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咳 (1)
在唐天遠的追問下,孫不凡講了自己殺人的一些細節。整個過程與譚鈴音腦補出來的段落差不多。孫不凡見齊蕙果然應約,于是跳出來一通羞辱。齊蕙得知事情 全是孫不凡所為,又羞又憤,兩人發生了口角。後來孫不凡輕薄齊蕙,齊蕙回扇耳光,再後來孫不凡一怒之下掐死了她,就近抛屍天目山。
孫員外沒想到自己兒子竟做出這種事情。此事來得突然,他今早才聽說自家和命案牽扯上,此刻聽到兒子承認,早已吓破了膽,跪在地上砰砰磕頭,說自己一把年紀老來得子雲雲,求縣太爺開恩。
唐天遠搖頭,“只有你兒子的命是命,人家女兒死了就是活該嗎?”
齊夫人早已泣不成聲,撲上來要撕打孫不凡,兩個衙役攔着她,不教她在公堂上撒潑。齊員外聽到縣太爺的話,也紅了眼圈。自家養了十幾年一個如花似玉的孩子,不管她做了什麽事,一下子沒了,當父母的哪有不心疼的。
譚鈴音很快寫好了口供,讓孫不凡當場畫了押。畫完押,這事兒就算蓋棺定論了。唐天遠掃了幾眼口供,伸手從面前的簽筒裏摸出一根紅色令簽。衙門裏的堂審,令簽的顏色是有講究的:黑色代表一般的刑罰,紅色代表死刑。
孫員外看到縣令要判死刑,忽然叫道,“大人。”
此刻唐天遠已經把令簽拿出來,正停在半空中,要落不落。許多人的心髒都跟着提起來,屏住呼吸盯着那鮮紅的令簽,仿佛那是一把染血的利刃,下一步就可以直插孫不凡的心髒。
“何事?”唐天遠問道。
“大人,草民以為我兒殺人也是事出有因,畢竟是齊家小姐不守婦德在先。”言外之意,孫不凡罪不至死。
譚鈴音聽到這話,十分不服,剛要反駁,卻被唐天遠制止。唐天遠先掃了一眼堂下跪着的孫員外,見他的目光鬼鬼祟祟,大有深意,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微微搓了一下。
哦,想拿錢買命。唐天遠眯了眯眼。看來這孫員外很擅長這種勾當,也不知從前幹過多少次。唐天遠的操守很牢固,以他的眼界,也不會把一個地方鄉紳的賄賂放進眼裏。
“姑娘未出閣,在家不管做了什麽,自有父母管教,別人插手不得。孫不凡誘騙女子在先,草菅人命在後,當判——”唐天遠說着,把紅色令簽重重往地下一擲,“斬監侯。”
***
唐天遠在老百姓的一片贊譽之聲中退堂了。譚鈴音低着頭,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縣太爺身後。她滿腦子都是今日堂審的各種轉折,怎麽想也想不通其中關竅。走在 前面的唐天遠聽到譚鈴音神叨叨的自言自語,轉身想同她說話。譚鈴音走着神,沒剎住腳,一不小心就直接紮進了唐天遠懷裏。
唐天遠揪着她的後衣領把她提開,嫌棄道,“你又想非禮我嗎?”
“……等等,什麽叫‘又’想?我什麽時候非禮過你?”
太多了。唐天遠才不想跟女人掰扯這些,他轉身走進退思堂,坐在案前休息。譚鈴音湊過來說道,“大人,我有一事想不明白。”
唐天遠挑眉看了她一眼,“想讓本官指點你?”
