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林曉雙手抵在方馳胸口, 整個人趴在他懷裏,全身上下燒着了一般“滋滋”往外冒着熱氣,手腕還被人握着,稍一動作, 就能直接感受到身底下的肌膚傳來的溫度。
一時間, 林曉進退維谷, 只要咬着牙嗔怒:“不是說讓你趴好嗎!”
方馳輕笑一聲, 胸腔處傳來短促的震蕩感對于感官觸覺格外敏銳的小林師傅而言,此時更無異于火上澆油。
深夜總有蠱惑人心的魔力,方馳偏頭,在耳邊輕聲調笑道:“趴好?不是跟你說過,我不喜歡這個姿勢。”
方馳的吐息盡數落在他的耳廓上,又癢又燙,林曉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方隊長喜歡什麽姿勢, 林曉現在沒有那個精力去分神深究,眼下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們此時的狀态上面,這樣的相擁,似乎過于親密了。
不,并不是似乎,他确定是親密超标了。
對于外人外事, 林曉有屬于自己與生俱來的安全範圍, 但是方馳卻是出現在他古井無波的生活中最大的意外。
并且, 方馳在邁進他這個小小的四方天地的最開始,就沒控住步伐和距離, 也根本不遵守所謂循序漸進的規律,直接一個跨越,從“陌生人”變成了“身邊人”。
然而, 就算對方在無聲無息之間突擊重拳,直接打破了自己與人相處相交的規則框架,但是讓林曉自己都暗自詫異的是,他并不排斥抵觸方馳這樣看似霸道,實則柔緩地靠近。
還是那句話,方馳對他很好,很好很好,他都清楚。
而且,同這個人在一起時,他心底悄然滋生的安全感和踏實感,真切做不得假。
但是——
就算是再朝夕相對的摯友,現在這樣的接觸,還是過于親昵了吧?
況且,說到底,他們也只是合同上的雇傭關系。
再者,據他多日來體會感受,就算是和方馳的關系比他還要親近的其餘樂隊成員,似乎也沒人能和他達到這樣親密無間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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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這樣一個暧昧混亂的深夜裏,林曉突然頓悟了一件事——
方馳這個人,平日裏慵懶散漫,總是一副萬事不挂心的調調,但實際上,他心中豎起的那道與外人之間的安全壁壘,似乎比自己的還要高還要厚。
如此一來,這樣的親密相擁,是不是說明,對于方馳而言,自己算是一個比較特殊的存在?
“怎麽不說話?”方馳感知着懷裏的人一時沒有了動靜,不僅如此,連最開始隐約橫亘在兩人之間的抵禦防備的力道都消失了。
林曉回神,覺得自己的臉已經燙得快要和方馳的胸口一個溫度了,猶豫了一下,小聲說:“你先放開我,我還得給你按摩呢。”
方馳不僅沒放開,環在林曉腰間的手臂反而收得更緊了一些,低聲問他:“一直等着我回來呢?”
“嗯。”林曉整張臉埋在方馳肩膀上,吐字間的氣息,更像是附在他耳邊說悄悄話:“說好了等你的。”
和你說定的事,肯定要做到。
每次都是這樣。
方馳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心中霎時一片靜谧的柔軟寧靜。
演唱會的喧嚣至極,記者會的明刀暗箭,還有慶功宴上的逢場作戲,所有疲憊的、束縛的、嘈雜的外衣都在這一瞬間被盡數撕裂、抛開,小林師傅留給他的等待,永遠是安靜的、柔軟的,無聲無息卻如甘甜氧氣一般的存在。
懷裏抱着林曉,就像擁有一整片屬于他自己的私人氧吧,幽然恬靜,恰如其分地為游走亂世失魂蕩魄的方隊長,續上一口保命氣。
“太晚了,今天不做了。”半晌,方馳抱着身上的人翻了個身,“明天睡醒再說。”
林曉被他這樣翻身一抱,整個人都陷入柔軟的床墊之中,他知道方馳是累極了,倒也不勉強,只是說:“那……你先睡,明天等你醒了我再來。”
說完就要從方馳懷裏中挪出去。
方馳閉着眼睛,臂彎一撈,重新把人卷回懷裏:“哪兒去?”
