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卷:(1)
生死由己
屋外的晨鐘敲了四下。
敲門聲随即響起,伴随而來的是藤原恭敬的聲音:
“打擾了,殿下。”
紙門被輕輕拉開,一列侍女在藤原的帶領下魚貫而入。她們動作輕緩,手托着洗漱用具,舉手投足間帶着只有世家才能熏陶出的優雅。
藤原揮了揮手,她們便馬上散開,各自有條不紊地做着屬于自己的工作。
中臣天钿姬的早晨,再次千篇一律地開始。
點燃了屋內的紫檀木宮燈和白玉透雕蓮鷺香爐,負責點火的侍女剛想退下,層層疊疊的紫色床帳內,清淡黯啞的女聲突然響起:
“把高山流水紋香筒也點上。”
所有人的動作驀地一滞。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最精準的是時鐘,那麽,僅次于它的,便是古老貴族千百年來遵循不變的傳統規矩。甚至可以說,那便是他們存在的表現。
而作為貴族中的貴族,中臣氏的天钿姬十年如一日保持的習慣,比之前人,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何時起床,何時就寝,何種情況下用蓮鷺香爐,何種情況下用纏枝花卉蓋爐,何種日子點香屑,何種日子點線香……如此種種,不一而足,就連重病入院後,都沒有改變過。
心血來潮,或是随心所欲,對于古老氏族的繼承者而言,是從不存在的。
而今天,天氣晴朗,空氣溫暖幹燥,晨起初醒的室內應清清淡淡地點小半爐白蓮沉水香,氤氲地驅散一夜積滞的渾濁空氣。
可是,現在,天钿姬居然還要加上一根提神的薄荷蓮白檀線香!而且還是用從不動用的紫竹浮雕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香筒!
她們面面相觑,不約而同地從彼此的眼中看見了雖極力掩飾、仍清清楚楚的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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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室寂然中,藤原當機立斷,低聲說了一句“殿下,得罪”後,一把上前拉開了厚重的帷帳。
所有人——包括教養嚴苛的藤原,都難以克制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雖然是極細微的抽氣聲,但衆人的聲音合在一起,在寂靜的室內,顯得詭異萬分。
中臣慢慢地下床,伸出一只手:
“鏡子。”
負責梳妝的兩位侍女迅速地将一面鏡子擡至她的面前。
燈光中,那兩抹眼下的青紫在蒼白的膚色襯托下,明顯至極。
中臣以微涼的指腹劃過眼臉,怔怔地出神——那個人,在不知不覺間,也在她狹小的心內,占據了一塊位子嗎?
別過頭,她冷聲道:
“更衣。”
角落塵封的龍泉窯青釉刻花紫藤紋盒終于有了用武之地。藤原親自以花棒挑出一點碾得極細膩的珍珠百花粉,細細地遮蓋住印子。一位侍女用花汁擰出的胭脂,在兩頰上淡淡地暈開,極力添上一兩分僞裝的好氣色。
中臣如一具木偶般任衆人忙成一團,冷眼望着牆角的日歷出神——
七月二十七日,周日。
“藤原。”
她冷不丁開口。
“是,殿下。”
藤原放下了手中的圓盒,垂首請示。
“早茶後,替我安排和忍足教授的會面。”
中臣直直地看向鏡中已不見一絲倦容的面孔,神色不明。
“是,殿下。”
幾名侍女合力,将窗前的厚重簾幕拉開,渺遠的天空瞬間躍入眼底。
蟹殼青的天邊,冉冉紅日穿透層雲,正欲破曉。金色的光芒交織,映出東京那高樓毗鄰的地平線。
她微閉雙眼,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
這裏,不是京都的老宅;這一天,也不是過去十五年中悠閑平淡的每一天。
對于這不同尋常的一天同樣感觸頗深的,還有等待着進手術室的幸村。
漫長的煎熬,都即将在今天了結——解脫,或是永遠解脫。
自己的家人得到了忍足教授的特別允許,都早已進入了手術室上方的觀察室;中臣則正坐在病房的監控器前,時刻聽着藤原的彙報。
但他知道,他還在等待着一個人。
換上無菌服,他被推着,走在前往手術室的路上。車輪的咕嚕聲在空寂的走廊中格外清晰,伴随着回音,挑動着他的神經。
突然,走廊的盡頭傳來了一群人淩亂的腳步聲。
他費力地支起頭看去,遙遠的天光中,土黃色的人影漸漸地近了、近了,終于站在了他面前。
氣喘籲籲的一群人,正是立海大網球部的正選。
“幸村!”