“咳,嘿嘿。”譚鈴音自知她和這縣令大人相處得不算友好,現在有事求教,姿态自然要放得低一些。看到他活動肩膀,譚鈴音連忙走到他背後,幫他又按又捶又捏。
她手上的力度恰到好處,把唐天遠略有些發酸的頸背揉得甚是舒服。然而身上舒服了,心裏頭卻別扭開了。前面說過,唐天遠看起來一本正經,實際有某些說不得 的癖好。現在隔着單薄的衣服,他感受着譚鈴音又小又圓、又軟又彈的指肚,不用閉眼都能想象到此刻那雙手在他肩上是怎樣的光景。舉凡美麗的東西,越是看不 到,越是吸引人。唐天遠一個血氣方剛的老處男,哪裏經得起這種撩撥,他連忙躲開,沒好氣道,“去去去,這點事都辦不好,要你何用!”
譚鈴音看看自己的雙手,有些無辜,她捏得挺好的呀。
唐天遠恨鐵不成鋼的搖頭,“算了,倒杯茶來。”
譚鈴音連忙倒了茶,雙手捧給唐天遠。唐天遠不願看她笑咪嘻嘻的臉,更不願看她的手,他扭過臉去,單手去接茶碗,手指卻不經意間觸碰到她的。唐天遠像是碰 到毒蛇一般,連忙收回手,此時譚鈴音也已經松開了手,茶碗便翻到桌上,茶水湧出來,順着桌沿嘩啦啦流下去,落到唐天遠的腿上、胯間。
唐天遠:“!!!”
譚鈴音看到縣令大人的臉色一下變了,頓感不妙,“大人您怎麽了?”
“誰叫你倒熱茶啊!”唐天遠捂着兩腿之間,怒吼。
譚鈴音一縮脖子,“熱茶比較有誠意嘛……”
可是熱茶會燙到JJ啊!
可誰他媽想到熱茶會燙到JJ啊!!!
唐天遠無力地指了指門口,“出去!”
“哦。”譚鈴音沮喪地轉身離開。
“在門口守着,任何人不許進來。”唐天遠不放心,補充道。
等到譚鈴音離開,唐天遠連忙脫下褲子,顧不得大腿上被燙到的部分,他首先認真檢查了一番小兄弟。還好還好,應該只是受到了驚吓。熱茶流到桌沿時已經消散了一部分熱度,衣服雖然薄,也阻擋了一部分,因此到達小兄弟時已經不具備絕對的殺傷力,只不過有點疼而已。
褲子已經濕了,唐天遠暫時不打算穿回去。他的小兄弟還有些疼,他就這麽撩着袍子,晾着JJ,神情嚴肅地思考要不要找個郎中看一下。
外頭譚鈴音等了一會兒,聽不到縣令大人的動靜,于是問道,“大人,您還好嗎?”
“不好。”
“您哪裏不好啊?”
“……”一定是故意的,這流氓。唐天遠沒理會她,擡手在小兄弟上方扇了幾下,加快散涼。
譚鈴音聽不到回答,又換了個話題,“大人您餓了嗎?”
唐天遠沒好氣道,“已經氣飽了。”
“要不我讓他們把飯端過來?”
“不用。”
譚鈴音頓了頓,又問道,“那我能去吃飯嗎?”
吃吃吃,就知道吃!唐天遠很不高興,他在這裏像個變态一樣晾JJ,罪魁禍首卻一心惦記着吃飯。
于是唐天遠故意拖着不許譚鈴音走,他晾了好一會兒JJ,終于他自己也餓了,便把尚潮濕的衣服穿回去,走出退思堂。
譚鈴音在饑餓中反思了一會兒,也有些回過味了。縣令大人應該不只是被浸濕了衣服,他應該是被燙到了。她低頭不敢看他,“你沒事吧?”
“你看我像沒事嗎?”
