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耳邊仿佛有風,吹得她滿心聒噪。于江江覺得自己的心跳很久都沒有這麽失序過了。也許是因為第一次在陸予面前找到了一絲主動權。
過往那麽多年,一直都是她傻傻地望着陸予的背影,卑微地接受他的離開。而這一次,是她留下了陸予。即使不是出于她的本意,她也還是有種終于贏了一次的揚眉吐氣感。
因為這份情緒,看段沉也覺得順眼了一些。內心對他燃起了一絲感激。不僅是因為他替她解了圍,更因為他抓住她的那一瞬間,她感到了點滴的踏實。
從段沉出現,一直到上他的車,于江江的心髒都一直噗通、噗通地狂跳個不停。
于江江突然意識到眼前的男人也有果決殺伐的一面。不拖泥帶水、不猶豫不決,關鍵時刻發揮着兄弟一般的情誼,讓人心裏暖暖的。
她覺得有些感動,卻又羞于如實表達。揉了揉鼻子,有些矯情地說:“你的演技也太浮誇了,還有這車,一看就是不學無術的富二代開的。我估計他心裏肯定覺得我眼光極差。”
“真沒想到啊,”段沉挑了挑眉,感慨不已:“這個世界上還真有你這種過河拆橋卑鄙無恥的人。”
于江江忍不住大笑:“就是有,讓你長見識了吧。”
段沉笑,也不與她計較。将買好的雙皮奶遞給她:“吃不吃?”
于江江滿臉驚喜地問:“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這家?”
“路上随便撿的。”
即使聽到段沉這麽說,于江江還是喜滋滋地拿去吃了,末了還補了一句:“以後多撿點。”
段沉嘴角露出一絲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笑容,他輕咳兩聲,緩和了內心的悸動,随手發動車子,問于江江:“晚飯要吃什麽?”
于江江口裏喊着吃的,含含糊糊地說:“随便。”
段沉乜她一眼,淡定而冷酷地說:“那吃點屎吧。”
于江江滿頭黑線,“要不香辣蟹吧?”
“……”
在半路癡于江江的指路下,段沉開錯了三段路花了近兩個小時才到了原本只用四十分鐘就能開到的餐館。這是一家類似大拍檔的夜宵店,說是餐館,桌子卻都擺在街面上,随便搭個雨棚就開門迎客了。這店看着簡陋口碑卻不錯,一年四季都生意爆滿,最出名的是烤魚和香辣蟹,于江江每次來都要排隊才有的吃。
天漸黑,來往的食客漸多,生意忙碌了起來。于江江和段沉等了不到五分鐘就有桌子翻了臺,真是幸運至極。
于江江抱着菜單專注地研究着,段沉則安靜地用提供給客人喝的熱水涮洗着消毒餐具。于江江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問他:“你處女座啊?”
段沉點頭:“離處女不遠的天蠍。”
于江江翻了個白眼,無語地說:“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理直氣壯地胡說八道?”
“那你呢?”段沉将涮洗好的餐具遞給于江江。
“我是獅子。”
“像。”
“你知道獅子什麽個性嗎?就說像?”
“我是說長得像獅子。”
“……”于江江忍不住一筷子甩了過去。
翻遍了菜單,該點的都點了,考慮到也就兩個人,于江江算了算分量,問道:“我想吃烤魚,你吃嗎?”
段沉回答:“我不吃魚,我不會理刺,總是卡喉嚨。”
“真的嗎?”于江江一臉欣喜:“太好了!那我一個人吃!”
段沉眨了眨眼睛,無奈地說:“一般的劇情不是應該女的說,不要緊,我幫你理刺嗎?”
于江江斜他一眼,吐槽道:“醒醒,現在沒有攝影機,不是在拍戲。”
兩人一直聊着,也沒說什麽有營養的話題,打發着時間,倒覺得等待沒那麽無聊了。
上菜後,于江江很快進入狀态開始大快朵頤地啃螃蟹,一邊吃一邊還不忘吐槽自己工作中那些不順心的事。她不解地問段沉:“你說我運氣怎麽那麽差?明明是婚慶公司,怎麽總有不結婚的找到我頭上呢?”
