傷了,他有些內疚,走過去問道,“傷到哪裏了?”聲音十分地和風細雨,生怕吓到她一般。
譚鈴音的眼珠活動了一下,目光重新聚攏,看到是唐天遠。她沒有答話,而是舉起手指向不遠處指了指。
唐天遠詫異。他順着她指的地方走過去,撥開灌木叢。
那裏躺着一具屍體。
☆、魂兮歸來
屍體是一個年輕姑娘,戴荊釵,穿布衣,衣服上有幾處被樹枝和石子劃破的痕跡。姑娘頸上一圈烏青,看樣子可能是被人掐住脖子窒息而死。
除此之外,唐天遠也看不出別的。他不是仵作,這是頭一次近距離觀察屍體。
唐天遠拍拍手,後退幾步,低頭看了看地上的譚鈴音。
她還在發愣,之前像個不安分的耗子,現在一下成了病貓。唐天遠搖頭,“出息!”
譚鈴音遲鈍地扭頭看了看他。
“大人,您和譚師爺還好嗎?”上頭傳來了趙小六的詢問。
“沒事。”
他彎下腰拉了一下譚鈴音的胳膊,“能走嗎?”
譚鈴音坐着不動,“我……腿軟……”
唐天遠看着她慘白的臉色,動了那麽一點恻隐之心。雖然這人很讨厭,可再怎麽說也是個姑娘。他于是蹲下來,“我背你吧。”
“不好吧……”
“那算了。”他說着,要站起身。
譚鈴音已經迅速趴到了他的背上。
唐天遠托着她的腿彎,颠了一下,把她放穩,接着便開始爬坡。才爬出去幾步,他就感覺很不好。
譚鈴音是個姑娘,現在她的前胸貼着他的後背,與男人截然不同的綿軟胸口擠壓着他的脊背,使他臉上騰起一股熱燥,揮之不去。
“你還是自己走吧。”唐天遠說着,要把她放下來。
“我不。”自己走哪有被人背着舒服。
唐天遠無奈,“那你不要離我太近。”
譚鈴音突然明白了他的顧慮,她也紅了臉,可是又不想自己爬這樣陡的坡,說不好她就又要滾一遍了。反正她是被他推下來的,現在讓他背一背,也不算委屈。
于是她選擇直起腰來,拼命向後仰身體。
兩人正處于陡坡之上,譚鈴音這樣的動作等于把唐天遠向後拉,後者背着個人,平衡性就不那麽好,被她拉得失足向後跌去。
果然又滾了一遍。譚鈴音有些沮喪。她責備地看着唐天遠,那眼神的意思是,你怎麽這麽笨。
唐天遠真不知自己上輩子作了什麽孽,才叫他遇到譚鈴音這樣令人拍案叫絕的人物兒。他拍打了一下衣服,起身把譚鈴音拎起來往肩上一扛,發足在陡坡上狂走,一鼓作氣地爬了上去。
譚鈴音被他扔在地上,丢麻袋一般。
接着,唐天遠跟趙小六李大王簡單講了一下坡下的情況,讓他們二人火速回縣衙把仵差們找來。這麽熱的天兒,屍體很容易腐爛,必須盡快勘驗現場并把屍體運回去保存。兩人得知出了命案,火急火燎地回去搬人了。
大石板上只剩下唐天遠和譚鈴音二人。
唐天遠看着蔫蔫的譚鈴音,說道,“就這麽點兒膽子,你還敢夜探縣衙?”
“不是,大人你不知道,”譚鈴音哭喪着臉,“我剛滾下去,便一頭紮進了她的懷裏,因事情突然,就吓丢了魂。”
唐天遠以為“吓丢了魂”只是一種誇張的修辭方式,卻沒想到她接下來說道,“大人,不如您幫我叫魂兒吧?”
唐天遠覺得她一定是跌下去的時候把本來已經不好的腦子撞得更壞了。讓堂堂朝廷命宮裝神弄鬼,她也真開得了口。
譚鈴音見他不信,解釋道,“大人,我是真的丢了魂兒,我現在渾身無力、犯困、沒精打采……明明是你把我扔下去的!”