“我……我回我房間。”
“這麽晚別折騰了。”方馳聲音中染着微啞的笑意,“在我這湊合湊合得了。”
林曉:“……”
聽不見對方回答,方馳輕笑一聲,單手拉過薄被蓋在兩個人身上,“也不是沒這麽睡過,小林師傅不用害羞。”
林曉:“……”
港真,你要不提之前那次,我還能好點。
睡意重新襲來,方馳眼皮沉得睜不開,好半天,才含糊地拍了拍林曉的頭:“快睡,閉眼。”
其實林曉也困倦得不行,聽見耳邊方馳這種似是誘哄的語調,更是眼皮打架,半睡半醒間,幾乎用氣音問道:“我睡你這兒,會打擾你嗎?”
方馳:“不會。”
反而會睡得更加安穩踏心。
既然方馳說不會,林曉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煙消雲散,而後往身邊的發熱源上靠了靠,閉起眼睛踏踏實實地睡了。
這一覺睡得可謂是黑甜無比。
第二天方馳睜開眼睛的時候,牆上的時鐘指針已經指向了十點半。
方馳望着對面牆壁上的壁紙暗紋,發了三秒鐘的呆,而後一偏頭,就看見枕着自己胳膊睡得香甜的人。
昨晚半夜的點滴碎片湧出記憶,方馳無奈揉了揉眉心,心中不免苦笑。
自己這是從什麽時候養成的習慣?
怎麽喝點兒酒就想欺負小林師傅。
方馳一動,身邊的本就半睡半醒的林曉似有察覺,長長的睫毛顫了兩下後,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而不同于上一次同睡醒來時的茫然無措,林曉在睜開眼睛的同時,就下意識地喊了一聲:“馳哥?”
方馳:“哎,那個……在呢。”
小林師傅将醒未醒之際的嗓音不同于平日裏那麽清澈幹淨,反而帶着一絲軟綿綿的低啞,方馳愣了一下,皺着眉不動聲色地将身體挪開一點距離。
方馳:天地良心,這全是晨起時的正常生理反應,再加上小林師傅音色撩人,我是被動的!
林曉緩了幾秒,覺得自己腦子清醒了一些,于是揉了揉臉,剛想撐着床面坐起來,而當手掌碰到了方馳胳膊的時候,整個人都床中淩亂了。
“我、我我我……”林曉慌亂起身,結巴道:“我壓着你胳膊睡了一晚上?!你肩膀沒事吧!”
說完就不管不顧地往方馳這邊一撲,對着他的前肩後臂上下其手。
“沒事沒事!”方馳難得有這麽窘迫的時候,生怕林曉冒冒失失地碰到什麽不該碰的地方,畢竟昨晚他從浴室出來,圍了條浴巾就倒床上了。
對了,浴巾……
方馳怔忪一秒,緊接着腦子裏“轟”的一聲巨響——
艹,浴巾呢!
方隊長拉住林曉上下求索的手,慌亂掃視一周,終于在床邊的地毯上,發現了不知什麽時候自動滑落,眼下委委屈屈皺成一團的純白浴巾。
這麽說,昨晚上——艹,這事就不能細想!
方馳狠狠閉了下眼睛,心中暗罵一句。
“你快放手,我摸摸你肩膀!”林曉對于目前方馳單方面對他“坦誠相見”的狀态一無所知,雙手被方馳攥住又掙脫不得,他越掙,方馳握得越緊,他一時情急,忙中更亂,直接伸腿,一腳蹬在方馳大腿上!
方馳:我躲!
卧槽好險。
而小林師傅神來一腳之後,突然整個人想被施樂定身術一般,怔在了床上,不動了。
好半天,林曉哆嗦着嘴唇,猶豫問道:“馳、馳哥……我剛才……是什麽都沒踹到吧……”
方馳劫後重生般長舒一口氣,郁悶道:“你還想踹着什麽啊?”
