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于江江最讨厭下雨,一下雨就覺得心煩氣躁,只想鑽回被子裏才好。為了接周燦,于江江淋了個半濕,到現在發梢還有些痕跡。她是想早些回家的,但此時情勢不允。

機場燈光明亮,空調溫度很舒适,廣播裏廣播員聲音溫柔婉轉。快節奏的生活被這場雨硬生生阻隔了下來,人們不得不停滞機場,去等待這場沒什麽征兆的雨。隔着玻璃,于江江看了一眼外面如瓢潑的水簾,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內心漸漸寧靜了起來。

剛回國的幾個月,于江江什麽都不習慣。上地鐵需要搶,因為沒有人願意排隊;過馬路之前到處找按鈕,突然想起這裏不按也會變燈;等了綠燈也還要左右看車,不然可能會有生命危險;在公共場合也得被迫接受二手煙,罰款也沒人在意;每次去公共廁所都很不習慣,怎麽會沒有紙?

澳洲那種養老式生活讓于江江在快節奏的北都生活得很累。每天早起擠着放腳都困難的地鐵,回家站着都要睡着。一貫嬌生慣養的于江江多次因為壓力大到偷偷抹眼淚。

做婚慶的特殊性,一有活基本都是早上四點就要起床,一天做兩三場的話,到轉鐘才能回家。說是加班費,于江江上班這麽久,就沒見過那筆錢長什麽樣。

她總在抱怨,抱怨這裏不好那裏不好,其實最不好的是她自己。

于江江突然回頭對周燦說:“其實我有時候很不理解,為什麽中國人覺得買了房子就是家。我很多同事都以在北都買房為立足的标準。”她頓了頓,笑說:“現在我懂了,其實買房只是一個符號,不過是為了能在這個城市有目标的生活下去。”

周燦用于江江手裏接過她的行李箱,很老成地和她說:“你啊,就是過得太順遂了,老把那些西方思想拿來說事,也不想想适不适應我們的國情。”

“嗯,”于江江有些慚愧地說:“我老想放棄,只是因為我沒有目标。我總給自己留後路,事業不順利可以回江北;感情不順利我寧可一輩子不嫁人。不努力的人就只能一直平庸下去,所以我才會碌碌無為。”

周燦聽她這麽說,一副老懷安慰的樣子,很慈祥地摸了摸于江江的頭說:“我很高興你有這樣的成長。但是在你大發感慨之前,能不能先孝敬我的胃?”

于江江滿腔情懷被周燦給憋了回去,一臉不快。她白了周燦一眼,徑直穿過機場的玻璃廊橋,走近了附近的一家西餐廳。

其實于江江不是那麽文藝情懷的人,喜歡這種文藝小清新的西餐廳,會選這家店是因為店名叫FOCK,應該是人家老板的姓氏吧。她一時氣急攻心,将這個單詞看成了另一個能完美表達她情緒的詞語,就想也沒想地沖了過去。

周燦知道她有點生氣,拉着大行李箱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後:“你別走啊,于江江,怎麽這麽沒人性呢!”邊說邊哈哈大笑着。

于江江回頭看到她那表情,更是生氣,剛一推開餐廳門。就被裏面沖出來的一個人給撞得摔了個四仰八叉。

于江江都來不及罵人,急急沖過來的周燦已經罵上了。周燦就是這樣,她自己可以盡情嘲笑于江江,別人要是傷到于江江,她就一副護雛姿态上來了。

于江江手忙腳亂地捏着自己的手肘,那裏疼成一片,已經開始滲血。

周燦擋在于江江眼前,于江江只略略看到了面前是兩個人。

女的穿了一雙香奈兒的黑色平底鞋,腳踝往上一片白膩。

于江江是個挺顏控的人,對長得漂亮的事物總是不由自主充滿了喜愛之情,扶着周燦站了起來,正準備制止周燦繼續罵下去。誰知她一擡頭,好死不死,撞她的不是別人,正是好久不見的喬恩恩。

