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被他依賴的感覺讓衛熠不由地勾起了唇角,手臂上的力道收緊了些,抱着他從樓梯下去,一個臺階一個臺階的,走得穩穩當當。

小心翼翼地打開後車門,把人安置在柔軟的後座上,衛熠從後備箱拿出一條小毯子,輕柔地蓋在他身上。

去哪兒呢,從後視鏡裏看着寧晗安靜的睡顏,衛熠踩下了油門,銀灰色的車輛在大馬路上慢慢悠悠地行進着,像是一場悠閑的,無目的的漫游。

這個小小的空間裏,只有他們,沒有人來打擾。衛熠再一次意識到,他是多麽渴望這樣的感覺。但是他怕了,不敢了。不知足的索取,到頭來一無所有。

教堂的鐘聲敲響,又歸于沉寂。

後座的人還沉沉地睡着,衛熠把車停在路邊,推門下去。吹了會兒冷風,進了路邊的便利店。

拿着加熱好的牛奶,衛熠到後座上,半扶起寧晗,讓他仰着頭,小心地給他喂進去。

溫熱的液體順着喉嚨淌進胃裏,寧晗昏昏沉沉地睜開眼,入目的是衛熠那熟悉的臉,他擡起手摸了上去,“小熠怎麽變年輕了?”

衛熠怔了下,喉嚨有些幹澀,“年輕的,你喜歡嗎?”他只知道寧晗恨他,但那是對前一世的衛熠的看法,他并不清楚寧晗對現在的他是什麽看法,真的只有厭惡嗎?只是無奈的妥協嗎?

他真的只是一廂情願的強求嗎?最終還是成了寧晗讨厭的那種人?有時候,他也很厭惡自己,像是農夫與蛇的那條蛇,不值得被任何人善待。

寧晗反應有些慢,不知道停留在哪段記憶裏,又或是處在某個美好的虛幻空間,“好看,喜歡,笑一笑就更好看了。”

記憶深處的一句話被挖出,衛熠胸腔狠狠一震。

寧晗是真的喜歡過他的,那個外表冷酷,卻在看到寧晗時為他綻放笑顏,眼眸中充滿光亮的清隽少年;會為了寧晗的一句話,努力為他實現的真誠少年;會陪着寧晗做一切他喜歡的事,總是默默地幫助他,也總是安靜的孤獨少年。

那時候的他,與後來的他,最大的差距就在于把寧晗放在了什麽位置。一個是光,是暖,需要追逐着,放在手心呵護着;一個是私有的珍寶,只在他面前綻放光華,是他需要時才存在的港灣。

寧晗喜歡過的那個人,不會強迫他,不會傷害他,不會自私地替他做任何決定,也不會忍心看他哭泣。是衛熠自己,在執念中迷失了。

衛熠凝視着寧晗緋紅的臉,看着他眼眸裏迷離的情意,心像是泡在了鹹澀的海水裏。

擁有的越多,越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想要保護好珍愛的人,才想着盡快地強大,不受掣肘。忙碌着卻忽略了最基本的關懷,本末倒置,親自給予了最大最徹底的傷害。

很可笑,但是衛熠一點都笑不出來,甚至沒出息地想用眼淚宣洩。

“小熠,笑一笑啊。”寧晗臉上挂着明媚的笑意,像被陽光親.吻過。

“衛熠,你真惡心。”寧晗憎惡地看着衛熠,眼眶紅腫着。

一幕幕的轉變,如走馬燈般浮現在腦海,清晰如昨。

寧晗有些困惑,手指移到他的眼角,觸摸到一點濕潤,“不想笑也別哭啊,不逼你了。”

一滴眼淚狠狠地砸落,點在寧晗的眼角,緩緩暈開。

冰涼的,讓寧晗有那麽點清醒了,眼中迷蒙散開,四目相對着。

寧晗的頭枕在衛熠腿上,手還貼在他的臉上,如情人間親密的互動。

誰也顧不上這一剎的暧昧,腦子裏如巨石破開鏡面般的湖面,漣漪震蕩着,久久不消。

寧晗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衛熠也回來了。這些日子他的異常,所有的疑點串在一起,又格外合理。

“你……”寧晗想問他什麽時候回來的,還沒問出口就猜出了,大致也就是自己出國前後。

他臉上的情緒過于明顯,衛熠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麽,苦笑着:“我不是他,只是恰好有了些記憶。”

先知嗎?說不上是松了口氣還是失落,寧晗默然地看着衛熠,把手收了回來,身子。

“我和他,不一樣。”這句話衛熠說的很艱澀。他既是說他和那個人不是同一人,也是說他們的行為方式、觀念都不一樣,他們的結局也會不一樣。

不一樣嗎?也許吧。

“我和他至少還有一段甜蜜的過往,和你有什麽?”寧晗看着他,殘忍地說到。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冤?為沒做過的事承擔苦果?”寧晗冷笑着,“你只是還沒那個機會而已。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你也沒有比他做的好多少。還不是一樣的強迫,一樣的千方百計,不遺餘力。”