林曉:“……”
我确實什麽都沒想踹,但是——就是因為這腳下光滑的皮膚,才讓我沉默。
林曉低着頭不說話,但是兩個耳垂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方馳見狀,幾乎瞬間就反應過來了。
“……咳,那個……我昨晚圍了條那個浴巾……然後可能是,咳……就不知道怎麽就解開了……”
百毒不侵方隊長,肆意浪蕩人生二十三載,難得有像現在這樣尴尬到臉色微紅的時候,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但似乎不說點什麽,更不合适,于是又重重咳了一聲,清清嗓子,故作鎮定地總結道:“不過你放心啊,那什麽……你身上的睡衣穿得好好的,咱們……咱們這一晚睡的,還不算特別坦蛋……”
這話說完,林曉整個耳朵都燒紅了。
“哎不至于啊……”方馳放開他的手腕,失笑道:“怎麽像個大姑娘似的,半點葷話聽不得啊?而且,我這也沒說什麽過火的吧……”
林曉垂着眼簾深呼吸,明明什麽也看不見,但就是不敢擡頭,好半天,才嗫嚅道:“我睡覺……可能有點不老實,昨天晚上……
沒碰着擠着你什麽的吧……”
方馳彎腰拾起浴巾旁邊的睡袍,随口道:“怎麽着,碰了擠了的,你還給揉揉啊……”
林曉:“……”
方馳穿好睡袍下了床,林曉依舊坐在床上,微垂着頭,看不清此時的神情,方馳走到飲水機邊上,接了杯溫水回到床邊,而後将杯子放到林曉手中,笑道:“行了,這事讓別人知道了,咱倆誰吃虧還不一定呢,別琢磨了,喝杯水,我帶你去洗漱。”
林曉乖乖喝了口溫水,想到昨晚沒來得及做的肩頸按摩,立刻問道:“你肩膀怎麽樣?要不現在按按吧!”
“肩膀還行,就是胳膊和手腕好像比昨天疼得厲害了一點。”方馳不甚在意,順手揉了一把小林師傅睡的飛起的頭發,“下午再說吧,先起床去吃點東西。”
林曉本想再堅持一下,他覺得方馳的胳膊和手腕疼痛加劇,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昨晚自己壓的,但是方隊長說完就離開床邊,緊接着浴室傳出了水聲,林曉嘆了口氣,只得作罷。
咕咚咚喝完半杯溫水,林曉挪下了床,想回自己房間去洗漱,剛走到門口,正巧方馳從浴室出來,擦着頭發問他:“幹嘛去?”
“洗漱。”林曉說,“順便換衣服。”
“等我一會兒,我和你一起。”
方馳甩了手上的毛巾,從行李箱裏翻出一身常服穿上,黑色牛仔褲,純版白T恤,簡單至極,這樣松弛灑脫的氣質,不像是舞臺上那個萬衆矚目的當紅偶像,更像是個悠閑享受假期的大學生。
換好了衣服,方馳帶林曉回自己的房間,等林曉從浴室出來,換下睡衣,兩個人出門覓食。
三樓走廊安安靜靜,演唱會結束後難得有這樣幾天的空閑時間,對于平時睡眠嚴重不足的“修仙明星黨”來說,補覺就成了首選。
于是兩個人準備單獨行動,方馳本意是去酒店外面,找個當地不起眼的特色餐廳,帶林曉品嘗一下正宗的當地活鮮,畢竟為了保證演唱會籌備階段隊員們身體不出現任何意外,這段時間他們在餐食上格外講究,稍有不慎就會引起腸胃問題的海鮮類,理所當然地被張遠劃為了餐桌禁品,而林曉素來與方馳同桌同食,所以也一直沒有大飽口福的機會。
他們穿過走廊,路過張遠房間的時候,房門恰巧開了,張遠手上轉着車鑰匙出門,擡頭看見他倆,一愣,笑道:“喲呵,這是去哪啊?”
方馳見他笑得不懷好意,拉着人不欲多留:“出門吃飯。”
張遠往兩人身前一擋,摸着下巴高深道:“出門吃飯?不帶助理,不和經紀人打招呼,就你倆?”
方馳聽出他弦外之音,淡笑道:“遠哥,我帶自己的按摩師出去吃個飯,完全是私人行為,不算隊內活動,還需要向誰報備嗎?”
“報備倒是不用。”張遠話中有話,“不過方隊長,你最近這私人活動的頻次曝光率可有點高啊,昨天演唱會剛結束,守在寧海市的娛記們可都還沒撤呢,這時候要是再被人拍下來,往網上一放,好嘛,咱們CALM的話題熱度又能霸占一個星期的頭條版面了。”
方馳靜了片刻,偏頭掃了一眼身邊毫不知情,此時完全狀況外的林曉,皺眉道:“網上說什麽了?”
