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被窺視

說是和紅豆兩個人出門,最後出去時,秋枕夢還是不可避免地多帶了幾個下人。

臨近夏天,白日裏越發溫暖,道旁攬客的象姑館少男們,穿得也就越發清涼。

車馬盈門來來往往,前些日子見到的幾個青樓,已經沒了一半。

大概皇帝也沒想到,大臣們尋歡作樂的心,不可能因為一道禁令就斷絕,該玩的依然在玩樂,不過是換了種風雅的方式罷了。

秋枕夢想在這附近開個繡坊的心,瞬間破滅了。

在這種亂地方做生意,就算來錢快,她也不樂意。

萬一小哥哥去繡坊找她,被這群塗脂抹粉的家夥強行纏上怎麽辦!

雖說此事不太可能發生,畢竟不風雅,然而只要想一想,她就打心眼裏頭膈應。

·

秋枕夢盤算着自己來京時買的小院還空着,如此擱置太過可惜。

不如就把繡坊開在那裏,還似曾經在家鄉時,用個一年半載往精細裏繡。

橫豎不會搶那些繡莊的生意,自己也過得歡喜。

紅豆忽然拉住了秋枕夢,小臉上滿是驚懼,緊貼着擋在她身前:

“姑娘,還是叫他們驅輛車來吧,好像有人跟着咱們,婢子害怕。”

“這什麽地界,還有人跟着?”後頭小厮立刻回頭望了一圈,什麽都沒發現,便笑道,“你怕不是看錯了。”

秋枕夢也回頭望了望。

街上路人各有各的事,或停駐,或徘徊,或埋頭走路,并無分毫異樣。

她拍拍紅豆的肩,安慰道:“誰敢招惹做官的?放心放心。”

一行人步行走到小院裏。

多日未歸,院子依舊打掃得幹幹淨淨,裏頭家具擦得反光,比買回來時還光亮。

小厮笑嘻嘻地躬身道:“姑娘,老爺每日都派人來打掃,幹淨着呢!”

她心裏頭一陣熨帖,在椅子上坐了,托腮盯着幾乎沒半點塵埃的屋子,慢慢地說:

“這兒就不住了,趕明兒有空搬一搬東西,清理幹淨了,我要在這裏開個繡坊,再招幾個人。”

幾個小厮連連答應:“姑娘放心,小的們保證給您辦得漂漂亮亮,最遲三天就辦成。”

“哪有這麽急,好好擺設,好好挑人,就是慢點也使得。”

秋枕夢再轉了轉。

這小院是她為了省錢臨時買下的,終究沒什麽可看的,她便鎖了門,準備帶人離開。

外頭不知何時站了零零星星的年輕女孩,以及小厮和轎子。

見她出來,這群人一擁而上,嘴裏說着求指點,要拜師之類的話,便要請秋枕夢去吃飯。

她連連拒了一批人,只剩下小厮不好拒絕。

那是汀蘭繡莊派來的人,她也答應過要去坐坐。

橫豎出門時也有類似的計劃,在小厮邀請後,秋枕夢便帶着紅豆坐上軟轎。

紅豆面色有點發白,不住地從小窗裏往外看。

她神情驚疑不定,直看得秋枕夢望過來,才道:“姑娘,婢子老覺得有人在盯着咱們,怕不是真的招惹上壞人了吧!”

秋枕夢聽得面色凝重。

她上京路上,曾經進過一家黑店,初時覺得沒什麽,遇到異樣也不放在心上,到了夜晚,便險些遭了店家毒手。

好在她能打,又存着幾分勇氣,這才沒被黑店占上半分便宜。

紅豆說一次時,她還可以不在意,然而這已經是第二次,就由不得她不多想了。

秋枕夢掀起簾子,往外瞧去。

小巷中靜悄悄的,那些被拒絕的姑娘早已結伴離開。

巷尾系着一頭小毛驢,只露出半具身子,懶散地甩着尾巴。

住在那裏的是個商人,總是背着貨物走遠路,累壞了腰背,她住在此地時,不止一次聽他說正在攢錢買驢子。

想是如今已經得償所願了吧。

四下裏并無異樣,秋枕夢松了口氣。

她安慰紅豆道:“沒事的,可能是繡莊等着咱們來,日日派人瞧看,你才會有這種感覺。”

紅豆被她安撫了,沒再說什麽。

汀蘭繡莊正為了送繡娘入宮的大事忙着。

見着秋枕夢,繡莊主人迅速迎了出來,求她幫忙指點那群“爛泥扶不上牆”的繡女。

她仔細檢查了繡娘們最好的作品,便是最優秀的那個,也不過學到她七成手藝。

秋枕夢挨個做出了指點,唯獨繡得最好的女孩子立即繡了一幅小花樣,請她再看。

她喜歡這般勤奮的女孩子,總能叫她想起自己和娘學手藝的時候,便和顏悅色地一點點講給她聽。

那女孩兒聽得心生向往,恨不能立刻拜師,被秋枕夢拒絕後,又連連問,能不能常去向她請教。

秋枕夢又記起了娘。

娘當年聽說哪兒有手藝好的女子,便想盡辦法去學一學,有時候獨自一人走上很遠的山路,回家草鞋都破了,腳趾間滲着血絲。

為此爹還罵過娘,說她偏要自讨苦吃。

娘去後,她便也學着娘,拜訪過周遭許許多多的積年繡女。

學得多了,練得多了,思索得也多了,最後終于摸索出自己的路子,不知不覺有了名氣。

她回憶着這些往事,說話聲音就柔和得很了,問道:“你叫什麽?”

