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說規劃
這一晚, 兩個新手爹娘決定帶孩子一起睡。
汪從悅靠着牆,看秋枕夢扯上床帳,床榻裏的光線暗淡下來, 中央躺着個包得嚴嚴實實的襁褓。
他蜷着腿, 雙手規矩地放着。
雖說在宮裏時, 他便一直這樣睡的,可自秋枕夢來後, 他回了家, 就幾乎再沒這麽孤身一個地過了。
秋枕夢也面朝他躺了下來。
汪從悅按了按自己的胳膊,總覺得這上邊少點了什麽。
如果兒子沒在中間睡着的話, 他合該摟抱着一具溫軟的嬌軀。
那些肌膚上滑溜溜的感覺還癢在心頭,汪從悅總想着再摸上一摸,而後将她抱得結結實實, 睡個覺。
可一想到下一場循序漸進會是什麽, 他又悄悄松了口氣,暗自慶幸今天多了個兒子。
被中忽而探入一只手,摸索着,輕輕牽住他的指尖。
少女的聲音緩慢又溫柔:“小哥哥, 聖上有沒有沖你發火啊?”
“這幾日倒并未。”汪從悅握了她的手。
雖則沒有, 然宮中越發可算作山雨欲來風滿樓了。
淑妃養了賢妃的兩個孩子,其實曾拉攏過他。
他半分都沒理會,而後這位娘娘氣不過, 借侍寝的機會吹了次枕邊風。
這件事他有所耳聞, 因着侍奉皇帝時沒被發作, 便沒放在心上。
不料到了晚間,他師父張公公就被派了出去,要求他營造長公主府邸, 即日便啓程去別的行省。
他能安全在皇帝跟前只挨上幾頓罵,全虧了師父在前頭調和。眼下師父一去,汪從悅心中頓時生出重重危機。
今日張公公便要出發,把他叫到偏僻處好一陣囑咐,只為勸說他舍了賢妃的恩情,對皇帝盡忠。
汪從悅不好反駁師父,只低着頭不說話,更不肯回應師父的勸說。
看得張公公低聲嘆息道:“你呀你,我可真是為你這倔徒弟操碎了心了!”
他踱步走了幾圈,指點道:
“我雖去了,那兒子卻還在京裏,纨绔是纨绔了些,辦事看着倒還利索,你平時若累,那些宮外小事,都可以叫他去辦。”
“些許事情,弟子自己就辦了,哪值得煩勞他人。”
張公公笑臉一沉:“瞅瞅你瘦得那樣!嘴巴還犟什麽。”
師父走得急,內官監各事宜沒能妥善安排,皇帝委任他的同僚暫代。
從前不敢觸他黴頭的魯姓商人依附同僚,近來偶爾見到時,對他言語間就輕慢了很多。
這無不加重了汪從悅的煩惱,然而一瞧見秋枕夢,那些許的煩心便煙消雲散了。
他加了只手,雙手将秋枕夢的手彎成拳頭包住,二人中間躺着安靜的嬰孩。
明明兩人聚少離多,論相見的時間加起來都沒幾個月,正是該小別勝新婚、如膠似漆的時刻,如今卻叫他恍然生出幾分老夫老妻的感覺。
還是那種睡在一個被窩,卻背對背的老夫老妻。
汪從悅瞟了眼孩子,片刻後,又瞟了眼孩子。
他思索半晌,終于沒喊人将睡熟的孩子抱出去,而是往床榻邊上一翻,就鑽進了秋枕夢的被子。
少女的體溫不高不低,溫暖得很。
他緊挨着秋枕夢躺下,摟住她的手臂,這才感到那些莫名其妙的空虛感淡了。
秋枕夢的聲音響起,輕得只有豎起耳朵才能聽到:
“小哥哥,我去酒樓吃飯時,聽見一些文人聊天,說宮裏低位妃嫔以後要殉葬,是真的嗎?”
汪從悅猶豫一會兒,也于她耳邊說着悄悄話:
“位在寶林以下,又無所出的才會殉葬。如今宮裏頭符合這要求的,足有一二十人了。”
“那她們真可憐,聖上為什麽不能放她們養老呢?”秋枕夢問道。
汪從悅的手指,于少女細長的手臂上輕輕敲擊。
他心頭漸漸生出幾分陰霾,又不好說皇帝什麽:“天家畢竟與尋常人不同,聖上或許有他的考量吧。”
禍從口出的道理,汪從悅還是懂的。他就算是在家,也不打算随便評論皇帝。
秋枕夢攬住他的腰,于他唇角輕輕一吻。
“那些文士們說,娘娘為了不讓妹妹進宮,找人繡了一幅聖上的畫像,并在上頭釘好銀針,咒聖上,這話是怎麽傳開的?”
