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驟雨初歇,第二天就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

鑒于昨天的客人幾乎都臨時取消了預約,所以隔天的按摩店裏從早上八點半營業開始,就可謂賓至如雲,床床爆滿,由于客人太多,就連久不出山的林有餘都從後院挪到了前店,和林曉一起忙活。

林有餘家裏傳下來的按摩手藝,是傳統的按穴找位,舒筋活絡,幾乎不借助器具,而是純手法的力推,而無論是頭部還是肩頸腰椎,每個身體部位的一次按摩從開始到結束最短也要半個小時,好巧不巧,今天還有三個做開背的客人,如此一來,對于純力推的按摩師來說,每做完一個客人,至少要歇個十分八分的,否則身體消耗過大,體力上跟不上。

從早上八點半營業開始,一直到晚上九點多,林曉才送走了最後一個客人。

最後這位是由于感冒咳嗽吃了一個星期的藥都不見好轉,最終決定來試試傳統按摩的胖大嬸。

推拿結束後,林曉拉開了隔簾,摸到床邊椅子背上搭着的汗巾,擦了擦額頭上的薄汗,輕聲問道:“您感覺怎麽樣?”

五十多歲的胖大嬸一邊下床穿鞋一邊回答道:“嘶……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心理作用,我怎麽就真覺得挺管用的呢?你看我就剛躺下的時候咳了兩聲,往後這四十多分鐘,沒再咳了吧?”

林曉笑笑,說:“是,不過您多半還是有心理暗示,就算是有效果,見效也沒您說得那麽立竿見影,但是您堅持着,連着來做三天看看,效果應該就出來了。”

胖大嬸笑呵呵點頭,連說一定。

“哦對了。”林曉從床尾繞到床頭,想起什麽,對大嬸說::“來,這兩個穴位您記一下。”

說着伸出兩根手指,摸到了大嬸“深藏不漏”的鎖骨處,按在了大嬸鎖骨外側下緣的三角窩處,“這是雲門穴。”

說完挪動手指,垂直向下量了一橫指,輕輕一按,說:“這是中府穴,您回去沒事的時候,可以自己用指腹按按這兩個穴位,就這樣——把食指放在中指上,交疊着用中指指腹點、按、揉、運穴位的酸脹處,每次三分鐘,對您這咳嗽胸悶的毛病有療效。”

大嬸跟着小林師傅的指示,自己試了試,不禁喜笑顏開:“哎行!好家夥,小師傅你這服務夠到位的,買一送一啊!”

林曉笑起來格外好看:“必須到位,您明天過來,我給您熏個艾灸,不出五天,基本就好了。”

大嬸深信不疑,自己按着穴位問:“那我這藥還吃不吃了?”

“吃啊。”林曉說:“中醫西醫各有所長,關鍵是您現在咳得這麽厲害,中醫穴位按摩見效沒那麽快,所以藥您該吃吃,雙管齊下吧,等過三天效果出來了,藥就能減量或者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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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曉語氣柔和,神情專注,絲毫沒有半點自我推銷的玄之又玄,而偏偏胖大嬸就吃他這不卑不亢的一套,最終早早約了個明天的理療時間,滿意歸家。

林曉将單人床上的床單和枕套換下來,師娘蹒跚着從後門進店了,手裏還拎着晚飯的餐盒。

林曉将床具收到洗手間的髒衣簍裏,又用消毒液洗了手,才回到沙發區的茶幾後坐下。

一直到晚上九點半才吃上晚飯的小林師傅,既疲憊又滿足。

師娘看着他一口接一口,知道兒子是餓壞了,一邊心疼一邊說:“慢點吃,不夠我再去後院給你盛,別燙着!”

林曉嘴裏含着飯,“嗯”了兩聲,速度卻沒見慢下來多少。

師娘看着他嘆了口氣,眼神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坐在旁邊跟他說着話:“聽你爸說,你又把課本拾起來了,怎麽?還想考一次?”

林曉握着勺子的手一頓,含糊地“嗯”了一聲。

“考!”師父師娘在關系到林曉未來人生道路的大事是向來開明通達,從沒有“你是個殘疾人以後靠着這小店安穩過日子就行了”的消沉思想,否則也不能不遺餘力地供他讀書,一直到他考上普通高中。

師娘頓時豪情萬丈,一巴掌拍在自己萎縮且毫無知覺的左腿上:“我兒子心氣高,成績好,本來就是塊狀元料,金榜題名是早晚的事!”

林曉被她這句“狀元料”逗得笑了半天,等吃完飯,師娘收拾好餐盒,回後院前問他:“忙了一天,這都九點多了,要不今天早點關門吧?”

“不用。”林曉說:“我再待會兒,萬一還有人來呢,沒人也沒事,我看會兒書,就當消食了,今天天好,十點半我關門,您回去和我爸早點歇着。”

“行吧,那你趁着這會兒沒人,趕緊躺沙發上歇會兒,哎對了,昨天改了預約的客人,都挪到今天了嗎?昨天晚上你快十一點才進屋,下着雨還真的又有人來啊?”