可他卻沒有找到等待的那個人:
“真田呢?”
“在這裏!”
桑原舉起了手中屬于真田的外套,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他微微一笑,病床被繼續往前推。“砰——”的一聲,手術室門被緊緊關上,“手術中”的紅燈随即亮起。
忍足教授、今井醫生,還有那位瑞士的菲茲威廉博士早已等候在內。他悄悄摸了摸右手腕——那裏,一條綠色的吸汗帶被綁在上面。
“準備好了嗎?”
忍足教授一改往日的輕佻,撲克臉上是少見的認真。
他微笑着點點頭。
麻醉針刺破皮膚,微涼,恰如中臣指尖的溫度。
這一次,生死由己。
輸的是天!
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想起了中臣說這句話時那般目空一切的自信,不由莞爾一笑。
在昏迷中,他仿佛做了一個夢。
那是他剛剛住院時候的事情了——
即使是王者立海大的神之子,面對病發時的手腳麻痹,也沒有任何辦法。
他艱難地拖着身子走回病房,只是憑着一股不服輸的意志力。
如果被人看見了他現在這副樣子,他們又會是什麽表情?震驚?失望?嘲諷?又或是更糟糕的……同情?
從沒有想過會有這一天,他幸村精市,也會身處在這樣一個需要同情的弱者地位!
終于蹒跚着走到了病房門口,卻在聽到了醫生和護士的議論聲後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幸村君嗎?”
他的身體微微前傾,略微忐忑地等待着醫生的宣判。
“以他那體況來看,今後恐怕無法再打網球了吧!”
仿佛夏日的悶雷在耳畔響起,瞬間将自己與世界隔絕。護士的惋惜聲,走廊外人群的腳步聲,隔壁病房的病人壓抑的□□聲……所有的塵世喧嚣都像是從遙遠的彼方傳來,徒留他一人,在原地,手足無措地看着他擁有的一切——第一次打網球、第一次認識真田、第一次登上領獎臺捧起全國冠軍的獎杯……如同放電影一般,迅速地在他眼前倒退,一點點都棄他而去!
住院至今積壓的不安與焦躁終于在這絕望的診斷下一起爆發,他痛苦地捂住頭,無力地跌坐在地。
那是他今生再也不願回想的黑歷史。那樣迷茫的、絕望的、頹唐的、病态的他,總覺得,離那個堅韌健康的女孩,好遠好遠。
他掙紮着,想要從這個許久未做的夢魇中脫身而出。
微弱的光芒隔着合上的眼皮照進他的意識裏。耳畔似乎有熟悉的聲音在一問一答,他費力地想睜開眼睛,卻驚恐地發現全身都無法控制。
有個男聲似乎在說:
“幸村嗎?”
這詭異的熟悉讓他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以他那體況來看,今後恐怕無法再打網球了吧!”
他還在做夢嗎?
這是他的第一反應。
他還在做夢吧!
這是他心中升起的第二個念頭。
但他清楚地知道:就算這是夢,也是他一輩子都無法擺脫的噩夢!
“呀,幸村君!”
“通知忍足教授,病人醒了!”
“各項指數正常,病人脫離生命危險。”
……
忙碌的病房內,所有人都激動地長舒一口氣——相處了那麽久,他們也都非常喜歡這個溫和有禮的少年。只有少年本人,全無劫後餘生的喜悅感,臉上是一片麻木。
哦!不,也許,還有一個人。
但過于興奮的衆人都沒有注意到。幸村望了望窗外,已是晚霞滿天的黃昏。悲怆的色調讓他又無端想起了上次那首被中臣打斷的魏爾倫的《落葉》——
“惡風卷着我
東飄西零
飄呵,飄呵,
宛如那
枯葉飄零……”
“幸村。”
他回過頭,看見了終于趕來的真田。努力地想要擠出一張笑臉,卻最終挫敗地罷休,他盡量若無其事地開口:
“辛苦你了,弦一郎。比賽怎麽樣?”
