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十年,蘇允文已經成為了張晚情的骨血,潛意識裏,張晚情一直覺得他就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她在山裏受苦、做活、挨打的時候,她都默默告訴自己,只要活着,總有一天有機會再回到他身邊;只要活着,總有一天他會來救她的。

他是她活着全部的信仰,理所當然的存在,她那樣珍惜着,也完全不敢想象失去了會如何。

拖着殘敗的身體,坐了二十幾個小時的火車,轉了三次車,她終于和十幾個被拐的姑娘一起重新踏上了北都的土地。那一刻,北都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陌生的,唯有他,還一如記憶裏的顏色。

父母來接她的時候,蘇允文沒有來。她眼巴巴地守在火車站不肯走,父母支支吾吾,最後才告訴她實情。

她無法向任何人形容那一刻的晴天霹靂。站在人來人往的火車站,父母嚎啕大哭,可她一滴眼淚也流不出。

她不敢相信,也沒法接受這個現實。她在心裏暗暗地想:為什麽要回來呢?也許死在外面才是對的吧?

時隔十年,兩人第一次見面,蘇允文看到她的時候都不敢上前。

十年不見,他還是記憶裏的人,那麽年輕那麽英俊,儒雅的氣質和沉穩的模樣,每個小細節都是她深愛的。她甚至還記得他溫柔地撫摸着她頭發的樣子。

兩人站得遠遠的,就那麽呆呆地相望,好像隔着滄海桑田一樣。

張晚情細致地打量着蘇允文的眼角眉梢,臉頰輪廓的每一個棱角,像個癡戀着他的瘋子,貪婪地想要記住他的全部,她知道,今生和這個男人的緣分已經盡了。

“對不起。”這是蘇允文隔了十年,對張晚情說的第一句話。

張晚情沉默地與他對視,看着他眼眶一寸一寸泛紅,最後愧疚、遺憾、悲傷地低下頭去。張晚情覺得那一刻心像燒灼的木炭,一寸一寸地成灰。

“你……還好嗎?”張晚情這樣問他。問完自己就笑了。怎麽會不好呢?全世界只有一個人不好,那就是她自己。

回想最初兩人還在熱戀,蘇允文一人背着兩個包還要牽着她,走遍了祖國的河山。他們在每一個景點拍照,像所有普通的情侶一樣。那時候的他們都笑得好單純。

有一次他們去西藏玩,路上蹭到車,好心的同鄉邀請他們一起游玩。結果路上一起遇到了泥石流,當時被困在無人區,守了八個小時才有人來施救。

施救的人來的時候,蘇允文先把已經冷得哆嗦的她給抱了出來。高原上那麽冷,冷到眉毛都有點結霜,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把棉襖脫下來裹在她身上。

披着帶着他體溫的棉襖,張晚情想,上蒼如此眷顧,才能給她這麽好的男人。

獲救後,兩人心有餘悸地緊緊擁抱。張晚情多愁善感,感慨地說:“如果……我說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死在你前面,你怎麽辦?”

蘇允文緊緊地抱着她,用下巴磨蹭着她的額頭,語氣篤定地說:“等你再投胎轉世,再娶你。”

這個答案讓張晚情眼淚簌簌直落,她吸了吸鼻子,認真地說:“如果有這一天,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替我看這個世界,多看幾眼,去認識美好的姑娘,好好過完這一生。”

那時候她是那麽愛他,于她而言,愛的真谛不是占有,不是強迫,而是真心希望對方能幸福。她希望他能幸福,即使這幸福裏已經沒有她。

十幾年過去,過去的一句戲言一個假設竟然一語成谶。她沒有死,可她不見了。十年過去,他另娶她人,她卻沒辦法做到當初的豁達。

她覺得這樣的自己很沒出息,說到底人都是自私的。那樣的漂亮話說出來簡單,做起來卻好難。

她希望能得到原諒,得到每一個人的原諒。她不是壞人,她只是活得太累了而已。

張晚情眼神空無而迷茫,她看着于江江,那表情着實讓人那樣心疼。于江江于心不忍,撇開頭去。

張晚情抿着唇,聲音裏帶着滄桑:“現在的每一天,我都覺得是一場夢,我每天都想快點醒來,一醒來,什麽都沒有發生,我就要成為他的新娘了。”張晚情嘴角有幸福的笑意,此刻,她沉入了自己的世界。良久,她眼底的光漸漸暗淡,“可是這場夢真的好久,久到讓我覺得,我可能永遠都不會醒了。”

