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宋鸾只當成趙南钰又在發神經,她往被子裏一縮,“幼稚。”

月份大了,宋鸾即便是睡也只能側着身子睡,怕壓着孩子,趙南钰把掀開被角,有些無奈的說道:“整張臉都埋在被子裏也不怕悶着自己。”

宋鸾嬌嫩的小臉蛋被熏的有些紅,“這樣暖和。”

趙南钰還是不讓她把臉藏在被子裏,摸了摸她的臉,說道:“明天中午,你母親和你哥哥都要過來看你。”

宋鸾眉開眼笑,“挺好的。”

之前新皇的冊封诏書下來,還驚掉了一幹人等的下巴。

林姨娘和宋合卿都沒法相信,當初他們兩個是為數不多親眼見過屍體的人,林姨娘當時還探過好幾次她的鼻息,自己的女兒的确是死的透透,呼吸全無。

加上林姨娘對趙南钰的偏見,她甚至一度還以為他是因為殺妻的名聲不好,而特意使出來的計謀。

而林姨娘自己又重病在身,遲遲沒有好,能下床的日子都算少的,便一直也沒有機會去見宋鸾。

休整調養了好幾個月,林姨娘的病徹底好了,想了好幾天,她還是準備上門看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女兒胸口上的刀傷,她當初看的一清二楚,傷口又深又重

宋合卿将她扶上了馬車,不忘提醒她,“不論一會兒您望見是不是妹妹,都不要在那邊口出惡言。”

趙南钰今時不同往日,早就不是他們能折辱的人了,宋合卿如今雖對他沒什麽好感,但也不能意氣用事,還有一大家子的命要顧及。

林姨娘想到趙南钰這個人還是恨的咬牙切齒,“我知道。”

馬車搖搖晃晃不多時便到了府門前,管家恭恭敬敬的将人迎了進去。

宋鸾就站在院門邊等着他們,她感覺自己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原身的母親和哥哥了,這兩個真心實意待她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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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姨娘遠遠的望着扶着門框身形單薄的人,熱淚盈眶,那模樣分明就和她女兒一模一樣,她緩緩走上前,手指發抖,撫摸着她的臉頰,忍不住痛哭失聲,“鸾寶啊!真的是我的鸾寶啊。”

林姨娘在沒見到宋鸾之前都還一直以為是趙南钰的騙局,宋鸾被母親輕輕攬在懷中,眼睛一酸,“娘,是我。”

林姨娘抹幹淨眼淚,不忘問道:“你不是早就已經……”

已經死了嗎?

宋鸾用早就編好的理由騙了她,“您還記得阿钰有個弟弟嗎?他醫術高明,花了好長時間才将我救過來。”

林姨娘半信半疑,她沉着臉,忽然說道:“可那一刀的确是趙南钰那個孽種捅進去的對不對?!”

那一刀下去得有多疼啊?她的寶貝女兒這麽好,怎麽還有人下得去手。

宋合卿聽見“孽種”兩個字,眉心一跳。

“娘,不是他做的。”

本就是她自己當時疼的死去活來,求了那麽久求來的。

林姨娘顯然不信她說的話,“他自己都承認了的!外邊也都是這麽傳。”

宋鸾扶着腰,替林姨娘倒了杯茶,緩緩地說:“您是信別人還是信我?”

她笑了笑,繼續說:“您看我現在很好呀。”

宋合卿也在一旁幫腔,“是啊。妹妹如今過的很好,您大可放心,至于從前的是事,我信妹妹自己心裏有數。”

林姨娘勉強将心中的種種疑慮給壓了回去,望着她的肚子,“幾個月了?是不是快生了?”

宋鸾揉着發酸的腰,“好像是快要生了。”

就是不知道具體的日子,

林姨娘又嗚嗚嗚的哭了,“當年你生識哥兒這孩子的時候就不太好,現在這個也不知是個什麽光景,可千萬不能出什麽事,若是到了關鍵時刻,孩子不要便不要了,你自個兒的命可一定要保住。”

所以女兒不喜歡識哥兒,前兩年苛待識哥兒,林姨娘從來不開口勸她。

宋鸾哭笑不得,“應該不會有事的,娘,您放心,我肯定會活的好好的。不再教您操心了。”

“你就會哄我。”林姨娘常常嘆了口氣,“當年你若是嫁給一個小白臉也比現在要好。”

誰能料到趙南钰能有今天這樣的造化?林姨娘曾經還真心盼過趙南钰早死,這樣她女兒也就有了改嫁的機會。

她看人幾十年,眼光就從來都沒有錯過。

一看趙南钰就不是個什麽好東西。

宋鸾點點頭,附和她的話,想到小白臉眼睛亮晶晶,”我也喜歡小白臉!”

