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淩酒酒聽到東西南北,心中泛起一種小學生聽數學老師講解高考最後一道題的無力感和茫然感。
好在姬沉補充了“右邊”。
聞言,淩酒酒小雞啄米一樣地點點頭,還沒應聲“好”,淩酒酒餘光就透過交疊的竹影,看到遠處一團黑衣攪動着落葉飛卷而來,煞氣似乎帶了情緒,變成一團旋渦狀的黑霧籠罩在黑衣刺客周圍。
淩酒酒:仿佛看到黑衣刺客被驢之後散發的怒意!
似要印證她的話,下一秒,不陰不陽的怪聲破空而來:“竟敢耍小爺!”
話音未落地,姬沉便冷眼向着黑衣刺客的方向一瞥。
只一個對眼,遠處的黑衣刺客突得覺得有冰刀劍雨穿過紛揚的竹葉,帶着威壓迫近,教人脊背發涼。
他腳步一頓,身邊張揚的黑霧不自覺像是黑色拖布條一樣耷拉下來。
嘤,有點害怕。
黑衣刺客很快冷靜下來,想到第一次打照面時已經試探到對面劍修只有築基大圓滿,氣焰馬上又熊熊燃燒起來。
呵,不過是區區一個築基修士在虛張聲勢罷了!
而淩酒酒正忙着拽住姬沉拐了個彎準備逃命,對兩人的機鋒渾然不覺。
疲憊的淩酒酒正在起跑前深呼吸蓄力——
她回憶起被800米跑支配的恐懼。
那是她逝去的青春。
淩酒酒深呼吸到一半,握在手裏的姬沉的手腕突得掙脫,接着他的大手穩重而霸道地擋着她的手腕,不輕不重地像拂去水面一朵夏花一樣将她撥在身後。
一切都在瞬息間,就連淩酒酒頭頂的一片竹葉還未來得及飄至她小巧的肩膀。
淩酒酒被姬沉突然的動作驚得一滞,一口氣不上不下。
她看着姬沉,情不自禁:“嗝?”
淩酒酒:……
她趕忙紅着臉,雙手疊住捂住嘴,還不忘記警惕地看着靠近的黑衣刺客。
姬沉胸膛震了震,抿抿唇,才用略帶抖意的聲音低沉道:“別亂跑。”
淩酒酒看着姬沉沒有握劍的左手圍成圈擋在唇邊,她嘴角抖了抖。
淩酒酒:你絕對是想笑的吧!你根本就沒憋住啊!
她正這樣想着,姬沉已經轉過半邊身子背對她,右手握住劍柄,黑色長劍似乎與他心思相通,登時發出細碎的嗡鳴。
随着姬沉拔劍出鞘,黑色長劍帶出清光迸射而出,四周的竹葉都似被劍光所擾四下翻飛。
姬沉手腕微轉,劍鋒所指,空氣中淡青色靈蘊與濃綠竹葉勾勒出山一般的劍影。
下一秒,劍勢一往無前,向着四下擴散。
淩酒酒第一次親眼見到這樣的劍招,不由得在微微張大了眼睛——
姬沉的劍招連貫,如同一把鋒利的扇子撲向蓊密的竹林,翡翠般的竹竿觸到劍影瞬間斷裂,無數青色木靈蘊從斷口升騰,本來緊張焦灼的空氣很快染上淡淡的竹葉香氣。
木靈蘊連成一片雲霧裹住上層的竹枝,它們輕微晃動幾下,顯示出與淩厲劍招矛盾的詭異靜谧。
而就在下一刻,濃密的竹林接着轟然倒塌。
“嘩——”
一丈以內的翠竹紛紛從斷口折斷,指天佳木在跌落中陡然變成紛雜排布的翠綠巨網,向着黑衣刺客籠去!
這次,姬沉沒有等待黑衣刺客靠近再給出致命一擊,而是選擇利用此處格外茂密的竹林,活捉黑衣刺客。
果然,眼前似乎有一個密實的巨大竹篩從天而降,捕捉一只飛竄的跳蚤。
黑衣刺客欲哭無淚——
就他父親的離譜!小小一築基修士怎麽能用出這樣淩厲的劍招!
淩酒酒看懂了姬沉因地制宜困住黑衣刺客的企圖,總算從生死奔逃的緊張中放下心來。
淩酒酒長舒一口氣:嗨,她這個路癡還算歪打正着了!
只見那個黑衣刺客顯然是極度內行的跑酷達人,他沒有硬抗重擊,反而向着遠離姬沉和淩酒酒的方向左右橫跳。
彈跳一番後,見實在躲不過,竟躺平放扁自己,瞬間消失在竹幹交錯中。
從容且安詳。
很快,本來遮天蔽日的竹林陡然變得敞亮,同時竹林四周響起紛雜的響動。
林外把守的侍衛正巧看到穿雲箭提劍而入。
侍衛大多是築基,此刻一圈圈圍上來,像是一堵會說話的牆移動着。
“城——主——!臣——救駕來遲!!”