“于小姐,請你原諒我,我只是想要……想要時間再回去一次,讓我好好和他道個別。”

“……”于江江沉默地看着她,心底無限悲痛,同為女人,她完全能對張晚情感同身受。可她什麽都做不了,不能幫助張晚情,這讓她感覺到好無助。

于江江開口,聲音帶着點嘶啞,可這一次,她沒有猶豫,她說:“你決定要做,我們就做。我一定會給你策劃一場最好的婚禮。”于江江頓了頓,說:“一切都會變好的……相信我。”

……

*****

段沉已經三年沒有回過這個家了。和母親的矛盾愈演愈烈,到最後水火不容到避而不見。這次會回來,也是醉後那荒唐舉動的後遺症。

每次碰到于江江,他都變得不像自己。現在回想那個晚上,一切都發生的那麽自然,好像就在零點零幾秒之間,甚至來不及思考,他已經把櫥窗砸碎了。

看着那些破碎的玻璃像雪花一樣霹靂巴拉散了一地,段沉心裏有一種奇異而扭曲的快/感。

于江江趴在櫥窗上看那條婚紗的樣子徹底觸動了他。她就像個想要吃糖的小女孩,用那樣天真渴望的眼神望着那婚紗。他忍不住想要替她實現。

她像個小粉絲一樣對母親的品牌如數家珍:“Slow down是每個女人的夢想。段曼雲為女人的愛情編織着美麗的嫁衣。她不僅是一個設計師,更是一個造夢師。”

“誰給我買一條Slow down,我立刻嫁給他。”

她開玩笑說着這樣的話。可這句話還是像火種一樣點燃了他心底那些蠢蠢欲動的火苗。

他為她取下婚紗的時候,手都在發抖,好像真的是什麽美好的儀式一樣。她捧着婚紗的手也一樣在發抖,大約是想不到段沉會這麽瘋狂。他拉着她在街上狂奔,好像十幾歲的時候,惡作劇之後瘋跑着離開現場,不計後果,只是肆意地揮霍青春。

于江江說母親是女人的造夢師。段沉覺得諷刺。

一個從來都以玩弄男人為原則的女人,怎麽可能懂得什麽是愛情呢?從小到大母親的眼裏只有錢,她攀附于各種權貴名流,一步一步踏入上流社會,依靠男人投資做品牌,直到今天的成功。

她能制作出美好的衣裙,可她醜陋強勢的內心,已經不堪縫補。說不上有多恨她,即使這三年她幾次把段沉逼得走投無路。他只是不想再那樣靠近她,他們不是正常的母子,保持距離是維持關系最好的選擇。

坐在房間的陽臺上,段沉百無聊賴地看着雜志,全是些美國的時事,他對這個國度無感,看什麽都覺得興趣缺缺。

母親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傭人做好了飯叫他。

段沉和母親坐在長長的餐桌兩頭,距離那樣遠,遠到段沉覺得自己說話可能都會有回聲。

安靜地吃完飯,段沉準備回房。移開凳子,摩擦地面發出的刺耳聲音徹底劃破了母子之前的沉默。他還沒上樓,母親的筷子已經甩到了地上。

“你給我站住。”

段沉已然習慣這樣的模式,回頭漠然地看着她,那樣精致的一張臉上,幾乎沒有什麽歲月留下的痕跡,時光只在她臉上留下了成熟的餘韻,對男人來說,她的吸引力也許是致命的。可作為兒子,他只覺得可悲。從小到大,他不曾從她身上得到任何溫暖。

“您有什麽吩咐嗎?”段沉問。

“你知道我為什麽叫你回來吧?”她上下打量,眼底有不屑也有不解。

“嗯。”段沉點頭:“我不回來你就要告我,我能不回來嗎?”

母親嗤笑一聲:“你段沉會怕我告你?你是為了袒護那個小姑娘吧?”

段沉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想不到我兒子還是個癡情種。”

被諷刺了的段沉也不甘示弱。他鄙夷地嗤了一聲:“你無法理解這種人類的感情。你這輩子知道愛人是什麽感覺嗎?”他想了想又說:“當年你為了得到推薦機會離開大山,能做出勾引有未婚妻的老師這種事,那時候你才多大?十八?十九?”

