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身世有異
之後數日,應長風偶爾會來到練功場旁觀。
謝雨霖對他警惕萬分,其他弟子礙于應長風身份特殊沒敢上前搭話——若說是師娘,可師尊好似從沒承認過;若說不是,怎麽師尊和大師兄都對他禮遇有加?
蕭白石猜不透應長風,更不願自作多情以為對方來看他,索性每日在風滿樓上遙遙地看一眼。若應長風在,他就不去練功了。
後來蕭白石驚喜地發現,他不去時應長風多半呆不久,繞着蓮池晃一圈,便慢悠悠地往蘭渚佳期的方向回去。他意識到這一點時心口發燙,花了好大力氣按捺住欣喜。
或許真是應了那句話,他和應長風才是同齡人。
這麽想着,再見應長風就沒想象的難了。
蕭白石自己做自己的事,應長風也不會老盯着他看,每天待一小會兒就走,連眼神對視都少有,更別提對話。
蕭白石的日子有了盼頭,可他還沒回過神來這盼頭就轟然結束。
又過二十天,蕭鶴炎順利出關。
他出關意味着一切回歸正軌,應長風在蘭渚佳期安然享受獨處,而蕭白石沒了放肆的理由,除卻修習,大部分時間也待在居所閉門不出。
預想中上門鬧事的天地盟并未出現,但幾個紅塵道的小門派上山告狀被堵在封山符外鬧了點不大不小的動靜。
事情都是謝雨霖處理的,蕭白石知道風聲趕去空山朝暮時只聽了個邊角。
“……岳辟川仗着自己是天地盟盟主,終日把‘正本清源’四字挂在嘴邊,實則排除異己罷了!他清心道算哪門子的正、哪門子的本?師尊,不少同宗都把翠微山當做倚靠,您是不是該發句話?”
半晌,蕭鶴炎答道:“此事我自有主張。紅塵道,入紅塵,各歸各的路,也別随意替人擋槍。”
“可是師尊……”
“勿去理會,封山符雖是白石的字,可其中灌注的仍為我的修行。”蕭鶴炎一頓,微微阖上了眼長舒一口氣,“別說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草包,便是岳辟川親至,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夠不夠資格破開封印。”
謝雨霖恍然大悟道:“明白了,弟子以後知道怎麽做。”
他推門而出,蕭白石連忙閃身到拐角處藏好。聽見這些話,他一時也不知該進該退,蕭鶴炎向來不喜歡他摻和太多雜事……
正猶豫着,內中忽然傳來蕭鶴炎的聲音:“白石來了?正好,為父有話對你說。”
蕭白石應了一聲,聽對方語氣嚴肅不似要閑話家常,大約和應長風并無幹系,遂入內去。他先對蕭鶴炎行禮,然後再坐,關切道:“父親,出什麽事了嗎?”
“你方才在窗外偷聽?”蕭鶴炎見他一愣後也不隐瞞,微微笑了,“好孩子,為父最欣賞你的地方便是你平素不會撒謊。聽了多少?”
蕭白石道:“我來得突然,只聽見師兄最後幾句,父親說到封山符……其餘的,就再不知道了。”他觀察蕭鶴炎神色并無異樣,思及閉關前那番意味深長的對話,不禁問道,“父親,那岳辟川當真不肯放過我們嗎?”
蕭鶴炎道:“看似光風霁月,實則小肚雞腸,他那人我太清楚了,不必理他。”
“父親的封山符我是信得過的。”蕭白石知他不肯對自己透露太多,道,“既然如此,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再開口便是。”
蕭鶴炎輕笑一聲,對這句話不予置評。
父子二人相對而坐,半晌沉默後,蕭白石看清了他桌案上那張展開卷軸的內容:那是一幅畫,筆觸細膩,只是倒着的角度看不清畫的什麽,一只花豹蟄伏,弓着背,周遭花團錦簇,綠野如茵,而它的背上坐着一個人。
蕭白石一時有些移不開視線,這感覺像隐約引起了他的共鳴。他沒來由地感到一陣眼眶發熱,幾乎快要落淚。
“父親……”他不受控制地開口,“那是誰?”
