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看着陸予一步一步地離開,于江江心裏還是有微微的痛感。
時光像一條長河,将陸予和她隔在河岸兩邊,遙遙相望,于江江一直在等待一艘渡船,能将她渡到陸予心裏去,可她怎麽等也等不到,七年了,她終于明白,這樣的渡船,也許從頭到尾都不存在吧。
眼眶澀澀的,看着前方的眼神有些空無。眼前那些五彩斑斓的東西漸漸開始失焦,還不等她眨眼,緊緊扣着她的那只手突然放開了。她下意識正要回頭,一雙溫暖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眼前驟然的漆黑讓她突然覺得內心一片平靜,也漸漸在這車來人往的街頭找到了些許安全感。
“別再用那麽悲傷的表情看着他了。如果你頻頻回顧,就會錯過沿途的風景。”
于江江輕輕地閉上了眼睛,輕輕嘆息:“不看他以後,就失去焦距了。”
段沉松開捂着于江江眼睛的手,将頭湊到她眼前,占據了她全部的視線。段沉用一臉狡黠戲谑的表情看着她,嬉笑着說:“不看他,你可以看着我。”
第一次,于江江沒有吐槽他,而是鄭重其事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敢真的只看着你,你敢只看着我嗎?”
段沉被她嚴肅的表情所震懾,笑容凝結在嘴角,良久都沒有說話,只是用很錯愕和困惑的表情看着她。
最後是于江江忍不住笑出了聲:“瞧把你吓的,怎麽可能只看着你?我又不想催吐減肥。”
兩人在街上游蕩了很久。從人潮洶湧到店鋪打烊。兩人靠着路邊已經關閉的店鋪櫥窗随意地聊着天。
段沉從附近的超市買來啤酒,兩人一罐接一罐的喝,好不酣暢淋漓。
于江江和段沉從啤酒說到留學,從澳大利亞說到美國,從畢業說到工作。話題到最後遠到于江江已經扯不回來了。
相似的經歷讓于江江和段沉有很多共鳴,也很能互相理解。
于江江問段沉:“為什麽你要回國?”
段沉喝了一口啤酒,反問:“那你呢?”
“我啊?”于江江看着面前的空酒罐,苦笑着:“回來報效祖國呗。”
“我也是。”
“哈哈哈。”兩人笑了起來,都心知肚明沒有說實話,卻也懶得揭穿。
于江江想起陸予,又想起張晚情的事,感慨地說:“我有個客戶,姓張。和男朋友在一起十年,準備結婚了,結果被拐賣了,十年後,她回來了,想和從前的愛人結婚,結果那人已經另娶她人。噢,那個‘男朋友’就是你認識的那位蘇先生。‘他人’就是你師姐。”
段沉臉上沒有什麽波瀾,淡然地點點頭:“嗯,我知道。”
于江江覺得有些難過:“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呢?段沉?”
段沉安靜地坐在于江江身邊,眼神幽遠,也不知道在看哪裏,良久,他有些語重心長地說:“于江江,你最大的問題不是你不夠好,而是你太真實了,不管是對愛情還是對工作。”
“是麽?”于江江低低地垂下頭去,她坐在櫥窗前的臺階上,冰涼的大理石将啤酒涼得恰到好處,喝到胃裏一開始涼涼的,随後酒精才開始從喉頭燒上腦袋。
于江江覺得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有些虛幻了。眨巴着眼睛,她突然好奇地問段沉:“你是怎麽認識喬恩恩的?”
段沉看了一眼于江江有些迷醉的眼睛,閃爍得和天上的星星一樣。夜風涼飕飕的,吹動她的額發,她有些嬰兒肥的臉頰上飄着酒精帶來的粉紅,看上去比任何時候都楚楚動人。
段沉想,他也許有點醉了吧?
順着于江江的話匣子,段沉回想着三年前遇到喬恩恩的情景。
那是一場很普通的朋友聚會。段沉剛剛畢業回國,留學時候的朋友找了機會就要聚一聚,當時除了他,每個朋友都帶了一個女孩過來,喬恩恩是其中一個。
段沉對自己這些酒肉朋友的脾性也很了解,自然對那些女孩沒什麽好印象。正常聚會他不是在被灌酒,就是在自斟自酌。
聚會散場,大家都抱着各自的妞準備再找地方續攤。段沉對後半段的行程總是興趣缺缺,找了個理由準備走人。
喝了酒不能開車,一個人走到會所外面等出租。還沒出去就碰到了自己的朋友和一個長發的女孩在角落裏争執。
段沉原本沒怎麽在意,徑直準備走人,誰知角落裏,他的朋友居然“啪”地一巴掌,直接打在了那女孩臉上。
其實段沉不算是個憐香惜玉的人,可是那一刻,他卻鬼使神差地出了面。
他笑嘻嘻地走了過去,插在朋友和那女孩中間,用一貫玩世不恭地口吻說:“女人是拿來疼的,這是幹什麽呢?”
朋友滿眼怒火,嘴裏髒話連連:“給臉不要臉,拿了錢就老實辦事,在我面前演什麽戲?當我第一天出來玩兒?”