而此刻抱着喬恩恩的也不是別人,正是那個說看上她,責問她“腳踏兩只船”的人。

還真是諷刺之極。于江江站的地方雖然有遮雨的屋檐,但還是有不少雨濺在了她身上。冰涼的水沁透了她的襯衫,她覺得有些冷,忍不住開始打冷戰,是很細微的抖動,她很努力克制不讓別人看出來。

她腦海裏一瞬間湧上了很多話,話到嘴邊,就說了那麽一句諷刺人的。說完覺得自己這話說得有些跌份兒。拉了周燦就要走人。

段沉趕忙跟在她身後,他個高,兩步就把她給抓住了。也不管多少人在,直接拎着她的衣領就給弄回來了。

他居高臨下,于江江氣成那樣,他卻好像心情不錯。用有些戲谑的表情看着她:“越叫越跑,跑什麽呢?”

于江江手腳并用,用蠻力打掉了他鉗制着她的手。整了整有些皺掉的衣領子,她有些氣悶地看了一眼遠處屋檐下,美得像一部文藝電影女主角的喬恩恩。

再看看自己,狼狽不堪,活生生像哪個工地的女會計。

越想越覺得委屈,于江江忍不住眼眶紅了紅,怕被段沉看見,很倔強地撇開了視線。

“嘿,瞧瞧這丫頭,”段沉很快就發現了她的異樣,拉着她走遠了些,用身軀擋着喬恩恩那邊的視線。他微微低着頭,笑眯眯地看着于江江,明知故問地說:“怎麽就哭上了?誰惹你了?”

于江江吸着鼻子把眼淚憋了回去,狠狠地瞪了段沉一眼,沒好氣地說:“誰哭了?”

段沉一臉壞笑:“不知道啊,可能是看錯了吧。”

“你就是瞎!”

段沉點頭贊同,“是有點,不瞎怎麽放着那麽美的女孩不要,就看上你呢?”

于江江覺得自己真有點太沒出息,本來氣得肺都要炸了,他就花言巧語說了這麽一句,她馬上就心花怒放的。

“你就胡扯吧,和每個人都這麽說吧。”雖然還在嘴硬,但心已經有點化了。

段沉見她臉上有軟化的表情,立刻趁勝追擊:“你說我這樣的天羅地網,怎麽就網不住你這條小呆魚呢?”

段沉一句話,無奈中帶點意味深長,于江江偷偷瞥他一眼,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伸手給她捋了捋有些濡濕的額發,用很溫和的姿勢靠近她。于江江鼻端全是他身上的味道,一股淡淡的機艙清香劑的味道,不算好聞,但此刻卻有點蠱惑的味道。惹得于江江有點臉熱,一時心煩意亂起來。

“離我遠點。”

她推開他,正準備走人。段沉一把把她抓到懷裏,“我送你回去,這麽大雨連車都沒有還敢來機場接人。”

“誰說沒有了?”于江江不甘示弱,想了想故意說:“我喊了陸予了,他一會兒就來。”

段沉觑她一眼:“你這丫頭情商真不高。”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智商也不高。”

“說誰呢?”

“走了。”段沉牽着她就往回走。

被段沉這麽牽着,于江江心跳如雷。不知道為什麽,兩人明明前幾天還吵得厲害,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态,結果這麽陰差陽錯地一鬧,反倒一點隔閡都沒有了。

她嗫嚅這跟在他身後:“你送我們,她怎麽辦?”

段沉回身,用很尋常的表情說:“怎麽來的怎麽回去呗。”

于江江皺了皺鼻子,指責他:“真不懂憐香惜玉。”

“對每個女人都憐香惜玉的那是情聖。”段沉理直氣壯地回答。

見兩人這麽手牽着手走了過來,最尴尬的莫過于喬恩恩。她努力還想保持平靜,但她一刻都不移盯着兩人交握雙手的視線已經出賣了她。

于江江敲着喬恩恩搖搖欲墜的樣子,擔心她突發什麽疾病倒下了可不得了。于江江不想刺激她,輕輕掙開了段沉的手,不動聲色地移到了周燦身邊。

周燦無聲地一肘子頂在于江江的肚子上,于江江忍着痛瞪着周燦。

“演電視呢?”周燦小聲說。

于江江怕她說出什麽丢人的話來,低聲說:“回去和你說。”

段沉看了兩個頭挨頭也不知道在說什麽的人一眼,又看了看喬恩恩,對喬恩恩說:“你開車了吧?”