“段沉!”母親嘴角開始抽搐,臉上有難堪的神色,瞬間變得煞白。

“我不就是你不小心留下的孽種嗎?”段沉完全沒有放過她的意思,就是要讓她難堪,他繼續說下去:“科技那麽落後,你也不敢打了我,你怕死。可你也不可能去跟那麽個窮鄉村老師。所以你才那麽厭惡見到他,那是你人生的污點。你不準我見他,這幾年你這麽整我,是因為我違逆你的意思偷偷去找他。這有損你的威嚴,對嗎?”

“段曼雲,你真的很可悲。你根本不懂愛是什麽,所以你才能以此來威脅我。”

“啪——”母親狠狠地一巴掌,毫無緩沖地落在了段沉臉上。

27、

不是演電視劇,沒有突然的時間斷層,沒有定格,段母的掌風利落地落下,快到段沉都沒有反應過來。良久,他感覺內心終于平靜下來,擡頭看了一眼,幽幽地說:“我今年27歲,這是你第一次打我。”

段母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她個子比段沉矮許多,氣勢上卻一點都沒有少。她挺直着背脊,身影印在背後牆磚上的鏡子裏,如一支蓄勢待發的弓。餐廳豪華的裝潢和空曠的空間,将她襯得尤其凄涼,可她仍是一副倔強的樣子,臉上有嚴厲的神色,這也是她第一次用這樣的表情看段沉,一個很像母親的表情,眼睛裏有受傷、有難過、有氣憤也有心疼。

她嘴唇有些發抖,那麽咬文嚼字地說:“段沉,你永遠給我記清楚,你是我段曼雲的兒子,不是孽種,誰這麽說你,我就抽誰,包括你自己。”

段母整個肩背都在抖着,明明氣極了,卻還是努力壓制情緒。

這麽多年,段沉從來沒有見過她發這麽大的火。她是那種性子,任何時候都是笑臉人,對男人尤其谄媚。所有的事情鬧得再怎麽大也用嬌嗔的方式化解。

從來漫不經心,也滿不在乎。

可是此刻,她那麽認真地看着他,讓他覺得她可能是愛他的。她也有這樣母親的時刻。內心有幾秒短暫地覺得溫暖。

“我很感激你養大我,很感激你讓我過上‘高人一等’的生活。可是這不是我要的。你從來沒有問過我要什麽,只是一味地按照你的方式要求我。”

段母沉默着不說話,只是有些失落地看着段沉。段沉覺得心裏酸酸的,人說母子連心,他在想,他在覺得心痛的時候,母親會不會有感應呢?如果她有感應的話,那麽多年,為什麽她連一個擁抱都吝啬?

“你讓我讀書,我一直都盡努力讀最好的。我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可你卻對我學的東西不屑一顧,硬要我到你公司裏去,不管我到底想不想去;你要我認真生活,可是我和誰接觸你都要幹涉,不管是談戀愛還是交朋友。你用鄙視的眼光看着我的時候,我覺得自己連狗/屎都不如。”

“我從來沒有感受到我是你的兒子。你是我的長官我的領導,除了絕對的服從,我沒有別的選擇。”

段沉深吸了一口氣,不帶任何情緒地平鋪直敘:“我只是想離你遠一點,這樣我才能繼續當你是我媽。”

“所以你還是要回北都去?”段母沉默着看着他,情緒逐漸平息,她眼裏有洞察也有懷疑:“你是不是真的被那個女孩子迷住了?”

段沉陷入沉思,半晌後回答:“也許吧。”

……

段曼雲外表軟若無骨,內裏強勢逼人,不知道是段沉的話起了作用,亦或她自己突然想通了。她居然沒有追究任何事,什麽都沒說,讓他走了。

段沉離開美國的那天,段曼雲正在參加一個時尚宴會。他坐在機場刷着iPad,YouTube的最新視頻裏有宴會開幕的短視頻,她攜手小她十九歲的男友在鏡頭前笑得風華絕代。

她那男友和段沉年紀差不多,是個高大帥氣的美國模特。兩人站在一起的畫面很是怪異,段沉也無法從段曼雲眼裏看出什麽愛意。

時光匆匆,段曼雲的精明和世故也注定了她不會再愛人,亦或她從來沒有愛過人。

廣播裏響起了登機的提醒,站在候機室,看着落地玻璃外面廣闊空曠的停機坪,和呼嘯而走的一架架載滿了人的鐵鳥,段沉覺得內心很平靜。

登機前一刻,段沉拿出手機,撥通了于江江的電話,用一貫戲谑地口吻說:“十三個小時後,我将會在北都落地,如果我有幸沒有死于空難,你要不要來接機?”