提到昨晚,林曉心裏突然一抖,下意識地搖了下頭:“沒、沒有,我昨晚聽、聽課來着,就晚了。”

師娘不疑有他,點點頭,讓他趕緊歇着,拎着餐盒拄着拐,回後院了。

一直聽到後門關上,林曉才躺回沙發裏,重重地松了一口氣。

不過……被師娘這麽一提,關于昨晚魔幻奇遇的點滴細節卻像雨後春筍般,在他腦海裏走馬燈似的閃現出來。

林曉不由自主地開始回憶起那位喝了酒後社會責任感爆棚的“張先生。”

昨晚種種,堪稱小林師傅的魔幻奇遇。

他在沙發裏翻了個身,閉着眼睛撇嘴腹诽——

就那位“張先生”這不濟的眼神,還不如自己一個睜眼瞎,所以肩頸上的毛病還是先放一放吧。

看個專業眼科,早治療早康複,它不香嘛!

“馳哥,味道怎麽樣,香不香?”

“心境”娛樂集團的藝人休息室裏,助理孫小游坐在方馳旁邊的椅子上,一臉期待地看他喝下一口保溫杯裏的紅糖姜絲水,信心滿懷地問道。

“香?”方馳揉了揉鼻子,忍住想要被嗆得打噴嚏的沖動,皺眉反問道:“誰能把紅糖姜絲煮出香味來你告訴我,我心甘情願尊他一聲牛掰。”

助理小游嘿嘿傻笑兩聲,沒敢說話。

經過一整天的觀察,他發現了,今天馳哥心情非常、特別、格外的不好。

雖然方馳心情不好的時候,也沒什麽具體表現,不會亂發脾氣更不會沒來由地挑剔人,但小游跟了他三年多,對自家藝人的了解還算到位,看着方馳偶爾蹙起的眉間,以及……不定時垂下看向桌面或是地面的目光,亦能洞察一二。

藝人助理都是上輩子火眼金睛的折翼天使——所以,少說話多做事,明智又貼心。

實際上,方馳此刻的心情倒不能用“不好”來概括形容,更像是煩躁郁悶之中,夾雜着某種說不清道不明地不安愧疚,以及……徹夜酒醒後,回想自己昨晚幹得傻逼事時,一股絲絲的羞恥。

居然舉報正經盲人按摩店從事——咳,非法經營。

之前怎麽不知道自己的思想覺悟這麽高呢!

好吧,并不是絲絲——是非常的羞恥。

姜絲紅糖水是傍晚時小游特意從家裏煮好帶到公司給他驅寒的,無他,只因為昨晚真.當紅樂隊.靈魂隊長在凄迷不見一人的雨夜長街裏迷迷糊糊地走了多半個小時,渾身的衣服濕透後,才想起來掏出手機,給助理打了個電話,告訴對方來接人。

而那半個多小時,反複出現在腦海中的,都是同一雙眼睛。

那雙目不能視,卻分外勾人的眼睛。

結果從早上起床開始,和悔恨之心共生的,就是沒完沒了的噴嚏。

上午九點,樂隊成員以及公司高層共同聽明年初步工作計劃的彙報時,連經濟公司的高層都忍不住在他接連不斷的噴嚏聲中問道:“感冒了?下周就第三站巡演了,身體最關鍵啊。”

方馳能說什麽?

只能八面不動地淡然“嗯”了一聲,回答道:“沒事,人紅粉絲多,禁不住歌迷們的無形思念。”

公司高層:“……”

想怼,偏偏事實又無懈可擊。

彙報一直從上午聽到晚上,整整一天時間都交代在公司了,最後方馳煩得有些坐不住,說了一句“抱歉,去趟衛生間”就出了會議室,在藝人休息室裏閉目養神到現在。

等其餘幾個隊員輪番從會議室出來,他已經喝完了一整杯的姜絲紅糖水,經紀人張遠走在最後,關上休息室的門,看着被迫聽了一天高層會議,此時無精打采的幾個人,笑道:“怎麽了這一個個的,開個會也能給你們累成這樣?”

錢松雙手捂臉,痛苦哀嚎道:“怎麽不能了,在座位上坐一天,比連唱三場個唱都要命——遠哥,能不能打個商量,以後再有這種所謂的工作碰頭會,你作為經紀人就全權代表我們表态吧,您可勁碰,照着頭破血流的力度來,就是別讓我們也參加了,遭不住啊……”

張遠拉過一把椅子坐下,笑着問:“我代表你們表态?可拉倒吧,我可是記得去年的時候,我擅自做主給你們接了一場商演,一共三首歌,結果咱們方隊長知道後大發雷霆,說什麽都不肯乖乖就範,害得我跟主辦方打了半個多小時的道歉電話,才讓對方把有你們參加演出的那條官方微博換掉,又連夜聯系媒體,好話說盡,才勉強沒讓‘CALM集體耍大牌罷唱’的新聞出現在第二天的頭條上,記性長一回就夠了,經紀人做到我這個份上也是苦逼,你們就當心疼心疼我吧!”