但是,下一秒,他卻在他的臉上發現了少見的內疚和尴尬。
“幸村……對不起。”
不用再說什麽了!這一刻,他完全明白了——
王者立海大,十五年來保持全勝的王者,輸了!
“對不起,幸村,關東大賽輸了……”
相處多年的真田似乎感受到了幸村的失常,笨拙地想要說些什麽,
“不過在下一次的全國大賽上,我們一定會贏回來的……”
“可以請你先回去嗎?”
幸村盡量保持着冷靜回答。
“幸村……”
真田微微伸出手,有些不知所措。
你當然不知道,真田!你怎麽會知道,我剛剛都經歷了些什麽!
像是崩得過緊的皮筋,在臨界點,突然反彈。而真田的勸慰,恰是壓在駱駝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大聲地朝他吼道:
“我不想再聽到什麽下一次下一次了!”
沒有下一次了!沒有下一次了!沒有下一次了!
他是贏過了死亡,但卻贏不過命運的無端。網球就是他自己,可現在,沒有了網球的他,什麽也不是!
屬于幸村精市的夏天,結束了!
他再也忍不住地失聲尖叫,像是要将胸腔內快要溢出的不甘與痛苦一同向命運控訴:
“啊——啊——啊————”
有美一人
仿佛受傷的野獸在瀕死前絕望的嘶吼,即使看不見,也依然能真切地感受到那樣撕心裂肺的的絕望。
歇斯底裏的吶喊在空蕩蕩的走廊上一遍遍回響。
立海大的衆人沉默地圍在病房門口,誰也沒有開口。
黯淡的殘陽模糊了他們的表情。逢魔時刻,詭異慘淡的氣氛以此為起點,漸漸籠罩了周圍。
這便是中臣看見的第一幅畫面。
“可惡!”
切原恨恨地一拳打在牆壁上。
“啊啊啊——我受不了了!”
丸井煩躁地揉了揉頭發,
“讓我進去!”
“別沖動,丸井!”
胡狼眼疾手快地攔住他。
“幸村現在不想見任何人的幾率是100%。”
柳面無表情地分析。
柳生推了推眼鏡。仁王發出了一聲無意義的“噗哩”,卻完全無法緩解壓抑的氣氛。
真田無意識地握緊了拳頭,轉身準備再敲一次門。
突然,他們的身後傳來了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女聲:
“讓開。”
清清淡淡的兩個字,卻帶着令人無法拒絕的壓迫感,那種睥睨一切的高高在上,卻不會因此而顯得讨人厭,反而無比優雅。
盡管印象已經模糊,但再一次聽見時,那初聽時的驚豔震撼又重新席卷了身心。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渾身一顫——
那是曾在幸村病房外聽過的歌聲!
他們齊刷刷地回頭望去,又一瞬間愣在了原地。
有些人,擁有完美無瑕的美貌,仿佛天生的發光體,足以給人乍見的驚豔;有些人,擁有隽永悠長的氣質,就像陳年的酒香,愈相處便愈沉醉;還有些人,擁有無比強大的氣場,那是橫掃一切的致命吸引力,所過之處皆為牽引。
前二者雖難得,百裏挑一也能找到;後者雖可遇而不可求,卻也并非不存在。
但眼前的少女,卻是集合了三者、萬裏挑一都可遇不可求、只存在于神話中的存在。
尤其是那雙眼睛,深邃、神秘又清澈。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那麽這個少女的心,該是多麽獨一無二的美麗!