那女孩被打了,還是不卑不亢,從包裏拿出三千塊,遞給段沉的朋友,她用非常嚴肅的表情說:“莎莎她不是賣的,我現在把你給她的錢還給你,酒我也陪你喝了,至于這一巴掌,就當賠罪。”
說完,她轉身就走了。真是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那是段沉第一次見到喬恩恩,那時候她還是電影學院的學生,懷揣着一顆星夢在這個城市闖蕩。她生活的是一個很複雜也很浮躁的圈子,年輕漂亮的女孩在北都這個飄渺浮華的大都市裏迷失了自己。很多都走入了歧途,只有她,一門心思上課,是個戲癡,除了演員夢,沒有別的了。
劇情的發展俗氣得狠,段沉就是被這樣瘦瘦弱弱還給朋友強出頭的喬恩恩吸引了,花花公子的招數樣樣使遍,才把高高在上的懸崖之花給采撷了下來。
三年,他精心地呵護着她。這期間,他被雷厲風行的母親封殺到屢屢失業處處碰壁,不管多困難的時候,他也從來沒有虧待過她。
他不喜歡她當演員,她為了他放棄了追求了十幾年的夢想。他們約定好等她畢業就結婚。然後……然後她畢業了,決定嫁給別人。
至今段沉都想不通為什麽,可如今,他也不想去想了。一切,總歸是已經塵埃落定。
“朋友的朋友,就認識了。”最後,段沉只用這麽一句簡單的話,一筆帶過了和喬恩恩的相識。
“好俗!”于江江大笑,随後撇了撇嘴,說:“不過我好像更俗,陸予是我的同學。”
“認識的時候都很平淡,分開的時候才有點存在感,不是悲壯,就是狼狽。”
于江江難以置信地打量着段沉,驚訝地說:“我最近越來越覺得你有點文青範兒了。”
段沉笑:“那是,這年頭沒點文藝細胞不敢出來泡妞。”
“也不是吧。主要還是看臉。”于江江說:“除了臉再就是誠意吧。每天甩個幾千萬給我shopping的話,我也覺得能接受。”
段沉白了于江江一眼,嘲諷她:“冥幣嗎?”
“嗯。”于江江坦然接受,回敬:“燒給你用的。”
“我們能正常說話超過三句嗎?”
“不能。”
“行,那以後和你說話就只說三句吧。”
舉着最後一罐啤酒,于江江一個人不停地往前走着。酒精開始在她體內極度膨脹和發酵,她腦內的細胞正在被一步一步麻痹着,意識飄忽。
這條街真的好長,長到好像沒有盡頭一樣。于江江像誤闖仙境的愛麗絲,屏着一口氣,害怕卻又好奇地向前。
眼前越來越模糊了,四周忽明忽暗,風吹動花樹,葉瓣相碰,發出沙沙的聲音,溫柔得像戀人的絮語。
有那麽一瞬間,眼前的場景好像時空轉換了。不是北都的商業街市,而是江北的煙雨,老舊的街巷,逼仄的巷弄,青瓦紅牆,飛燕回巢,又是一年如昨的美景。
她還只是過去那個單純活潑的少女,這一切都好像只是一個長長的夢,只要她醒來,她又會回到高中的教室裏。
她走得好累、好遠,可她始終沒能走回北都的那個放學的傍晚。
她疲憊地停下來,靠在路邊的櫥窗上。睜着一雙已經重得有些擡不起的眼睛。她看見了櫥窗裏精致的婚紗。
于江江靠着的Slow down在國內的第一家直營店,還尚在裝修,沒有正式開始營業。整個櫥窗裏只有一件樣品,孤單、奢華也很精致。于江江看得有些悸動。
Slow down是美籍華裔設計師段曼雲創立的品牌,在世界時尚圈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她設計的婚紗是女人的夢想,也是婚姻裏的一項奢侈品。
于江江貪婪地看着那件婚紗,她癡癡地笑着,然後回過頭來,看着站在她不遠處,一路跟着她的段沉。
“真漂亮。”于江江由衷地感慨:“誰給我買一條Slow down,我立刻嫁給他。”
也不等段沉說話。她突然頑皮地一笑,神秘兮兮地問段沉:“段沉,”她溫存地喊他的名字:“你看過《天若有情》嗎?”
于江江臉貼着櫥窗的玻璃,不知道是她喝醉了,還是眼睛真的花了。
反着光的玻璃如鏡,她身後的段沉突然從地上擡起了一塊很大的石英石,那是人家裝修留在那壓板子的,還沒來得及收。
“讓開。”段沉說。
于江江腦子一片空白,想也沒想就走開了。
風拂動她的頭發,發梢掃弄得她的下巴有點癢。
耳邊是空曠中有些虛無飄渺的聲音。只聽段沉說:“我14歲的時候就看過了。”
“哐當——”随後,是石英石打破櫥窗所發出的震耳發聩的聲音,像一記鳴鐘,狠狠地敲在了于江江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