一片呼喊中,倒塌的竹林邊上突得發出不起眼的細碎響動,一個錯眼的功夫,便見一個黑色身影像是彈珠一般彈跳出去老遠。
那黑衣刺客剛從倒塌的竹子裏鑽出來,就見一片烏泱泱的侍衛圍上來,當下咽了咽口水。
便是他修為高過一籌,這麽多侍衛疊羅漢也完全能壓死他吧!
黑衣刺客果斷一個急轉彎,向着侍衛最少的方向沖去。
因他速度太快,淩酒酒只看到一片鬼魅虛影從縱橫竹幹中滑出,接着一圈車尾氣似的黑影如脫缰的野馬飄散在視野裏。
完全沒了耀武揚威的氣勢。
竹林中只留下黑衣刺客倔強而不服氣的陰陽怪氣的一聲:“哼!”
捕捉此景,不需多說,侍衛們默契地分為兩路,一路追着黑衣刺客去,另一路則留在原地保護淩酒酒。
姬沉收劍入鞘,無數清光如千萬銀線歸入劍鞘,光華盡斂。
他略垂眸對淩酒酒道:“此人是金丹修為的魔修,速度極快,恐怕追不上。”
淩酒酒點點頭,黑衣刺客近乎瞬行的速度,雖然無法硬捍姬沉這樣的挂王劍修,但是論逃跑絕對技高一籌。
只是,琉璃城四周都是凡人城鎮或小仙宗,城外還有依托五行靈礦搭建的防禦陣法,按理來說魔修是無法入內的。
琉璃城雖然是凡人城鎮,但是象齒焚身,懷璧其罪,歷任城主十分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城中層層布置了巡邏與防禦陣法。城主主殿附近的防衛尤其缜密,也正因如此淩酒酒才會選擇在寝殿後的竹林給姬沉靈株。
琉璃城的防禦陣法經過了代代的考驗,淩酒酒很有信心,除非有內鬼接應,不然這個魔修無法悄無聲息地進入竹林!
而黑衣刺客目的顯然是玉清合氣靈株。
靈株固元對修真之人,魔修或者妖修都适用,魔修來搶寶倒不奇怪,只是淩酒酒昨天才從岳瑛手裏拿到靈株,是誰這麽快将消息傳了出去?
淩酒酒想得大腦發熱,只能暫時放下這些疑慮,應付好眼下的事情。
她微微揚起臉對姬沉道:“多謝郎君出手搭救。”
不管是誰在危機時兩次擋在自己面前保護她,都值得一句誠懇感謝。
姬沉微微颔首,顯然并沒有将這件事當做值得被致謝的事情,只淡淡道:“分內之事。”
淩酒酒對姬沉的回答毫不意外。
不出所料呢,光風霁月的正道之光!
有了剛才一波竹林穿梭,兩人之間的戒備和緊張也少了一點點。
雖然不多,但足夠讓淩酒酒從容地湊近姬沉,而姬沉也沒有迅速躲開。
她快速用廣袖搭住他的手,用緋紅色的袖片遮着,手指微動,從乾坤戒中撚出一棵玉清合氣靈株塞到他手上。
指尖不經意劃過姬沉略帶薄繭的掌心,劫後餘生的淩酒酒渾然不覺。
她知道自己必須盡快掩人耳目地送出玉清合氣靈株,夜長夢多。
姬沉只覺掌心一涼,手中像是被塞入一團随時消散的清涼的霧,千金不換的玉清合氣靈株就這樣被她大喇喇送到手中。
玉清合氣靈株的靈氣外溢,握住一瞬便知靈株不凡,絕對不會是什麽奇怪的贗品。
他對上淩酒酒的眼睛,少女清淩淩的目光不帶貪念和愛戀。
黑衣郎君挑挑眉,眼中滑過極快的疑惑。
莫非是因為他昨天險些劍氣離體,是以将女郎的情思都吓退了?