遙遠的情詩中是如何唱的?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适我願兮。
然而,少女對于自身的吸引力卻毫無自覺,只是淡淡地重複道:
“讓開。”
衆人終于回過神來,不由面面相觑。終于,還是柳代表大家開口詢問:
“請問,你是……”
未盡的話尾,對于少女身份的好奇不言而喻,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人,都會識趣地乖乖報上名來。
但是,被詢問的少女顯然聽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冷冷地再一次開口:
“讓開。”
明明是柔弱得像水一樣的少女,語氣也是一成不變的毫無起伏,可撲面而來的巨大水壓,仍是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立海大的衆人呆呆地自覺讓出一條道來。
少女不甚熟練地搖着輪椅靠近幸村的病房門口。一旁的桑原見狀,剛想上前幫忙,卻被一雙手搶先了。
那是一雙白皙修長卻帶着薄繭的手,正是屬于下樓尋人的藤原。
“殿下,請讓智來。”
她恭敬地半低着頭,将少女推至門前。
就在藤原出現的同一秒,柳生的身形頓時僵硬住。他推了推眼鏡,不太确定地開口:
“您是……藤原智小姐?藤原本家的大小姐?”
“诶?”
藤原錯愕地擡起頭,看向了面前的柳生,
“你是?”
柳生連忙彎腰行禮:
“好久不見,藤原小姐,我曾在今年的元始祭上跟随家母前來拜見過。家母閨名繪裏紗,未出嫁前,正是姓一條。”
藤原恍然大悟:
“原來是一條家三小姐的兒子!我記得是神奈川柳生分家的少爺吧,真是抱歉,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來。”
“不,只是見過一面,沒想到藤原小姐還記得。”
柳生說着向藤原介紹起一旁的真田,
“這一位,則是……”
但是,不等柳生介紹完,藤原便微微欠身,有禮地打招呼:
“許久未見,真田君,不知別來無恙否?”
聞言,真田不太自然地脫下帽子回禮:
“托福,藤原桑。”
聽到這邊的動靜,一直無動于衷的少女終于将目光轉到了真田臉上,審視地開口:
“真田……神奈川真田家的次孫?如此說來,便是藤原小姐你上次的相親對象?”
“咳咳……”
這是被這個重磅炸彈砸得措手不及的其他人。
真田的臉色微紅,顯然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生硬地轉移道:
“不知這一位是……”
藤原不答。柳生的鏡片一反光,壓低了聲音:
“能被藤原家的大小姐稱為‘殿下’,還執家臣禮以待的,我想,除了現在在神宮中的那一位,也就只有……了吧?”
除了兩只單細胞的小動物和對國情不太熟悉的桑原,其他衆人都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各自壓下了心中的震驚——
如果真的是那位傳說中中臣氏的天钿姬,那麽,之前的一切也都能夠解釋了!
藤原沒有想到這幾位國中少年居然會如此敏銳,不知所措地望向中臣。但中臣卻全然不顧,徑自看向了真田:
“幸村君怎麽了?”
“呃……”
真田一時語塞,既是對少女的身份接受不能,也是不知該如何解釋。
中臣卻沒有耐心等待,一邊以目光示意柳生解釋,一邊命令藤原:
“通知忍足教授,涉及的所有醫護人員,我希望一分鐘內就能看到。”
話音擲地有聲,仿佛挾帶着瑟瑟秋風。
而五十秒後,所有人便一個不差地都集中在了隔壁的空病房內。
中臣淡淡地掃視過一排排神色各異的醫生和護士,所過之處,每個人都不可避免地打了個寒顫。
縱是一邊旁觀的立海大衆,在這如有實感的目光下也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見人都來齊了,中臣吩咐身旁的忍足:
“放吧,忍足教授。”
視線卻始終未從衆人的身上離開。
忍足聞言,取出了一盒錄像帶,放入了臨時搬來的電視中。巨大的電子屏幕上很快便出現了幸村手術後病房內的畫面。
角落裏,一個人的神色陡然一變。
“停。”
中臣突然說道,
“這個畫面倒到前十秒,調高音量。”
忍足連忙依言行事。
安靜的室內立馬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幸村嗎?”
“以他那體況來看,今後恐怕無法再打網球了吧!”
忍足眉毛一挑,回頭,似笑非笑地看向了另一頭面無表情的聲音主人:
“你怎麽解釋……今井?”
衆人的目光一瞬間全都投向了角落裏的今井醫生。
衆矢之的的今井卻又恢複了之前的玩世不恭,滿不在乎地說道:
“是我,不過,那又怎樣?”
“你……你為什麽要這麽說?”
切原氣得眼睛都紅了。
今井無辜地攤了攤手:
“我又沒說錯,如果不複健的話,幸村确實不能再打網球了嘛!注意,我說的是‘恐怕’哦~”
“你這個庸醫!”
