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宋鸾剛醒來,渾身還沒有多少力氣,她疲倦的靠着枕頭,神情冷淡,看着趙南钰臉色僵硬形如枯槁的樣子,她扯起嘴角輕笑了一聲,“男人嘛心狠手辣,我能理解,成帝王者,手段不狠一點也站不穩腳跟。”

所以他殺妻,也算不得什麽,她只不過是他上位道路的踏腳石之一。

宋鸾沒有撒謊,她心裏空空蕩蕩,內心茫然,但是不難過不傷心不會動容,就像是在看別人的故事一樣。

趙南钰覺着從她嘴裏的每一個字都在剜他的心,她還不如惡狠狠的咒罵他。

他張了張嘴,嗓子磨的有些疼,此時此刻,他說什麽都沒有用,都像是在推脫,無可否認,那的确是他曾經做過的事情。

宋鸾低着臉,似乎不是很想看見他,手指輕輕捏着被罩在玩,垂落的長發遮住了她的半張臉,她笑了笑,又接着說:“不過,你對我父母還有哥哥,真的太狠了。”

想起來夢中那個身着铠甲的尊貴無雙的太子殿下,宋鸾心裏就有些不舒服了,她的哥哥應當是很寵愛她的,從她出生開始就一直護着她。

最後落得個屍首分離的下場,慘不忍睹。

趙南钰的喉嚨泛着劇烈的疼痛,眼眶漸次泛紅,他一字一句的解釋說:“你的父親母親還有哥哥,都不是我殺的。”

不是他,也是西南王的軍隊所做。

皇宮裏出逃的密道是他告訴給行軍主将,太子殿下的頭顱也是他身邊的副将一刀斬下的。

這些事,通通都已經發生過了。

宋鸾覺得他沒有必要騙自己,她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唔裏一聲,她說:“可能是他們怕我去找你而不肯離開,所以騙了我吧。”

騙她父母和兄長都死在自己的丈夫手裏。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宋鸾醒過來也以為自己會恨他,巴不得他去死,可是胸腔裏的一顆心毫不波瀾,平靜如一泉死水。

她甚至連恨都不會恨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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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鸾輕描淡寫的說:“我們應該沒有別的誤會了吧?那一箭是你親手射的,沒錯吧?”

她本意也僅僅是想确認一下,真的沒有要算賬的意思。

趙南钰身形陡然僵住,四肢冰冷,寬袖之下的指尖微微顫抖,臉上的血色也一點點褪去,唇色發白,他吸了口氣,努力穩住身形,“是我。”

是他親手殺的,沒得辯解。

他拿着弓箭的時候,手都不帶抖,決絕而又果斷,幹脆利落的了斷了她的性命。

宋鸾說:“沒有誤會就好。”

和皇圖霸業相比,殺妻又算得了什麽?

前朝公主的什麽不尴不尬,若是她僥幸活了下來,儒臣的唾沫星子也會逼的他将她給休棄,小公主那樣心高氣傲的人,定是不會茍且偷生的,一輩子都見不得人。

而且家裏人都沒的差不多了,即便趙南钰不殺她,她也活不下去。

宋鸾這麽想着,覺得自己可真是大度,還能從趙南钰的立場想事情。

身前的男人似乎想碰她,手伸到半空又硬生生的給挪了回去,他艱難的問出聲,“你恨不恨我?

宋鸾有些迷茫,随後搖了搖頭,”不恨啊。”

但是也不愛他就是了。

恨一個人難道不需要力氣嗎?

幾輩子的糾纏,宋鸾看着都覺得累了,愛恨如浮雲,一陣輕飄飄的風就給吹散了。

宋鸾沉思了一會兒,緩緩開口說:“趙南钰,你放了我吧。”

沒意思,真的很沒意思。

她一個人活着還自由自在很潇灑。

趙南钰的臉頓時更加的白,扣緊她的手腕,眼神發狠,“不行。”

宋鸾脫口而出,“可是我又不喜歡你,以後也都不會喜歡你的。”

她絲毫不覺得自己這句話能給趙南钰帶來多大的傷害。

和一個永遠不會喜歡上自己的人同度餘生是圖什麽呢?宋鸾想不明白,不過她向來都沒法理解趙南钰的想法。

明明是他親手殺妻,最後非要求來世的也是他。

男人啊,就是賤的慌。

尖銳的疼痛從腳底爬到他的腦後,趙南钰喃喃自語,“沒關系,不愛也沒關系。”

只要人還在他身邊就足夠了。

他不奢求其他的。

就這樣過一輩子也很好。

沒有來生也沒關系。

他能承受。

睡在床裏邊的孩子又咧着嘴巴,響亮的哭出了聲音。

宋鸾聽見孩子的哭聲心就軟了,輕輕将孩子抱在懷中,低聲的哄着,完全忽略了跟前的男人。

可哄了好一會兒,孩子哭聲不減,臉都哭紅了。

宋鸾以前也沒有帶過孩子,這會兒倉皇無措,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趙南钰出聲,“他可能是餓了。”他朝她伸出手,“把孩子給我吧,我抱去給奶娘。”

