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于江江從來沒有這樣抱怨過北都的交通。早上八九點,路上已經堵得水洩不通。于江江坐的出租車,表一直在随着等待的時間跳數字,車卻是紋絲未動。司機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和于江江抱怨:“您可別覺得等時間跳表我賺了,要不做您這一單,我跑一趟機場,又輕松又舒服,時間還快。”
于江江本就心煩氣躁,腦子裏全是陸予要辭職的事,這會兒聽司機這麽一抱怨,一時脾氣也有點上來,拿了錢包把車資付上,直接下車走人了。
走了好遠了,還能聽到那司機在她身後嘀咕:“嘿,這姑娘,這暴脾氣……”
這會兒再攔車也沒什麽意義,于江江看了眼時間,走到地鐵站,轉到了陸予的公司。
早上大家都才剛上班,于江江剛走進去沒多久,就看到了站在辦公室門口的陸予,此刻他正在總公司過來的技術人員說話,全英文交流。說來慚愧,于江江留學四年沒學到什麽口音,陸予從來沒在國外學過語言,卻說着一口标準醇厚的英倫腔。
以前她上雅思的時候,老師曾讓她多聽BBC,練發音,她總是懶得聽也懶得學,覺得英語只要別人能聽懂就行了,口音又有什麽要緊。這時候看到陸予,才真正感覺到他付出的努力,到底是怎樣的意義。
這樣的陸予,辭職離開已經打拼幾年的北都,別說陸予媽媽和弟弟,連她都覺得惋惜和心疼。
于江江站在角落裏,看着陸予眼有些紅。陸予餘光看到于江江,對她點了點頭,示意讓她先去坐一會兒。
于江江沒有打擾他工作,坐在門口一個沙發上,前臺的小姐給她倒了一杯橙汁,明明是甜膩膩的橙汁,她喝着卻覺得有絲絲苦味。
過了大約半小時,陸予終于姍姍來遲,他脖子上挂着工牌,在這樣的外企,大家的名字都是英文名,只有他,還是一板一眼寫着“LU YU”。于江江突然有些心酸,七年,陸予只是循着他的方式變得更好,可他從來都沒有變,變得只是她而已。
陸予一結束工作就趕急趕忙地過來了,額頭上還有汗。他攏了攏西裝,有些疑惑地問于江江:“你怎麽來了?出什麽事了?”
一句話,把于江江的眼淚問了下來,她緊咬着嘴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她仰着頭問陸予:“你不是調去江北的分公司,你是要辭職……陸予,你要把我一個人留在北都……是嗎?”
陸予原本平和的面目上,漸漸有了幾分愁色,他眉目間的溝壑漸深,良久都沒有說話。
兩人就這麽對峙着,千言萬語,都像酒精一樣,在空氣中漸漸揮發。
陸予看了一眼前臺好奇看着他們的同事,又看了一眼于江江,只淡淡說了一句:“等我一下,我去拿鑰匙,我送你。”
他拿了鑰匙,過來拉于江江,被于江江甩開,她質問陸予:“你要送我去哪裏?”
“有什麽話我們出去再說。”
于江江見他神色嚴肅,看了一眼周圍好奇地目光,也不再說什麽,老實地跟着他走了。
從上車到開上高架,兩人一路都沒有說話。
陸予避開了堵車的路段,繞遠将她送到了公司,什麽都沒有解釋,只是很尋常地說:“本來就工作有危險了,別再随便翹班和遲到了。趕緊去上班吧。”
于江江忍着酸意,卻忍不住喉頭的哽咽:“我已經都知道了,阿姨她……”
“會沒事的。”一貫溫吞有力的陸予少見的搶白:“工作可以再找,我相信有能力去哪裏都一樣。江北也一樣有很多機會。”
“能不能把阿姨接來北都……北都醫療更發達,對這個病也有很多專家。”于江江還是不死心,急忙說着:“我爸爸有同學就在協和,肯定能介紹很好的醫生的。接來北都,我和陸鑫也能幫着一起照顧。”于江江去抓陸予的衣袖:“不要放棄,陸予……你看不了我受苦,我也看不了你這麽犧牲……”
陸予沉默着,一個左轉,将車停在了于江江公司前面。
于江江眼前有些模糊,腦子也有些暈暈乎乎。公司車站前有一棵高大挺拔的梧桐樹,于江江看着來來往往的上班族,突然覺得這樣的生活一點都不枯燥,一點也不無奈。他們并不是得過且過行屍走肉一樣生活,而是生機勃勃充滿了夢想在北都打拼。夢想是無價的,用工資去衡量都是一種侮辱。
陸予探頭過來,替于江江把安全帶解開了。于江江看着他發頂的漩渦發呆。
“去上班吧。”
“陸予……”
陸予扯着嘴角笑了笑,安慰着于江江:“我會考慮的,你說得對,北都醫療條件更好。”
明明笑着,可那笑容那麽勉強。
于江江開了車門,忍着難受,努力裝作平靜的道別,她下了車,走了兩步又回頭:“我下班了你能來接我嗎?”于江江抿了抿唇又說:“我想和你談談。”
陸予點了點頭。
于江江想說什麽,但她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低着頭一步一步走着,也不敢回頭,她不忍心看陸予那樣失落的表情,她會難受。
“江江。”于江江身後,陸予突然這麽喊了一句。
于江江本能回頭,還沒意識到什麽,陸予已經伸手一拽,把她收進了懷裏。
緊靠着陸予筆挺的西裝,粗粝的質感摩擦在于江江的臉上,于江江覺得癢癢麻麻的。她沒有動,也沒有推開陸予,只覺得有些懵,也有點陌生。
這是這麽多年來,陸予第一次跨過擋在他們之間的溝壑和一直以來壓制着他的理智,這麽放肆地任由着自己的心去親近于江江。
他用下巴摸索着于江江的頭頂,幾乎夢話一般說着:“其實我真的覺得好累。在北都的幾年,我從來沒有哪一刻放松過自己。我已經分不清我的夢想到底是成功,還是成功之後能走到你身邊。”
他聲音裏充滿哀涼:“每一次我覺得自己離夢想越近,就覺得離你越遠了。這樣的感覺,讓我覺得北都對我也沒有那麽大的吸引力了。”
“陸予……”
陸予扶着于江江的肩膀,用哀求一般的語氣說:“于江江,我們回江北好不好?”