丸井臉紅得簡直和他的紅發融為一體。
“簡直是直接誤導病人放棄治療!”
桑原一邊盡責地壓制住丸井,一邊憤憤不平地吐槽。
“真難以相信會有如此毫無職業道德的醫生。”
柳生犀利的眼光從鏡片後投出。
“太松懈了!”
真田咬着牙使勁克制住自己上前一拳打掉那張似笑非笑的臉的沖動。
中臣雖然覺得事情沒有這麽簡單,但不解世情的她再怎麽敏銳也猜不出他背後的目的。她只能選擇最直截了當的方法:
“今井醫生,不知你是否知曉我的身份?”
“怎麽,想用家族勢力來壓我?”
今井的表情變得有些不屑,
“你們這些貴族,也就只會這一套了!國家的蛀蟲!離開了家族的保護你們還會做什麽?”
中臣卻并沒有生氣,只是微微搖了搖頭:
“不,我不會動用中臣氏的絲毫勢力。不能以一己之私損害家族利益,也不能因個人喜惡影響家族決策,這是每個繼承人的必修課。”
“哦?”
今井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那你又能做什麽?”
“看來,你還是不知道你到底在和誰說話啊!”
藤原不無諷刺地感慨。
中臣淡淡地繼續說:
“我雖不才,個人之力微薄,卻也算游歷過各國。雖不能說交游廣闊,卻也認識幾個在醫學界有一席之地的故人。以今井醫生之見多識廣,想必一定聽說過The Lancet(柳葉刀)吧。”
一旁的柳翻了翻筆記:
“目前世界醫學界最權威的學術刊物之一,也是影響因子最高的SCI刊物之一,其在醫學界的影響甚至超過了《Nature》和《Science》。在整個醫學界的發言仍保持着其獨立性和權威性。”
“這本雜志可是從創立至今始終保持獨立,從未曾加入過任何一個醫學或科學組織,你想在上面诋毀我的名聲,還不夠格吧!”
今井嗤之以鼻。
中臣卻好整以暇地說:
“我想,德·洛林家的黛芙妮小姐,一定很樂意在上面發表一些符合其宗旨的文章。它的創立宣言是如何說的?”
“‘柳葉刀猶如拱形窗口,讓光亮透入,或亦是鋒利的手術刀,以切除陳雜,我意謂The Lancet賦有上述雙重含義。’這是創始人托馬斯·威克利在創辦時的原話。”
柳生覺察出了中臣的意圖,非常善解人意地接過話茬,
“而黛芙妮·德·洛林小姐,則是英國學術界的權威德·洛林家的繼承人,有‘移動的大英圖書館’之稱,在學術界頗有人望。”
看見今井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中臣仍不慌不忙地接着說:
“如果您認為歐洲的小小雜志影響不到遠在日本的您,那麽,PNAS如何?”
柳也看出了門道,适時地介紹:
“《美國科學院院報》(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the Sciences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縮寫PNAS)是被引用次數最多的綜合學科文獻之一,周刊。它是美國科學院的院刊,亦是公認的世界四大名刊之一。自1914年創刊至今,PNAS提供具有高水平的前沿研究報告、學術評論、學科回顧及前瞻、學術論文以及美國國家科學學會學術動态的報道和出版。PNAS收錄的文獻涵蓋生物、物理和社會科學,2008年的影響因子為9.38,2009年影響因子為9.432, 2010年影響因子為9.771,2011年影響因子為9.681.特征因子為1.6033(2011)。在SCI綜合科學類排名第三位,因而已成為全球科研人員不可缺少的科研資料。2011年影響因子為9.681。在SCIE所有期刊中,特征因子位列世界第二。”
中臣以漫不經心地口吻問藤原:
“我記得,愛麗絲似乎就是美國科學院的外籍生物學院士,能夠推薦一些第一類稿件吧?你覺得在菲茲威廉博士有關格巴二氏綜合症的研究報告中,再加上這麽一個反例,是否會更生動一些?”