“咳,我并非有意,對不住。”
“那你幫我叫魂兒?”
“不。”
“沒有魂我腿軟,你把我背回去吧。”
“……我幫你叫魂兒。”唐天遠撇過臉,答道。他的耳根處又升起一點薄熱。
譚鈴音很高興,教了他具體的方法。小時候,清辰剛到她們家時,經常吓到,神婆們就用這個方法給他叫魂兒,百試百靈。
這方法很簡單。吓丢了魂兒的人平躺放松,閉上雙眼,挨着頭頂放一碗清水。神婆拎着手絹在門口招呼,“XXX,快——回——來——!”
現在他們沒有碗,用水袋馬馬虎虎也可以。譚鈴音躺在地上,把水袋放好,閉上眼睛等着唐天遠行動。
唐天遠拿着她的手帕,站在石板邊緣向坡下看,據說譚鈴音的魂兒就丢在了那裏。他照着她教的,甩了一下手帕,結果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于是他只好背起手,對着路過山間的清風,朗聲說道,“魂兮歸來!”
他光顧着玩兒潇灑了,譚鈴音很不高興,“你不要亂講,萬一把別人的魂招來怎麽辦?還有……你是屈原嗎?!”“魂兮歸來”正是屈原寫給楚懷王的話。
唐天遠挑眉,低頭看看譚鈴音,“你知道的挺多。”
“我說過我飽讀詩書的,”譚鈴音不屑地哼哼,“給你當師爺絕對是屈才,要不是——”說到這裏,打住。
“要不是什麽?”唐天遠追問道。
“說了你也不懂。”
唐天遠心想,你不說我也知道。不是為着當師爺來,那多半就是為黃金而來了。
很好,為這筆巨款,已經有至少三方勢力插手了,真不知以後還會引來什麽妖魔鬼怪。
譚鈴音又催促唐天遠給她叫魂兒。
唐天遠只好一遍遍地喊,“譚鈴音,快回來!”譚鈴音就好好地在他腳邊躺着,他覺得自己這樣做真像個神經病。
譚鈴音在他的呼喚聲中睡過去了。
唐天遠盤腿坐在地上,低頭看着譚鈴音的睡容。他千算萬算,也沒想到妙妙生會是個女人,且是這樣一個不着調的女人。他在來銅陵之前,志得意滿地想要好好修理妙妙生,然而來到此地之後,他發現,他一直在被妙妙生修理,不,更确切地說,是非禮……唐天遠一時很有一種“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悲怆感。
趙小六他們帶着仵作和捕快來了。譚鈴音被唐天遠叫醒。叫魂兒的效果是顯而易見的,譚鈴音又活過來了,精神抖擻。她看着他們下去,過了一會兒,把屍體擡上來,要運回縣衙。
譚鈴音這時候才有心思看那可憐的姑娘。姑娘長得十分漂亮,皮膚細白,鼻梁高挺,細長蛾眉,櫻桃小嘴。雖閉着眼睛,也可看出生前是個大美人,讓旁觀者更覺痛惜。
一行人回了縣衙。譚鈴音在縣衙門口兜了一圈,看到她弟弟譚清辰正站在銀杏樹下沉思,她便沒有回縣衙,而是掉頭去找她弟弟了。
譚清辰自小便是譚鈴音的專屬樹洞。她有什麽話都愛和他說。這會兒看到清辰,譚鈴音趕緊和他大倒苦水,把今兒的悲慘遭遇說了。
譚清辰聽得直皺眉。姐姐難受他就難受。他搬了把躺椅讓譚鈴音坐在銀杏樹蔭下納涼,接着轉身去了後院,取出井水裏新湃的西瓜,劈了一半,插上小銅勺端給譚鈴音。
譚鈴音坐在躺椅上,吃着涼沁沁甜絲絲的西瓜,從裏到外身心舒暢。她手臂向後勾,拍了拍譚清辰的小臂,“清辰,姐沒白疼你。”
譚清辰笑了笑,搬了個凳子坐在躺椅後,給譚鈴音按摩起肩膀來。
