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2)
哭笑不得:“怎麽連席子都要你帶,高級的貴的西城到處都是,便宜的淘寶上也是随便買一大堆啊。”
陸予一樣一樣提起來,很溫和也很有耐心地解釋:“你媽媽說你體燥畏熱,特意拖人從印尼帶了床手工藤席。特別吸汗而且不粘皮膚,不容易過敏。”
于江江有些眼熱,手微微顫抖,她提起了藤席,低着頭說:“哪有這麽矯情,來北都打拼,享不了那麽多福。”
于江江走在前面,明明說着嘴硬的話,眼淚卻偷偷地掉了下來。從前她在家只覺得睡得特別舒服,哪裏知道處處都是媽媽用了心思的。她永遠無法正确測量的,是來自父母的愛。那是廣博得像大海一樣的深厚的感情。
游子在外,更是思家。北都再好,也比不上江北一絲一毫。
陸予跟在于江江身後。于江江聽見他關門的聲音。她偷偷抹掉眼淚,鎮定地站在電梯前等着他。
踏着平穩的腳步,陸予一步一步走了過來。各種袋子摩擦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直到他停在于江江身邊。
隐隐的,于江江感覺自己靠近陸予的那只手臂有些灼熱感。她不敢回頭,她感覺陸予此刻正看着她。
良久,于江江聽到背後傳來陸予磁性而溫文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裏激起陣陣回音。
“這次從江北回來,我更加堅定當初的選擇是對的。我知道你對過去的事情不能釋懷。可是,我不準許你過辛苦的生活,尤其是因為我才要過辛苦的生活。不關乎男人的自尊心,我只是心疼你。我想有一天堂堂正正地把你從伯父伯母手裏接過來,也像他們那樣寶貝你。”他頓了頓,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也許是我想太多吧。也許……根本不會有這一天。”
“于江江,我決定辭職回江北了。”
44、
于江江楞了一下。思緒停滞了大約一秒,覺得胸腔裏哪一處似乎酸了一下,很輕很淺的一下,只一秒就消失了,快到她自己都幾乎要忽略。
從進入大學到今天,四年的時間過去。于江江自然知道陸予到底付出了多少代價,才在北都争得一席之地。她知道自己不該再關心他的事,可這種關心像來自身體的一種本能,是一種長達七年的中毒反應。
于江江一回頭,正與陸予的視線相對:“為什麽?你要放棄……北都了嗎?”
陸予短暫地逃避了于江江的注視。他用一種很淡漠的眼神看着電梯的按鈕。許久,他才扯着笑容,安慰着于江江說:“也不是不幹了,到江北分公司去。工作壓力還小呢。”
于江江疑惑地看着他。陸予這樣的人,從來不會畏懼壓力。他那麽努力只為了在北都立足,如今好不容易有所建樹,怎麽可能這麽輕易放棄?
“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于江江皺了皺眉頭,試探性地問了一句:“是因為我嗎?”
這問題問出來于江江都覺得有些難受。如果陸予回答“是”,那她又該如何回答呢?
“噗嗤。”陸予笑出聲來,他臉上還帶着笑意,只是溫柔地摸了摸于江江的腦袋:“傻丫頭,別想那麽多。”
“我只是覺得人生那麽短暫,還是和家人在一起才不會遺憾。”
陸予話音一落,于江江開始腦洞大開。這麽多年看的韓劇和小說派上了用場,她已經在腦海裏演出了一場蕩氣回腸的生死絕戀。
到最後,她眼眶都忍不住有點紅了。此刻于江江像個害怕爸媽離開的小孩,小心翼翼地拽着陸予的衣角問:“陸予……你是不是得了什麽絕症?”
陸予忍笑,眼睛眯成一條縫,“你怎麽想象力這麽豐富?于江江,別詛咒我啊。”
……
陸予幫于江江拎着大包小包,并且稱職地把她送回了家。
于江江解了安全帶,開了車門,正準備回頭拎那些東西,發現陸予已經把所有東西都拿走了。一擡頭,他已經繞過車子走到了于江江的方向。
“走吧,我送你上去,太多東西了你拿不動。”陸予說。
于江江有些不好意思,想去給他分擔兩個。被陸予拒絕,他把所有的東西移到右手上,然後伸出左手說:“別的我都能拿,要不你拿這個吧?”