藤原非常默契地回答:
“這是自然,庫洛-裏多小姐一向最讨厭那些自作聰明、添油加醋又毫無醫德的庸醫了!她肯定會非常樂意将這種不良案例公諸于衆。啊!說不定她在回香港參加王家的宴會時,也會順帶一提。”
仁王不懷好意地故作驚訝:
“這麽說,這家夥豈不是在東西方都混不下去了?”
“你,你這個……唔……”
眼見今井的臉已經被憤怒和嫉妒扭曲,忍足教授一個眼色,兩邊的醫護人員連忙手忙腳亂地将他拉出病房。
聽着漸漸遠去的咒罵聲,中臣的臉上卻不見半點喜色。她半靠在輪椅上,揉了揉太陽穴,微閉雙眼,低聲吩咐藤原:
“照我剛才所說,替我聯系德·洛林勳爵和庫洛-裏多先生吧。”
藤原有些錯愕:
“不通知那兩位小姐嗎?”
“不,”
中臣一下子睜開雙眼,
“我住院的事情,還不能告訴她們。”
雖然不解,藤原仍是點點頭:
“那麽,現在要送您回房嗎?”
中臣卻望向了門外:
“還不行。因為,還有最關鍵的一個人……”
藤原了然,推車走向幸村的病房。
一旁被晾了許久的立海大衆人沉默地看着她們的背影。
“噗哩~”
仁王率先打破僵局,
“為什麽,我總有一種聽到了不該聽的東西的感覺?”
“确實,搭檔,我們知道的太多了。”
柳生推了推眼鏡。
“被滅口的概率是59%。”
柳一刻不停地記着筆記。
“真是太松懈了!”
真田朝着衆人怒吼,
“現在最重要的是幸村,你們懶懶散散的像什麽樣子!還不跟上去看看!”
衆人一愣,恍然大悟,連忙拔腳趕去。
幸村病房門口,中臣輕輕敲了敲門。
“篤——篤——篤——”
獨特的敲門韻律,即使不出聲,幸村也第一時間知道了來者的身份。
但是,這卻是他現在最不想見的人。
“可以,請你讓我呆一會嗎?”
他的聲音有些澀澀的。想起她明亮堅定的眼神,他就覺得此刻的自己,真是無比的狼狽不堪。
“開門……好嗎?”
原本平直的兩個字在末尾遲疑了一會,終于不太自然地加上了柔軟的疑問語氣。
如果是平時,幸村肯定早就忍不住微笑着調侃。但是現在,他根本沒有心情。
“我現在不想見任何人,所以……”
明明是想好好解釋的,可話到嘴邊,幸村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無盡的失望都化作控訴,遷怒地撲向無辜的少女,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不能再打網球了!當初你信誓旦旦地和我說輸的是天,可為什麽結果會是這樣!”
門外的中臣聞言沉默了半饷。她半低着頭,垂下的發絲遮住了臉上的神色。壓抑的氣氛再次籠罩了走廊,連濃墨重彩的晚霞也仿佛瞬間便為晦澀沉重的鋼筆畫。
他們,果然是兩個世界的人。月亮就不應該去妄想擁抱陽光的溫暖,因為那只會灼傷自己、冰凍對方。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她會哭的時候,她突然擡起頭,臉上仍是一派平靜無波。
“信曾經在出生的時候被診斷為先天不足。”
她突兀地開口。所有人都為這牛頭不對馬嘴的話摸不着頭腦,除了藤原和門內的幸村。
想起當時她一個反手将他壓在長椅上的力氣,幸村覺得中臣像是在開玩笑。
但中臣的語氣卻帶着不容置疑的肯定,繼續說:
“藤原曾經被稱為‘哥斯拉’。”
“噗————”
頂着所有人驚恐的眼神,藤原的冰山臉終于崩潰:
“我只是小時候不會打扮,再加上沒人管所以脾氣不太好而已!你們這是什麽表情,我才沒有整過容!殿下!”
中臣旁若無人地接着揭發別人的黑歷史:
“藤原管家曾經狂熱地癡迷搖滾樂。”
“咳咳……您是說真的嗎殿下?”
這下,連藤原都難以相信了——那麽古板嚴肅的爺爺,居然曾經是……搖滾發燒友?這件事估計連爸爸都不知道吧!
