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遇麻煩
秋枕夢跑到京城找人,自然不是腦子發熱之舉,而是想着那知縣的想法比老天爺變得都快,一時逼她嫁人,一時責罵富戶,保不準以後又要改個說辭。
與其等在家裏,一邊被逼婚,一邊寫信勸未婚夫回家,還不如主動尋到京城來。
然而她到底沒出過遠門。
光是考慮了一路上需要的憑證和各種危險,獨獨受眼界所限,沒想到京城人能多到這種地步,更兼各種世家大族子弟彙集于此,有才華的猶如天上星辰,數不勝數。
就這半年,她見過的姓汪會畫的年輕人,估計都超過整個嶺門行省的文人了……也不知是從哪個世家出來的。
走門路花錢多,擺攤賣點零碎掙錢少。
在找人時間無限拉長的現在,要是再不能到繡莊寄賣大件繡品,或者接一單大生意,往後別說找到未婚夫,過上美好生活了,怕是餐風飲露都有可能。
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啊!
秋枕夢躺在床上翻了個身,想着那群繡娘,終于思索出一個辦法來。
她手上還剩十幾把繡出來的團扇,圖案精致又複雜,可以直接在繡莊外,請那些往來的大家丫鬟們瞧看。
若能搭上位夫人,必定可解燃眉之急。
定下主意,秋枕夢的心略略靜了,又仔細想了幾遭,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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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汀蘭繡莊外。
秋枕夢的攤子挪了地方,就在繡莊斜對面,上面擺了好些新鮮繡品,除了團扇外,還有一些式樣新奇的荷包。
有個穿金戴銀的丫鬟正站在攤子前,手裏托着個楓葉狀的荷包,瞧得移不開眼,又盯住了攤子上的團扇,欣賞了好一會兒。
“這都是姑娘自己繡的?可真漂亮。京城裏多少人在學‘嶺女繡’,大都學得不成樣子,偏姑娘的這般好,叫我怎麽看,怎麽瞧不出不妥來。”
丫鬟說着,忽然搖搖頭,指着團扇道:
“這些團扇我都要了,荷包也要一個。夫人上回搶不到正經的嶺女繡屏風,可嘆了好一陣子氣呢,姑娘這些東西,準能叫她高興些。”
嶺女繡是什麽新鮮繡法?咋聽着和嶺門有那麽點關系,莫不是說自己的?
秋枕夢心下微動,又不好直接問,便挂着一臉甜笑道:
“這位姐姐誇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一個平平無奇的繡娘,若是繡品能讨夫人喜歡,還要多謝姐姐慧眼呢!”
丫鬟聽了恭維,噗嗤一笑,拿起她系好的小包袱,道:“你這一手繡法精妙得很,夫人若喜歡,我少不得還來找你……”
不遠處一聲尖銳的嘲諷,打斷了丫鬟沒說完的話。
秋枕夢往聲音傳來的地方一瞧,只見汀蘭繡莊裏出來個年輕姑娘,橫眉豎眼,果然是那沒事找事的繡娘。
“又是你這個小地方來的土包子,怎麽?還把攤子挪到我們繡莊旁邊了?”
她說着,似乎和那丫鬟認識,對着丫鬟行了個禮,捂着嘴,蹙眉望向秋枕夢,故意壓低了聲音,對丫鬟說:
“這厚臉皮的女子,不知道從哪個山溝裏出來的,繡得東西不像樣,我們繡莊不讓她寄賣,她就在外擺攤子。今兒的東西,不定準是她從哪兒淘換來的,專門等着糊弄您這樣的貴人呢!”
丫鬟一下子皺了眉頭。
斷人生意如殺人父母,還是正大光明當面使絆子,這還得了?
秋枕夢“啪”地摔了手裏東西,臉上笑意盈盈,反唇相譏:
“姐姐既然說我不行,不妨和我比試一場,看看我能不能繡出好東西。若是不比,還請姐姐不要亂傳閑話了。”
繡娘聽了“比試”,臉色不大好看,故意撇過臉,去游說那丫鬟。
丫鬟府裏似乎和汀蘭繡莊有點生意往來,猶豫許久,還是嘆了聲,沒再和秋枕夢說話,帶着小包袱去繡莊中了。
秋枕夢望着二人背影,并不氣餒。
這次生意被攪黃,問題不在于自己本事低,而是沒門路。
因為沒門路,碰一鼻子灰的事兒,她這幾個月經歷得多了,早就波瀾不驚。
況且她并未将所有團扇都帶出來,今天不過試一試。
既然攀附大戶人家丫頭的方法行得通,以後再來幾次,總能找到和這繡娘無關的人。
便是找不到,大不了她還能毛遂自薦,一家家上門詢問生意呢。
那繡娘眼前只有繡莊這一畝三分地,哪裏管得到別的!
想到這裏,秋枕夢幹脆挪了地方,将帶來的手帕賣了個七七八八,這才收攤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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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紅霞光浸着斜陽,半個金烏将沉未沉。
秋枕夢開了門,才要進去,肩膀忽然抓上一只手。
她頓時驚得一抖,富戶滿是油光的老臉閃過眼前,下意識抓住這手,腰背一彎,将身後人狠狠摔了下去。
“你這該死的賤人,是要殺了我嗎——”
熟悉的尖利女聲響徹雲霄,同巷住戶們急匆匆推門跑了出來。
那繡娘狼狽地坐在地上,呲牙咧嘴,好不容易,才在其他繡娘的攙扶下站起身來。
一群本來洋洋得意的年輕姑娘,眼下全都縮頭搭腦,不敢離秋枕夢近了。
真是陰魂不散。
秋枕夢臉色也沉了:“原來是你在抓我,怎麽,還嫌找我的事不夠多,巴巴地來我家做什麽?”