于江江被他豪放厚顏的話惹得臉漲得通紅。站在那接受也不是,拒絕也不是。
陸予也不準備為難她,笑笑說:“你以前不是說,任何時候男人都應該一手拎所有的東西,另一只手騰出來牽女朋友嗎?”
于江江自己回想,才想起這話是她幾年前随手轉發的一個微博。陸予居然至今都還記得。頓時就覺得難受極了。
“你為什麽記性那麽好?”記得那麽多事,叫她怎麽放棄?
夏夜的風如愛人的手,輕柔撫弄着臉頰。陸予迎風而立,像想要說什麽。最後卻只抿了抿唇。他向前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
夜空璀璨,星幕是天然的背景,他轉過身來,背着光,表情隐在暈暗裏。
沉默中,陸予突然說:“于江江,我回去了,你會不會就此忘記我?”
于江江歪着腦袋看着陸予,反問了一句:“那你呢?”
七年,這是他們之間的默契,有些話不用說出答案。就算沒有結果,最初的過程也是最美好的。
“謝謝這七年。于江江,找個愛你的男人,這輩子都別受苦,我看不了你受苦。”
于江江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她撇過頭去,不想陸予看見她此刻狼狽不堪的表情。
剛才那麽一瞬間,她幾乎脫口而出要和他一起回去。回江北,将所有的錯過撥亂反正,一切從頭開始。
可她不行,一切已經不是當初的模樣了。時間過去的過程就像一壺熱水從熱到冷,沒有誰好誰壞。熱水可以泡茶,涼水可以解渴。只是去路不同了而已。
站在分叉路口,随陸予的,是一條被于江江放棄的回頭路。這是兩人都已經明白的事實。也是最最無奈的事實。
陸予将于江江送到小區裏。小區綠意繁盛,花木扶疏。兩人穿過那段已經很熟悉的石子路。剛準備告別。于江江就被角落裏一直盯着他們的人給吓着了。
于江江瞪大了眼睛,大着膽子走過去,才發現那個鬼鬼祟祟坐在花壇上瑟瑟發抖的人居然是鐘又青。
于江江一時震驚,頓時什麽都忘了,連陸予也在都忘了。
“鐘小姐,你怎麽在這?江先生呢?”于江江緊張地脫口而出。
鐘又青緊緊地抱着自己的膝蓋,一句話都不說,不難看出她整個人都在發抖。聯想之前看到的新聞,于江江很快就大概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想必鐘又青也是走投無路了才會投奔她這麽個沒認識多久的人。于江江對喜歡的人一貫是熱心腸。她果斷地做出了決定,将鐘又青扶了起來。
走了兩步想起陸予還在。又折回來,直接從他手上拿走了所有的東西,對陸予使了使眼色:“今天謝謝你,你先回去,明天我給你打電話。”
陸予皺了皺眉頭,那表情,似是欲言又止,但他一直以來都是十分持重體貼的人,也沒有責怪詢問什麽,只對于江江說:“我送你上去吧,你拿不動。”
于江江這次并沒有拒絕。聽話的把東西給了他。
送走陸予,于江江趕緊回屋去照看坐在沙發上孱弱顫抖的鐘又青。于江江給她倒了一杯熱水,回頭又有些害怕地去鎖了家裏所有的窗子。
她在鐘又青對面坐下,想了許久,組織了很多問題想問,最後都沒有問出口,只關切地說:“要不要先洗個澡去睡覺?可能會舒服一點。”
鐘又青一直維持着一樣的動作,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那模樣不難看出已經全盤崩潰。于江江說什麽她都不理。于江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她想了許久,無計可施。最後只能拿出了手機,準備和江一述打電話。
她剛打開屏幕準備進電話簿,手機已經被鐘又青眼疾手快搶了去。
“不要打!”鐘又青眼眶裏蓄滿眼淚,美麗脫俗的臉上帶着幾分病态的柔弱美,她用楚楚可憐地表情看着于江江,哀涼地說:“求你了。”
于江江仰着頭才能和高挑的鐘又青對視。她臉上滿是肅然的表情,她說:“那你告訴我,你到底怎麽了?是不是因為新聞?”