舒服!譚鈴音只覺自己像是一團亂糟糟的絲線,而清辰的手就是一把大梳子,把她給梳平整了。現在她身體放松,閉着眼睛晃晃悠悠,漸漸地睡了過去。
譚清辰拿開譚鈴音腿上只吃了一小半的西瓜。他掏出手帕,把譚鈴音的手仔細擦幹淨。剛擦完,擡頭看到此處多了一個人。
唐天遠已經把二人的舉止盡收眼底,他方才回縣衙忙着處理命案相關事宜,沒空搭理譚鈴音,再想起要用她做事時,她已經不知道跑去哪裏。唐天遠覺得譚鈴音這師爺當得太不稱職,于是出門尋找,想要教訓她幾句,正好看到眼前這情景。
唐天遠鄙夷地看了看譚鈴音,“不知羞。”姑娘家家的,再怎麽樣也不該被男人随意碰觸,就算這男人是她老板也不行。
他現在還不知道眼前這二人是姐弟關系。
譚清辰聽到這三個字,臉刷地沉下來,站起身冷冷地盯着唐天遠。
唐天遠覺得這小老板大概誤會了,他用扇子指了指譚鈴音,解釋“我說的是她。”
他不說這話還好,說過之後,譚清辰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身為一個啞巴,譚清辰生氣時無法與人動口,也就只好動手了。他左右看看,抄起樹根處的一塊板磚,照着唐天遠拍來。
唐天遠沒想到這小公子看似溫和,脾氣竟這樣暴躁。他是一縣之長,不好欺壓普通百姓,因此也不願真同這小老板打起來,于是後退幾步,擺擺手,“行了行了,是我失言,對不住。”口上說着,心中卻有些納悶,譚鈴音和此人舉止親昵,這人又如此維護譚鈴音,兩人到底是什麽關系?
他們的動靜吵醒了譚鈴音。譚鈴音一睜眼,看到她弟抄着板磚要拍人,她蹭地一下從躺椅上竄起來,橫在譚清辰前面,怒道,“誰敢欺負我弟弟?!”
哦,原來只是姐弟。唐天遠不動聲色地背手轉身,甩下一句話,“趕緊回去幹活,本官的衙門不養閑人。”
☆、威脅的力度
譚鈴音被唐天遠提溜回縣衙,後者扔給她一堆事情。一般衙門口的師爺有“文書師爺”和“刑名師爺”之分,前者管文書,後者協助辦案。唐天遠的衙門比較樸素,就譚鈴音這麽一個師爺,只好把兩類事情都歸到她頭上。縣令大人謂之曰能者多勞,譚鈴音覺得他這是公報私仇。
她把仵作的驗屍報告和捕差的勘驗結果梳理了一下。死者身份暫時不明,年齡十六到二十歲,死亡時間是昨天晚上,死亡原因是窒息。除了脖子上的淤青,身體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還有一些擦傷。這些擦傷是死後出現的,應該是在地上滾落導致。另外,衣服多處被劃破的原因在也在于此。
也就是說,那個坡底不是姑娘被害的第一現場,她是被掐死之後抛屍到那裏的。
除此之外,姑娘死前并未被猥亵。
弄完這些,譚鈴音又要根據縣令大人的要求,整理之前積壓的文書,将銅陵縣的基本情況行諸文字,次日報告給他。總之她一直忙到深夜,才給弄妥帖了。她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走出主簿房,想要回內宅睡覺。路過大堂時,譚鈴音看到大堂旁邊的刑房亮着燈。
真奇怪,這麽晚了,誰還在刑房待着?
譚鈴音悄悄地走過去,看到原來亮燈的這一間是停屍房。這就更不可思議了,難不成有人想偷屍體?
