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方馳保持着單手撐床半扭着身子側着臉的姿勢,趴在床上等林曉的答案。

——盡管這個扭曲掙紮的姿态實在不怎麽符合當紅偶像的優雅人設,但鑒于此時小小的按摩間裏只有兩個人,而且對方還看不見,所以素來偶像包袱兩噸重的方隊長毫不在意,盡情扭曲,肆意掙紮。

他半歪着頭,一雙明亮的桃花眼中映着細碎的燈光,嘴角處還噙着一點若有似無的笑意——就是最能讓千萬粉絲“嗷嗷”叫着舔屏的、被歌迷稱為“慵懶散漫Top1”的雅痞笑容,然而,此時面對小林師傅,方隊長就是笑抽了嘴角也沒用,畢竟對方“目不斜視”且絲毫不慌。

林曉愣了一下,開口說:“這個……恐怕不行?”

方馳饒有興致:“為什麽不行?”

“因為……”林曉猶豫兩秒,實話實說:“我們、就盲人……靠聽聲音只能粗略判斷對方的身高體型,要是長相的話,需要用手摸的……”

“哦……”方馳思索片刻,不知想到了什麽,輕聲笑了下,又重新在床上趴好:“你繼續。”

林曉:“……”

長籲一口氣。

照剛才的聊天趨勢,他差點就以為對方要說“那你摸一下”了。

小林師傅:別說,我還真不敢。

別說是摸臉,他昨天只是要求對方脫個上衣,都被舉報從事情.色職業了呢!

小插曲過後,按摩繼續進行,林曉順着剛才的聊天內容,又将話題繞回到最初的“職業病”上,畢竟除了這些,他真的不知道還能和對方聊點什麽。

“唔……”方馳略略停頓,覺得就算此時自己如實相告,也不是什麽不可以的事情,這位小林師傅……似乎是個不錯的保密對象,于是說:“是,職業病。”

“您是做什麽工作的?老師?運動員?”

“不是。”方馳說:“我是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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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手?”

這個回答确實有點意外,林曉詫異了半晌,逐漸明白過來。

在小林師傅單純到甚至有些單調的日常生活中,唯一接觸過的“鼓手”大概就是……在他很小的時候,社會精神文明建設還沒有達到如今這個蔚然成風的高度,在老城區這一帶,二十年前,誰家操辦個紅事或者白事,婚喪嫁娶儀式上,還會請一請當地十裏八村比較有名的鼓樂班子來奏個樂,聚聚人氣。

林曉幼年的孩提時代,就被師父師娘帶着湊過這樣的熱鬧,民間的草臺班子,吹拉鼓镲,唢吶一吹,大鼓一擂,就算開了場了。

于是在短暫的回憶之後,林曉腦海中立刻就有了畫面——

驕陽炎炎的烈日下,“鼓手”張先生打着赤膊,純黑色的棉質長褲上系着紅色或是白色的布巾腰帶,手握雙槌,汗珠子映着烈陽從額上滾落,岔着腿站在一面落地大鼓前,氣勢如虹地“噔嘣嗆”!

林曉:真男人,夠勁兒!

而當下娛樂圈最炙手可熱的樂隊靈魂人物,優質偶像方隊長,對于自己在小林師傅心中已經完美化身為那個“擂大鼓的”事實絲毫不知,見對方不再說話,便悠悠問道:“怎麽,沒想到?”

林曉:“确實……挺意外的。”

方馳淡聲一笑,聲音帶着幾分慢倦:“其實我這個職業——”

“現在掙得不多了吧?”

如今所有演藝事業年收入總和将不過億的方隊長:“???”

林曉兀自開口接道:“畢竟如今不比過去了,現在上級有文件,婚喪嫁娶做壽慶生的不興大操大辦了,尤其是這幾年,連老市區這一片上都基本聽不見吹彈班子的響動了,所以,收入肯定不如原來了吧?”

方馳:“……”

你等會兒、等會兒!

你剛說了什麽——吹彈班子?