鐘又青倔強地扭過臉去,想要逃避這個話題,卻又知道逃也逃不過,只略略帶過,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着:“我沒事,我能挺過去,我本來也是一無所有的人。”
“你為什麽是一無所有的人?”于江江一時也有些氣憤:“為什麽任何時候都不肯給江先生一個機會,你從來沒有問過他不是嗎!”
鐘又青沒有動,安靜了兩秒,她用絕望地語氣說:“問什麽呢?四年一直把周小葵的照片放在錢包裏,四年一直堅持每年去掃墓定期去拜訪她的父母,從來沒有追過女孩子的人,看到我第一面就主動要留電話。”鐘又青情緒崩潰,眼淚決堤,她問于江江:“你要我問什麽呢?他愛不愛我嗎?從頭到尾我都知道他不愛。這四年,我一直如履薄冰,我甚至害怕自己會懷孕,我怕會生下醜陋的孩子,讓他知道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替代品,我只是個冒牌貨。”
她咬了咬唇,很執拗地說:“于小姐,你不用擔心,我真的不會做傻事。我只是……只是沒地方可去……整容後,我連家都沒有回過……我爸媽不知道我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
于江江眼眶也有些紅:“那怎麽辦呢……”
“是我咎由自取,我孤注一擲。我忘了是謊言總有揭穿的一天。我以為我中了灰姑娘的魔法,其實我只是那個削了腳後跟穿上玻璃鞋的壞女人。”
于江江拼命搖着頭:“不是這樣的……四年怎麽可能沒有重量……江先生不是那種看外表的人。”
“他不是看外表的人,他只是要一個像周小葵的人而已。是我太自大了,随便得罪人,忘了我是把柄那麽多的人。我不疼。我還可以愛他,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只是換一種方式而已。就像延長賽一樣,他不用理會我,我一個人參加就好。”
女人在愛裏偏執于常人,就如同崔婆婆,如同張晚情和眼前的鐘又青。鐘又青的故事,放進那些八卦論壇,也許會成為一個不孝偏執虛榮女人的故事。可于江江卻可以理解她的那種瘋狂。
女人都是如此,置身事外還有理智,一旦深入其中就瘋了。
“你說得對,”鐘又青說:“我早該向他坦白,可我不敢。如今倒不用我自己去剖白了。一切都結束了。”
……
那一晚,于江江用了很久才把鐘又青弄睡了。鐘又青睡着的樣子像個被人抛棄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睡在床邊的角落,一定要抱着枕頭才敢閉眼。那模樣實在太讓人心疼了。得多麽沒有安全感才能這樣啊?
于江江輕輕吸了吸鼻子,轉頭準備去洗漱。剛一出房間,家裏門鈴就響了。這麽晚了,會是誰呢?于江江小跑過去,接通了視像電話。
窄窄的屏幕上顯示了一個有些陌生的頭頂。大約是聽見接通了,那人突然擡起了頭。從屏幕裏,于江江看到了江一述那張茫然而慌張的臉。
于江江什麽都沒說,直接将他放了上來。
她穿着拖鞋,站在電梯口,等待着将要上來的江一述。
等待的時間是一種煎熬,看着不斷變動的電梯數字,于江江知道江一述離她越來越近了。那一兩分鐘裏,于江江想好了無數種措辭和無數種可能。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的那一刻。于江江直接攔住了江一述急匆匆要往裏走的身影。
“又青呢?”江一述無暇他顧,眉宇間似有愁字,見到于江江,開口便問到了鐘又青。
“已經睡了。”于江江拉着江一述,想了想問:“你怎麽知道她在我這?”
“她沒有幾個朋友。每一個我都去了。最後想到了你,打電話給你同事問到了地址,過來碰碰運氣。”
于江江抿了抿唇,問他:“你這樣,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其實也是愛她的?”