張遠長嘆一聲,掏出手機,手上随意劃了兩下,将屏幕轉到方馳眼前:“來來來,您還是自己過目吧,這像素這角度,都糊成這樣了,依舊掩蓋不住方隊長的浪蕩氣質,啧,完美!”
“現在經紀人都這麽為老不尊了?”方馳随口打趣,垂眼一掃,幾秒之後又嗤笑道:“真敢寫啊他們。”
手機屏幕上,應該是幾天前在機場被人拍到的照片,一共三張。
第一張就是方馳彎腰撐在林曉的座位扶手上,雙臂以一個半包圍的保護姿态,将座位上表情茫然失措的林曉護在身前,微垂着頭,正和眼前的人說着什麽。
如果不是被拍下來了,可能方馳自己都不會知道,原來彼時自己看向林曉地眼神,竟然意外地柔中帶寵。
就,還挺濃情蜜意的?
第二張照片,就是方馳牽着林曉的手腕,将人從座椅上拉起來,目不斜視地穿過人群,向對面走去。
第三張則只拍到了兩個人的背影,而恰好,就是方馳帶着林曉走進機場VIP候機室,推門而入的那一刻。
方馳沉思片刻,屈指彈了一下手機屏幕,嘲諷道:“現在的狗仔真是上窮碧落下黃泉,無孔不入啊。”
這樣的三張照片,角度位置、想要傳遞的信息都拿捏地如此精準到位,而且明明是好幾天前拍下來的,早不發晚不發,偏要等CALM寧海站演唱會結束之後再見網,說是路人無心為之——不好意思,這個鍋,廣大路人表示不背。
還有那這條引人遐想的标題——“CALM隊長方馳與陌生男子機場親密互動,尺度不大內涵不少!”
帶有這麽明顯地指向性,熟悉的風格熟悉的套路,說不是狗仔的手筆,狗仔自己都不能信。
“所以說啊,這兩天你自己注意點,暗地裏沒準多少雙眼睛盯着呢。”張遠收了手機,勸道,“現在還有心情出門吃個飯嗎,方隊長?”
誰料,方馳散漫笑道:“有啊,怎麽沒有了,照片我就當飯前開胃菜了。”說完拉着林曉就要下樓。
“你給我站住!”張遠最頭疼的就是方馳這股子什麽都無所謂,愛誰誰的勁頭,氣急敗壞地追上兩步,情急之下一時有些口不擇言,“是!你方馳天不怕地不怵的,随心所欲想怎麽來就怎麽來,那你也不想想林曉?!他——”
“遠哥。”方馳眼中的神情霎時冷了下來,寒聲打斷他:“說什麽呢。”
張遠一頓,後半截話生生卡在嗓子裏,當場憋了個紅臉。
繞是林曉再不明白此時的境況,但通過兩人之間陡然冷卻的氣場,也能洞察一二了,尤其是剛才還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網上,狗仔。
這是——自己給方馳惹麻煩了吧。
林曉對于娛樂圈的波雲詭谲宛然不知,但有一點他是明白的,方馳是個明星,自己是個素人,而且這些日子兩人幾乎形影相随,方馳出門,不管是不是和樂隊成員一起,只要不是去場地排練,就一定會帶上自己,從不讓他落單。
這樣想着時刻将自己帶在身邊,林曉是自然是歡喜的,但如果因為這樣的原因,給方馳平添了不必要的麻煩,落人口舌,他卻是一萬個不願意,好歹他也知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對于一個明星而言,越是一些捕風捉影的無稽之談,越能掀起滔天風暴。
就在兩人無聲對峙之際,林曉深深籲了口氣,而後換上輕快語氣,拉拉方馳的衣角,笑道:“馳哥……咱們不出去了吧,我剛想起來,小游哥前幾天幫着場務人員搬你的鼓的時候,腰扭了一下,貼了好幾天扭傷貼了,早就說有空讓我幫忙給他按按,結果這些天他跟着你跑前跑後一直沒空,也就耽誤了,趁着現在沒事,我去——”
方馳偏過頭,盯着林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小林師傅,你知道私人按摩師這個“私人”的特定屬性嗎?”
林曉一愣。
私人——就是獨一無二的,排他的,只屬于一個人的。
而現在,林曉卻說,他要去幫別人按扭傷的腰?