譚鈴音低着頭,目光自然地停在斜下方——她看到縣令大人衣服下擺上殘留的一大片水痕,于是搖了搖頭,語氣真誠,“不像。”
唐天遠順着她的目光低頭看,那水痕在腰往下,大腿前側,這位置,這形狀,怎麽看怎麽像是……失禁。
唐天遠臉一黑,再沒搭理譚鈴音,自己回內宅換衣服去了。
☆、17近墨者黑
下午的時候,譚鈴音從醫館買了點治燙傷的藥膏,去了縣令大人的院子。她覺得這事兒确實是她不好,她是講道理的人,總要和他認個錯的。
當然,譚鈴音身為一個沒出閣的姑娘,是不會往男人那個地方想的。倘若知道了縣令大人最關懷的是他小兄弟,她怕是再也不敢提此事了。
唐天遠正在樹蔭下乘涼看書,看到譚鈴音來給他送藥,他冷哼,“等你的藥,黃花菜都涼了。”他已經找過郎中,郎中說完全無礙。因此唐天遠現在心情還算不錯。
“對不起。”譚鈴音态度誠懇。
唐天遠挺不适應這樣的譚鈴音,軟得像個無害小白兔,讓他都不忍心罵她了。他放下書,說道,“算了,本官大人大量,不和你計較。”
譚鈴音坐在唐天遠旁邊,“大人,您還沒跟我說今天的堂審是怎麽回事呢。”
這時,香瓜端來了一盤瓜果并一壺茶,放在石桌上。譚鈴音看到盤中有新鮮的荔枝,頓時眼前一亮。
唐天遠發現譚鈴音也就這點出息了,注意力随時都有可能被吃食吸引走。
譚鈴音摸了一個荔枝,剝開,先遞給唐天遠,狗腿道,“大人,您先吃。”
“還算有眼力。”唐天遠誇了她一句,并沒有接,而是直接低頭,張口把荔枝吃掉了,目光掃過那沾着汁水的指尖,他趕緊把視線移開。
譚鈴音這時候狗腿一下也不過是想聽一聽今天堂審的玄機;唐天遠被譚鈴音小心伺候着,覺得蓋過她一頭,自然心情舒暢。倆人這裏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不想這畫面刺激到第三個人。
香瓜本就極讨厭譚鈴音,此刻看到她如此,便笑道,“譚師爺确實有眼力價兒,又能幹,不光要幫着少爺料理公務,連我們丫鬟的差使也包攬了,讓人心服口服。”
譚鈴音覺得,先不說自己到底有沒有失禮,不管怎樣,還輪不到一個丫鬟來當面搶白她。她扔開荔枝殼,擦了擦手指,并未與香瓜說話,而是看着唐天遠,笑道,“大人您真調-教的好奴才。我家中的丫鬟就都笨嘴拙舌,根本拿不出手。她們若是有這小丫鬟一半的口齒伶俐,我也就燒高香了。”
唐天遠剛才聽到香瓜的話,已經不太高興了。他雖然不怎麽喜歡譚鈴音,但她坐在這裏就是客,哪有主家丫鬟搶白客人的道理。香瓜平日裏挺本分的,今天簡直丢他的臉。唐天遠把臉一板,說道,“這是最後一次。下次再敢這樣沒規沒距,你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香瓜眼圈一紅,告了錯,提着托盤走開了。
唐天遠看着譚鈴音,嗤笑,“挺會吹牛。還丫鬟?我怎麽沒見過你的丫鬟?”
譚鈴音又摸了一個荔枝,熟練地剝開,堵上了嘴。唐天遠看着她只顧自己吃,并不給他剝了,他心頭飄過那麽一絲遺憾。
兩人邊吃邊談起正事。
“大人,齊蕙的死亡原因真的是頭部撞擊嗎?可是仵作一開始并不是這麽說的。還有,她真的在死前留了證據嗎?就是那個綠松石?”譚鈴音抛出一串問題。
唐天遠搖頭,“都沒有。”
“啊?”
唐天遠解釋道,“死亡原因是假的,證據也是假的,那都是我編的,為了詐孫不凡。”
“……大人您可真能編啊。”
“不及你妙妙生的萬分之一。”
“咳,”譚鈴音摸了摸鼻子,“可綠松石那個證據,比真的還真,您是怎麽找到那樣一塊綠松石的?又是如何知道孫不凡的腰帶上剛好缺一塊?”