所有的一切都表現得很完美,那急不是假的,眼裏的擔憂也僞裝不出來,明明就是愛到骨子裏的感覺,卻偏偏哪裏有些不對。于江江不過是問了個普通的問題,這一次,江一述卻很意外的沒有回答,而是保持了沉默。
半晌,江一述用有些低沉的聲音說:“我承認我沒法忘記小葵。八年的感情太過深刻,她就是我的命。第一眼看到又青,真的太像了,我沒辦法忽視她,就那樣放她走。”
于江江有些生氣,打斷他:“可她不是又青,也不是周小葵,她是鐘守真。是你初中高中的同學。是愛了你十幾年的人!她變成誰不好!為什麽要變成你死去的愛人!難道你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一切會是這樣。”江一述的表情有些為難,逃避了于江江所有的問題:“我能帶她回家嗎?”
“回家了,然後呢?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嗎?”于江江有些悶悶地看着江一述:“你覺得現在鬧成這樣,還有可能嗎?”
江一述眼中滿是茫然,他像個天真的孩子,反問:“為什麽不可能?”
“……”于江江滿腹都是髒話。眼前這個學歷這麽高腦子這麽聰明的男人為什麽說出這麽不合理的話,她真的有點不能理解。彼此都粉飾太平,感情該怎麽維持?
于江江咬了咬嘴唇,正準備說話,她家裏的門突然開了。
本以為睡着的鐘又青此刻斜斜站在門邊,有些疲憊的臉上是冷冷的表情,她用很空洞的眼神看着江一述,仿佛已經他已經是一個陌生人。
“你走吧。”鐘又青用冷情而漠然的聲音說:“今後我不會再見你了。”
“又青!”江一述的眼神裏充滿驚恐,仿佛不敢相信鐘又青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并不是上天派來拯救你的鐘又青。對不起,讓你失望了,我只是個騙子。”
江一述上前想要靠近鐘又青,被她決然地躲開。江一述緊皺着眉頭,認真地說:“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鐘又青眼中盈光閃閃,卻仰起頭讓那些水汽都退了回去:“江一述,我們都醒醒吧。”
她決然地、對江一述,也對自己說。
45、
鐘又青瞥了江一述一眼。什麽都沒有再說,一轉身仿佛成了永恒,以那樣決然的背影直接回了屋。
“鐘又青!”于江江追了過去。她一進門,已經看到卸下僞裝靠着牆哭得不能自已的鐘又青。連哭都不敢哭出聲的鐘又青。那樣壓抑着情緒,看上去可悲又可憐。
“我還是輸了。”鐘又青用小到于江江都幾乎要懷疑自己聽錯的聲音說着,“他一點都不愛我。”
事到如今,鐘又青關心的,仍然只有愛與不愛這一個問題而已。想想真有些心酸,這段愛對她來說到底是怎樣的重量?于江江心裏震蕩不已,眉頭深鎖地看着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此刻于江江覺得鐘又青周身似乎有一座她自己畫成的牢。旁人進不去,她也出不來。
擋住了試圖進來的江一述,于江江扶着門,很語重心長地說:“你做的,不是把她接回‘家’,而是把她接到你心裏去,對她來說,那才是家。江一述,如果今天她沒有一張和周小葵相似的臉,你還會愛她、與她共度一生嗎?想清楚這個答案,再來找她吧。”
輕嘆了一口氣,于江江關上了門,将一臉迷惘的江一述關在了門外。
門關以後,屋子裏徹底安靜了下來。哭累了的鐘又青一言不發地躺回了于江江的床上。于江江站在房門口看了她一眼,她背對着于江江,身體蜷曲像一只煮熟的蝦米。對此,于江江也無力做什麽,只是輕輕給她把門帶上。自己拿了新的被子去另一個房間睡。
于江江這人別的沒什麽,就是對睡覺臭毛病特別多。睡慣了卧室那張床,這會兒睡書房裏這張沙發床怎麽都睡不着了。
拿着手機打了一會兒游戲,把游戲裏朋友圈的排名刷到了第一名,獨孤求敗以後游戲也有點懶得打了。退出游戲,手機提示還剩百分之十的電量。于江江想着幹脆用完所有的電踏實睡覺算了。
于是,百無聊賴的她給段沉發了一條短信,以頑皮的口吻:姿勢不對,起來重睡。
本以為那麽晚了,段沉應該不可能回了,卻不想于江江還沒從信箱裏退出來,段沉的電話已經來了。
“怎麽這麽晚還不睡?”段沉問。
于江江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房間裏暗暗的,只有手機屏幕的光和窗紗縫隙漏進來的點滴月光。于江江翻了個身,将手機枕在耳邊。
“認床。”
“床?和哪個野男/人鬼混呢?”
