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亦真亦幻

這夜回到居所,蕭白石始終處在極度的亢奮中無法入睡。

按理講修道之人,不需要如常人那般每日靠睡眠來休憩,只需打坐冥想便能以自身真氣回複精力。但蕭白石始終覺得睡覺是人生第一要事,反正他日後肯定會和父親、師兄們一樣辟谷,飯是可以不吃,可覺卻不能不睡。

蕭白石從沒下過翠微山,對他而言能夠于睡眠中得一個周游天下的夢境,這是天下第一等的樂事。他不能左右自己的深思,這種失控感是一般修道者極力避免的,但蕭白石卻覺得這未必不是有趣之處。

再手眼通天的人,也不能真正取代天與地。而夢境是天地與神思最奇妙的結合,人能游歷其中,圓滿過去的遺憾,知曉未來的警示,去往現實中不可能到達的地方……

這麽美的地方,為什麽要避之不及呢?

蕭白石做過許多夢,大都與他白晝所思有關。惟獨這次,他從蘭渚佳期回來後一直恍惚,上床歇息後心跳依然沒有平複回正常的節奏。

他在“撲通”“撲通”的回響中閉眼,調息片刻,總算恢複內心寧靜。

夜半月朗星稀,蕭白石跌入一個绮夢。

夢中有應長風。

在他的卧室,所有陳設都與現實并無差別,讓他幾乎以為這就是真正發生的:應長風穿着在湯池邊的的那身裏衣,濕漉漉貼在身上,他近乎完美的肩頸與胸腹線條一展無遺,亵褲也勾出惑人的輪廓,坦然坐在榻邊。

那雙笑起來狐貍似的眼睛看向他——蕭白石不知道應長風笑了是什麽樣子,但在夢裏卻毫不出戲——薄如劍刃的唇染上紅潤顏色,說話間隐約可見一點薔薇般的舌尖。

“你不是想親近我麽?”

應長風這麽說,一條腿曲起時那只腳踝遞到了他眼皮下。

蕭白石哪怕在夢裏也渾身一抖,激動得差點半跪,他膝蓋發軟,如同被抽掉了渾身的力氣朝應長風跌去。

半摔半抱,他倒在應長風身上。

“想……”蕭白石眼睛發酸,委屈道,“你在蘭渚佳期從來不理我,一開口就是趕我走。你要能和我多說句話……我能開心一整晚。”

那人聽罷張開手抱住了他,應長風體溫偏低,皮膚觸碰時像一枚溫潤的玉那般貼着,清涼而舒服。蕭白石哪怕只是這樣一個擁抱都感到極大的滿足了,哪知應長風接着擡起那條曲起的腿,腳跟若有似無地蹭過蕭白石後腰。

小火花疾速竄過後背,正要出言制止,一口溫熱的呼吸吹在了蕭白石耳畔,他渾身都熱起來,聽應長風問:“現在不就多說幾句了,歡喜麽?”

蕭白石腦中緊繃的弦徹底斷裂,他顧不得應長風的身份、和父親的關系,急色鬼似的湊過去吻住了那張字字句句都像在蠱惑人心的唇。

吻應長風比他想象中要冷,柔軟是沒有的,甚至不似活物那般有生氣,觸碰時他全身都變得冰涼。蕭白石手足無措了一瞬,接着夢中人擡起手解開他的衣襟。應長風的手指劃過他胸膛,停在心跳的位置。

“白石,他若知道你此刻所想,會不會把你的心挖出來?”

蕭白石猛地清醒過來。

他從榻上坐起時心猶未定,後背汗津津的,耳畔應長風那句缱绻的話回蕩不絕,幾乎化為了那把傳聞中的“遠山黛”把他從中破成兩截。

蕭白石低聲嘆了口氣,心道果真是做夢,他不該對應長風有什麽非分之想。

半晌後心還是跳個不停,蕭白石掐個手訣,朝向茶幾方向輕輕一揮,嘆一句“來”,粗瓷茶杯貼着的符咒應聲閃了閃,當空慢悠悠地飄到他手裏。

茶是冷茶,蕭白石平素也沒喝水非得是熱水的習慣,可這時摸着水溫冰手、質地順滑的茶杯,他有些後怕,夢裏那股沒回過神的勁兒又差點把他一擊必倒。符咒随他心意而動,不一會兒,杯中升騰起袅袅熱氣,茶香雖入口聊勝于無但也能撫慰此刻蕭白石如驚弓之鳥的心悸。

他暫坐了會兒,突然又發現了不對——

臉紅心跳,有什麽從未在意過的地方,現在也無比異常。

天光大亮後,蕭白石匆忙收拾好趕往翠微山主峰的“十丈蓮池”。

這處本不如它的名字明豔,翠微山的秀麗山峰不少,但主峰卻是有半邊都光禿禿的,遠望去是個天然的演武場。山壁如削,瀑布似銀河飛練從一側傾然而下,風景大氣磅礴,又因正對東方,每逢日出,演武場便鋪滿一層金色旭陽,更顯輝煌。

但蕭鶴炎是個文雅人,嫌棄這場面跟東暝觀、玄武閣那些個大門大派一樣莽過頭,做主在演武場以外挖地三尺,引水為池,栽種上紅白蓮花綿延一周,并因此賜名。

蓮花四季不凋,如一只仙人玉掌自深淵而出托起峭壁,映襯遠方山峰的“風滿樓”似從海上仙山而來,不在人間。

蕭白石的住處便在風滿樓後面。

他每次都是先上峰頂再一躍而下,這天走路不太順暢,他規規矩矩地從正道行至練功場旁邊時,謝雨霖都驚呼不可思議。

“今天太陽是從西邊升起的?”謝雨霖忙不疊地打趣他,一手勾過了蕭白石的肩膀,“師弟、少主,您怎麽一時興起走了山道?”