段沉被她的反應逗樂,呵呵笑着,過了一會,他說:“我不是要調侃你,我是真的想挖角,你的業務素質是我需要的,你要不要考慮換個工作,到我公司來?”
于江江砸吧砸吧嘴,放下螃蟹,喝了口水,很認真地看着段沉說:“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孩?”
段沉愣了一下,沒想到于江江會突然轉話題,錯愕地看她一眼,随後想了想反問她:“你問這個幹嗎?”
于江江沒好氣地說:“提醒自己,千萬要往你的理想型反方向發展。”
“呵,”段沉鄙夷地上下打量于江江兩眼,嫌棄地說:“你很安全,放心吧。”
“不放心呢。你老找我麻煩,按流星花園的劇情,你這可是看上我了。”
“少看點沒營養的東西。”段沉忍不住嗤笑出聲,他眯着一雙好看的笑眼,慵懶而戲谑地對于江江說:“你只要記住,千萬不要愛上我就行了。”
一頓飯吃完,于江江撐得都快不能動了。摸着圓滾滾的肚子,于江江抱怨:“姓段的你是不是居心叵測故意要把我吃胖啊?”
段沉不屑睨她一眼:“我有這個閑工夫?”說完,拿了錢包去付賬。
拎着包跟在段沉身後的于江江覺得段沉此刻的背影有點偉岸。她真喜歡段沉這種任何時候都買單的冤大頭精神。真希望能一輩子和這種人當小夥伴。
等待的過程很是無聊,于江江拿手機出來玩。她身邊站着一對情侶,男的是個白人,個子很高,他大咧咧摟着一個嬌小的中國女孩,聽口音應該是俄羅斯人,兩人叽叽呱呱在于江江耳邊用英語對話。那男的明顯喝得有點多,酒氣熏天的,戰鬥民族的那種好戰基因也開始顯現了。
起初還好好的,後來那對話內容越來越不對頭,争吵的苗頭越來越明顯。
最後那白人男的一句bi/tch徹底點燃了戰火。
沒想到那女孩看着挺嬌弱,骨子裏卻挺倔的。兩人言語不和,她居然直接一巴掌扇在那俄羅斯佬臉上去了。
這下徹底把那男的惹火了,那男的醉後無德,擡手猛一推,直接把那女孩推到地上去了。
于江江告訴自己不要管,明哲保身就好,可是身體總是違抗她的意志。她腦子裏還在不斷地自我建設的時候,人已經擋在那女孩面前。
起先于江江還和那男的講道理,後來發現那個男的完全沒道理可講後,她放棄了常規的手段,選擇了更簡單粗暴的方式——直接罵他。
用光了四年積攢的各種英語的髒話,于江江突然發現自己詞彙量有點貧乏,背那麽多單詞居然忘了罵人這種基本技能,以至于要罵人的時候居然詞窮。她不斷升級的罵咧徹底惹毛了那男的。
那男的最起碼一米就九幾,長手過來,憤怒地要抓于江江的衣領。憑他那塊頭,應該單手就能把于江江拎起來了吧。
于江江避之不及,眼看着他的手就要過來了。正這時,一只手快準狠地抓住了那俄羅斯佬的手。
像偶像劇的鏡頭,那男人的拳頭就在距于江江一指之寬的地方停住。真沒想到段沉居然還挺爺兒們的,關鍵時刻沒有逃跑還挺身而出了。于江江內心充滿了難以置信地澎湃之情。
于江江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臉色冷峻地段沉。他不動聲色地使力,只見那白人男子臉上漸漸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想掙又掙不開。
段沉看了于江江一眼,身體轉了個方向,面無表情地把于江江護在了身後。
他泰然自若地用流利地美式英語和那男的說:“你打別的女人,我只會鄙視你。你要是動她,我會殺了你。”
醉酒的白人佬心有不甘,不屑而嚣張地大聲嚷嚷:“你敢殺我?你知不知道外交保護?你們中國人敢打我嗎?在這裏,我要怎麽樣你們誰敢攔着嗎?”