她輕輕捅破窗戶紙,睜着一只眼睛往裏看。
哦,是縣令大人。
譚鈴音看到縣令大人圍着那漂亮姑娘的屍體走了兩圈,最後停在屍體腦袋旁邊。看樣子不像是在夢游。
他突然彎下腰,湊近了屍體的臉。
不不不……不會是要非禮人家吧?譚鈴音驚得瞪圓了眼睛。她早知道這縣令是個色魔,買豔書都是一打一打地買,卻沒料到,他竟然連屍體都不放過。
果然,他伸手捏住那姑娘的下巴,又湊近了一些,應該是想親上去。
譚鈴音義憤填膺,恨不得順着窗戶紙鑽進去。她急中生智,捏着鼻子,壓着聲音幽幽喊道,“唐——飛——龍——”
“誰?!”
“唐飛龍,我死得好慘啊。”
唐天遠低頭看看屍體,明白這是有人在裝鬼吓他。這鬼裝得一點也不專業,連他的名字都叫錯。
“唐飛龍,不要毀我清白。”
“譚鈴音,你給我進來。”
咳,這麽快就發現了。譚鈴音推門走進去。
唐天遠看到果然是譚鈴音,他掃了她一眼,“你把清白打折降價遞到我面前,我也不會碰一下的。”
“大人,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譚鈴音說着,走到屍體前,“姑娘生得實在漂亮,難怪大人會動心。不過死者為大,大人您最好還是控制一下吧?”
“住口!”唐天遠總算明白她所謂“毀我清白”指的是什麽。這女人腦子裏裝的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竟然認為他要……他一拂袖,“你不要胡思亂想胡說八道。”
譚鈴音嗤笑,“那你方才在對姑娘做什麽?不會是把修煉千年的內丹渡給她吧?”
“你才是妖怪。我只是在驗屍。”
“驗屍?可驗出什麽來了?”
唐天遠指了指死者的嘴唇,“你仔細看。”
譚鈴音聞言,半信半疑地低下頭,視線落在姑娘的嘴唇上。燈光有些昏暗,她看不出端倪,于是又湊近了一些。
“你莫要輕薄她。”唐天遠故意提醒道。
譚鈴音沒理會他的挖苦。她的注意力被死者下嘴唇的一個細小傷口吸引了。傷口處于上下嘴唇的交碰處,像是要被她吃進去一般,由于唇色和光線的原因,不仔細看還真注意不到。
“這是傷口吧?”譚鈴音擡頭詢問道。
唐天遠點了點頭,“沒錯。”
“奇怪,這傷口是怎麽來的呢?”譚鈴音摸着下巴,自言自語,“現在是夏天,嘴唇不用保養也不會幹裂。”
“不是幹裂。嘴唇的幹裂都是順着唇紋,這個傷口是橫着的。”
“對啊,難道是自己咬的?”
唐天遠想了想,“麻煩你咬一下自己的嘴唇,我看看。”
譚鈴音便咬着下唇,瞪大眼睛看着他。她因為想看清楚他的表情,于是又不自覺地眯起眼睛,這表情擱在唐天遠眼裏,像是狩獵的豹子。
唐天遠往後退了一步,“別人咬唇是楚楚可憐,你咬唇是欲-求不滿。”
“你……!”譚鈴音扭過臉,“心之所想就是目之所見,在色魔眼中,連鬼都是欲-求不滿的。”
“咳。”唐天遠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他秉承君子之道,平時并不是個毒舌的人,怎麽一遇到譚鈴音,就總是不自覺地出言嘲諷。
唐天遠不想跟她鬥嘴,說起正事,“這傷口不是她自己咬的。人在咬下唇時,下嘴唇會不自覺地向裏收,導致齧咬處會在嘴唇之下,接近嘴唇下緣。但她的傷口,卻在上方,接近口腔處。”
譚鈴音點點頭,這縣令雖人品不好,腦子倒好用。她問道,“不是她自己咬的,就是別人咬的了?”