“不在家能再哪?”于江江對他滿嘴跑火車顯然已經習慣,大半夜的,兩人也沒什麽正經話題要說。于江江簡單給他說了一下家裏的情況,段沉也沒發表什麽意見,只說:“要是實在不舒服到我家裏來睡吧。我一套都買的意大利進口的,肯定舒服。”
于江江揶揄一聲:“我傻啊,這麽晚了羊入虎口。”
段沉言辭咄咄:“你這麽誤會一個好心的正人君子,我都看不下去了。我像那麽饑不擇食的人嗎?能對你下手?”
一晚上,于江江終于出現了一點笑意,反擊他:“誰知道呢?我這麽漂亮,難保你不會把持不住。”
仿佛能看到于江江此刻得瑟的小模樣,段沉突然用很是寵溺的語氣說了一句:“小傻瓜。”
于江江被這個小說裏才會出現的雷人稱呼雷得全身一僵。
“你吃錯藥了?”于江江問。
段沉突然很感慨地嘆了一口氣,随後說:“可能吧。”
于江江感覺到他語氣中點點微妙的變化,“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
電話那端的段沉沉默了許久,聽筒裏只傳來他平穩的呼吸和電波茲茲的細微聲音。于江江握着手機,明明兩人都沒有說話,卻沒有一個想要挂斷電話,只是這麽沉默相對。
“于江江,我來接你吧。”
于江江眉頭皺了皺:“這麽晚了,去哪兒?”
“出去喝一杯。”
于江江撇撇嘴,想想這時候不能離開鐘又青,只得拒絕:“我戒酒了你不知道嗎?”
“我真的想見見你。”
于江江終于感覺到段沉的不對勁,忍不住關切地問他:“到底怎麽了?是不是發生什麽事情了?”
電話那頭的段沉很感性的又嘆了一口氣。于江江關注地聽着聽筒裏的聲音。隐隐傳來腳步聲,一步一步,似乎是段沉正在往哪裏走。沒一會兒,于江江聽到類似推拉門的聲音,再然後,她聽見了呼嘯而過的風聲。
“你去陽臺了?”
“嗯。”
“不冷嗎?”于江江問。
“我正在找你家的方向。”段沉感慨道:“好遠,看不見你。”
于江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們住那麽遠,你要能看見,那只能說明你見鬼了。”
段沉在電話那頭似是笑了笑,于江江聽得并不真切。許久,迎着風的段沉突然用很平常的語氣,如擲重磅炸彈一般說:“我剛知道。原來一直以來都是我誤會了喬恩恩。她并不是因為變心了才嫁給別人,只是因為驕傲才嫁給別人,我母親曾……見過她。”段沉刻意弱化了他母親對喬恩恩的百般羞辱,但于江江不難想象,以段沉這種富二代身份,長輩和小輩的女朋友見面,多半是諸多微詞,就像電視劇裏寫的那樣。
“……”不是段沉陡然提及“喬恩恩”這個名字,于江江幾乎都要想不起這個人是誰。段沉對感情的果斷讓于江江幾乎已經忘記段沉也曾愛過別人,也曾與別人有過深刻。許久,她欲言又止,嗫嗫嚅嚅地問:“怎麽突然……說起這些?她回來找你了?”
“不是。”段沉說:“只是從別人口中知道了以前的真相。真奇怪,我發現自己并不是一個好人。當我理直氣壯恨一個人的時候,我可以用盡辦法去報複。可當我發現一切都是一場誤會的時候,我卻沒膽量面對了。”
于江江沉默地聽着段沉說話,她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斟酌許久,問出她此刻最想知道的答案:“你還愛她嗎?”