“很簡單,那是我親自挖下來的。”
“……”很難想象這人模狗樣的朝廷命官偷挖人腰帶時是個什麽樣子,譚鈴音撓了撓後腦勺,“你什麽時候挖的?”
“昨天晚上,夜探孫府的時候。”
“也就是說,這是你昨天晚上才想出來的對策?”
唐天遠點了點頭。
譚鈴音掰着手指列舉此計劃的成功需要滿足的條件,“首先,你得确定他那天上山時确實圍了這條腰帶。”
“昨晚順便抓了個人現問的,他那日白天圍了這條腰帶,晚上想要出門,不會另尋衣服,否則容易驚動服侍的下人。因此他白天穿的什麽,晚上便會穿什麽。”
譚鈴音點點頭,“然後,你還得保證你挖了之後不會被他發現。”
“富家公子并不會太注意自己這些東西,都是貼身服侍的人去注意。丫鬟們一旦發現腰帶有損,是不會讓他佩戴出門的。他既然圍着這條腰帶來公堂受審,就說明沒有發現。”
譚鈴音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
唐天遠補充道,“其實就算發現也沒關系,那麽小一粒寶石,誰也說不清楚是什麽時候丢的。只要腰帶沒被銷毀,我就可以拿這個當物證。”
“可是你又怎麽知道他當時是扛着齊蕙、并且齊蕙的頭朝後?”
“首先,孫不凡殺人應該是臨時起意,帶着麻袋前去裝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其次,他抛屍的目的是不讓人發現屍體,要不然直接往湖裏扔就行,用不着上天目山。這說明他當時十分心虛、害怕,想快一點處理掉屍體。扛着屍體上山是最方便有效的方式。同理,屍體頭朝後也是最省力的方式。以上只是我的猜測,今天堂審時察言觀色,進一步證實。另外,一個人在特別緊張的時候,注意力會收縮到某一點,而無暇顧及其他。所以孫不凡事後也不會想清楚屍體是否真的動過、并且碰過他的腰帶。”
“環環相扣,滴水不漏。高,實在是高。”譚鈴音豎起了大拇指。這麽多天以來她還是第一次佩服這位縣令大人。
“知道嗎,”唐天遠眯眼笑,“本官之所以沒有提前告訴你這個計劃,就是想看看你崇拜我的樣子。”之前總是被妙妙生氣得夠嗆,現在看到她這樣,唐天遠覺得身心舒暢,總算扳回一城。
譚鈴音由衷贊道,“大人,你雖然是個色魔,不過還挺聰明的。”
唐天遠收起折扇,用扇柄輕輕點着石桌,“打住。譚鈴音,你才是色魔。”
“你是色魔。”
“你是色魔。”
“你是你是你是。”
唐天遠蹭地站起身,“好,既然你總說本官是色魔,本官今日就色一個給你看看。”說着作勢要解腰帶。
“啊啊啊!”譚鈴音起身跑開了。吃一塹長一智,這次她沒有捂眼睛。
唐天遠留在原地冷笑,果然對付流氓就該用更流氓的辦法。
短暫的得意之後是深沉的悲哀,唐天遠扶着額,憂傷地進行反思,他好好一個謙謙君子,怎麽就變成這樣的無賴了。一定是因為近墨者黑,那個譚鈴音尤其黑。
這邊譚鈴音跑出縣令大人的院子之後沒有回住處,而是去了古堂書舍,找譚清辰。她對着譚清辰,笑嘻嘻地攤開手,“清辰,看這是什麽。”
譚清辰看到她手中的幾顆荔枝,眼睛一亮。荔枝是嬌貴的東西,不易保存,從産地運到別處時,總容易變味,因此必須快馬加鞭,這樣一來運輸成本陡增,不是一般人能享用的。
“縣令大人那裏的,我出來的時候順手拿了幾個,你吃。”譚鈴音說着,把荔枝都放在他手裏。
譚清辰搖了搖頭。
“放心,我已經吃過了,這個東西吃多了上火。”
譚清辰聽此,便笑着接過來,另一手擡起來輕輕拍了拍譚鈴音的頭。
譚鈴音偏頭躲開,“沒大沒小。”
倆人正說着話,突然,後院裏有人高喊道,“走水了!”