方馳頓生一種自己握在手裏的寶貝被他人觊觎的危機感,偏偏眼下時機不對,他無法立刻去探尋這種怪異感知的來源,只是一時之間心中煩悶,口氣便不自覺地重了一些:“小林師傅還做兼職呢?”
林曉心中像是被一根無形的鋼針微微一刺,明明力道不重,卻莫名讓他心口發疼,許是尴尬,抑或是無措,半晌,林曉垂下眼簾,輕聲說了一句:“我以為……游哥是你的助理,所以也算半個自己人,就……”
林曉不擅長掩飾,此時他小心翼翼的神情過于明顯,方馳幾乎在瞬間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幹什麽?
這股無名火來得蹊跷,更甚于看見機場偷拍的幾張照片那一刻的心理波動,方馳自知失言,但礙于張遠還擋在眼前,桀骜不馴如方隊長,道歉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他煩躁地揉了揉眉心,拉過林曉的手腕,轉身直接大步折回房間,徒留張遠一個人,若有所思地看着這兩人的背影,直到林曉房間門被大力甩上,才悠悠笑道——
“有些人啊,游戲人間慣了,真真假假的,居然連自己也看不透了……”
房門被方馳單手關上,大力之下發出“砰”的一聲巨響,林曉站在門前,被突如其來震蕩感吓了一跳,而這一聲之後,方馳心裏那點未消的餘怒也徹底随之消弭不見了。
他一手還緊緊握着林曉的手腕,剛才沒覺得自己用力過猛,現在垂眼一看,才發現林曉白皙消瘦的腕間已經被勒出了幾道指痕,紅白交錯,尤為刺眼。
方馳眉心一跳,放開了他。
緊接着,他嘆了口氣,手指覆上那幾道痕跡上,輕輕揉按着問:“疼不疼?”
其實是不疼的,但不知道為什麽,林曉覺得自己現在鼻子居然有點發酸,這是——想要哭了?
太詭異了。
面對方馳突如其來地暗諷,他沒覺得委屈,方馳發火摔門,他沒覺得憋屈,但方馳突然這樣放軟了語調哄他,反而讓他眼眶發脹。
林曉剛才還在糾結方馳的情緒變化,現在卻在詫異心驚于自己的心緒轉變,于是懵然無知之際,順着方馳的話,低聲“嗯”了一下。
方馳溫熱的指腹揉在林曉凸出的腕骨上,許久,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林曉咬着下唇,用力搖了下頭。
不行,眼淚有點要失控的跡象!
方馳察覺到他的不對勁,一擡眼,就看見林曉微紅的眼眶,還有噙在眼底越積越多,馬上就要溢出眼角的水汽。
方馳心中猛地打了個寒顫,片刻前的無名火起在頃刻間就被他眼底的水霧澆熄,林曉似乎感知到對方凝視的目光,在方馳湊近的前一秒,快速将頭偏到一邊。
不給看,也不知道在鬧什麽別扭。
方馳一頓,順着他轉移視線,剛一動作,林曉居然福至心靈快速反應,立刻又偏向另一側!
方馳:“……”
原來小林師傅使小性子的時候,居然是這樣的?
就,非常奇奇怪怪的可可愛愛。
方馳一樂,故意再偏頭,而就在林曉要再次調轉方向的時候,忽然一根手指抵在了自己的側臉上。
緊接着,就聽方馳輕笑道:“別躲了,小林師傅看我一眼呗?”
林曉咬牙,賭氣忿恨道:“看不見!”
“哦……”方馳指尖微微用力,戳着他的臉蛋将人面向自己,語氣之中笑意更深,“好說,那賞個臉,讓我看看你?”
方馳的指尖還頂在林曉臉頰上,他指腹有一層很薄的細繭,按理說手握鼓槌用不到指腹的位置,所以林曉不能确定這細繭形成的原因,但那觸感太過于明顯了,林曉覺得,自己臉上被按在方馳指尖之下的那一小塊皮膚都在隐隐發燙,像是不起眼的一簇小火星,但馬上就有燎原的趨勢。
他慌忙退後兩步,方馳指尖一空,神色如常地收回了手。
兩人無聲對立,好半晌,方馳眼中的笑意漸消,緩緩開口,說了聲:“抱歉,我剛才情緒不對。”
林曉幾乎是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立刻搖頭。
方馳走近一步,垂頭看向林曉依舊微紅的眼眶,無奈道:“不用這麽快原諒我,好像顯得咱倆都沒什麽誠意似的。”
林曉聞言愣了愣,終于沒忍住,“噗嗤”一聲,破涕為笑。
看見小林師傅終于肯賞個笑臉了,方馳懸着的心落下來大半,暗中松了一口氣,扶着他的胳膊将人帶到陽臺上,安頓在躺椅上。緊接着從浴室拿了一條毛巾,用溫水洇濕,折回到他身邊,放在他手裏:“捂捂眼睛?”