宋鸾抱緊了懷中的孩子,說:“我自己喂。”

當着趙南钰的面,宋鸾也不知自己的羞恥是從哪裏來的,有點不太好意思在他面前解衣襟,用眼神示意他離開,可趙南钰非要裝作看不懂,厚着臉皮留了下來。

宋鸾紅着臉解開衣襟,手法生疏,開始奶孩子。

她側過身不太情願讓趙南钰看見。

孩子吃到奶了果然就不哭不鬧,宋鸾低頭滿眼慈愛的看着懷中的寶寶,雖然點點大的孩子還沒有睜開眼睛,但她就是覺得她的孩子長得很好看。

小寶寶吃飽之後,動了動小胳膊就又睡着了。

宋鸾都舍不得将他放下,抱着他又看了好一會兒,燭影晃動,她的神色異常溫柔,輕輕的将孩子放在床上,随後擡起臉,慢吞吞的對趙南钰說道:“我想先回宋家住一段時日,你覺得怎麽樣?”

當然,去了宋家之後,她肯定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趙南钰低垂眼簾,骨節分明的手指緊緊的握住她的腕部,聲音沙啞,聽起來有一些陰沉,“你想都別想。”

趙南钰扭曲到骨子裏的性格并不會因為從前的過錯而改變,他濃烈的掌控欲,和到死都不願意放手的性格,一如既往。

偏執、執拗。

愧疚遠不足以讓他放手。

宋鸾一點都不驚訝從他嘴裏得到這樣的答案,“随便你。”

趙南钰怎麽樣都不重要了。

她還有兩個孩子。

宋鸾默默的想,大概以前她真的很喜歡過趙南钰,要不然在他選擇殺了自己那一刻,她也不會那麽的難過。

說是心如死灰也不為過,他們曾經甜蜜過的那些年,她對他深沉的愛意都随着那一箭而煙消雲散了。

今生的趙南钰于宋鸾而言,已經是個無關緊要的人了。

如果能離開他,再好不過了。

識哥兒一開始知道是弟弟而不是妹妹還很難過,畢竟他期盼了很久,也一直以為娘親肚子裏的會是個可愛的妹妹。

他每天下了學就會到宋鸾的屋子裏來,守在弟弟的床前,認認真真的看着弟弟。

識哥兒好奇的問,“娘親,為什麽弟弟的眼睛一直沒睜開,是不是他不喜歡我?”

宋鸾笑着回:“不是,你小時候也這樣,等過兩天弟弟的眼睛才會睜開。”

識哥兒點點頭,“我知道了,那我等着就是了。”

他還想和弟弟一起玩呢。

小孩子還沒起名字,就連小名都沒起。

宋鸾已經很少和趙南钰說話了,即便是交談也總是在說孩子的事情。

他的執拗真的超出了她的想象,宋鸾空閑下來偶爾也會想起被他殺死的那幾次。

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很慘,死了一次又一次,還回回都栽在同一個人手裏。

她很想離開趙南钰,憑什麽折騰來折騰去,她還折在趙南钰這一棵樹上?

可是趙南钰對于她想走這件事,從不松口。

黃昏時,他從宮裏回來了,宋鸾抱着孩子在低聲哼唱着歌,将孩子哄睡着了,才有空問他,“你還沒給他起名。”

趙南钰回道:“叫趙知吧。”

宋鸾沒什麽意見,這個名字也不難聽,她點頭,“好。”

趙南钰又說:“孩子的小名你來起吧。”

宋鸾慣常就不是個喜歡動腦子的人,片刻之後,她說:“就叫二寶吧。”

第二個寶寶,好聽又好記。

宋鸾輕輕捏了下二寶的小臉,“吃了睡睡了吃,整個府裏就數你啊過得最舒坦了。”

趙南钰默默的看着她和孩子,沒有出聲。

二寶睜開眼睛第一個看見的人就是他的父親,烏溜溜的眼睛珠子轉來轉去,渾身奶味的小人兒本來還咧着嘴笑着,突然之間,哇哇哇的大聲哭了出來。

識哥兒小時候多半都是帶在趙南钰身邊,他帶起孩子已是得心應手了,熟練的将孩子抱在懷中,溫柔的哄着他。

二寶似乎不太喜歡他的父親,半點面子不給,繼續扯着嗓子大聲哭。

宋鸾聽見聲音趕忙從屋裏跑了出來,從他手中接過孩子。

二寶一到母親的懷中,便止住了哭聲,乖乖巧巧的趴着。

趙南钰忍不住低聲罵了句,“小兔崽子。”

二寶長得相當可愛,白白淨淨,臉上有些小肉,眼睛珠子大大的,很少會哭,不過每次哭起來他父親都在場就是了。

宋鸾對可愛的寶寶毫無抵抗力,何況這還是自己懷胎十月生出來的,更是容不得趙南钰罵上一句。

她沒好氣的回道:“他是兔崽子,你就是兔。”

趙南钰大方的應下,“嗯,我是。”

二寶才十來天大,一天裏有十個時辰都在睡覺,吃飽了就閉上眼睛,唯有精神好才肯高貴的看他們兩眼。

趙南钰的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語速緩慢,“孩子的滿月還是要辦的,這些事你都交給我,我只是想問問你,有沒有想請的人?”