“我的祖父,曾經在叛逆期時認為自己不适合繼承神職而想成為職業網球選手。”
該自豪網球的魅力果然巨大、連古貴族都難以幸免嗎?想象了一下中臣宗主穿着和服、頂着一張柔美的面龐,拿着球拍在網球場上翩翩起舞……幸村一陣惡寒,面上的表情也不由變得哭笑不得。
“我……”
中臣擡手理了理頭發,
“曾經因為無論如何都學不好舞蹈,而被祖父放棄。”
“什麽!”
衆人大叫起來。
“這是真的。”
藤原低頭,輕聲說道。
中臣卻全然沒有什麽失落的表情,看起來似乎一點也不介意在大庭廣衆下說出自己并不完美的過去。
她的聲音中似乎帶了些譴責的意味:
“而你,幸村君,曾經因為一句‘恐怕’,就想從此放棄網球。”
“我不是……”
幸村急忙想要反駁,卻啞口無言。
她說得對,這真是完全無法否認的、也完全不符合幸村精市的“曾經”。
“現在,”
中臣語氣變得溫和起來,
“信是藤原家最出色的暗衛,以一敵百都毫無問題。”
隐在暗處的藤原信別扭地撇了撇嘴角,卻掩飾不住微微發燙的臉龐。
“藤原小姐變得優雅又美麗,是貴族淑女的模板。”
藤原又恢複了冰山臉,可眼中的笑意還是一覽無餘,像是冰山下的溫泉。
“藤原管家成為了祖父最信賴的穩重助手,耐心地管理着中臣氏上下大大小小的瑣碎雜事;祖父還是繼承了中臣氏,将它帶入了一個新的高峰;而我則終于學會了舞蹈,并且能夠毫不謙虛地說一句,跳得十分出色。”
您那還僅僅只是“十分出色”嗎?這樣謙虛對于吾等凡人真的好嗎!
所有人都在心中默默吐槽。
“所以,幸村君……”
中臣又捋了捋頭發,張開口,卻怎麽也說不下去。
她身後的衆人都在後頭幹着急:加油啊!接着說啊!他快要被說動了!
“所以,幸村君……”
中臣深吸一口氣,義正言辭地開口,
“如果你再不開門,我就令信破門而入了,不過恐怕會誤傷旁人。”
“撲通————”
衆人無力地撲地。拜托,前面不是說得挺好的嗎?怎麽突然從勵志劇切換到動作戲也不提前打聲招呼?
只有藤原默默點了點頭:她家的殿下還是一如既往的直接幹脆啊!
“噗呲——”
幸村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起身打開了房門,微笑着對面前的少女說:
“看起來如果我再不開門,我那些可憐的部員都要成為你的人質啦!”
少女定定地注視着少年,像是在仔細研究他眼中的神采。過了一會,她別過頭,淡淡地道:
“藤原,走吧。”
“是,殿下。”
衆人錯愕地看着少女毫不猶豫轉身的背影,愈行愈遠,漸漸融入了一片夜色之中。
“都天黑了啊!”
幸村望着已然能看見天邊一輪明月的夜空,感慨道。
切原眼尖地看見偷偷摸摸藏起相機的柳,不解地問:
“柳前輩,你在做什麽啊?”
柳迅速地放好相機,從容地繼續記着筆記,口中念念有詞: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似曾相識
夏日正盛,陽光明媚,已經開始複健的幸村每一天都過得充實無比。
在那日中臣一走了之後,想通了的他終于能夠恢複冷靜去仔細地思考,并從隊友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其實,事實如何早不在幸村的關注範圍裏了。中臣說得對,凡事皆有可能。當初他連成功率那樣渺茫的手術都敢以命作賭,又何必懼怕一個“恐怕”?
立海大的神之子,信奉的一直就只有自身的努力!
他從來都不是天才,當初剛學網球時,這副柔弱的外表沒少讓他招人嗤笑。他能走到關東強隊的部長之位,可不是靠運氣,每一個腳步都浸透了無數汗水。從前是怎麽走的,沒理由因為一面之詞而自亂陣腳。
所謂的神之子,指的可不是他恍若神賜的天賦。對他而言,種種頭銜也只不過是對他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