“我叫燕兒。”女孩子甜甜地笑。

“你知道我住的地方吧?過段時日,我開個小繡坊,你有空了便去走走。”秋枕夢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

燕兒脆生生地應了。

她懷揣着撿到寶的心思,又在繡莊坐了會兒,始終沒旁的繡娘來請教她,便幹脆向繡莊主人告辭,自己帶着下人離開。

·

走到半路上,秋枕夢忽然覺出被人眨也不眨盯着的感覺,如芒刺在背,頓時寒毛直豎。

她停下腳步,小厮們和紅豆也跟着停下來,狐疑地望着她,似乎沒能察覺到有什麽人在窺視。

秋枕夢觀察着紅豆。

紅豆小心問道:“姑娘,您可是累了?咱們再走幾步,前頭就是茶樓了,可以歇歇腳。”

她知道紅豆沒什麽心眼,有點發現,都會寫到臉上。

此時的秋枕夢,竟不知是她沒感覺出來,還是聽了自己的安慰,覺得沒什麽危險,故而沒有注意到。

她轉過頭,又一次往身後望去。

路上行人多得很,即便有人向這邊看,也多是不帶惡意的眼神。

這回她仔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終于從人群中鎖住了一個少年男子。

他生得很是漂亮,和那日汪從悅給她挑選的“夫婿們”差不多,唇紅齒白,騎着一頭毛驢,正含笑往這邊望着。

見秋枕夢的目光投來,警惕地望向他,那少年驅趕着毛驢來到近前,行了個禮。

“小娘子好。”

秋枕夢盯着驢子身上精致的筐,反而松了口氣。

這副行頭如同一個貨郎,說不準還是專門盯着富貴人做生意的。她衣着鮮明,又帶了好些人,被貨郎盯着也說得過去。

貨郎的聲音也很清朗,很是好聽:“小娘子可有什麽煩惱?”

“并無。”秋枕夢說。她微微退了幾步。

貨郎反而笑了,也跟着退了幾步,以示沒有惡意:

“還望小娘子莫怪。實則是我上京讀書,原想出人頭地,誰成想竟花光銀錢,不得不出來做生意,看小娘子是個貴人,才敢上前招呼。”

秋枕夢恍然。

世家文人上京念書,花光了錢的事,原是有的。

她之前見過憋憋屈屈給別人抄書的文士,一天只吃一頓飯,裝作兩袖清風的文士,這騎驢賣貨的倒是新鮮。

秋枕夢不由生出幾分興趣,說道:“貴人當不得,不過我倒是想買一點東西。”

“好勒,小娘子如此貌美,不如戴朵花?我瞧着這朵桃花很配你,古人有句詩,人面桃花相映紅嘛。”

貨郎從筐裏拿出一朵絨花,笑着遞過來。

不愧是文人,賣東西也能随口念句詩,好生讓人羨慕。秋枕夢望着那朵花,心中微微一動。

這麽多年來,她一直受着汪從悅的照拂,卻還沒送過他禮物,聊表謝意。

“送小哥哥禮物”這念頭起了,便無論如何都壓不下,如同嶺門崖邊的小樹,一點一點長高。

秋枕夢展顏一笑,向貨郎道:“公子有什麽清雅的東西嗎?”

貨郎拿出對白玉耳環來。

秋枕夢搖搖頭,往筐裏望去。裏面亂七八糟堆着一大堆東西,她忽然發現了一根刻着祥雲圖樣的簪子。

京中文人一向很喜歡祥雲圖案。她記起汪從悅曾穿過文人的寬袍廣袖,這只簪子,必定很配他。

“我要這個。”

貨郎有點驚訝,拿着簪遞給她:“姑娘眼光真好,這東西是我剛進的,可……這是男子戴的啊。”

秋枕夢沒說什麽,叫紅豆付了銀錢。

貨郎臉上便顯出些羞赧的意味,端端正正向她行禮:

“小娘子對不住,我頭一回做生意,單撿着貴人看,想來吓到了你。小娘子胸懷寬廣,還買我的東西,倒讓我不好意思了。這朵桃花便送與小娘子吧。”

他留下絨花,騎上驢飛似的跑了,秋枕夢還想再看的話,堵在喉嚨裏,半日都沒說出來。

她禁不住笑了,搖搖頭,轉身回家。

被盯着的感覺不見了,原來是虛驚一場。

作者有話要說:  強迫症患者表示,可能會修改本章,修得更完美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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