繡娘捂着腰,白皙的手腕上有被捏出來的淤青,面容陰晴不定。
她臉都有點扭曲了,理也不理秋枕夢,四面一望,見鄰居們都往這裏看情況,頓時尖着嗓子擡高聲音,叫嚷道:
“呸,你這邊境破爛地兒來的繡娘,真以為我們京城的生意這般好做?就你那幾手本事,連三四歲孩子都比不過,有什麽臉一而再再而三地往繡莊裏碰,還想攀着顯貴?臉未免太大了。”
說着,她便捶了捶腰,有點後繼無力,喘不上氣。
秋枕夢氣得笑了,這是對着左鄰右舍敗壞她名聲呢。
可惜她下意識摔了這人一下,失了先機,倒顯得自己無禮了,硬碰硬不是好辦法,只能用出對着客人的和善态度,說道:
“我從小地方到京城,一路上千難萬險走過來,遇到事未免激動了些,被姐姐你在身後扒住,看都不看就摔了你,是我不對,我給姐姐道歉,可話說回來……”
她從包袱裏拿出沒賣完的手帕荷包,舉起,冷聲道:
“姐姐說話要實事求是才對。我繡品如何,自然不是你一人就能定的,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我想問問姐姐,難不成買我東西的人都是瞎子?”
繡娘嘴巴裏不幹不淨又罵了兩句。
一個大娘忽然走過來,拉住秋枕夢,低聲道:“小閨女,你是怎麽招惹上的人?那幾個大繡莊和達官貴人都有聯系,閨女還是不要鬧的好。”
如果能和平共處,秋枕夢才不想鬧。
她謝過大娘,深深吸了口氣,和顏悅色已經維持不住,沉聲道:
“姐姐的意思我都明白,無非是不讓我長久搶你生意。何苦來!我只是上京找人的,待尋到人,未必還會當街做生意,能礙着你什麽?倒勞煩姐姐三番五次攪我,還找上家門。”
說着,這半年裏的煩難、疲累和委屈,齊齊湧上心頭,秋枕夢鼻子一酸,眼裏就濕潤了。
兩方人馬正在吵架,自己先哭,氣勢未免一下子降低。
她硬是忍着,聲音盡量平穩道:“明日我還有事,就不請姐姐進門了。天色已晚,日頭都落了,姐姐還是趕緊回家去吧。”
秋枕夢說完話,立刻進了院,重重甩上房門。
她忍着的眼淚這才滾下來,趕緊伸手揩了,又摸出手帕沾了沾眼角。
帕角異樣精致的牽牛花浸濕了,顏色深了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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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繡娘找事不成反被打,不僅沒罵得小地方人戰戰兢兢,反而被戳穿心思,臉上頓時挂不住,聲音尖銳地在門外謾罵不休。
秋枕夢本來已經回屋,放下包袱,盤算着明日到底是在繡莊外蹲守大戶人家的丫頭們,還是直接避開繡娘,去各種殷實之家推薦自己。
正想着,只聽外頭繡娘的叫罵越發過分,已經涉及到自己的品行問題:
“什麽找人不找人,在繡莊外頭賴了小半年,都沒見你找到什麽人,焉知不是本事不濟,又死皮賴臉,怕離了我們繡莊就吃不上飯,才編了謊!”
“窮鄉僻壤的花子!”
秋枕夢頓時面沉如水。
她和鄰居們不算熟悉,也就買下房子時,擺了宴席請過客,平時互相送些蔬果等物。
這般敗壞名聲的話,如果不能及時澄清,說不定會傳得她謠言滿天飛。
沒準還會衍生出別的閑話來。
秋枕夢不想忍了。
到了這種地步,就算見官她也有理,正是該出手時就出手的時候,此時還忍着,豈不成了烏龜。
她站起身,三步并作兩步跑了出去,一腳踢開院門。
看見她又出現了,繡娘剩下的話頓時哽在喉嚨裏,禁不住悄悄往後挪了幾步,離她遠了點。
秋枕夢見她縮了,二話不說,一個耳光上去。
她冷笑道:“我不偷不搶,不排擠別人,憑自己手藝過活,就算一路要飯進京,每天大街上拿只破碗乞讨,也比你這只會胡編亂造嚼舌根的強!”
繡娘挨了一巴掌,哭起來,嚷着小地方窮鬼打人了,便要和秋枕夢糾纏到底。
秋枕夢正要托鄰居報官,忽聽巷口處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響。
幾個人擡着一頂小轎,從拐角處繞了進來,前後足足跟了七八個仆從,那陣勢,瞧着像是什麽貴人。
京城這地方,随便一個當官的、有錢的,就能讓普通女子喝一壺。繡娘哭聲漸漸小了,沒敢再鬧,被秋枕夢揮手甩到一邊。
作者有話要說: 哇,感謝南鴻子小可愛在文案時期就投了雷和營養液!
感謝河清海晏小可愛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