姐弟二人吃了一驚,只見小莊從後院沖進來,“老板,柴房走水了!”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這句話,譚鈴音似乎聞到了一陣煙熏火燎的氣味。她想去後院看看,被譚清辰制止了。
譚清辰自己去了後院,帶領夥計們滅火。
這門臉本來是一體的,前面開店,後頭住人。譚鈴音不放心,也跟過去,看到柴房竄起火舌,冒着滾滾的濃煙,清辰正帶着幾個夥計提着大木桶潑水。
左鄰右舍的男人們看到火起,也趕過來幫忙。
譚鈴音眼神不好力氣也小,不适合幹這種事。她怕自己添亂,便站在牆根下看了一會兒,剛想出去給大家準備些涼茶和瓜果,卻突然從衆人的吆喝聲中聽到一陣哀鳴。她以為自己聽錯了,豎起耳朵再聽,沒錯,那聲音像是小獸受傷時的低嚎。她疑惑地左右看看,此處沒養貓沒養狗,這嚎叫是怎麽回事?
正奇怪着,譚鈴音看到清辰突然沖進柴房。她吓出一身冷汗,“清辰!”就要沖上去攔他。
救火之人方才措手不及沒攔住清辰,此刻更不能把譚鈴音也放進去,兩個人架開譚鈴音,小莊安慰她道,“火勢已經被壓住,老板肯定不會有事。”
“譚清辰,你給我滾出來!”譚鈴音怒吼。
譚清辰果然滾出來了,他灰頭土臉的,懷裏抱着一團同樣灰頭土臉的東西。看到姐姐生氣,他賠笑着,把懷中的東西捧給她。
看到譚清辰無恙,譚鈴音又定睛去看他捧的物事。那是一條被燎掉一身毛的小狗。燒了一身毛還活着,也算命大。這裸奔的小狗想必是吓傻了,到現在還瑟瑟發抖。
譚鈴音更生氣了,“就為一只狗!”
一人一狗同時縮了一下脖子。
火還沒完全撲滅,現在不适合發怒。譚鈴音一把搶過小狗,怒瞪譚清辰,“趕緊幹活,一會兒再修理你。”說罷提着小狗的後脖子,揚長而去。
那小狗也不掙紮,乖乖地垂着四肢,随着身體的搖晃,讨好地甩了幾下尾巴。
☆、18線索
譚鈴音原以為這小破狗是誤闖入柴房的,但譚清辰滅完火之後,給她解釋了一下這小狗的來歷,說它是他一個朋友前幾天去松江府販海貨時在海邊撿到的,本是個番狗,想來應是番邦的商人落在此地。那朋友見這小狗生得虎頭虎腦甚是可愛,就拾回來暫時養着。
拾回家之後才發現,這小狗竟沒長牙齒,只能吃粥。他喂養了些時日,把小狗喂得日漸消瘦,精神萎靡。那人新鮮勁兒過了,也有些厭煩,回來之後看到譚清辰,便把狗送給了他。
譚清辰覺得這小狗挺好的,本想養肥一點送給他姐姐玩兒,沒想到它才來第一天就遭了罪,差一點葬身火海。
譚鈴音啧啧搖頭,真是個倒黴催的狗。她掰開它的嘴巴看了看,果真一顆牙都沒看到,牙龈光禿禿的,也不是壞人故意拔了它的牙,可見是個怪胎,生下來就不長牙。這樣的狗能活到現在也不容易,譚鈴音方才提着它時,感覺它怎麽也有三四斤重。譚鈴音便有些同情這命運悲慘的狗,輕輕摸了摸它的頭。小狗大概知道她是老大的老大,溫順地蹭了蹭它的掌心。