……

接到段沉電話的時候,于江江正在婚紗店陪張晚情試婚紗。

張晚情沒有叫蘇允文,而是選擇了讓于江江陪同。于江江下午原本應該去趕另一個場子,臨時求同事頂替,自己抽身出來去了張晚情那。

婚紗店裏很多準新娘,大多是閨蜜陪同的,只有少數幾個是和準新郎一起。問及原因,那些滿臉幸福的新娘都是一個回答:“想給老公一個驚喜。”

于江江想,張晚情大約也是如此吧。

張晚情在裏面換婚紗,有專門的工作人員給她調大小,于江江也就沒跟進去了。坐在外面玩手機,玩着玩着,一個陌生的電話就來了。一長串,一看區號,是美國的號碼。

于江江皺了皺眉,也不知道是誰,随手接了起來。

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聲音在電話響起:“十三個小時後,我将會在北都落地,如果我有幸沒有死于空難,你要不要來接機?”

好像有一座火山突然在心底爆發了一樣,滾燙的岩漿把敏感的心髒燙得一縮一縮的。這感覺很奇妙,也有點微疼。

“你怎麽就那麽确定你還會需要我來接機呢?”于江江沒好氣地說。

段沉的輕笑聲自聽筒中傳來,伴随着催促登機的廣播聲:“還沒最後見你一面,舍不得死。”

于江江覺得他的這句話似乎是有熱度的,從大洋彼岸傳到她的耳朵上,然後染紅了她整張臉。

“神經病。”她嘴硬地嗔罵着,心底卻有絲絲的異樣,她解釋不清這異樣是什麽,也沒有逼迫自己去想,她不想讓自己那麽累。

挂斷電話,于江江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好像突然有了很明亮的顏色。用以裝飾的花束是紅得炫目的,厚重的布簾是黑得純粹的,地板是白得耀眼的,燈光是亮得璀璨的,眼前的人,是美得驚豔的……

于江江本能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有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張晚情。

有些自然卷的長發被盤成一個端莊的發髻。別着一朵紫色的鳶尾花,頭紗披在背後,一條一字領的婚紗裙讓她看上去有種沉靜的美。她皮膚偏黑,化妝師在她臉上打上了一些閃粉,讓她看上去健康而明亮。整個人都美得好像會發光一樣。

于江江由衷地說:“真漂亮。”說完想了想又說:“蘇先生看到一定很驚喜。”

張晚情站在原處定點,婚紗店的店員忙碌地為她扯着裙擺,擺出一個很美的造型。張晚情有些羞澀地笑着,随後低聲對于江江說:“于小姐,你能給我拍個照嗎?”

于江江拿了張晚情的手機,琢磨半天才弄懂怎麽弄。她蹲在地上,連着拍了十幾張。每一張都很漂亮。

張晚情五官其實生的挺好看,杏眼秀鼻櫻桃小口,一笑起來微微眯起眼睛,讓人覺得很溫柔很親切。只是眼底的滄桑還是出賣了她,于江江無法忽視她眼底偶爾閃過的悲傷。

手上拿着店員遞來的道具花束,張晚情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在舉行婚禮一樣。

她很感慨地對于江江說:“這一天我等了十年了。”

張晚情微微動了動,轉了個身,正對着一整面的全身鏡,看着鏡中陌生又熟悉的自己,有些悵然若失地說:“原來我穿婚紗是這個樣子。不知道十年前的我,此刻能不能看到。”

……

張晚情安靜地對着鏡子看了許久,她好像進入了自己的世界,有時抿唇笑着,有時又眼泛熱淚。于江江不敢靠近她,不用問她也知道張晚情是想起從前和現在的事了。

有人說,我們永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同樣的,我們也無法救贖一個不打算自救的人。