方馳陷入了短暫而迷幻的沉默當中,開始深刻思索,他們之間的信息交流究竟是在哪一環節上出現了如此始料不及的質變。

林曉将對方的沉默不語理所當然地理解成了“直面賺不到錢的事實心酸”,于是刻意放柔了語氣,十分善解人意地安慰道:“沒事,您現在還這麽年輕,哪怕擂大鼓這條路最後徹底走不通了,轉行也還來得及,不用難受。”

方馳:“……”

有一說一,現在我竟然有點分不清究竟是“擂大鼓”讓我比較悲傷,還是終于能“不擂大鼓”讓我比較沉痛。

“我……”方馳做了老半天的心理建設,終于才能勉強出聲,可剛一開口,就發現自己的思路已經成功被小林師傅帶跑偏,“可是轉行的話……我是隊長,那……”

“嚯,您還是隊長呢?”林曉笑着小小驚訝了一下。

方馳:“……”

莫名想要羞恥退圈是怎麽回事?

既然已經聊到這了,林曉再接再厲,積極獻計獻策:“唔,您這個職業吧,局限性是有點大,不過也不是一點出路沒有。”

心如死水方隊長:“……來,你詳細說說。”

林曉仔細想了想,道:“幹這行的,臂力和肩部力量一定夠強吧?那實在不行的話……掄大錘也是可以的,就,搞裝修拆改的那種您知道吧?據說一年下來也能賺不少呢!”

方馳:“……”

曾經有一個經典的春晚小品,其中有兩句流傳多年的家喻戶曉的臺詞,不知道你聽說沒有——

“既然已經從‘範鄉長’變成‘三胖子’了,就別當頭再給‘一棒子’了。”

同理可證,既然方隊長已經搖身一變成為了“擂大鼓的”,那這“裝修的大鐵錘”又何苦再迎面夯來?

方馳趴在按摩床上,一邊感受着被揉得深入肌理的酸爽,一邊聽着對方認真地給自己做的未來“職業規劃”,漸漸地,嘴角慢慢上揚起一個弧度。

這樣指鹿為馬似是而非的交流內容,竟然真的讓他覺得……很有趣。

漸漸地,林曉也感覺到了對方肩膀又開始加快抖動的頻率,并且還有愈演愈烈之勢,立刻停手,茫然問道:“我、我又碰到您癢癢肉了?”

方馳再次支撐着轉過身來,當看見小林師傅臉上确實是一副懵懂單純完全狀況外的表情後,終于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林曉:“您……肩周附近也有癢癢肉啊?”

“……”方馳沒來由地心情極好:“沒,不是癢癢肉,是笑穴。”

林曉:“……”

究竟該不該告訴你,人體一共七百二十穴,只有這個穴位是杜撰的。

林曉:“行吧……那您多笑會兒,笑完了,就能下床了。”

方馳嘴邊的笑意還沒來得及收回,聞言倒是一愣:“嗯?時間到了?”

林曉:“嗯,給您按了四十多分鐘了。”

方馳倒是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麽快,此時居然還有幾分意猶未盡。

林曉用脖子上挂着的汗巾擦了擦汗,問:“您試着活動一下肩膀和脖子,感覺怎麽樣?”

方馳照做,轉了轉脖頸和肩部,實話實說:“好像真的輕松了不少,不過還是有點疼。”

林曉笑了笑,說:“一次按摩肯定不能去根的,畢竟您這毛病也是原來日積月累擂大——”

“哎打住。”有趣歸有趣,但是方隊長此時拒絕再聽到與“擂大鼓”和“掄大錘”有關的字眼,畢竟這幾個字殺傷力太強,容易讓他産生對不起歌迷粉絲的沖動。

林曉非常配合地适時閉嘴。

方馳坐在床邊,看看他幾秒,忽然笑着說:“不能一次根除治愈,所以我得多來兩次?”

林曉輕笑道:“其實……這種毛病,就沒有治愈這麽一說,只能是長久的理療和維持,如果什麽時候調養不當的話,依舊有複發的可能。”

方馳長長的“哦”了一聲:“所以說,我最好堅持長期的、不間斷地來找你……按摩?”