“如果我回答還愛呢?”段沉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了這麽一個問題。
不等于江江回答,手機因為徹底沒電直接關了機。看着完全陷入黑暗的手機屏幕,于江江微笑着,用很苦澀的笑容對着已然沒有反應的手機說:“那就回去找她。”
“如果你不怕我傷心的話。”
“……”
如果說之前與段沉之間的所有進展全都依靠于段沉的毫不退讓步步緊追,那麽,毫無疑問的,段沉那個反問句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于江江打回了原形。
一晚上沒有給手機充電,于江江害怕再接到段沉的電話,她不願再繼續那個話題,所以她選擇了逃避。
清早,于江江起床的時候鐘又青已經離開了。于江江想想自己還真是混沌又糊塗,連鐘又青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鐘又青給她留了一張便條,上面娟秀的小字寫着:謝謝你的收留,很遺憾不能一輩子在你這兒躲風避雨。很多事逃避也沒有用,比如告別。我已收拾好自己,與過去告別。勿念。
于江江看完便條,随手将它擱回桌上。
一晚上的時間,足夠鐘又青把這十幾年的執拗收拾好嗎?足夠她與過去告別嗎?很顯然,這答案是否定的。可她卻不能否定鐘又青什麽。
于江江知道不該管,可她還是忍不住有些擔心。
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靜靜喝完水。于江江才鼓起了勇氣去把手機的電充上。
五分鐘後,手機順利開了機。短信箱裏有二十幾條提示。全是未接提醒。其中十個未接來自段沉的號碼。另外十幾個都來自早上,于江江掃了一眼那陌生的十一個數字,完全想不起來是誰。
她正想得出神。那人電話又進來了。于江江順手接了起來。
“江江姐!”電話一接通,那端已經傳來陸鑫明顯帶着哭腔的聲音。于江江僅憑一句話就聽了出來。
“怎麽了?”對陸鑫,于江江總有一種做姐姐的責任心。即使他并不是他的弟弟。
陸鑫六神無主,已經全然亂了陣腳,此刻說話也有些颠三倒四,半天闡述不完整,“江江姐,求你勸勸我哥吧,他真的不能做這樣的決定!”
于江江錯愕地挑了挑眉,問他:“到底是什麽事?陸予他怎麽了?”
陸鑫吸着鼻子,很明顯是在哭,他心疼陸予,舍不得他做太大的犧牲:“他用了這麽多年才在北都有了事業有了房子。不能就這麽毀于一旦。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回江北來。我不要他放棄。”陸鑫難受地求助于于江江說:“我媽前幾天檢查出來,肝癌晚四期。醫生說最多還能活半年。我哥決定辭職回來陪媽媽。”他哽咽着說:“江江姐,無論如何不能讓他辭職啊。他那麽想成功,不能讓他半途而廢。媽媽……媽媽我能照顧,我可以改志願,讀江北大學。”
“……”于江江覺得自己也許沒有睡醒。亦或還在夢着,總覺得這個電話,甚至陸鑫說的那些話,都充滿了不真實感。肝癌晚四期?陸予的媽媽?