除了被燎掉一身毛,小狗身上并沒有別的傷。譚鈴音覺得既然清辰要把這狗給她,她就有責任把它養好。且這麽醜的東西放在書店,搞不好會影響書店的生意。于是她找了塊布,把小狗裹起來抱回了縣衙。
路過退思堂時,譚鈴音往裏探頭看了一下,看到縣令大人正在退思堂辦公。她便抱着小狗走進去,想吓他一吓。
唐天遠看到譚鈴音懷裏抱的東西,一塊花布也不知裹了什麽,那東西還在動,想必是個活物,他搖頭,“你這是把誰家的孩子抱來了。”
“我兒子,大人你看它可愛不可愛。”譚鈴音說着,走近一些,把小狗的頭露出來。
唐天遠見慣了譚鈴音的厚臉皮,只當她抱了別人的小孩來胡謅,沒想到那花布裏竟探出一顆黑乎乎的小腦袋,瞪着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這是什麽東西?!”唐天遠吓了一跳,不自覺往後挪了一下椅子,“趕快拿走。”
譚鈴音戳了一下小狗的腦門,“這是我兒子,糖糖。”
唐天遠囧了,“你兒子為什麽要冠我的姓?”
“額……”譚鈴音摸了摸鼻子,她真沒這個意思。
譚鈴音剛想解釋,唐天遠卻一臉“你不用說了我就知道你這個女流氓又想借機占我便宜”的了然表情,擺手制止了她。譚鈴音簡直想扇他一巴掌讓他醒醒。
唐天遠很大度地沒有追究占便宜的問題,說道,“想冠我姓也可以,本官要重新給他取個名。”
“什麽?”
“唐妙妙,”唐天遠說着,擡起手,指尖點了點小狗的鼻子,“妙妙,你到底是貓還是狗?”
譚鈴音黑着臉,怒道,“它不叫妙妙,就叫糖糖。”
“妙妙。”
“糖糖。”
兩人互不相讓,一邊叫着小狗,一邊想辦法吸引它的注意力。小狗幹脆兩眼一閉,不理會這倆神經病
唐天遠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他一遇到譚鈴音,智力就飛速流失,專幹傻事兒。就為一條狗跟人拌嘴,他八歲時都未必會幹這種沒品的事兒,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你的小狗怎麽長出一條老鼠尾巴。”唐天遠想挽救一下自己的智力,于是不再争下去,扯了扯那小狗的尾巴,轉移話題道。
那小尾巴又細又長,确實怎麽看都不像狗尾巴。
“它的毛被燒了,現了原形。”譚鈴音解釋道。
她一邊說着,一邊看向案上一個攤開的小包袱。包袱裏是金首飾和金磚,正是她上次失足落水時從湖裏撈上來的。因為是物證,一直被縣令大人收着,并未歸還。不過現在案子要結了,這麽多錢,想必也要物歸原主了。譚鈴音便有些不舍,拿起一塊金磚,嘆道,“大人,您能不能幫我跟齊員外打個商量,我拾了他這麽多錢,他總要給我留點好處吧?”
“不能。”
“……”譚鈴音撇撇嘴,把那金磚在手中輕輕抛了一下又接住,覺得手感似乎不對,她又試了試,複又把金磚放在眼前仔細觀察。
“你是想吃了它麽?”唐天遠幽幽問道。
譚鈴音眉頭微蹙,訝異道,“真是奇了怪了,齊員外家不是很有錢嘛,怎麽這金子的成色卻并不很好?”
唐天遠不動聲色,問道,“你确定?”