“別人咬的”是個什麽意思,兩人都是成年人,自然知曉。唐天遠有些不自在,“應該是這樣的。”
“那麽咬她的跟殺她的是否為同一人?也不對呀,如果兇手是為色殺人,不該只是咬一下吧,仵作的驗屍結果說這姑娘沒有被猥亵。”
“傷口出現在她死亡前不久,不管是不是同一個人,咬人者都脫不了幹系。”
譚鈴音點頭表示同意,打了個哈欠。
唐天遠也有些困了。他對譚鈴音說道,“你再好好看看,可還能發現什麽。”
譚鈴音便圍着屍體認真看起來。
唐天遠悄悄地退出房間,把門鎖上。譚鈴音聽到鎖門的聲音,擡起頭,發現停屍房內只剩下她一個,縣令大人不見了蹤影。
“大人?”譚鈴音叫道。
門外傳來唐天遠帶笑的聲音,“譚鈴音,你思想龌龊,今晚待在停屍房好好反省吧。”
“喂喂喂,別把我和屍體放在一起!”譚鈴音急忙跑到門口,使勁推門,可惜推不動,她對着門縫喊道,“快開門!”
唐天遠拎着鑰匙在門縫前晃,“不開。”
門縫的寬度只夠譚鈴音把鼻子擠出去,可惜鼻子不能助她争奪鑰匙。
譚鈴音只好告饒,“大人大人,我錯了,您放我出去吧!”
“錯了就要罰,還有,”他湊近一些,透過門縫看着譚鈴音的眼睛,“本官不是色魔。”
這人也太記仇了……譚鈴音呲牙,谄媚道,“那是!大人您風度翩翩品性高潔堪為世人楷模!”
“說得不錯,”唐天遠滿意地點點頭,把鑰匙透過門縫遞進去,“賞給你了。”
“多謝大人!”譚鈴音小心地接過來,高興過後,她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她在門裏邊根本沒辦法開外頭的鎖,要鑰匙有什麽用啊啊啊!!!
“大人請留步!”譚鈴音對着唐天遠漸漸遠去的背影深情呼喚。
大人沒有留步。
“唐飛龍,你回來!”她又喊道。
這話成功喚起了唐天遠白天給譚鈴音叫魂兒時的不适感,他的步伐加快了。
譚鈴音一咬牙,祭出殺招兒,“唐飛龍!一萬八千字的龍陽小說等着你!不用謝!”
唐天遠果然停下身,掉頭快步走回來。他方才愉悅的表情已經被惱怒取代,“你這女人!”
譚鈴音一梗脖子,“我怎麽了?反正我不會深更半夜把人鎖在停屍房,陰險!”
唐天遠試圖跟她講道理,“你答應過不寫的。”
“我答應的事多了去了,可我就是做不到,你能把我怎麽樣?”
“言而無信,小人。”
“我就是小人,你咬我啊咬我啊咬我啊!”
“想得美,色魔!”
“……”
☆、不對勁
唐天遠在譚鈴音的威脅之下,只好把她放出來,為了避嫌,兩人一前一後回了內宅。
第二天,唐天遠吩咐人貼下去告示,誰家丢了姑娘,前來縣衙認領。接着,他把昨天看守天目山的人叫來退思堂問話,師爺譚鈴音和縣丞周正道旁聽。
從上任縣令被抓一直到唐天遠接任,有十幾天的功夫,這期間天目山的封山令一直沒有解除。他們昨天去天目山查探的時候還遇到守山人阻攔,直到唐天遠把胡子摘了,對方才放行。
所以說,在封山的情況下,有人公然跑進天目山抛屍,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
昨晚值班的一共有兩個人,兩人昨天就知道天目山出了命案,都怕受到牽連,今兒縣太爺又吓了他們一吓,直接吓得兩腿發軟,跪在地上起不來。
一人砰砰磕頭,“大人,冤枉啊!小人們确實昨晚當值不假,但守到辰時就撤了。在辰時之前,我們一直盡心盡力,并未發現任何異常。”
唐天遠冷笑,“你的意思是,封山只封白天,晚上不封?”