明知道是錯的,張晚情一錯再錯;明知道不可能,她還是一愛到底。

也許,這才是“女人”兩個字真正的定義吧。

許久過去,張晚情換回了自己的衣褲,她沒有定下任何婚紗。于江江以為她準備改天再試,也不疑有他。

卸妝的時候,于江江坐在張晚情身邊,張晚情把玩着從頭上拆下來的鳶尾花,于江江這才看清那不是塑料花,而是一朵真花。此刻因為別了拆拆了別,已經變得有些蔫蔫的。

張晚情将紫色的鳶尾遞給于江江,于江江下意識地伸手接過。她捧在手心看了兩眼,就聽到張晚情平靜地一字一句地敘述着:“我小時候一直看言情小說。很多作者喜歡寫鳶尾花,其實他們都忽略了,鳶尾花的花語,是‘絕望的愛’。”

……

也許一切都是有征兆的,只是于江江太傻,什麽都沒能看出來。

張晚情走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這座城市給了她太多傷,她終于還是下了決心離開。到頭來還是孑然一身,放棄了愛情。除了父母,她沒有別的親人。

算起來于江江應該是她在這座城市見過的最後一個人。可她什麽也沒有和于江江說,甚至連一點暗示都沒有。于江江對這個結果表示有點不能接受。

張晚情走後,蘇允文瘋了一樣到處找她,上天入地,那種無所不用其極的方式又來了一次。

她的再一次消失,顯然讓蘇允文又回憶起了最初那種割肉一般心痛的感覺。

十年,其實在受苦的從來都不止張晚情一個人。失去摯愛的蘇允文也經過了患得患失不斷絕望的十年。

人生有太多陰差陽錯。張晚情到最後都不知道該怪誰。也許這就是命運吧。因為誰都不能怪,才顯得格外痛苦。

張晚情離開第三天,蘇允文忍不住找到于江江單位來了。

他正在追問于江江,手機就收到了一條短信。來自張晚情的手機。

那是一條彩信。圖片很大,足有7M,蘇允文看着下載條一點一點移動,覺得冥冥中,好像是張晚情越走越遠一樣。

張晚情發來的是那天于江江給她拍的照片,照片裏,她穿着漂亮的婚紗,笑得那樣美,不含一絲怨恨。她頭上別着的鳶尾花在莊嚴純潔的白色頭紗上裝點出點點紫韻,那樣奪魂攝魄。蘇允文看得癡了。

也許是他早上出門翻錯了日歷。時間也許一直停在十年前,也許一切都沒有發生。他再等一等,就是他們的婚禮了。

他會起很早很早,坐着婚車去把張晚情接回家,他們會開始新的生活,他們會在這個城市有一個屬于他們的小家,他們會像最初說好的一樣。

那就過一生。

蘇允文握着手機的手在發抖。手指往下滑了滑,照片下面,跟着幾排文字。明明是簡單的漢字,蘇允文卻覺得有些讀不懂似的。

張晚情在短信裏寫着:

其實我穿婚紗的樣子挺好看的。可惜你是個沒福氣的人。

十年前你沒能看一眼,如今也算圓滿了。

我走了,這輩子我會遇到更好的男人,然後忘記你。

感謝上天給我們倆的緣分,即使這緣分只有半生。

我不會再等你了。

蘇允文,再見。

28、

于江江低頭看了一眼時間。腦子裏有點亂。

段沉還沒有打電話來,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到了。于江江有點擔心,可眼下她真的不敢走。

蘇允文此刻握着手機哭得像個淚人一樣。于江江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男人哭成這樣,一時也有點不知所措。于江江是個心軟的人,此時她只關注到蘇允文的情緒失控,完全忘記了初時他那些莽撞唐突的舉動了。

“蘇先生……”于江江有點為難地喊了蘇允文一聲。他沒有應聲,将頭埋在單邊的手臂裏。于江江只能看到他微微顫抖的後背。

輕嘆了一口氣,于江江也沒再說什麽。只是安靜地坐在一旁陪着他。

于江江在心裏感到惋惜,畢竟兩人曾有過那麽長的感情。命運總是這樣開玩笑,兩個相愛的人最後卻要陰差陽錯。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蘇允文安靜下來,但他還是不肯說話,一個人坐在沙發裏,像進入一個誰也不能入侵的結界一樣。于江江束手無策。急得滿臉通紅。

