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于江江覺得此刻的世界好寧靜,沒有喧嚣之音,沒有蜩沸之鳴。她眼前清明,只能看到段沉那張好看的臉。

段沉穿着一件薄風衣外套,米灰的顏色很挑人,他穿起來既不會顯得輕慢也不會顯得過于沉悶,他雙手插在兜裏,眯着眼睛微微笑着,用耐心哄小孩子的表情看着于江江。

“于江江,你為什麽總是覺得冷呢?”一語雙關,一下子戳中于江江的心事。

于江江一直沒哭也沒有什麽反應,可此刻,因為他的一句話,居然委屈得無以名狀,眼眶瞬間就紅了。她吸了吸鼻子說:“可能太愛漂亮,總是穿少衣服吧?”

段沉嘆了一口氣,将坐在馬路牙子上的于江江撈了起來,給她拍了拍衣裙上的灰,用一種寵溺孩子的口吻說:“那你以後每次冷的時候,都給我打電話把。”

于江江大笑:“你想得挺美啊!”

段沉閉着眼睛伸開雙臂,一臉就義的表情說:“放心,你想抱就抱,我不會反抗的。”

段沉帶着于江江去吃飯。他對北都所有胡同巷弄那種接地氣的美食都很熟悉。總能帶于江江吃到很好吃的飯館。這也是為什麽于江江明明對他不那麽感冒卻總喜歡和他一起出去的原因。這大概就是一個吃貨的本能吧。

坐在一共就四張桌的小店裏,看着老板熟練地抄着鍋忙活,于江江和段沉都掰開筷子摩拳擦掌等着美食上桌。

他們光鮮的穿着和油膩膩的店很是畫風不符,但兩人都不甚在意。想着馬上就有好吃的了,于江江心情大好,她眯着眼睛一臉滿足地說:“每次我覺得在這個城市待不下去的時候,我都會想這城市有這麽多好吃的東西,立刻就來了精神。”

段沉喝了口店裏供應的花紅茶,價格低廉味道清香的絕好涼茶,真是一如記憶中的味道。

“這個城市最好吃的就是我了,你要不要試試?”段沉不正經地看了于江江一眼,暗含秋波,右手還不懷好意地解了一顆領扣,他吞咽了一口茶,于江江看着段沉凸起的喉結上下滑動,他鎖骨處的凹槽若隐若現,這畫面引得于江江臉色一紅。

于江江有點不好意思地撇開臉,沒好氣地說:“回鍋飯我不喜歡吃,都不知道熱多少遍了。”

段沉聽她這麽說也不生氣,還順着她的話說:“越老越有味,Q彈味美不粘牙。”

于江江白他一眼:“求您了,以後出門一定吃點藥好嗎!”

段沉看于江江那表情,忍不住大笑。

上齊了菜,兩人較勁一樣開始搶,于江江夾什麽段沉也夾什麽,于江江是個不服輸的性子,越搶越要贏,最後兩人吃個飯像打了場仗一樣。後背一兜子的汗。

付了錢,兩人踏着夜晚的微風漫步在街上,下班的人群或步履匆匆,或閑庭漫步,看人走路就能看出人的人生觀和生活态度。

馬路兩邊栽種着參天的法國梧桐,時近夏天,每一棵都長得綠意融融,茂密葳蕤,透過樹葉罅隙,斑斓的光點閃爍,點亮了這深沉的夜色。兩邊的街道商鋪雲集,噪雜卻又讓人覺得一切是井然有序的。

于江江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情形下遇到陸予。

彼時她走路太快,險些摔倒。段沉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他那麽緊地抓着于江江的手,于江江也沒有立刻甩開,站穩身子,正準備調侃他,就看見了三米之外站在原地安靜看着他們的陸予。

被段沉抓着的手楞了一下,正準備收回,卻被段沉緊緊抓住。他輕巧地一轉,溫暖的大手瞬間與她十指緊扣。

“嗨。”于江江努力笑着,可她知道自己這一刻的笑容有多麽僵。

陸予楞了一下,他的視線始終落在于江江與段沉十指相扣的手上。剛才那畫面看在陸予眼裏,分明就是一對正情濃的情侶在街上打情罵俏。

讓他覺得最難過的是,兩人看上去是那麽般配。

“嗨。”陸予努力讓自己笑,違心的笑,一直是他擅長的表情。

“下班了?”于江江問。

陸予點了點頭:“嗯,過來買點東西。”

于江江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能說什麽,良久只憋住一句:“那……你路上小心。”

陸予扯着嘴角笑着,還是一如從前的表情:“只是買個東西,有什麽好小心的。”

“小心……小偷。”

“嗯。”

陸予大約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兩人會進行這樣的對話。可這不是他要的嗎?