“晚上妖魔鬼怪們都出來了,封、封不住啊……”
另一人也忙附和,“确實如此!因為剛開始封山那段時間,夜裏值班的兄弟總是神秘失蹤,連着沒了好幾個,因此再沒人敢夜裏值班。那時候的縣太爺就吩咐,我們只需要在醜時三刻上值,至辰時正下值即可,夜裏的時間留給各路神仙,大家互不幹擾。”
唐天遠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卻是不屑。裝神弄鬼。如果山裏有人采礦煉金,總需要吃喝的,前縣令多半是故意留出空當,好與山內之人溝通聯絡。大半夜的,又是鬧鬼的地方,肯定沒人去閑逛,這就方便了他們。
他能想到這一點,譚鈴音和周正道也能想到。
譚鈴音的金礦就是夜探天目山時撿的。她那時候還沒懷疑什麽金礦不金礦的,只是覺得縣太爺太過愚昧。她雖時常假充神棍騙吃騙喝,但本身并不相信鬼神之說,夜探天目山也是想看看裏頭到底有什麽“鬼”,好替天行道。那天清辰陪着她一塊潛入天目山,山裏很黑,她眼神不好,便由清辰領着在山中巡視一圈,什麽鬼都沒看到。
按理說,以譚鈴音的眼神,大晚上的,別說金粒,就是金塊,她也未必能撿到,可事情就是這麽巧了。她也不知是什麽時候,鞋裏翻進去一個小石子兒,她抖了抖腳,石子鑽進腳趾的空隙裏,一時也不怎麽硌得慌。譚鈴音懶得脫鞋抖它,又繼續走下去,走着走着便犯了困,後來是清辰把她背回來的。第二天早上,她穿鞋時發現,那根本不是小石子兒,是一粒金礦。
自那之後,她根據一粒小小金礦,腦補出一個完整的故事來。
且說眼前,唐天遠問明白後,便令那兩人回去了。這邊縣衙三巨頭湊在一起商量了一下案情。三人心照不宣,只字不提夜半聯絡之事,只讨論命案。周正道說兇手肯定是辰時之後進山抛屍的,譚鈴音說兇殺現場應該離天目山不遠,唐天遠說你們說的都是廢話。
臨近午飯,趙小六急急忙忙地跑來告訴唐天遠,姑娘的身份确定了,是本縣齊員外家的小姐齊蕙,齊家的下人已經在停屍房哭開了,齊員外和夫人正在往縣衙趕。
唐天遠也顧不上吃飯,連忙去了刑房。在門口,唐天遠看到了譚鈴音。她正一手拿一個大包子,一邊吃一邊往停屍房裏探頭看,那神情十分的不落忍,吃包子的動作卻絲毫沒有慢下來。
停屍房裏傳來陣陣哭聲,有男有女。
“你還真吃得下去。”唐天遠說道。
譚鈴音咽下口中包子,“生老病死都是自然造化,煩惱皆是菩提,淨土生于泥糞。”
這麽禪趣盎然的話從她嘴裏吐出來,讓人很有一種分裂感。
這時,外面一陣喧嘩,又呼啦啦走進來一群人。幾個男男女女簇擁着一對中年男女,風風火火地趕來。那男的見到唐天遠,還知道行禮,女的則丢下他們,奔進停屍房,緊接着停屍房內傳來響聲震天的嚎哭。
男的聽到哭聲,神情也悲恸起來。
這應該就是死者的父母了。唐天遠讓齊員外進了停屍房,與他女兒相見。
譚鈴音摸着下巴,看着嚎哭的男男女女們,湊在唐天遠身邊小聲說道,“不對勁。”
唐天遠壓低聲音回道,“你也看出不對來了?說一說。”他微微彎下腰,把耳朵湊近一些,好方便聽到她的低語。
“你看,姑娘的父母不缺吃不缺穿,當女兒的怎麽會穿得像個村姑?這不合常理;既然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該是養在深閨,時刻有人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