“當然了,我可是看金子的行家。俗話說,‘七青八黃九五赤’,你看這金磚的光澤,乍一看是黃色沒錯,但仔細看,黃中透着淡淡的青色,這只能勉強稱得上黃金,離赤金還差得遠。”譚鈴音說到這裏,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一些事情。
唐天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大戶人家儲存金錢,自然會選成色好一些的,倘若遇到不好的,也會兌成好的,再鑄成金磚保存。眼前這金磚顯然是成批量鑄就的,目的就是保存財富,但成色卻不好,這就令人費解了。
可以解釋的原因只有一個:這類成色不好的金子有很多,無論是自己進行提純,還是兌換赤金,都不現實。所以只好直接鑄了金磚保存。
那麽如此多的差成色黃金到底從何而來?
金子的成色不好,說明煉金的過程比較糙。一般情況下,由官方鍛煉的金子都是成色好的,只有民間一些煉金,因為條件不好、人手不夠等因素,才會煉出中下品的金子。
大量的民間煉金往往和黃金盜采脫不開幹系。
而現在,它出現在銅陵縣……
譚鈴音默默的把金磚放回去。縣令大人的目光讓她有點心虛。
唐天遠直勾勾地盯着她,“譚鈴音,本官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什麽來頭?”一個姑娘,腹有詩書,書法造詣頗深,這樣看來這姑娘的家世應該不錯。可是譚鈴音言行無忌,有時候還很出格,且又見錢眼看……這些都跟大家閨秀這類詞彙沒什麽關系。總之此人身上充斥着一種矛盾感,乍一看十分違和,可是跟她相處久了,卻又覺得這也算是一種獨一無二的氣質。
譚鈴音摸了摸鼻子,“我來自東土大唐,要往西天拜佛求經。”
“……”
唐天遠決定不跟她兜圈子了,“別以為本官不知道你為何要賴在我這裏當師爺。我不管是誰指使你來的,想打這批黃金的主意,那就是圖謀偷盜國庫,別說你了,就是你那弟弟,也要搭進去。你自己看着辦吧。”
“別、別呀……”譚鈴音有些急,“有話好好說嘛……”
“那好,我問你,你的背後主使到底是誰?”
“我的背後主使是我自己,”譚鈴音說着,見他不信,她從荷包裏翻出那粒金礦,“真的,你看。這是我從天目山撿到的。”
這是重要線索,唐天遠捏着金礦,嚴肅問道,“具體是從哪裏撿的?”
“這個……”譚鈴音撓着頭,挺不好意思,接着就把這金礦的來歷跟他解釋了。那天黑燈瞎火的,她又困迷糊了,真記不得這金礦是在哪塊山頭光顧的。
唐天遠第一次聽說這種奇葩事兒。要是別人這樣說他肯定不信,可要是譚鈴音,他竟然覺得一點也不違和。
他把金礦收起來,又板起臉吓唬譚鈴音,“總之不要再惦記此事了,否則後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譚鈴音有些不甘心,“別這樣,我們可以一起找,找到之後再商量怎麽分,”她突然壓低聲音,“其實你也不一定非要告訴皇上,對吧,你找到之後……”
唐天遠打斷她,“想讓本官欺君?”
“大人,你不會是專為此事來的吧?”
我是為找你來的,然後才跳了這個坑。唐天遠斜了譚鈴音一眼,他不願把這蛋疼的回憶告訴第二個人。
譚鈴音只當他是默認。原來這縣太爺是專門來找黃金的,這樣就不能跟他分贓了。譚鈴音眼睛滴溜溜地轉,想了一下說道,“那,我也可以幫你找呀。我也要為朝廷效力。”找到之後她說不準能偷偷拿點,就算拿不了,也可趁機跟朝廷讨賞,朝廷肯定不會吝惜那點賞賜的。
唐天遠自然能看出她那點心思,他也不揭穿她,只是說道,“也好,你只消幫本官看好周正道就行。”
譚鈴音連忙點頭,搓着手兩眼放光,“得嘞,等着瞧好吧您。”
唐天遠突然問道,“你不是本地人?”
譚鈴音一愣,“啊?”