白白淨淨,溫文有禮,一定很會疼人。

沒權沒錢,都不算什麽。

她娘最不缺的就是錢了。

宋合卿嘴角一抽,半帶玩笑開口說道:“妹妹,你還真是沒變過啊。”

“哥,我只是說了句實話而已。”

“以前說說沒關心,現在就不要随便在家裏說了。”

“我又不傻。”

“哥哥怕你犯傻。”

林姨娘大病初愈,說了一小會兒的話便覺得累了,神情有些疲倦。

“娘,您是累了嗎?”

“确實有點累。”

“要不然您就在我屋裏歇一會兒吧?”宋鸾提議道。

林姨娘本來想應下來,可是想想,趙南钰似乎快要回府了,她可半點都不想看見這位女婿,怕自己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又罵又打的。

她擺擺手,“我就不留了。改日再過來看你。”

林姨娘拿出早早準備好的銀項圈,項圈上鑲嵌着成色極好的瑪瑙,看起來相當漂亮,“這是給你肚子裏的孩子備的,你小時候我也給你戴過,不僅戴上好看,還能保平安。”

宋鸾也覺得這個項圈很好看,愛不釋手的摸了又摸,“真漂亮!”

“你若是喜歡,可以去我那裏拿,還有一大堆,反正将來都是要給你的。”

而且當年宋鸾出嫁時,她也還往她的嫁妝裏添了許許多多的金銀珠寶,不過這幾年以應該讓宋鸾花光了。

宋合卿身為兄長自然也不會什麽表示都沒有,他來之前也絞盡腦汁的想過送什麽東西才好,好東西挑了個遍,都沒找到滿意的。

他還是同以往一樣,直接給她送了銀票。

價值五千兩的銀票,宋鸾捏着都舍不得松手,明亮的雙眼裏像是閃着光。

她這輩子都沒有拿過這麽多的錢,她笑的甜死人,“謝謝哥哥。”

宋合卿看着妹妹,覺得她和以前還是沒什麽兩樣,非常喜歡錢,不過膽子卻是小了很多,他打趣的問:“趙南钰是不是不給你錢花啊?小財迷。”

宋鸾将他給的銀票鎖在小抽屜裏,點點頭,“你怎麽知道?!他真的不給我錢。摳門死了。”

宋合卿愣了下,随後大手一揮,“沒關系,以後沒錢了,就讓人跟我說,我給你。”

宋家雖然失了勢,不過還是很有錢的。

他幾千兩銀子還是能拿得出來了。

“好。”她笑的眼睛都快沒了。

宋鸾身子重,不方便送他們兩個,只得站在門邊目送他們離開。等到連背影都看不見才依依不舍回了屋子。

桌子上還擺着她娘親送給孩子的銀項圈,她記得識哥兒好像沒有這個,因為從來沒見他戴過。

宋鸾一只手扶着腰,另一只手搭在下巴上,想了想,為了公平起見,她也想給識哥兒打一個項圈,再給兩個孩子都打一對銀手镯。

手肘一動,桌上的項圈一不小心就被給碰到地上去了,宋鸾彎不下腰,怎麽都撿不起來。

忽然之間,視線裏多了一只手,指尖微挑便将地上的項圈給撿了起來。

趙南钰問:“你母親給你的?”

“不是給我的,是給孩子的。”趁着他在,宋鸾正巧把自己剛剛想的說了出來,“可是識哥兒好像沒有,我擔心他知道後心裏會難過,這個孩子什麽事都藏着不說。”

趙南钰似乎沒有在好好聽她說話,低着頭擺弄她的手指頭,他問:“那你想怎麽辦?”

“我想找個好一點的匠人,給識哥兒也打一對。”

宋鸾要讓識哥兒知道,她待兩個孩子都是一樣的,沒有分別。

趙南钰漫不經心,“你說了算。”

他像是想起特別有趣的事情,突然開口問道:“你母親今日是不是又罵了我?”

宋鸾實話實說,“對啊,她不喜歡你,你又不是才知道。”

所以趙南钰特意避開了林姨娘。他對不相幹的人都不感興趣。

懷孕之後,宋鸾的脾氣變壞了不少,一丁點小事能作上半天,不帶消停的。

趙南钰對她幾乎是有求必應,什麽事都按照她的心意來。唯獨在吃食上把控的死死,宋鸾想愛吃辣,每天都饞的流口水。

宋鸾也知道他是為了她好,她吃完辣的之後總會胃疼,但她自己都控制不住脾氣,就是想對他撒氣,看着他帶回來的東西都不順眼。

她惡狠狠的瞪着趙南钰,指着桌上的畫像,“你這畫的一丁點都不像我,你把我畫醜了。”

趙南钰無可奈何的收起畫像,“不醜。”

“我說醜就是醜。”

“那我們把畫丢了行嗎?”