于江江眼眶有些熱,她正準備說話,一擡頭,不僅看到了陸予有些迷離的表情,更看到了,站在陸予身後不遠處,正意味深長看着他們的,段沉和江一述……
“江江?”陸予喚了于江江一聲,見于江江沒有反應,順着她的目光往身後看了一眼。看到段沉和一個男人後,漸漸了悟過來。
他慢慢放開了于江江,那短暫的一個動作,像電影裏的慢鏡頭,從接觸到分離,好像是漫長的一生。
陸予收拾了一下表情,随即微笑着說:“你似乎有事要做了,我先走了。”他頓了頓,說:“下班我來接你,如果……如果你還要我來的話。”
“……”
于江江兩難地站在原地,呆怔像個石雕一樣。看着陸予開着車離開,阻止也不是,上前也不是,猶豫間,陸予已經走了。
身上似乎還留着陸予的溫度,這讓她很尴尬,只站在原地,遠遠地與段沉對視,在他冷漠而洞察的目光裏,于江江覺得自己像孤身一人被丢棄在非洲寸草不生泥土龜裂的不毛之地,避無可避,無處可逃。
見陸予離開,江一述有點尴尬地走了過來,段沉懶懶地跟在身後,恢複了一貫吊兒郎當的形象。
江一述也沒空去關心于江江的處境,只有些歉意地說:“我剛去了于小姐家,但你不在。正好碰到段先生,所以我們就一起過來了。”江一述斟酌了一下,問道:“我想問下,又青還在你家嗎?”
于江江看了一眼段沉,段沉正看着別處,似是漫不經心。半晌又看了一眼江一述,回答:“她已經走了,什麽時候走的我也不知道,我在書房睡的……”
“那你知道她去了哪裏嗎?”江一述自己也知道這個問題有些難以啓齒,臉上的表情很是尴尬。
于江江想着鐘又青留下的紙條,也有幾分沒好氣:“你和她在一起四年,一千多個日夜,你有那麽長時間去發現她是誰,可是你沒有。你現在來問我,她去了哪裏,你不覺得不合适嗎?”
大約是于江江的嚴厲語氣刺激到了江一述,江一述內疚地低下了頭,“對不起,于小姐,給你添麻煩了。”
“你……”
江一述輕出了一口氣,“那我先走了,不打擾你了。”他頓了頓,說:“我知道這時候說這個話挺虛僞的,但我直到新聞出來,我才清楚地意識到她和小葵是不一樣的。從來都是不一樣的。”
“……”
江一述走後,就只剩下于江江和段沉相對伫立。寬敞的街道車馬喧嚣,紅塵拂面。段沉看着別處,眼裏古井無波,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臉上也沒什麽表情。
許久,于江江輕吸了一口氣,忍着尴尬,鼓起勇氣問他:“你去我家……找我嗎?”
“嗯。”段沉平靜地回答了一聲。
“有什麽事嗎?”
“沒事。”段沉随意說着:“昨天你手機關機,以為你生氣了。”
于江江扯了扯嘴角:“沒生氣,也沒說什麽。”
段沉點頭,終于将視線轉了過來,他笑着,用一臉諷刺的表情看着她,自嘲一般說:“那是自然,我是誰,說什麽你又怎麽會生氣?”
于江江被他的話噎了一下,她抓了抓自己的手指,“我不是這個意思。”
段沉聳聳肩:“無所謂。既然沒事,我走了。”說着,轉着車鑰匙,姿态很無所謂的轉身準備走了。
于江江心裏有點堵,一時也有一點生氣,對着段沉的背影說:“何必陰陽怪氣?這不像你。”
段沉停了下來,幾秒後,他突然回過頭,用非常深邃而犀利的眼神盯着她,讓她無處遁形。
他微笑着,可那笑容卻有些冷。段沉問她:“那你覺得我應該是什麽樣子?”
于江江被他看得有點心虛,半天只嗫嚅了一句:“我們也沒什麽關系?我和誰見面,你生什麽氣?”
“于江江,你這種智商,真的不适合踩着兩只船渡河。你要知道船是自己開着的,到時候掉河裏的只有你自己。”
于江江聽懂了他的暗示,被戳到痛處和原則,一時也有些憤怒:“我怎麽就腳踏兩只船了?我做了什麽了我?”
段沉冷哼一聲:“你覺得呢?”
“行!”于江江氣得胃直抽筋,一時被憤怒剿滅了理智。她就是這樣的人,被人傷害了,就是睚眦必報,十倍奉還:“我從頭到尾都沒準備腳踏兩只船!你這艘豪華泰坦尼克號,我從來都沒打算上!你就自己撞冰山去吧!”
說着,氣呼呼地回頭直接往公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