“本地鮮少有人把官話說得這麽溜。”
“啊,我,我是逃難來到此地。”
這類無恥的人,說謊話比喝水都容易。唐天遠不信,也不問,反正問了她也不說實話。他揮了一下手,讓譚鈴音帶着她的醜兒子先出去了。
☆、19山羊
周正道回來之後,才發現這年紀輕輕的縣太爺竟然擺了他一道。
孫員外着急忙慌地來找他,想讓他幫忙引見縣太爺,錢不是問題。
周縣丞和孫員外是有交情的,他來銅陵縣的第二天,孫員外就來登門拜訪他了。兩人又不是幽約,用不着偷偷摸摸,縣太爺想必從那個時候就留心了。
所以,一發現孫不凡是殺人嫌疑犯,縣太爺不急着開堂,而是先把他周正道支走了。否則他身為縣丞,在堂上旁聽,總能幫着孫家說上些話,也許就能給孫不凡留個活口了。
這件事情太突然,他們一點準備都沒有,直接被打個措手不及。周正道一開始見唐縣令白淨斯文,以為是個面瓜,現在看來,小子雖年紀不大,倒真是個狠角色,手腕也夠硬。
只不過,終究還是年輕。根據官場上的游戲規則,要在一個地方安穩做官,首先得好好結交當地豪紳。孫員外家大業大,在銅陵縣也是數得上的人物,唐縣令不好好應付,反倒一點情面不留直接判了他兒子死刑。孫員外哪能不恨?往後他要是聯合本地豪紳們天天找麻煩,那唐飛龍還有安生日子過嗎?早晚被擠兌走。
不過話說回來,年輕有年輕的好。周正道覺得吧,這唐縣令夠聰明,算是個可造之材。而且年輕人心腸熱好拉攏,這個關鍵時刻,他只要對唐縣令稍加點撥,曉以利害,這小縣令大概就為他所用了。
就這麽打着如意算盤,周正道找到了唐天遠。
“大人,卑職以為,孫不凡之案還需從長計議。”
喲,來了。唐天遠的眉角微微動了一下。他心內明了,“周縣丞有何高見?”
周正道捋着那幾根山羊胡須,“我說句逆耳的忠言,請大人莫要怪罪。大人初到此地,無甚根基,想要把這縣令做好,最要緊的是與一郡之望各自相安。孫家是本地望族,孫員外家資富足,可推為本郡豪紳之首。莫說在銅陵縣,就算在府臺大人那裏,他都說得上話。現在孫不凡犯了事兒,這對大人來說正好,大人何不趁此機會賣那孫家一個面子,孫員外從此必定會對大人感激涕零。降服了他,往後大人在銅陵這地界,也算落穩了腳。”
哦,跟知府還有關系,也不知道這周正道是在吹牛還是确有其事。唐天遠搖頭道,“可是那孫不凡衆目睽睽之下親口承認殺人,這件事情恐難翻案。”
“不一定非要翻案。孫不凡殺人事出有因,權衡之下,免去死刑,判他個流放,等到遇赦放還,也是可以的。”
想得倒美。唐天遠心內冷笑,表面上不動聲色,“這不是小事,本官需要再思量思量。”
“卑職一心為大人着想,只求大人莫要多想,誤會我的一片赤誠。”
“周縣丞多慮了。本官初來乍到,多有思慮不周之處,周縣丞能直言指點,本官甚是欣慰。”
“不敢不敢。”
周正道見這位年輕的縣太爺還算上道,于是滿意離去。
唐天遠托着下巴沉思,思考他現在面臨的處境。
他爹是普天下官員的老大,他自己是欽差,代天巡狩,因此像周正道、孫員外這類,在唐天遠看來只能算是小蝦米,還是曬幹了的。他不怕得罪他們。不過他在人家的地盤上辦事,最好還是別輕易得罪人,否則這些小蝦米使起絆子來也麻煩。
當然了,更不能因此徇私枉法。
還有一件事比較棘手。聽方才周正道的意思,那孫員外似乎與池州知府有些瓜葛。倘若真是這樣,知府再來插一手,事情就更麻煩了。
好在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