“不行。”

宋鸾也知道自己現在這樣很作,可她就是忍不住,越是臨近産期,她的心裏就越慌,總想找點存在感。

她聽說生孩子會很疼,萬一出現了意外,她醒不過來了怎麽辦?又或者是孩子出了事怎麽辦?

想的太多,宋鸾就開始掉眼淚。

趙南钰虛摟着她的腰,指腹劃過她的臉頰,抹去她眼角的水光,“不怕,我不會讓你出事。”

宋鸾這幾天了連着做噩夢,她覺得很不吉利。哪有人生孩子之前天天夢見刀光血影的呢?多血腥啊!

她啜泣道:“你說她怎麽還不出來。”

趙南钰失笑,“快了。”

宋鸾的小臉漸次白了下去,雙手揪緊了他的衣袖,紅唇微啓,“阿钰,我肚子有點疼。”

趙南钰将她抱到床上,厲聲對屋外的丫鬟道:“把大夫請過來。”

宋鸾身上疼出了一層汗,躺在床上還是滿臉痛苦,睫毛輕顫,她緩緩睜開眼睛,擡手捉住他的衣角,唇色泛白,滿臉痛苦,“我好像……好像快生了。”

趙南钰揭開被子一看,發現她的羊水已經破了,他繃着臉,抱着她的上身,對外冷然發話,“把産婆叫過去。”

生孩子真的疼啊。

這才剛開始宋鸾就痛的泣不成聲,口中嗚咽聲不斷。

産婆有多年的接生經驗,絲毫不慌,先是吩咐丫鬟們下去燒熱水,随後對趙南钰道:“大人您也先出去吧。”

趙南钰拿着帕子給宋鸾擦汗,“我再等等。”

産婆也不敢繼續催他,等到丫鬟們将熱水端進來,才又提了一遍,“大人,産房污穢……”

趙南钰本來還不想走,宋鸾小手推了推他,“你出去,我不要你看。”

趙南钰吻了吻她的眉心,低聲嘆道:“我在外面等你。”

他剛出去不久,屋子裏傳來陣陣的叫聲。

宋鸾還疼着,生孩子的時候先疼上幾個時辰再正常不過了。

宋鸾用盡了力氣,努力保持清醒,産婆握着她的手,“夫人再忍忍,等宮口開了孩子便能出來了。”

宋鸾咬着牙,硬是扛過了這一波疼痛。

她朦胧間想,生孩子真是受罪!

又過了一個時辰,宮口才開的差不多,她很努力的想把孩子生出來。

産婆握着她的手,給她加油鼓勁,“夫人再用點力氣,孩子就快出來了。”

宋鸾滿頭大汗,氣喘籲籲,用了最後的力氣,一聲啼哭劃破天光,孩子總算落地了。

宋鸾累的快昏過去,産婆的聲音在她耳畔環繞,“恭喜夫人,是位小少爺。”

她耳邊又有許多聲音擠在一起,盡數往她耳朵裏鑽。

睡過去之前,宋鸾有些遺憾的想,原來還是個男孩兒啊。

宋鸾的腦仁、耳朵都有些刺痛,像是有很多人圍着她說話一般。

【公主,您還不走嗎?】

【公主,您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金吾衛反了,皇上皇後娘娘在密道出口被叛軍活捉了,臨死之前還讓您趕緊跑!】

公主府上狼狽不堪,穿着铠甲的男人憐惜的撫着她的臉頰,“哥哥這就去将那群亂臣賊子都給殺了,你先躲起來好不好?”

“你去吧,我等你,哥哥。”

太子殿下帶着京城裏僅還聽令于他的一隊士兵,頭也不回朝城門去了。

小公主滿臉茫然的坐在臺階上,頭發衣裳都有些亂,外邊的厮殺聲都傳到了她的耳朵裏。

她不僅擔心哥哥,還擔心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只略懂軍事計謀的一點皮毛。

小公主有點害怕,那群殘暴的叛軍會将他的丈夫給殺死。

西南王造反之前,可是明明白白的同這個小兒子劃清過界限,甚至放話這個兒子的死活與他無關。

當年她丈夫留在京城中,明擺着是西南王讓他在當質子。

那個時候他就已經被西南王放棄了。

而之前她的丈夫還偷偷将叛軍的行軍路線告訴過她的父皇,若不是因為這樣,在西南王造反的第一時間,她的父皇母後也會将他給殺了。

叛軍若是抓到她的丈夫,也是不會放過他的。

等到了黃昏,一個滿臉是血的士兵沖到她眼前,“小公主,您快跟着我們走吧。”