林曉攥着溫熱的毛巾,象征性地在眼皮上按了一下,低聲說:“我沒事。”
“是,你沒事,是我的問題。”
方馳在旁邊的躺椅上坐下,難得正色認真地自我刨析:“是我沒控制好情緒,但是真的不是故意對你發火。”
“我知道……”林曉試探着問道:“我知道你不是沖我,但是……為什麽突然不高興了,能和我說說嗎?”
方馳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來,笑道:“怎麽,小林師傅這是要轉行做知心小哥哥了,業務範圍挺全面,還懂‘話療’呢?”
林曉依舊端坐着,輕輕搖了搖頭,說:“我這方面技能太差,不敢跟別人輕易嘗試,不過……要是你的話,我、我願意試試,就算沒什麽效果,你說出來,心裏是不是能痛快點?”
這就是小林師傅渾然天成的魔力所在——能在三言兩語間,讓放隊長的心情由陰轉晴。
方馳挑眉道:“所以,之于你而言,我算是個特殊的病號?”
林曉這次沒猶豫,重重點了下頭,神色無比誠懇:“是。”停兩秒,又像是喃喃自語,“對于你,我不也是一樣的嗎……”
極目遠眺出,海天一線,海浪翻湧而至,鹹濕的海風吹動着浪花追趕堆疊,方馳的心忽然漏了一拍。
對方不置可否,林曉沒得到回應,此時更像是一個極力自證的,想要得到家長肯定答複的小孩子,他将手中的毛巾搭在躺椅扶手上,略帶急切地伸出手指,開始逐條列舉,條理清晰地向方馳舉例:“我聽小游哥說過,之前遠哥給你安排随隊的按摩師,都被你拒絕了,而你卻主動找上了我,還有啊,雖然看不見,但是我聽會想,你對團隊裏別的工作人員,不、不是像我這樣的……沒有像對我這麽好……”
方馳将視線從遠處的波濤起伏的海面上收回,落到了陽臺護欄下的那些盆栽綠植上,但出于某種不可名狀的心理,就是強忍着沒去看林曉此時的表情,他盯着眼前那盆重瓣棣棠的一片花瓣,過了好一會兒,輕聲開口問道:“我對你好?有多好,或者說……有多不一樣?”
“你……”林曉微窒,随後坦然而誠懇地說:“非常好,從小到大,除了師父師娘,沒人像你對我這樣好過,雖然你說我是你的私人按摩師,但是我能感覺出來,你對我和別人不一樣,不像是我老板,更像是……”
方馳轉頭看他,饒有興致:“像是什麽?”
林曉深呼吸:“像我哥,就……親哥。”
方馳:“……”
人生充滿意外,驚喜無處不在。
方馳的心思,有些時候連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以為小林師傅心思細膩察覺到了他偶爾的“別有用心”,眼下要一語道破玄機,沒想到,居然在最終落了個實在親戚的名號。
行吧,好歹也是相親相愛一家人了。
方馳失笑,無奈搖頭道:“你呀……”
“所以,剛才你為什麽突然不高興了,能和我說說嗎?”
方馳掏出電話,給小游發了條微信,随手将手機放在手邊的小茶幾上,将話題不動聲色地岔開:“沒什麽,不用放在心上,一會兒一起吃午飯。”
林曉清隽的眉峰一點一點地蹙了起來。
實際上,不是方馳故意有所保留,實在是……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
先說照片。
私下場合被拍到早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狗仔、路人、粉絲,方馳曾經無數次的出現在他們的鏡頭之中,而且他向來不太在意這些小事,一來是行得端做得正,并沒有什麽不可為外人說的事情,就算是身處娛樂圈不方便宣之于口的性取向,也從未成為過他的軟肋,畢竟這麽多年,他從來都是單身一人。
再說小游。
從出道開始,小游就是自己的助理,論起兩人的實際年齡,小游其實比他還要大兩歲,但是這麽多年,一直跟着大家喊他“馳哥”,相比于經紀人張遠來說,在某種程度上,小游和他的關系反而更為密切一些,畢竟作為助理來說,藝人的吃穿住行都要上心,而小游無疑稱得上是個金牌助理,除了稱職,還非常可靠。
小游腰扭傷了,他也不是不挂心。
那麽,方隊長向自己發出了靈魂拷問——既然問題沒有出在照片上面和助理身上,他煩悶失态的原因根結又在哪裏?