正當她一籌莫展的時候,一個救星急匆匆地出現在公司裏。來人正是蘇允文的妻子曹惜弱。

那是于江江第一次見到曹惜若真人,憑着當初在微博裏看的照片,于江江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大約是照片裏那種情深似海的眼神讓于江江印象太過深刻。

其實于江江對曹惜若印象并不好,從張晚情那裏斷斷續續聽了一些,也大體知道了三人之間複雜的故事。作為旁觀者,她也不能評價什麽。

憑良心講,曹惜若比張晚情長得更惹眼一些,清秀漂亮,身上有點學院氣質,看着讓人覺得很舒服。看上去實在不像是會和閨蜜男人結婚的人。她看上去真的太柔弱了些,以張晚情的個子,感覺她一推,曹惜若就倒了。

她進來的時候,臉上滿是擔憂的神色,一看到蘇允文,馬上毫不猶豫地走了過去。她什麽都沒有說,只是上去抱着蘇允文,甚至來龍去脈都不需問。

那畫面看着讓于江江覺得有些難受。曹惜若半蹲在地上,雙手那麽緊地摟着蘇允文,她貼着蘇允文的臉頰,在他耳邊喁喁私語,于江江聽不真切,只零落地聽了些不完整的字句,唯一一句她聽清的,只有四個字,“你還有我”。

于江江突然就對曹惜若恨不起來了,這個女人太過卑微,也太過可憐。她比張晚情更清醒,她清醒的是她知道蘇允文愛張晚情勝過她。這真是殘忍的認知。

明知蘇允文是為了什麽變成這樣,她卻能毫不在乎地守護着蘇允文,安撫着蘇允文。也許,這是這十年裏已經發生很多次的事,所以她才能這麽習以為常。

于江江無法理解這樣的愛。這是太過畸形的愛。摒除了自尊、平等,只是單方面守望。

于江江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應該是很久很久,公司的同事都去吃午飯了。蘇允文才逐漸平靜。

曹惜若像哄孩子一樣對蘇允文說:“我們回家,好嗎?”

蘇允文眼神有點呆呆的,頃刻後點點頭,那麽無助地看着曹惜若。

于江江覺得這畫面看得好難受。她不懂這樣擁擠的愛情。也不喜造成這樣局面現在卻一臉無辜的蘇允文。

曹惜若突然站起來,因為蹲太久,腳一軟差點摔倒,蘇允文下意識地扶住了她。

她咧着嘴一笑,安慰蘇允文:“我沒事。”

曹惜若笑着和于江江打招呼:“于小姐真是麻煩你了。感謝你這麽久為允文做的一切。今天我們先走了,改天請你吃飯。”

于江江木然點點頭。送他們出去。

剛送到公司門口。于江江還沒推門出去,就看到了正在推門進來的段沉。

許久沒見的段沉。足有近一個星期。

他披着暖煦的陽光,全身上下像被鍍了一層金色,閃閃發光,像個優雅的騎士。他一擡頭,一眼就看見了于江江。兩人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相望。

段沉抿着唇,笑得有點意味深長。

“于江江,”他一開口,竟有幾分怨婦的味道:“我活着回來了,你卻沒有去接我。”

于江江感覺此刻有點尴尬,她對段沉使了使眼色,段沉很快意會,這才注意到她身邊不遠處的曹惜若和蘇允文。

他對曹惜若點了個頭笑了笑,“學姐,好久不見。”

曹惜若很是坦然地對段沉微笑:“好久不見。”她無心多留,微微颔首,用很平常的語氣說:“我先走了。改日再敘。”

段沉點點頭。不再關注那兩人,只是徑直走到于江江身邊去。

于江江看着他們相攜離開的背影,心裏如打翻了的五味雜瓶,什麽樣的情緒都有。也許張晚情沒有得到她想要的愛情,可她帶着尊嚴離開了,她在蘇允文心裏留下了美好而深刻的影子,保存了他們過往愛情最美好的記憶。而曹惜若,大約只是成全了自己的偏執吧。

這樣的關系,于江江無法判斷這是愛亦或是依賴和習慣,她只能看出,曹惜若的甘之如饴。

眼看着他們要越走越遠,表現的非常淡定事不關己的段沉突然開口,對着曹惜若的背影很是認真地說:“學姐,這樣幸福嗎?”