喬恩恩“嗯”了一聲,聲音裏明顯帶着哭腔,那泫然欲泣的模樣看着也挺招人心疼的。

“那你路上小心。”段沉對喬恩恩這副樣子似是很麻木的樣子,只這麽尋常說了一句。回身拉了拉于江江的袖子:“走了。”

他主動拉着周燦的行李箱,完全以于江江的男朋友自居。一路上周燦的打趣他也都照單全收。

于江江跟在他們身後,一步三回頭看着喬恩恩。

誠實地說,她不能忍受段沉和喬恩恩藕斷絲連,暧昧不明。可喬恩恩這個樣子還是讓她覺得有點可憐。

站在屋檐下,外面是瓢潑的大雨,她澀澀發抖,像只被人抛棄的流浪貓,縮在角落,也沒有人能來救贖她。

于江江嘆了一口氣,追上了段沉,循着他的腳步,走在他右側。

段沉還在和周燦說話,右手卻準确地抓住了她的左手。雨那樣冷,可被他牽着的手卻暖得像被夏日最燦爛的陽光籠照着一樣。

三人正要進停車場,周燦突然說口渴,要去買瓶水。

她跑得跟兔子一樣,于江江追都追不上,只好站在原地,和段沉一起等。

段沉牽着她的手也沒有放開,兩人相對無語,于江江只覺得自己耳朵像要燒起來一樣。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特別絕情?”段沉突然這樣問了一句。

“啊?”于江江還沉浸在旖旎暧昧的氣氛裏,不能自拔。

段沉看着她,嘆息道:“也許有點絕情吧,但這我認為的,最負責的做法了。不愛了就果斷一點,扯不清兩個人都難受。”

“噢。”

段沉寵溺地輕輕扯着于江江的臉頰,像囑咐小孩子一樣說:“所以你對那什麽陸予,也要一樣。”

于江江低着頭,又“噢”了一聲。

周燦回來,給三人一人買了一瓶果汁。一直到進了車裏還在抱怨,“北都機場這物價,一瓶三十幾塊錢,我們這種屯子裏來的人買個幾瓶一年的地就白種了。”

于江江自然地坐到了副駕駛上,正在扣着安全帶,忍不住吐槽周燦:“扯什麽犢子,你見過地嗎?還種地呢!”

段沉對周燦這種貧嘴倒是很受用,馬上很大方地說:“三倍報銷!”

周燦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江江就是有眼光,找的男朋友就是懂事。”

于江江無語至極:“三百塊錢就把你收買了,你也就值這個價。”

“你懂什麽?小富由儉,大富由天,巨富由于不要臉。”

“……”于江江膜拜了,這世界上段沉也能找到知音,不容易。

車裏空調開得足,于江江衣服本就有點濕,這麽這麽一吹,直接吹出噴嚏來了。

段沉見她冷得只打噴嚏,脫了身上的襯衫披在于江江身上。

段沉的襯衫上還帶着他的體溫,于江江臉紅紅地看了段沉一眼,此刻他正裸/裎上身,“一般電視劇裏,男主角脫了襯衫,裏面還穿個背心,你這怎麽就光上了?”

“大夏天的,誰還那麽作短袖襯衣裏面穿背心,少看點電視劇,你智商都快看沒了。”

“可是這要是交警看到了怎麽辦?這樣禮貌嗎?”

段沉不要臉地湊近于江江,完全旁若無人地說:“也就對女交警不禮貌了,這身材,太影響人家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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