段沉用力甩開那鬼佬的手,一臉嫌惡。那人一時不防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他冷冷一笑,一字一頓地對那鬼佬說:“那你又知不知道?這是個多麽神奇的地方?”他微微一笑,說道:“在這裏,有很多人消失了,也沒有任何人知道。”
……
看着那白人鬼佬憤然離開還帶着幾分不甘心的背影。于江江忍不住在心裏大笑。這種感覺還真是舒爽得狠啊。
于江江從地上扶起了被推的妹子,發揚紳士風度的段沉開車先把人家送回家,随後才送于江江。
段沉開車的時候不愛說話。安靜而幽閉的車廂裏,有什麽東西在流轉着,于江江覺得有些不自在,主動打破了這沉默。
“沒想到你還會英雄救美。”
段沉專注地開着車,随口回答:“英雄我認了,美嘛……誰給你的自信?”
“……”于江江咬牙切齒。要不是看在他是司機同時掌握着他們兩個人的命,她早上去和他拼了。
呼吸了幾口氣,努力讓自己能正常地與段沉對話:“你英語說得挺好的啊?”
“嗯,”段沉回頭看了她一眼,用尋常的語氣說:“我在UCLA讀完master回得國。”
“啧啧啧,”睚疵必報的于江江說:“你們學校一定想不到會出你這樣的畢業生吧?”
“嗯,”段沉好整以暇:“沒想到會這麽優秀。”
“切,堂堂名校畢業,做的什麽缺德活?學的東西都學哪兒去了?”
前面一個紅燈,段沉突然踩了剎車,于江江猛往前栽了一下,“要死啊你?”
段沉雙手扶在方向盤上,很認真地對于江江說:“職業不分貴賤,這道理不懂?讀書人不該這麽狹隘。”
“我只是覺得,一個大男人,有這樣的背景和能力,為什麽不真的做點對社會有貢獻的工作呢?”
段沉似在思索,他轉過頭來出神地看着于江江,眼睛不眨不眨。明明視線是落在她身上,可她卻覺得,他似乎并不是在看她。
良久,他才說:“工作的本質是為了供給自己的生活,其餘的都只是粉飾。我的公司納的稅也不少,怎麽不是為社會做貢獻?”
“是嗎?”于江江撇了撇嘴,說不贏段沉卻又有點不服氣:“反正你也是不是我喜歡的男人。也不用和你讨論這麽深入。”
段沉意味深長地一笑,表情壞壞的:“那你喜歡什麽樣的男人?今天帶女朋友那個?”
被戳了傷口的于江江氣結:“有女朋友說明我有眼光,喜歡他的人多!”
“是嗎?”
于江江高昂着頭說:“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和他表白。”
“怎麽操那麽多心?說的好像你一表白你們就會在一起似的。”
于江江被段沉的話激得腎上腺蹭蹭蹭直蹿,宵夜喝下的幾灌啤酒此刻迅速發酵,一口氣堵着胸口不發不舒服,她沖動地說:“你就知道他不會答應我?你現在就把我送他家去!我這就和他表白去!”
于江江說完,車廂裏突然陷入死寂。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有彼此的呼吸聲此起彼伏。車輛有序來往的大十字路口終于變燈,頭頂着那麽亮的綠燈,段沉卻沒有遲遲沒有發動車子。
幾秒後,段沉突然回頭看了一眼于江江,眼底有于江江看不懂的深沉,他問她:“你真要去嗎?”
于江江倔強地挺了挺胸:“就要去。”
“好!”