那就只有一個了,是林曉。
被拍到無所謂,但是林曉和他同框被曝光在大衆視野之中,他覺得郁悶。
小游腰上一定要治療,但若是林曉親自上手按摩,哪怕是舉手之勞,也讓他他覺得抑塞。
甚至是被冒犯。
那麽問題又來了——這是為什麽?
為什麽想無時無刻把這個人帶在身邊?
為什麽真的想給他打上一個“專屬”的标簽,任誰也無法窺探?
為什麽每次酒醉之後看到他,都會有別樣的念頭作祟?
方馳煩躁的閉了下眼睛。
或許他知道答案。
只不過過于模糊。
不明朗,不清晰。
兩個人坐在陽臺吹海風,各懷心思,各自揣測。正當時,房間門被不輕不重地敲了幾下,小游拎着打包好的食盒走進房間。
“馳哥!”小游樂呵呵地擡了下手裏拎着的打包袋,“我出去轉了一圈,你點名要的的那幾個菜都是本地的特色,剛買回來,在哪吃?”
方馳指了指陽臺上的小茶幾:“就這吧。”
“得嘞!”
小游動作麻利地将幾個餐盒拿出來,一一擺好,彎腰的時候,方馳看似無意地問了一句:“你腰傷怎麽樣了?”
“啊?”小游一愣,立刻笑着打哈哈:“沒事沒事,就是抻了一下,前幾天還說麻煩小林師傅有時間幫我按兩下,結果一直沒得空嘛。”
方馳:“他——”
“就現在吧。”林曉突然出聲,聲調不高,但語氣微涼。
方馳霎時語塞,本想給林曉遞筷子的手僵在了半空。
“現、現在?”小游多精明的一瓶萬金油啊,目光在兩人之間打了個轉,立刻察覺到空氣中蟄伏的非同尋常的暗湧,再瞥見方馳越來越沉的臉色,小游慫道:“不、不用了吧……那個,你們先吃飯吧,我……”
而林曉卻自顧從躺椅上站起身來,扶着陽臺的玻璃門,輕聲問小游:“哥你吃了嗎?”
“沒呢啊。”小游順口答道。
說完才意識到不對——
卧槽!剛才小林師傅喊他什麽
——哥?!
方馳坐在藤制躺椅上,握着筷子的那只手骨節泛白。
林曉神色自如道:“那正好,我給你回房間按按腰,完事咱倆一起吃。”
“咱倆……”
“去吧。”
陷入詭異沉默之中許久的方馳突然開口,語調平靜地讓人心上無端發寒。
林曉凍沒凍着小游不知道,反正他是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冷顫。
而方馳下了隊長通牒後,便不再理會旁邊的兩個人,拆了那雙本來想給林曉的餐筷,徑自吃起了午飯。
“走吧。”林曉語調輕快,“就當我給你兼職的報酬了,按完腰請我吃個午飯?”
“啊……行啊,這沒問題。”小游猶豫了一下,最後試探問道:“那馳哥,我們……”
方馳側着身子,頭都沒擡,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方隊長态度暧昧不明,但是表面上看去确實還算風平浪靜,小游撓撓頭,最終還是忐忑地帶着林曉走出了陽臺。
方馳還留在林曉房間的陽臺上吃午飯,絲毫沒有移駕的意思,小游走到屋中,路過床邊時,只好輕聲詢問:“那去我房間?”
“行。”林曉笑道,“不過你屋我沒去過兩次,不熟,你拉着我點。”
“行啊!”
坐在陽臺的方馳眼皮一跳,卻依舊沒有出聲。
小游領着林曉走出房間,把門帶上的前一秒,不經意間向陽臺望了一眼。
午間的海邊陽光燦爛明媚,而方馳坐在那金燦燦的暖陽之中,背影卻沉默孤寒的宛若一座人形冰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