舊事重提,隊員們紛紛忍笑,方馳懶洋洋地撩起眼皮,反問道:“害得你?那是該得你,商演那天什麽日子?去工作室聽新歌Demo的日子,這種時候臨時安排商演,老子态度已經夠克制了好嗎?”

“……克制?”張遠懷疑人生地指了指自己,“您當時指着我鼻子威脅,要不讓我去跟主辦方談,要不自己發微博親自跟粉絲們交待,這态度,明晃晃的威逼不帶利誘啊,這叫克制?我怎麽這麽不信呢!”

“嗯。”方馳點了下頭,淡聲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信不信的,都受着吧。”

張遠:“……”

得嘞,你紅你說了算。

眼看牆上鐘表的指針緩緩走向十點,隊員助理們也已經等了多半天,張遠無力地揮揮手:“行了,今天散了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別作妖別瞎蹦跶,下周又飛南邊了,這幾天都注意點,別被狗仔拍到什麽不該拍的,現在巡演的輿論造勢一片向好向上,關鍵時刻別出什麽幺蛾子啊!”

隊員們疲憊起身,經歷了一天的會議室折磨,看上去還真的不像能有力氣瞎蹦跶的樣子,互相拍了拍肩膀,說聲“辛苦”後,接連往休息室外走去。

方馳仰靠在沙發上沒動,等人都走出門,才若有所思地問了助理一句:“今天開哪輛車來的?”

小游放下手中正在收拾的東西,回答道:“就你那輛布加迪超跑,我看油箱還滿着,好像挺久沒開了,帶它出來透透氣。”

方馳:“……我替超跑謝謝你。”

現在公司寫字樓外面的角落裏,指不定有多少娛記蟄伏在黑夜裏,所以這車肯定不能用,太紮眼,于是他将目标轉移到張遠身上:“遠哥,你今天開什麽車來的?”

張遠嘴角一抽,被超跑帶來的無情碾壓感頓生,回答道:“我那輛黑色邁騰——怎麽樣,這個答案讓你身心舒爽嗎?”

“啧。”方馳皺眉搖頭,不滿道:“并不,大晚上的你開什麽邁騰,騷給誰看啊,你就沒有什麽Polo之類的代步車,就都市廣播汽車欄目裏經常介紹的那種,适合上下班的白領青年日常開的那種低調款嗎?”

張遠一愣,氣到結巴“我騷給、我……不是,你一個連到公司開會都要坐超跑的人,到底有什麽資格嫌棄不到三十萬的邁騰高調啊?!”

方馳嘆了口氣,慢悠悠地站起身來,揉了揉持續酸麻了一天的肩頸,沖小游一伸手——

小游心領神會,立刻把車鑰匙抛了過來。

方馳拎着鑰匙,對張遠道:“來,讓你感受一下什麽才是真正的高調——鑰匙換一下。”

“……你幹嘛?都說了關鍵時刻別出幺蛾子……我沒開過你那車啊,萬一有個什麽小剮小蹭,我還得給你掏天價修車費……”張遠皺眉嘟囔兩句,不過鑒于深知自己這個經紀人對方馳的威懾力幾乎為零,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和他交換了車鑰匙。

“嘴上說不要,手卻很誠實。”方馳笑着做了結案陳詞,寬慰道:“放心吧,你就是不小心激動地把車撞得就剩下四個輪,也不用你修,車停哪了?”

“公司地下車庫……”張遠看着他拎着自己的邁騰鑰匙,即将晃出門口,關鍵時刻還是忍不住吼了一句:“大半夜的,你到底幹什麽去!”

方馳聞言輕笑一聲,頭都沒回,直接邁出休息的門:“你也說了,這大半夜的……我還能幹什麽去?”

幹什麽去——

此情此景之中,張遠在心中迅速作答——睡覺、找個人一起睡覺……鑒于方馳不便為衆人所知曉的性向,最終将正确答案确定在了“找個男人一起睡覺”上。

心累的經紀人神色一凜,立刻指揮助理小游:“愣着幹什麽,還不跟着他,別、別讓他亂來!”

方馳拿了車鑰匙帶上口罩帽子出了門,表明就是不想讓人跟着,于是小游欲哭無淚:“遠哥,馳哥不是那種人……而且他要真想亂來,別說我,你能看得住他不?”

張遠:“……”

實話實說,真看不住。

“糟心玩意兒,你給我回來!”

一直到方馳走到直通地下車庫的電梯口,張遠如夢初醒地驚呼才飄過走廊,傳進耳朵。

方馳勾了勾嘴角,電梯門緩緩阖上,将經紀人撕心裂肺地深情呼喚嚴絲合縫地隔絕在外。

但一想到自己接下來要去的地方,馬上他就笑不出來了。

“艹,自作孽不可活啊。”

登門道歉什麽的,清醒狀态下一次就夠了吧?

總不至于要效仿先賢,三顧那個……盲人按摩店吧。

就,心無逼數。

且,難得忐忑。

作者有話要說:  馳哥:知錯就改,上門道歉,改了再犯(不是)。

周末愉快呀~

快來評論區找我聊天,紅包随機散落~

愛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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