蕭白石心裏煩悶,耳根還紅着,一把推開他:“你不是閉關了麽?”

謝雨霖并非真喜歡招貓逗狗,聞言知道蕭白石今日不能随便他玩笑,撇嘴不置可否,順勢道:“最近唯恐天地盟的上門找事,高階弟子或多或少都去修煉了,總得留一兩個坐鎮。待師尊出關,我再行修煉就是了。”

言下之意他蕭白石不頂事,被這麽說了,蕭白石不惱,随口應了一句自己去練功場上修習晨功。

沒人打擾,蕭白石卻無法和往常一樣迅速地專注。

他神思清明時便止不住地去想早晨的事。

眼前霧蒙蒙一片,反複回憶夢裏應長風的模樣,不時又換了場景,變到那湯池邊,伸着腿垂着眼,要自己給他穿鞋。

應長風沒和他說過幾個字,只有夢境,才會讓應長風肯貼近他的耳朵緩緩吹一口氣。

蕭白石躁動不已,像孩子沒有人看守,立刻掐着屬于自己的時間趕緊做壞事,不時瞟一眼門邊窗下,生怕驚動了什麽。他壓抑頻率越來越快的呼吸,直到最後停頓片刻時覺得全身都空了一瞬間。

修道者講究順應自然,逐除七情六欲、羽化登仙,哪怕紅塵道的本源也并不提倡縱情聲色。只有凡夫俗子才會被這些低級的暫時的情緒左右,如若輕易便沉湎其中,極容易真氣走岔,屆時就得不償失了。

多年來蕭鶴炎耳提面命,因而這行徑對蕭白石還是第一次。

一股熱意在內府炸開,侵襲靈識,而後短暫地空白了。

他自記事以來從未有過這麽強烈想要宣洩某種壓力,蕭白石胸口微微起伏,半晌都回不過神。他忽然明白了什麽:若不是想到了應長風,他不會因為應長風要他幫穿鞋這點小動作就險些走火入魔。

那應長風……怎麽想的呢?

昨天夜裏他要自己去拿那雙鞋,還有從前發現他那麽多次都沒有拒絕,也未有出言将他趕走……是怎麽回事?他雖喜愛應長風,但是也隐約怕他,怕惹他不快,怕他對自己有了惡感,只要他說一句,無論有多不願蕭白石都不再去打擾。

應長風一次也沒說過,他坐在榻上,在幾近崩潰的麻痹感中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那些污濁仿佛是對他的懲罰,蕭白石黯然。

後來洗淨了他也錯覺上面留着痕跡,幾乎把自己手擦破了皮,只要看一眼床榻,那個夢複又前來。

他喜歡這個夢,可不中意那個結局。

夢裏那句話就像某個預言,若他再這樣不知深淺地試探,會不會有朝一日心思全部暴露在父親面前?

蕭白石正沉浸在複雜的失落中,身側有人靠近,伸手在他眼前一晃。

“啊!”蕭白石險些栽倒。

他定睛一看,來人裹着的還是昨天那件淡青長衫,只是穿得嚴嚴實實。那頭披散如瀑的烏發此時用玉色發帶整齊束起,他不佩劍,褪去殺氣,俨然是鬓如刀裁眉如墨畫的一個佳公子。

夢中人乍然出現,蕭白石緊張地眨着眼,話也不會說,結巴了好幾次才順暢問出口:“你……你……怎麽來了?”

“四處走走。”應長風簡單道。

蕭白石餘光瞥見遠處謝雨霖正若有似無地朝這邊看,只好點了點頭,繼續轉回眼前要繼續練功。

應長風忽道:“你的青霄經法練到第幾重了?”

蕭白石道:“六重。”

應長風沒誇他,也沒說任何奚落言語——他從前的身份和修為,想必是不把這區區六重放在眼裏的——只目光多在蕭白石臉上停留了須臾。

正當蕭白石以為應長風什麽也不會答時,他沒頭沒尾道:“你和你父親長得不像,但你應當也不像母親,奇怪。”

這事連他自己都雲裏霧裏,蕭白石情不自禁反問:“你怎麽知道不像?”

應長風道:“我當然知道,你父親費盡心思把我關在這兒,不就因為臉長得像你母親麽?”見蕭白石面露訝異,他難得又道,“不過我也很奇怪,自小到大從未有人說過我有女相,想必你母親不是個普通人。”

蕭白石沒否認,可內心着實更加疑雲密布。

應長風知道蕭鶴炎為什麽看中了他?

如果應長風都明白,怎麽還說這些話給他聽?

作者有話說:

前方揭秘石頭為什麽是試管()怪力亂神預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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