姬沉并沒有花太多心思糾結這個問題,因為幾乎在靈株碰到肌膚的瞬間,帶着治愈力量的純粹靈力順着經脈游走,體內魔氣本來像是泡水的厚毯一般裹住經脈,此刻卻有一絲得見天光的輕松之感。
其實魔氣入修仙者經脈,還會帶來千萬鈍刀淩遲之痛,只是他向來對痛覺不太敏感,換做他人,身負魔氣還能這樣如常走動,絕對稱得上“非人”二字。
淩酒酒送來的重禮,确實是他迫切需要的,姬沉沒有辦法推讓和拒絕。
他心中微動,緩緩垂下頭,礙于人多眼雜,他并沒有多說什麽,眼神有卻鄭重而誠懇的謝意。
淩酒酒笑容綻開,特意潇灑地挑挑眉。
不愧是玉清合氣靈株,收到禮物的修仙者都要感動哭了。
淩酒酒不急着跟姬沉說拜入歸墟仙宗的事情,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一來,如果順着水脈的線索發現了屠城真兇,她可以幹脆留在琉璃城繼續這種因為有錢而失去其他煩惱的枯燥生活。
就算她不拜入歸墟仙宗,與姬沉搞好關系也是幫助琉璃城多找到一個未來的儀仗。
二來,姬沉是歸墟仙宗的修士,不會罔顧因果白白收了玉清合氣靈株。
殊不知,在圍成鐵桶的侍衛眼中,又是另一番光景。
城主絕倫濃豔的面上覆着薄汗,非但無損風姿,反而更添生動,她拉住姬沉郎君的手。
姬沉郎君這次沒有躲開!
雖只有一瞬,似蜉蝣出生一般短促,卻難逃衆侍衛的法眼!
更何況,之後姬沉郎君深情垂眸,一派柔順眷戀的小兒郎姿态,而城主則邪魅一笑,十足十的霸氣無雙。
誰說城主昨日沒有成事?
這明明是成了大事!
城主,不愧是你!
淩酒酒一回頭就對上衆侍衛欣慰而自豪的眼神,幾十只眼睛裏含蓄地流露出贊許,毫不遮掩地chua chua chua打到她臉上。
淩酒酒:……?
緩緩在把一排問號打在腦門上。
她莫名其妙地搓搓手,才揚聲道:“先回大殿,追查有進展随時同我彙報。”
淩酒酒邁出一步,側頭看向按着刀跟上的姬沉,想了想道:“郎君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她想的很簡單,姬沉早日恢複修為,琉璃城內多一個高手,也會更安全些。況且,姬沉早些用了玉清合氣靈株,也免得再生枝節。
姬沉一頓,轉眸看了看淩酒酒身邊圍着的一圈侍衛,确認了她不會有什麽危險,于是攥了攥袖中的玉清合氣靈株,行了一個标準的君臣禮後快步退下了。
兩人之外,冒出壓抑的“哇哦”之聲。
侍衛們互相交換眼神——
城主果然憐香惜玉呢!
不久淩酒酒在侍衛簇擁下回到正殿,前去追黑衣刺客的侍衛分隊果然來報說被那人逃了。
意料之中,淩酒酒沒有感覺多麽失望,只是安排了侍衛去檢查黑衣刺客到底是怎麽混進城中的,略微安心又發現在竹林裏跑出一身細汗,便去洗漱一番。
收拾停當時,已快日落,淩酒酒滿腦子困惑沒有解決,岳瑛和侍衛兩邊都沒有傳來新的消息,她幹想又實在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好懶洋洋地倚在大殿外高高的露臺上,手裏端着一碗櫻桃蜜餞解饞。
櫻桃蜜餞沒有一絲澀味,落在舌尖只有細膩軟糯的清甜,淩酒酒舒舒服服地喟嘆一聲,憑欄遠眺。
一陣風起,瑞鳥逆風騰飛,五彩翎羽随風自在舒展,殿外守着的靈獸引頸發出渾厚的低吟,宣告着日落将至。
紅藍過渡着的穹頂下是遠處的水系靈脈,藍色靈脈蜿蜒成山脈的形狀,晶藍色的靈霧籠罩其上,幾乎與雲彩融在一起。
明日就是花燈會,遠處長街上早早鋪滿了靈石為燭的燈籠,璀璨燈影落在平靜的湖面,似乎星河提前鋪展在了人間。
又是一陣清風過,空氣中帶來若隐若現的松木香氣,身側有刻意放重的腳步聲響起,似乎在提醒她腳步主人的到來。
淩酒酒轉過頭,便見到黑衣郎君右手按在劍柄走過來。
恢複金丹修為的姬沉周身氣場更加深沉,谪仙一般的臉上分明沒有什麽表情,卻莫名讓人覺得舒展,如寂靜神山上落上一層柔和卻難以捕捉的春風。
漂亮的唇線似乎還有若有若無的笑意,極淺而極真。
淩酒酒:啊這啊這啊這冰山笑了啊!
她揉揉眼睛,小小地甩甩頭,引得步搖發出“叮當”的脆響。
這就是玉清合氣靈株的魅力嗎!
旋即,淩酒酒對上姬沉的視線,又敏銳地發現姬沉的不對勁。
這……?
她狐疑地側過身子貼着欄杆眯眼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