“不過謠言罷了,妹子別信。”
汪從悅心裏裝着秋枕夢的事。
賢妃娘娘在她繡坊中定制過東西,如今謠言傳得到處都有,衆說紛纭,對秋枕夢總歸會有點中傷。
他聽家中下人回報過。
秋枕夢的生意原本蒸蒸日上,後來又莫名蕭條下去,如今偶爾才會有達官貴人,打發婢女來訂做新鮮的物件。
“這謠言傳得這麽快,想必有聖上自己也信了的緣故,”秋枕夢感慨道,“看來伴君如伴虎這句話——嗚嗚嗚。”
汪從悅一把捂住她的嘴。
他板起臉,聲音平得毫無起伏:“妹子,上回我說的話,你都忘了不成?千萬別瞎議論聖上。”
溫熱的舌尖舔在掌心,汪從悅心中緊跟着癢癢起來。
他于一片黑暗中紅了面頰,說話也不由自主軟了不少:“妹子,這攸關性命,你可千萬別兒戲。”
秋枕夢被他捂得喘不過氣,連連點頭,汪從悅遲疑一會兒,這才放開手。
他嚴肅地重複:“妹子,再不許說了。”
汪從悅剛想就這個機會,将孩子抱給奶娘,旁邊的娃娃忽然發出一陣嚎啕。
兩個人慌忙坐起,把孩子抱在懷中輪流安撫,娃娃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随即,一種令人無法忽視的味道從襁褓中傳來。
床帳外響起輕輕的腳步聲。
紅豆揭開帳幔,躬身道:“老爺,姑娘,婢子自作主張,将奶娘帶來了,眼下正侯在堂上呢。”
秋枕夢忙說:“快叫她進來。”
剛上任的爹娘二人手忙腳亂地哄着孩子。
奶娘急匆匆入內。
她目光往娃娃緊皺的小臉上一掃,人都沒靠近,便一眼瞧出原因,憨厚笑道:
“老爺,姑娘,沒出什麽事,少爺該換尿布了。”
·
第二日,汪從悅眼下挂着淺淡的黑圈,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
他沒精打采地收拾齊整,飯都沒吃,便趕着入宮去了。
秋枕夢起得更晚。
也是昨兒他倆自作自受,非要和孩子一起睡。
這個年齡的小孩子鬧騰得很,一夜裏不知醒了多少回,又是尿又是要喝奶,要麽就是單純地哭,哄都哄不好。
一開始秋枕夢還覺得這場景,像是一對老夫老妻在養育孩子,說說笑笑充滿新奇。
可惜次數多了,新鮮感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成了疲乏和勞累。
到了下半夜,汪從悅撐不住先躺了之後,她腦子也木了,笑容也僵了,平生第一次感受到當娘的艱難。
“祥雲那孩子在哪裏,”秋枕夢收拾完自己,腦袋嗡嗡作響,問紅豆,“現在安生睡了嗎?”
紅豆微微躬身,回道:“姑娘,少爺在奶娘那兒,剛剛睡熟。”
秋枕夢還在回蕩着嬰孩啼哭的腦袋驀地一輕,便聽紅豆說道:
“姑娘,外頭小厮交進來一只匣子,說是托人張羅着給您的,姑娘看還是不看?”
“什麽東西?”
“婢子也不曉得。”
秋枕夢帶着滿心疑惑,接過木匣。
這匣子從外頭來看平平無奇,仿佛很不起眼。
打開時,才知道裏面別有洞天,放着房契、地契,都冠着她的名,地段還挺好。
她本就疑惑的心,更加摸不透此人的用意,召來小厮問道:“是誰把這東西送來的?”
“回姑娘,是張公公府上送來的。”
“那不是小哥哥的師父嗎?他不給小哥哥,把這東西挂在我名下幹什麽?”秋枕夢奇怪地問。
“小的哪兒知道啊。”
小厮趕緊跪下,讨巧道:
“不過小的聽到,張公公已經被派出京城做事,如今當家的只有張公公那養子,說不定和老爺關系不錯呢!”
關系不錯,也不必送她幾乎能算作安身立命本錢的東西吧?
她将這些東西鎖進木匣,挑了地方放好,打算等汪從悅回來了,再另行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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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從悅這一進宮,便又是十多天不曾出宮回家。
祥雲手上的燒傷,漸漸地也好了。
禦醫又來看過一兩次,告訴秋枕夢:“姑娘還請寬心。這孩子的傷已經好了,只是留了疤痕,我也沒什麽辦法解決。”
“他胳膊還能像沒傷到時一樣嗎?”
禦醫提着祥雲的手臂,輕輕搖晃,做最後的檢查道:
“可惜了,好好的孩子,左手至今動轉不太靈活,以後八成好不了了。”
秋枕夢臉色有點不好看。
既然養了這麽個小孩當兒子,她和汪從悅自然會對孩子的未來有所規劃。
這個規劃是昨晚一邊哄孩子,一邊談論的。
大體也就是培養他當個讀書人,考個科舉,要求并不高,考上同進士就成。
然而孩子手臂受傷,舉動失調,在世家大族文人推崇的風流俊逸中,肯定屬于異類,未來成就注定不會太高。
她正打算問禦醫,看看還有沒有其他能救孩子手臂的人,便聽門外小厮高聲報道:
“姑娘,老爺回來了,正想着見您呢!”
作者有話要說: 修完了。
再次說明,千萬別熬夜!傷身體,太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