段沉猛一腳踩下油門。車子在變黃燈的最後一秒沖了出去。
風馳電掣的速度,引擎作動的聲音嗡鳴在耳邊,原本還心潮澎湃的于江江看着不斷後退的風景,心底卻漸漸歸于平靜。
“你是不是覺得我沖動得挺沒腦子的?”于江江問。
“不,”段沉頓了頓,說:“我覺得你等這個機會等了很多年了。”
他輕嘆了一口氣,“我希望你未來有一天不會後悔這個決定。可我也知道,如果不去,你會後悔得更久。”
按照于江江給的地址,段沉以最快的速度開了過去。
到了樓下,于江江終于開始覺得腳開始軟了。她和段沉調侃:“人說酒醉慫人膽,我自認今晚喝得挺多的,怎麽還是會怕呢?原來我還是挺孬的,還沒去呢,我都想哭了。”
段沉看着她笑着,突然伸手捋了捋于江江額前垂下的亂發,那麽輕柔而溫暖的力道,嘴裏喃喃說着:“別擔心,一會兒被拒絕了,有你哭的。”
面對段沉的揶揄,于江江感覺不到嘲諷和惡意,反而有點同病相憐的心心相惜感。于江江心裏有些酸酸的,“現在這感覺,就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解下安全帶,臉上還帶着笑容,于江江覺得從來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有力量。她站在段沉的車旁邊。車窗大開,于江江看見段沉單手撐在車窗上,姿态惬意。
于江江開玩笑:“你這會兒要是點支煙,就跟黑的司機似的。”
段沉斜睨她:“給自己攢點人品,于江江。”
“攢了這麽多年了,也沒什麽用,早不迷信了。”
段沉笑,鄭重其事地看着她,難能嚴肅的表情,說:“我走了,姑娘,Good luck!”
于江江呆呆地看着她,語氣中帶着自問:“希望吧。”
段沉抿着唇沉默了一會兒說:“有時候我們做一件事,并不是為了得到好的結果,而是為了讓自己死心。”
“也許吧。”
第十八集
也許這麽多年一直都在等待這一刻吧。于江江出神地看着代表着陸予家的那個數字,熟悉到不能描摹,仿佛已經來過幾千次一樣。按響陸予家的門鈴,夾帶着沙沙聲音的對講系統傳來陸予的聲音,不需要多說什麽,他聽到來人是于江江,直接開了門。
站在空無一人的電梯裏,四面鐵皮如鏡,于江江能清楚地看到自己此刻沒什麽波瀾表情。于江江覺得心裏好平靜。大腦空空的,什麽都想不起來。
陸予住在28樓,于江江上到27樓,站在走廊的窗前向外看了一眼,寬闊的視野讓于江江清楚地知道,段沉已經走了。
不知道為什麽,竟然覺得有點點的失落。不過這樣也好,于江江安慰自己,破釜沉舟,不成功就成仁吧。
徒步爬了一層,一上來,陸予已經開着門站在電梯口等着了。看着于江江居然爬着樓上來,眉頭皺了皺:“是28樓,怎麽這麽迷糊?”
于江江憨憨笑了笑:“按錯了,27樓一開我就出去了。結果發現錯了。”
陸予身穿家居服,也沒多說什麽,招呼着于江江,“進屋吧。”
“不用了。”于江江搖頭。遲來的酒精在她腦子裏發酵,“我就想和你說說話。”
陸予疑惑看她一眼:“你不是被那個男的送回家了嗎?”回想起那個男人,陸予想起那男人正是上次和于江江一起在夜市碰到的那一個。不禁心裏有些酸澀感。
“他啊……已經回家了。”
陸予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問:“你和那個男的……是認真的嗎?”
于江江傻笑,心底油然了一些希望,故意說:“他挺認真吧,追我挺久的。”
陸予頓了頓,扯着嘴角笑了笑說:“挺好的,那男的看上去條件很不錯。”
瞬間的反轉仿佛一大盆冰水毫不留情澆熄了于江江心底燃起的那些小火苗。
于江江眼眶裏開始有了水意。她死死地拽着自己的包,鼓起勇氣說:“我做了一個案子,一個老婆婆用了一生去實踐愛情。等了整整五十年。”她擡頭,目不轉睛地盯着陸予:“陸予,我不是她,沒有她那麽厲害,但我也等了七年。今天我想給自己一個答案,這個答案握在你手裏。”
陸予皺着眉嗅了嗅于江江身上明顯的酒氣和夜宵味:“上哪喝酒去了又?”