蕭鶴炎應聲擡起頭,被蕭白石的異狀弄得怔忪片刻,慌張地遮上了卷軸。
于是那股奇怪的感覺也随之消失,來得突然也去得詭異,甚至都來不及細細感知到底怎麽一回事。蕭白石捂着心口還沒回過神,擡手擦了一把眼角的淚水,恍惚地看向蕭鶴炎,對方神情複雜,緊皺着眉。
“是我疏忽了。”蕭鶴炎輕聲道,伸手順過蕭白石的頭頂,“本來想再過些日子告訴你,哪知……不該讓你看見那幅畫。”
蕭白石突然有種預感,這和此前應長風那幾句似是而非的話有關。
蕭鶴炎緊接着道:“那畫上是你的爹爹。”
“我……”
“但你不能看,他的內丹碎片引起互相感應後你會難受。算來也是我不對……當初留下他的殘魂入畫,癡心妄想自己修為精進,終歸能夠使畫中人重新活過來,險險入魔,只得放棄此道。”蕭鶴炎露出一個苦笑,仿佛自言自語,“可惜見不到人,便會一直想,直到我看見應長風……”
蕭白石試探道:“他們都說,父親喜歡上應長風是因為他長得像——”
“誰告訴你的?”蕭鶴炎神色一凜,随後又懊惱地點了點頭,“這是事實,我也不怕別人知道。确實太像,世上怎麽會有兩個不相幹的人長得如此像,我鬼迷心竅,得不到興許會發瘋!”
可蕭白石現在的注意力已完全不在對應長風的剖白上了,他滿心滿眼都是那幅畫的殘影,失聲道:“內丹……我的身體裏……那我、我……”
一句話喚回了蕭鶴炎的理智,他看向蕭白石,無言片刻道:
“抱歉,這就是我一直瞞着你的真相。”
那是近一百五十年前的事了。
彼時蕭鶴炎的道侶辛夷山君突然身亡,他過分傷悲,竟枉顧人倫綱常,執意将對方屍身保存在翠微山腹。
一葉浮萍的靈氣供養,幾十年後屍身不腐觀之如同沉睡。而蕭鶴炎因此事橫生心魔,修為久無長進。他離開故地四海游歷,尋找使死人複生的方法,終究一無所獲,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昔日二人隐居的翠微山。
離去時花紅柳綠美不勝收,歸來後荒蕪遍野,雜草叢生。
蕭鶴炎沒用法術,不倚靠靈力,自己耗費三個月時間讓翠微山煥然一新。他守着辛夷的屍身,做了個荒唐的決定。
辛夷生前靈力強大,修為上佳,與他一樣在靈識中結出金丹。道者的內丹可遇不可求,民間甚至傳聞服用能夠長生不老。蕭鶴炎百般無奈、幾近崩潰中,剖開靈識,取出了辛夷的內丹。
因為死去多時,內丹上的靈力微弱,在離開身體的瞬間便四分五裂,成了一地碎片。蕭鶴炎只來得及保留兩枚,其餘的随屍身一起即刻灰飛煙滅。
他再受重創,悔恨之餘急火攻心,當下嘔血在地,大病了一場。
只是這場病後,蕭鶴炎卻突然想通了。
他不再執着于讓辛夷複生,于翠微山的一葉浮萍中閉關整整二十年後大徹大悟,選擇改換門庭,自己開宗立派了。
那兩片內丹碎片被蕭鶴炎封印,沒有告訴過第二個人。一百年前,他閱遍天下奇書找到了解決方法,再加上功體大成,修為足夠支撐野心,開始着手自己的布置。
他要留下辛夷和自己的血脈。
蕭鶴炎将一葉浮萍最深處聚集的靈氣順利地混入辛夷的內丹碎片,再以自身血液與修為溫養,三年後,竟真的用這種另類方式“孕育”出一個活體。
那是他和辛夷的孩子。
蕭鶴炎欣喜若狂。
從只有一點生命跡象到呱呱墜地,又過了許久。他終于聽見嬰孩啼哭的那一刻徹底落淚,而這翠微山上,随着小生命的到來,蕭鶴炎那數次将他折磨得瀕臨瘋潰的心魔也被他自己鎮壓回了深處。
但辛夷內丹到底只是碎片,靈力又聊勝于無,那個孩子雖活了下來卻并沒有長成蕭鶴炎期待中的模樣。他誰也不像,自己選了鼻子眼睛,生出一副無憂無慮的好皮囊。
幼時除了剛剛得到靈識的時候大哭,他再也沒流過淚。
“那就是你,白石。”蕭鶴炎在對方的不可思議中平靜道,“所以你一出生便有靈力為繼,自小在修道上天賦異禀。”
“……父親,太瘋狂了!”蕭白石激動地站起來。
預想到了他會這麽說,蕭鶴炎将卷軸放回身後架子上,背對着蕭白石道:“事實如此,原諒為父一時自私。”
蕭白石搖搖頭,聽他又道:“冬日初三是你的百歲生辰,屆時,我有東西要給你。”
可蕭白石再聽不下去任何話了,奪門而出。
作者有話說:
補充:石頭不是懷胎十月出來的“人”,是爹地用靈力內丹碎片和血肉三者結合養出來的一個小怪物,和人沒有太大區別,不會影響後面的劇情,只是太單純+天分高+不愛哭。
修仙世界沒有客觀科學(′?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