他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根針狠狠刺入衛熠心裏,他想辯解,卻發現所有的理由都太過無力。

“既然我們都知道那些事了,幹脆點放過彼此吧。”寧晗冷聲說到,“你如果真的知道了全部,就會知道我不可能再原諒你。”

寧晗的心底遠不如表面平靜,面對一無所知的衛熠,他還可以說服自己不要去恨,不要把他們畫等號。而當面對着承載了前世記憶的衛熠,和他一樣知道那些過往,還是選擇糾纏他的衛熠,他再也做不到心平氣和。從未消失的恨意,在此刻,對着這個罪魁禍首之一,難以抑制地湧了上來。

他眼裏久違的恨意,壓的衛熠幾乎喘不上氣,他拼命地忍着喉頭的哽咽,忍到紅血絲爬上眼球,才勉強說出完整的字句:“我知道我活該,你可以任意對我做什麽,只要能讓你好受點,就是不要再說分開的話了。”

寧晗諷刺地看着他,又看着被他急急忙忙攥住的手,力道很大,感覺手骨都快要被捏碎了。

“衛熠,你聽好了,我唯一想要的就是你消失,徹徹底底從我的世界消失。”寧晗惡狠狠地說着,一字一句都清晰有力,與此同時,衛熠的手指也被他一根根掰開,直到最後一根也從他的手上消失,像是斷開了兩人的最後一絲牽連。

握得再緊,哪怕用上所有的力氣,也留不住最想要的。

衛熠陷入了無盡的恐慌,他看着寧晗冰冷的面龐,腦子一片空白。他知道這個秘密遲早會暴露,也知道不會太久,也想過寧晗的反應。這樣的時刻真正來臨時,他才意識到這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不行,不可以,學長,真的不可以。”反反複複,衛熠想不到更多的詞彙。他真的知道錯在哪裏了,那些事都不會再發生,他都解決好了啊。

衛熠的臉色出奇的蒼白,車廂裏淡淡的血腥味蔓延開來,濃稠的液體從他的手腕滴落,染紅了白色的坐墊。

一滴又一滴,不間斷的。

衛熠像是沒有察覺到,始終注視着寧晗,仿佛他下一秒就會消失。

寧晗沒有他那麽鎮定,即使對衛熠有恨,他也做不到無視他人的生命,幾乎是看到血液滴落的同時,他就立刻伸出手去抓着衛熠的手,将他的衣袖往上撸。幹幹淨淨什麽也沒有。

目光落在不停運轉的銀色機械手表上,寬寬的表帶足以遮住一道傷痕。

正要解下手表,衛熠猛然收回了手,不顧正在淌血的傷口,仿佛正在承受疼痛的不是他。

“學長別看,不好看。”衛熠不想讓他看到猙獰的傷口,不想讓他想起那時的疼痛。

寧晗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想不到有什麽理由可以解釋衛熠的行為,怒火上湧,寧晗斥他:“你是不是有病?不要命了?”對,他是放棄過生命,這并不代表他蔑視生命,相反,正是因為死過一次,才更意識到生的可貴。不是真的沒了活着的理由,誰願意放棄生命。

寧晗又伸手去抓他的手,看他還躲,怒火更旺盛了,“再躲一個試試?”

這下衛熠終于乖巧地任由他摘下了手表,一道長達五六公分,皮肉外翻的傷口暴露在眼前,血液争先恐後地湧出。

而衛熠竟然笑了,“學長還會在意我嗎?”其實他知道,換做一個陌生人,寧晗也會這麽做,他并沒有什麽不同,和他們的開始一樣。這段感情從始至終,是衛熠争取來的。

寧晗一邊用衛生紙層層疊疊地替他裹住,一邊撥打了救護車的電話,聞言狠狠翻了個白眼。

“你想死我不攔着,別死在我面前,我怕晚上做噩夢!”寧晗冷聲道。

“自己按着,我來開車!”寧晗強硬地命令他,把一盒紙抽都扔到他懷裏。

救護車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來,寧晗看着衛熠無血色的唇瓣,有些擔心這家夥路上就流幹血死了。

偏偏他自己一點不擔心,只是聽話地按着傷口上端,任由潔白的紙巾被鮮血染紅,眉頭都沒皺一下。

寧晗一邊啓動車子,一邊用導航找最近的醫院或藥店,抱着一絲希望問衛熠,“你車上有沒有急救物品?”

衛熠低頭看了眼被鮮血泡軟的紙巾,不甚在意的:“沒有。”

他擡眸看向前排的寧晗,“如果我死了,你一定會忘了我對嗎?”

“不然呢?”寧晗沒好氣地回他,都什麽時候還問這種問題,寧晗也是無語,他一邊開着車,一邊看着道路的兩旁尋找着,也不知道事情怎麽就演變成了現在這樣。

“這樣的話,也挺好的,我們都解脫了。”衛熠笑着,聲音透着虛弱,視線也有些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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