他明顯的逃避态度刺激了于江江,于江江眼中地淚水奪眶而出,這麽多年,唯一能讓她這麽不能自控的,只有陸予一人而已。她情緒漸漸激動起來:“你到底為什麽要一直拒我于千裏之外?你知不知道你對我那麽好我會誤會?我一直等着你,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她緊咬着自己的嘴唇,可溢出的聲音還是充滿了脆弱,她那麽卑微地看着陸予,也那麽咄咄逼人地問:“你就不能可憐可憐我?愛我一回?”
“你醉了,于江江。”走廊那麽空曠,仿佛置身于山谷中一樣,一點點聲響都回蕩得格外清晰。
“我從來沒有這麽清醒過。”于江江伸手要去抓陸予的手,陸予不着痕跡地逃開。于江江感受到自己絕望的心髒正在一秒一秒地死去。
“這就是你的答案?”于江江問。
陸予緊皺着眉頭。臉上有隐忍的表情。就在于江江絕望地要離開的一刻。一直隐忍不發的陸予突然激動了起來:“不然呢?于江江?我能有什麽答案?”
他死死地盯着于江江:“你喝醉了來我這鬧一鬧,你又知道我會怎麽想?”
“我不和你在一起?我能和你在一起嗎?我怕你有一天清醒了,你會後悔!”陸予一字一頓,“你從小到大過得什麽樣的生活?你不開心考試能直接出國,你到北都來工作家裏直接給你買房子,你覺得你沒錢,可你身上随時随地揣着你爹媽的信用卡。于江江,你覺得你很苦的時候,你知不知道別人多麽羨慕你?”
陸予自嘲一笑:“你和我在一起你能得到什麽?我住的房子是租的,我開的車是公司的,我沒幾個存款,我掙得錢要供我媽看病供我弟讀書,我怎麽能把你帶到這樣的生活裏?你在我眼裏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你說我能帶着公主過下等人的生活嗎?童話故事都不敢這麽寫!”
陸予的話像石頭一下一下狠狠砸在于江江的心上,直至血肉模糊。于江江臉上一陣又一陣濕熱,喉嚨痛極了,心也痛極了。
“陸予,我需要那些東西嗎?”
“你不需要,可我需要。”陸予痛苦地撇過頭去,不再看她。
捂着自己的眼睛,良久,于江江問陸予:“你愛我嗎?陸予?”
“這個答案不重要。”陸予眼中有幾分絕望幾分哀戚,面對于江江,他只是不斷地在逃避。
“可是對我來說很重要。”
“我沒有答案可以給你,于江江,你是我愛不起的人,我們都早點清醒吧。”
于江江難以置信陸予會說這些話。這麽多年的等待,在這個答案面前,俨然可笑至極。她突然想起周燦和她說的話——“我和他談愛,他就會和我談錢。”
他不懂這七年的感情對于江江來說到底算什麽。就像他不會懂,他看中的那些東西,在于江江眼裏,根本什麽也不是。
“有情飲水飽”對別的人可能只是一句愛情裏的空話,可對于沖動又孤勇的于江江,是她可以用一生去實踐的真理。
于江江死咬着嘴唇,絕望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字一頓地說:“陸予,我他/媽真瞧不起你。”
來的一路都是綠燈,沒一會兒就開過來了,走的時候卻不怎麽順利,走兩分鐘就一個紅燈,冥冥中好像有什麽在阻止段沉的離開一樣。
準備上高架,前面卻排起了長龍,警察一個個在查酒駕。警察有條不紊地工作着,耳邊一陣一陣傳來司機們不滿的罵咧。人心是如此的浮躁,就像這座城市。
四處高樓林立,霓虹燈閃爍,這城市此刻是個不夜城。人們寧可把時間拿去揮霍和浪費,也不會用來等待。哪怕只是短短幾十分鐘。
段沉想起于江江臨走說的那句略帶着絕望的話:“我等了七年,因為等他,我都不敢老去。”
起先他覺得可笑,一個二十幾歲的小姑娘,怎麽有資格談論“老去”,可轉念一想,七年,這到底是個怎樣的時間概念呢?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樣執着的愛情嗎?段沉不敢相信。
等待的過程是無聊又漫長的,此刻車龍緩慢向前,速度不如走路。等待期間,段沉手機響了,一串長長的號碼,沒有名字也沒有備注,區號來自美國。段沉看了一眼,響了一會才接起。
電話那端的人永遠是那麽高高在上,不需要電話禮儀,也不需要噓寒問暖,開門見山就是那麽不招人喜歡的話。
“聽說你和個搞婚禮策劃的小職員打得火熱?”