他要他心裏的小公主永遠過着公主一般的生活,會有一個王子來給她幸福。她會永遠不知民間疾苦,永遠高高在上,永遠無憂無慮。他希望她過那樣的生活。不讓俗世困苦沾染她單純的世界。

他自認是自持的人,可在她面前,他總一次又一次丢盔棄甲。

幾年前,她選擇出國,她遠離他的世界。他告訴自己,這是最好的結局,可看到她那樣哭着離開,他還是心痛如絞。

隔着車窗,他忍不住說出心裏話:“于江江,你要回來。”

你回來,讓我好好愛你。

他想這樣說,可他最終沒有這樣的勇氣。

高中三年,于江江就像水一樣,在陸予的生活裏無孔不入。不管他怎麽拒絕她都依然在那裏。他從來不曾回應過她,也沒有責怪過她。從最初的莫名,到最後的習慣。喜歡她就是個不知不覺地過程。

高二有一次學校派陸予去參加演講比賽。要求他穿白襯衫黑西褲和皮鞋。老師覺得這是最基本的配備他不可能沒有。可他就偏偏沒有。

他沒有對任何人說這件事,可于江江卻偏偏就是知道了。她偷偷按照他的尺碼給他買了一整套,都是名牌的。那總價錢對于一個貧窮的高中生來說,俨然事天價。

陸予覺得難堪,這難堪不是來自對于江江的讨厭,恰恰相反的是,這難堪,是來自于對她的喜歡。

陸予最終還是沒有穿那套白衫黑褲,他穿着已經被他洗的很舊的校服去參加了那次演講比賽,以缜密的思維、精彩的演講和完美的臨場反應贏得了全市第一名。拿獎拍照的那一刻,他腰板挺得很直。

陸予從來沒有對于江江發過脾氣。唯一一次是她生日,她跟蹤到他家裏來,他一下樓,正看見她善良地在幫他媽媽推三輪車。

那一刻,他感覺自己像被扒光了丢在摩肩接踵的人群裏,沒有秘密,非常羞恥。不安全感像洪水一樣把他吞滅了,自卑将他壓抑的那些焦躁和不滿全部點燃,他全然爆發了出來,即使是用克制的口吻,仍然狠狠地傷害了于江江。

她不會懂,他只是害怕,害怕她會因為這一切怯步,害怕她會因此從他的世界裏消失。人都是如此,越是珍視的人,越是在她面前膽怯。

于江江出國,她的父母找到了他。

那麽和善有禮的一對父母。沒有給他任何難堪,像全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樣。一顆心都撲在自己孩子身上。

于江江的媽媽打量着陸予,半晌說:“你是個好孩子,我女兒眼光好,聽說你考了北都大學?”

陸予緊張得抓着自己膝蓋,不卑不亢地點頭:“是的,阿姨。”

于江江的爸爸笑着,慈祥地拍着他地肩背,問他:“你喜歡我的女兒嗎?”

陸予愣了一下,耳朵有點紅。他眼神倔強,即使什麽都不說。于江江的爸爸還是了然于心。

他抿着唇,鄭重其事地對陸予說:“娶我的女兒沒有标準。只要你認為你有資格了,你就來吧。”

……

這麽多年,陸予一直急切地想要成功,可欲速則不達,拔苗不能助長。他始終只能在淺顯的層面獲得一些成就。要想在這個物欲橫流的北都生活下去,他還遠遠不夠,他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何談照顧于江江?

于江江的愛情很簡單,只想一時。可他是男人,他要想的是一世。

得知于江江到北都的時候,他荒唐地接受了同來北漂的女同事的追求。他想,有這個擋箭牌的話,于江江應該就會知難而退了吧。

不能給她好的生活,至少不耽誤她吧?

可是至今日,陸予明白,一切都錯了。可他卻回不了頭了。

無意得知一切來龍去脈的女同事沒有生氣也沒有憤怒,涵養那樣好的一個女人。她和他分手的時候冷靜而平和地對他說:“陸予,總有一天你會成功的,對于這一點,我深信不疑。可我也相信,成功的代價,是永失所愛。陸予,不是每一種愛情都只要靠物質支撐。你太過小看女人。”

失去于江江,親手将她推到另一個男人身邊,這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結局。

當一切真的發生,他才發現這一點,是不是有點晚?

公司最近投資了一個全新的科研項目。大中華區老總親自啓動的項目,總投資十億,目前只融資五億,全公司都在為資金的不足焦頭爛額。大中華區老總承諾誰把融資做成,獎勵現金一百萬,北都福利房一套。

即使是這樣優厚的獎金,也沒有一個人敢去揭榜。五億,這個數字太大,如果完不成,損失的巨大,是誰也承擔不起的。誰也不願意以失業為前提去做項目。這代價太大。

陸予是全公司唯一一個立下軍令狀的人。年紀輕輕的他用前途賭了這麽一次機會。

老總見到陸予的那一刻一點都不意外,仿佛他早就猜到陸予一定會來一樣。

老總是個老美,用一口調侃式的美式英語問陸予:“如果做成了,你準備拿獎金做什麽?”

陸予微笑着,無比認真地說:“向喜歡了七年的女孩求婚。”

如果,他還有這個機會的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