曹惜若腳步頓了一下,随後她堪堪回頭,對着于江江和段沉回眸百媚地一笑,她慢慢地說:“在他身邊總比離得遠遠的要好。我不急,我有一輩子的時間等他愛我。”

“……”

于江江不知道能說什麽。愛情的形式有千萬種,人們在愛裏的樣子也各有不同。不管是張晚情,還是曹惜若,亦或是蘇允文,他們都只是被命運愚弄的可憐人。沒有真正的幸福,幸福的同時,都伴随着別人的不幸。

愛是什麽,愛是終其一生都找不到答案卻又被廣大文人墨客所描寫的感情。

終生無解,卻也不可或缺。

“哎。”她和段沉同時嘆息了出來。

這一聲讓于江江終于明确地感受到了段沉在身邊的踏實感。她皺了皺眉頭。還不等她說話,就聽段沉說:“雖然猜到你不會理我,可冷不丁全部成真,心裏還是挺難過的。”段沉用有些受傷的表情看着她說:“你真是個絕情的女人。”

于江江原本還打算解釋,結果段沉最後一個委屈小性子的表情徹底把她逗樂了。她故作冷酷狀,說:“你又不是沒長腳,幹嘛不自己回?給我裝什麽受傷。”

“我确實挺受傷的,你居然一點都沒有想我。”

于江江嗤鼻:“說得你有多想我似的。不告而別的時候怎麽不說會想我?”

段沉輕輕一笑,漫不經心卻一字一字的說:“我每天都在想你,去哪都一樣想。”

沒想到段沉會說出這樣不要臉的話。于江江的臉因為這句話唰地紅了一片,她心裏有點挫敗,覺得自己的段位和段沉比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她欲蓋彌彰地用粗魯的語氣說:“可我真的不想你。快走吧,別妨礙我工作了。”

段沉也不惱,站在原地不動,像一堵牆一樣堵在于江江眼前,不讓于江江走。他笑嘻嘻地說:“為了慶祝我回到你身邊,晚上去喝一杯吧?”

于江江白眼,“戒酒了。”

“那去吃燒烤?我知道一家挺不錯的。”

“你以為我還會因為吃的和你一起出去嗎?做夢吧!”

段沉完全無視于江江,手摸着下巴做思考狀,過了幾秒說:“那大盤雞?最近新開了一家,味道真不錯,土豆酥酥的很進味,底子還有切面。”

于江江腦子裏瞬間進入真空狀态,她咽了口口水說:“我六點半才下班。”

……

坐在段沉車上,于江江扯着安全帶,想想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怎麽那麽輕易又和段沉打成一片了?他那樣不告而別,期間一個電話沒有,給她帶來的那些失落感怎麽瞬間就像被火燒幹了一樣,全部揮發不見了。

此刻段沉正在專注地開車,側臉輪廓像一幅畫一樣,充滿了繪畫上的美感。他表情認真而謹慎,雙眼直視前方,一改平時的戲谑模樣。于江江看着他,在心裏暗暗嘀咕:這男人是為我搶婚紗的那一個嗎?怎麽覺得越看越帥了?

當然,她是不會把這些話說出來的,她可不想讓段沉太過得瑟。

“你這段時間去幹嘛了?”于江江還是壓抑不住強烈的好奇心,問道。

“替人類去探索月球了。”

于江江無語白他一眼:“去美國探索月球嗎?”

“估計是美國把信號站建到月球上去了,在那全球通只能顯示一家的號碼,那就是美國。”

“你就胡扯吧你。”

“知道我胡扯你還喜歡聽。”

于江江切了一聲,不再和段沉貧嘴。

到達目的地的時候還是晚上七點多。段沉推薦的店在老北區,店鋪建在一條商業街的二樓。上樓要穿過一個小小的廣場,不算太寬敞,圓形的三/級階梯中央是個小水池,水不深,也不見得有多清澈,裏面被人丢滿了硬幣,大約又是年輕人為了給自己的愛情增加浪漫,亂創造的一些信仰。

“現在人是不是看到個水塘子就以為是許願池?年前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