她執拗的搖頭,“我不走。”

“世子也反了,太子殿下的頭顱被叛軍斬下,拿去祭旗。”

他在說什麽?小公主有些聽不懂。

眼淚倉皇的往下掉,等她回過神來,已經被人捉着手腕帶着往外跑了。

一路上屍體橫陳,帶她跑的人似乎也受了重傷。

他們被一隊人馬攔了下來。

“小公主,得罪了。”

她認得他,禁衛軍的統領。

小公主笑了一下,指着那名身受重傷的士兵,“你放了他,我跟你們走。”

“好。”統領想上前綁住她的手,邊說:“驸馬……哦不對,世子爺也跟着造反了,屬下只得用您的命換取皇宮的安寧了。”

小公主那個時候也是這麽以為的,天真的以為自己在她丈夫心裏還有點分量。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我哥哥真的死了嗎?”

統領答道:“太子殿下的頭顱的确被用去祭旗了。”

她點點頭,神色淡然,“我知道了。”

小公主沖他一笑,“我能不能換身衣裳再跟你走?不會耽誤很久的。”

“可以。”

小公主換上了她只穿過一次的嫁衣,紅的刺人眼睛。

統領不能完全對她放下戒心,還是将她的雙手綁了起來,叛軍已經快要打到了宮門前。

她被壓上了城樓,明明隔得那麽遠,小公主還是看見了她哥哥的頭顱。

副将拿着長槍,她哥哥的頭顱被挑在長槍之上。

臨走之前,她哥哥還很溫柔的摸過她的臉,告訴她會沒事的。一轉眼,人就沒了。

她本是這世間最受寵愛的女子,父皇母後待她極好,太子殿下作為她一母同胞的兄長對她有求必應。

小時候,哥哥常讓她坐在肩頭,帶着她出宮玩。

她心裏最後一點僥幸都沒有了。

其實她也知道父皇治國無方,朝堂烏煙瘴氣。

小公主從來沒見過他丈夫這副模樣,身上穿着黑色的铠甲,白淨如玉的臉上沾着鮮血,他周身殺氣極重,手裏握着長劍,上面滴着血。

在她眼中,她的丈夫只是個喜歡讀書的溫潤公子,他只會拿扇子而不會拿劍。

他寵着她任性的小脾氣,會帶她去好多好玩的地方,會陪着她胡鬧,然後陪着她一起挨父皇母後的罵。

他不應該是這樣的。

成婚多年,小公主甚至都沒想過,同床共枕的丈夫會殺人,還如此順手。

她望着遠處的夕陽,天空的雲朵似乎被血染上了,紅的有些豔麗。

她想起來了,他們一直都沒有孩子。

想來,是他早就料到有這一天,所以動了手腳吧。

小公主的脖子上被抵着長劍,她身後的統領高聲對宮門下的男人發話,“放我們走,不然我殺了她。”

她心愛的丈夫甚至連一個字都沒有說,毫不猶豫的朝她射來一箭,悶哼一聲,她的心口蔓延着劇烈的疼痛。

禁衛軍統領見她毫無作用,慌亂之下,直接将她推下了宮門之下。

馬蹄聲厮殺聲,刀劍相接的聲音在她耳畔回蕩。

死之前,小公主覺得她的丈夫從來都沒有愛上過她。

國破家亡,死于非命。

宋鸾是被孩子的啼哭聲吵醒的,擡起眼皮,眼前還有些朦胧,屋裏點了燈,趙南钰抱着孩子低聲在哄。

她緩緩坐了起來,眼神癡癡的看着趙南钰。

男人回過頭,見她醒了,笑了笑,“累壞了吧。”

宋鸾愣愣的望着他的臉。

趙南钰把孩子放在她身側,抿起唇,“是個男孩,你喜不喜歡?”

宋鸾的眼眶裏落下兩滴淚,她有些費解,盡管記起來了前世的所有,可她并不難過。

那對她來說似乎是很遙遠的事情了。

趙南钰覆着她的手,語氣微急,“怎麽了?是不是還疼?”

她搖頭,“不是。”

其實沒有多疼。

宋鸾想也許是因為沒了愛,就連對他的恨也沒了。

她真的不覺得傷心,對趙南钰也沒有了劇烈的情緒。

平淡如水,這樣其實很好。

她低頭笑了起來,喊了一句他的名字,“趙南钰。”

男人身體微微僵住,側耳傾聽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宋鸾語調輕松,調皮的對他眨了眨眼睛,“我都想起來啦。”

她甚至還能開玩笑,“你這個人有一點點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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