心思單純的小林師傅哪能聽得出方馳這種千年浪蕩老狐貍的弦外之音,一五一十地回答道:“是的,尤其是您現在這個疼得比較嚴重的階段,最好能每天堅持來按摩四十分鐘,等到這個疼痛期過去了,就說明症狀緩解了不少,那時候要想鞏固治療的話,隔天來,或者一周來兩三次就可以了。”

“嗯。”方馳問:“是樓下結賬嗎?”

林曉:“……”

話題轉換的這麽迅速且生硬嗎?

一錘子買賣啊。

“是樓下。”林曉向前走了兩步,主動推開按摩間的門,“您下樓小心。”

方馳重新帶好口罩和帽子,跟在他身後下了樓。

方馳站在一樓電腦桌前,看着臺上擺着的兩個掃碼牌,問道:“多少錢?”

林曉在電腦椅上坐下,拿過耳機,卻只用一只手握着,将一側的耳麥覆在耳朵上,另一只手握着鼠标,停頓兩秒鐘後,敲擊了幾下。

方馳不經意地偏頭一看,微微愣怔——林曉面前的電腦屏幕是黑的。

林曉根據讀屏提示進入了記賬軟件,才回答:“單次肩頸按摩八十。”

方馳掏出手機,一擡頭,就看見隐藏在電腦屏幕後方那張清秀的臉上,是顯而易見的欲言又止的表情。

方馳心中暗笑,狀似無意地開口:“有優惠嗎?”

林曉一愣,随即立刻回答:“有的,單次八十,辦卡的話八百十二次,一千十五次!沒有時間限制,計次卡長期有效,您什麽時候有空過來都可以!”

“嗯。”方馳極力忍笑:“果然還是辦卡比較劃算,那就……”

林曉微微仰頭,燈光碎芒下的一雙眼睛璨若星辰,纖長的眼睫微微一忽閃,表情中流露出的是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些許期待。

“……”方馳磨牙,本來到了嘴邊的那句“那就下次再說吧”的故意打趣,瞬間被就小林師傅無辜地忽閃了回去,轉口就變成了“那就辦一張吧,方便。”

“好嘞!”林曉瘦白的手指在鍵盤上摸索敲擊,語氣中帶着愉悅:“姓名這欄,就給您填張遠先生行嗎?您留個手機號碼,哦對了,您辦幾次的卡?”

方馳微微皺眉,正思考着手機號碼要不要也留張遠的,聽見他問,随口說:“最多幾次?”

林曉:“……”

實不相瞞,只要你願意,我可以按你按到天荒地老。

“一般的客人……都是十次或者十五次的。”

“那就十五次。”

方馳最終把自己助理小游的手機號留給了他,掃碼付錢後,臨出門又想到什麽,推門的手忽然一頓,偏頭說:“明天還是這個時間,可以嗎?”

“晚上十點嗎?”

“或者……可能會更晚一點。”

林曉:“……”

行吧,看在剛剛入賬的一千塊份上,晚一點也沒什麽關系。

林曉點點頭,表情略顯茫然無辜,似乎不太明白,一個在失業邊緣反複橫跳的“擂大鼓”的“傳統民間藝人”怎麽會只有晚上有那麽一點可憐的時間。

不太科學啊。

方馳看他坐在椅子上呆萌模樣,覺得有點傻,也有點……乖,于是一只腳都已經邁出玻璃門了,還是沒忍住,逗了他一句。

“明天再來的時候,換個稱呼。”

林曉:“???”

方馳笑着說:“能不能正常的喊我一聲‘你’,去掉底那個尊稱的心字底?”

“哦……”林曉也笑,擡手摸了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我……習慣了。”

“改了。”方馳說:“你是按摩師傅,進門的都是來求你治疾祛痛的患者,據說有的人還曾經被擡着進來走着出去過?那真要客氣,也應該是他們和你客氣,你犯不着。”

林曉:“……”

他愣怔失神,呆呆坐在椅子上,整個臉沖着門口的方向,半晌說不出話來。

方馳回頭看他一眼,嘴角一彎,轉身出門,身影消失在月華清飒的夏夜之中。

“小林師傅,明天見。”

作者有話要說:  小林師傅:雖然“擂大鼓的”已經走到了職業末路,但我不能看不起他。

方隊長:現世報,我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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