宋鸾搖頭,“沒有。”

她本來就不認識幾個人。

趙南钰接着問:“那不想請的呢?”

宋鸾也沒同他客氣,直截了當的說:“你二伯母。我不喜歡她。”

陰陽怪氣,趨炎附勢,從前沒少給她使絆子。

趙南钰道:“那就不請。”

二寶在搖籃裏睡的很香甜,宋鸾突然間想起一件事來,她擡眸,直勾勾的對上他的眼睛,問:“那個時候我多年不曾有孕,是不是你做的手腳啊?”

她語氣随意,似乎沒當回事。

趙南钰的心猛然之間又被她的話給戳出個大大的口子,血流不止。

他啞聲答道:“嗯,是我。”

前世的世子和小公主也算是青梅竹馬,打小就認得,成婚時,她以為他們是兩情相悅的。從不曾懷疑過丈夫的真心。

宋鸾眼前有些朦胧,她想起來夢中那個小姑娘似乎因為遲遲懷不上孩子的事,哭過許多回。

宋鸾回神,話都沒帶想的,直接從嘴裏蹦了出來,“你可真夠壞的。”

她的雙手撐着下巴,又問:“既然壞怎麽不壞到底呢?”

又不是下不去手,明明已經動手殺過她的。趙南钰最後還是後悔了。

他忍着痛,“我們不說這個了,好不好?”

“好,不說就不說吧。”

宋鸾剛生完孩子,胸前鼓鼓囊囊,從前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也顯得有些小了,将她的身段勾勒的淋漓盡致。

連着半個月都在吃些大補的食材,宋鸾氣色紅潤,身子骨看着也比從前要圓潤些許。

二寶喜歡趴在她懷裏睡,每次睡覺也總是用他胖乎乎的小手扯着她胸前的衣襟,小寶寶沒多大的力氣,蜷縮起來的手指輕輕一弄就開了。

宋鸾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分給趙南钰的視線少之又少。

而趙南钰如今又不肯在她面前忍氣吞聲,忍不住吩咐奶娘将孩子抱去了隔間。

宋鸾冷着臉,滿臉不高興的對上他的視線,“你這是什麽意思?”

趙南钰身着黑衣,站在黑暗中更顯陰沉,他緩緩的說:“我怕累着你。你也不需要整天看顧孩子。”

宋鸾差點對他翻白眼,“我樂意。”

趙南钰捏着她細細的腕骨,“我不樂意,你總要看看我。”

他忽然俯下身,薄唇貼着她雪白的脖頸,“不喜歡沒事的,可你不能故意不理我。”

疏遠之後便是離開。

宋鸾往後縮了縮,甜甜一笑,“我沒有。”

好吧,她确實在故意疏遠她。

宋鸾甚至趁着他不在家的時候,偷偷給林姨娘寫了封信,信裏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寫了她要帶上兩個孩子回宋家。

宋鸾是花了一大筆銀子才收買了人冒風險給她送信呢。

她算計的很好,二寶滿月那天,趁着人多在林姨娘的掩護之下,混出去。

人是在自己家丢的,趙南钰就別想怪罪到旁人頭上。

不過,兩天之後趙南钰就拿着她給林姨娘寄的信,來找她了。

趙南钰臉色沉靜,從袖子裏拿出信封,放在桌上,輕笑一聲,“是我教你寫的字,你倒是活學活用了。”

宋鸾正臉對着他,說:“你教的好。”

趙南钰平靜的有些吓人,“我不會讓你離開的。”

宋鸾有些惱火,口無遮攔,“你這樣就很讓人讨厭了,強人所難有意思嗎?被殺過好幾次是我又不是你,你憑什麽不讓我走!?我一個受害者還沒說什麽,你能不能放過我?”

趙南钰大抵是瘋了,眼裏閃着暗光,一步步靠近她,說:“我不放手。”

他自私而又倔強。

趙南钰笑了下,“如果你實在要走,可以,把孩子留下。”

她舍得嗎?

她舍不得。

趙南钰以前不太在她身上用這種手段,真正用起這些不入流的手段,也是毫不含糊。

“趙南钰,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我不恨你也不愛你。”

“你對我就是一個陌生人。”

“就這樣還硬要把我留在身邊嗎?”

這些話通通變成了殺人不見血的利劍,一刀刀插在他的身軀上。

趙南钰淺笑,吐字道:“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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