怎麽可能呢?回憶起阿姨純樸辛勞的樣子,于江江不禁眼熱了起來。一個有殘疾的寡婦,辛辛苦苦在菜市場擺攤養大兩個兒子,福還沒享到呢,怎麽就……
上天真的對人太不公平了。于江江喉頭硬了起來:“怎麽會這樣呢?是不是醫院搞錯了?阿姨她……”
她哭着,陸鑫更是跟着哭個不停:“我媽和我哥一輩子都沒享過福……我不能……不能讓他們……為我犧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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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于江江急匆匆出發去陸予家的時候,江一述也正在到于江江家的路上。
昨夜他離開後,不敢回和鐘又青的家。那裏對他來說,只是一個有頂的房子。離開了鐘又青,便什麽都不是了。
開車回了父母家。退休在家的父母早就睡了。他輕手輕腳地開門,生怕吵醒了他們。
回房後,江一述急匆匆地找出了高中的畢業紀念冊。
年代久遠的紀念冊,明明一直放在櫃子裏不曾拿出來過,紙張卻還是泛黃了。任何東西都無法和歲月抵抗,它的痕跡總是那麽深重。
江一述一頁一頁地翻着紀念冊,除了那張集體照,江一述幾乎找不到一絲鐘守真曾存在于他生命裏的證據。
紀念冊的最後一頁是簽名頁。江一述很仔細地在一衆層層疊疊地簽名裏找到了鐘守真的簽名。江一述這才發現,原來冥冥之中真的是有跡可循的。
鐘又青寫“鐘”字的時候,最後一豎喜歡寫成向左的一勾,而鐘守真也是如此寫法,對鐘又青字跡很是熟悉的江一述一眼就認了出來,這确實是出自從一個人的筆法。
已經有點想不起當初鐘守真在他的紀念冊上簽名的情形。這本紀念冊所有人都有一本,是學校發的,一發下來大家就自發的互相交換,三年的青春和回憶,最後只寫成紀念冊上揮斥方遒的一撇一捺。
記憶中那個存在感很弱有點內向的高瘦女孩,長什麽樣子江一述已經不記得。在畢業照上,江一述仔細描摹着角落裏那個對他而言很陌生的臉孔。
這真的是同一個人嗎?鐘守真和鐘又青?他陷入了迷茫。
同一張照片上,還有周小葵那種颠倒衆生言笑晏晏的臉孔。恍惚中,江一述将她和鐘又青重合成了一個人。可他知道,她們是完全不同的人。
周小葵善良而慧黠,柔弱卻又有點倔強;而鐘又青,堅韌而要強,執拗到有些偏執,明明瘦瘦弱弱,卻仿佛能迸發出無窮的力量。與其說她是他的依靠,倒不如說,一直以來,都是他在依賴着鐘又青。
握着那張畢業照,江一述突然想起了三年前他們去古城西岸旅游的一件事。
夜裏他們在秦月河上的酒吧裏對飲,淩晨兩點。酒吧打烊。兩人帶着幾分醉意并肩走在街上。
幾個醉漢見鐘又青長得漂亮,出言挑釁。幾人你來我往,一場惡鬥避無可避。江一述以少敵多自然沒有多少勝算。他極力護着鐘又青,讓她免于受到傷害。
醉酒讓人失去理智也不計後果。一個被江一述猛揍了一拳的醉漢惱羞成怒,直接從地上撿起一塊磚頭砸了過來,江一述伸手去擋,那磚頭擦過他的頭皮,在他額角上劃出一條長長的痕跡,最後掉落在地上,摔成了兩半。而江一述的額頭上,也頓時血流如注。
猩紅的血滑過眼睛,昏沉沉的頭讓江一述腳下有些虛軟。
恍惚中,江一述看到鐘又青突然撿起了地上的那塊磚頭,徑直走向那群人,猛地拍向方才砸江一述的那個男人。那人沒想到鐘又青一個女人居然有這樣的膽量,吓得捂着直冒血的頭嗷嗷直叫喚。
那幾個人上來想要抓她,她像是瘋了一樣,爆發出了可怕的力量,把幾個本就打架打得沒什麽體力的人抓得渾身都是傷。
那幾個人啐了一句:“瘋子!”也不再戀戰,架着被她砸過的那個男人就趕緊跑了。
一切歸于平靜,鐘又青越過滿地的狼藉。雙眼通紅的她一步一步走過來,沉着而細致地用手帕捂住了江一述的額頭。她嘴裏念念有詞,只是反複地喚着江一述的名字,像個強迫症患者,仿佛不這麽叫着,江一述就會消失一樣。
“江一述,你會沒事的,有我在,我會保護你。”
她這麽說着。
江一述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曾聽過這樣一句話。彼時,一個高瘦的女孩緊緊抱着周小葵,以身體替她抵擋着一群女孩的拳打腳踢。
那女孩也是念念有詞,不斷安慰着驚慌失措的周小葵:“你會沒事的,有我在,我會保護你,再忍一忍,江一述一定會來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