段沉不屑地嗤了一聲:“關你什麽事?”
貼着聽筒,耳邊穿來刺耳的笑聲:“小門小戶的,你就不能眼光高點?”
“誰和你一樣,就會和有錢人來往?”
那端愣了一下,略顯嚴肅地說:“你認真的?”
“和你無關。”段沉冷冷地說。
“段沉,你到現在還不肯承認嗎?離開我,你什麽都不是。”
段沉冷笑一聲,“什麽都不是,總比連人都不是強。”他輕吸一口氣說:“你需要的不是我,更不是一個有血緣關系的兒子,而是一個傀儡,一個木偶。你可以設計衣服設計你的品牌,但是你永遠記住,你設計不了我的人生。”
“行,”電話裏的女人哈哈大笑:“我期待你在北都大展拳腳,讓我見識一下你所謂的人生。”
“晚安。”段沉笑:“我親愛的媽媽。”
說着,挂斷了電話。
手機有短暫的一秒卡在電話的頁面,随即一切消失,歸于平靜。回到了段沉的手機桌面,上面寥寥幾個應用,空蕩蕩的,那樣孤單,就像他的人生一樣,乏善可陳。
正準備鎖屏,段沉發現手機有一條新的短信提醒。
是下午發來的,他當時去買雙皮奶了,沒有看見。
一點開,是于江江發來的,時間是她正在發傳單的時候。
【你的腦子勾的都是芡吧?還沒進化好呢,怎麽就出來禍害人呢?你不知道時間就是金錢嗎?你浪費本姑娘多少錢,你賠得起嗎?祝夜夜噩夢!】
手指劃了劃,短信記錄裏還有許多于江江不同時間的吐槽。這姑娘也夠厲害的,罵人的花樣時時翻新,不帶重樣。
段沉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
腳下一踩油門,猛一打方向盤,放棄了走高架。
也許是突然頭腦發熱了,更或者真如于江江說的,腦子裏勾的都是芡。
這一刻,有一個聲音在指引着他,讓他回去找她。
夜深了,小區內靜谧無比,段沉也沒有把握能不能找不到于江江,也許她還在樓上,更或者她已經走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有一種感覺指引着他,他跟着那感覺在走。穿過一條黑暗的石子小路上,沒走兩步就看到黑暗中于江江孤單的廓影。
她窩在花壇上,鞋被她脫在地上,手臂抱着自己的膝蓋,頭埋在臂彎裏,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像個受了傷的孩子。
聽見段沉走路的腳步聲,于江江也沒有感到害怕,只是有些遲鈍地擡起了頭,見來人是段沉,眼神中透出了點意外。
“你不走了嗎?回來看我笑話嗎?”于江江聲音顫抖着,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段沉抿唇笑了笑,大方回答:“對啊。”
于江江忍不住哇哇大哭了起來,也不知道是哪來的信任,于江江在段沉面前沒有掩飾情緒,也沒有故作堅強。
“我被拒絕了。”于江江難過地哽咽着:“我覺得信仰都沒有了。除了愛他,我不知道能幹什麽。”
段沉皺了皺眉頭,左眉比右眉稍低。他嫌棄地看了一眼于江江:“說人話。”
于江江覺得自己滿腔文藝而複雜的情感無法表達,也不被理解。難受地痛哭流涕。
段沉最怕女孩哭,一開始還手忙腳亂地安慰,後來直接被她哭得失去了耐心,火氣直蹭:“哭什麽玩意兒呢?”
于江江抱着自己地膝蓋,哭得不能自抑,抽抽噎噎地說:“我有那麽差嗎?怎麽就是沒有人愛我?”
段沉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說:“也不是那麽差,一般差吧。”
于江江睜着眼淚朦胧的眼睛瞪他一眼,哭得更大聲了。
段沉煩了,軍訓一樣,啪一掌拍在于江江背上:“爺們點,別哭哭啼啼跟個娘兒們似的。”段沉猶豫兩秒,用就義的口吻堅定地說:“不就沒人愛你麽?我來愛不就行了嗎?”
于江江停了兩秒,狐疑地看着段沉:“你說真的嗎?”
段沉有些心虛地扯了扯嘴角:“我盡力吧。”
“果然……”又有繼續傾盆大雨的勢頭。
“行了行了!”段沉不耐煩地揮着手:“別哭了,我……我盡全力還不行嗎?”
痛哭了一場的于江江覺得身體裏那些壓抑的最深的痛苦好像随着眼淚一起排出了體外,雖然眼睛疼得都快睜不開了,但心情比起之前還是輕松了一些。
段沉一開始還勸她,後來幹脆什麽都不說了,任她哭夠胡鬧夠。
于江江穿得不多,夜風微涼,她身上被冷風吹得雞皮疙瘩直起。
段沉見此情形,輕嘆了一口氣,也不再說什麽。往前靠了靠,解開了外套紐扣,長臂一伸,将于江江整個人收在了衣服裏。
于江江貼着他的胸口,眼淚鼻涕都直接抹在了段沉品牌講究價格不菲的襯衫上。
段沉無奈地嘆息,心想:是不是上輩子做了什麽缺德事,欠了這姑娘什麽?
他輕撫着于江江的背,不擅安慰人的段沉生澀地說:“別哭了,如果哭就能得到一個人,這地球早就被水淹了。”
于江江哭得狼狽不堪還不忘擡杠,縮在段沉懷裏,嗫嗫嚅嚅地說:“地球本來就百分之七十都是水。”
段沉點頭:“你都哭了百分之七十的水了還沒得到那男人,說明了什麽?說明了他真的不是你的。”
于江江嗚咽了兩聲,難能乖巧地回答:“我知道。”
段沉望了望遠方,感慨地說:“如果你不能擁有他,那麽最好的辦法就是忘記他。”
“如果忘記有那麽簡單,就不會有這七年了。”
……
段沉拎雞仔一樣拎着哭夠了的于江江離開。于江江身上披着段沉的外套,整個人失去了生氣,像生病了一樣垂着頭蔫蔫地走着。
他們身後不遠的一個石柱背後,站着急匆匆追下來,連拖鞋都跑掉了一只的陸予。于江江方才那麽失控地離開,他害怕她會做出什麽過激的事來。
于江江哭了多久,陸予就在那裏站了多久,直到段沉到來。陸予目睹了他們之間發生的所有的一切。原來于江江只是在逞強,原來他們之間沒什麽。可是這又關他什麽事呢?他只能遠遠地看着而已。那些心疼、不甘最後都化作無可奈何。
陸予的手死死地抓着石柱的棱角,手上出血了也渾然不知。心痛到最後只剩麻木。胸腔像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大塊肉,空蕩蕩的。
陸予想着:這樣也好,最後一次,痛過就會結束了。
看着段沉摟着于江江離開的背影,陸予覺得畫面刺到他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可這是他的選擇,即使是錯的,也只能一直錯下去。
失落地轉身準備上樓,後背被人敲了一下,一回頭,猝不及防被人打了一拳。
捂着發痛的鼻梁,陸予看清了眼前怒氣沖天的段沉。
他皺着眉,那麽發狠的表情,死死地瞪着陸予,咬牙切齒地說:“是個爺們就對自己的感情負點責任。她的七年,你不配耽誤。”
說完,從地上撿起一串鑰匙。金屬鑰匙碰撞發出叮鈴哐啷的聲音。看着他果決離開的背影,陸予憂心忡忡地囑咐:“照顧好她。”
段沉回頭,不屑瞥他一眼:“記住,從現在起,她的事和你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