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手機因為日程提醒震動了一下,楚助理低頭掃了一眼屏幕上推送的內容,小心翼翼朝休息室裏的另一個人開口:“祁總,需要出發去機場嗎?”

祁抑揚聞聲緩緩睜開眼,這令楚助理松口氣,剛剛房間裏的安靜程度幾乎令他疑心老板睡着了。

見到祁抑揚第一次露出怔楞神情,楚助理又更詳細地提醒:“之前您讓我訂過一張飛特拉維夫的機票,是今天下午的航班,剛剛航空公司在詢問是否要提前辦理值機。”

楚循覺得祁抑揚對這個行程一直處于一種猶豫不決的狀态——之前又止董事會秘書來問起是否有時間出席本季度會議時,楚助理曾經提醒過他有沖突行程,但他仍然回答對方會參加會議,按理說這話分明暗示着出國行程已經被擱置,他偏偏又多講一句:“機票不要退。”

再次被問及這張早早訂好的機票,祁抑揚默不作聲,伸手把之前松開的領帶系緊了,低頭看着手表。

楚助理就站在他的椅子旁,因而目光很容易就跟随過去落在他的手腕上。

平日裏楚助理對老板的衣着打扮并沒有太多好奇,但上午的活動上康橋特意點評了祁抑揚今天戴的手表。楚循甚至記得清他話裏帶着的調笑意味:“今天這盛大場合怎麽選了這麽一塊不上檔次的手表?我聽人說你最近打算出售股份,量還不小,怎麽啊,真缺錢?那不如考慮賣給我啊。”

見的多了,對這些身外之物優劣程度的判斷楚助理也練出來一些。康橋倒沒有誇張,這塊表的價值在祁抑揚的收藏裏絕對在倒數幾位,稍微顯得特別的只有表盤顏色。

就在他專心研究着老板的手表時,老板開口問他:“航班是什麽時候?”

“預計一小時後能按時開始登機。按照現在的路況到機場大概需要三十五分鐘,航空公司那邊确認過全套手續應該能在十五分鐘內辦完,”楚助理額外補充提醒:“下午開董事會,您之前确認過會出席。”

祁抑揚在心裏快速做計算。按照楚助理給的信息,即使他到達登機口之後能立即找到在候機的談少宗,他們也只有不超過十分鐘的時間。

這實在不是一件很劃算的事。剛剛結束的祁氏新大樓封頂儀式上他不得不喝下幾杯香槟,他是在酒後容易覺得倦怠的人,而下午又還有需要全副精力去應對的董事會。匆匆忙忙趕到機場辦完一串瑣碎而實際無用的手續,他能獲得的僅僅是和談少宗共處十分鐘。

十分鐘的效用極其有限,祁抑揚也并沒有什麽非得要在這十分鐘內對談少宗說的話。但他還記得叫楚助理訂票時想要同談少宗一起飛到特拉維夫的那份急切。也許是因為那時候剛剛聽完別人的故事,那位康小姐告訴他,她曾經經歷過人生中心跳最快的一小段時間。祁抑揚是被她多年前的沖動感染。

祁抑揚在又一陣沉默後站起身來,告訴楚助理他最終的決定:“不麻煩司機了,辛苦你開車,挑最快的路線去機場。”

楚助理在車載導航上輸入“機場”兩個字的時候仍然覺得不真實,他問祁抑揚:“祁總,如果沒有其他問題的話,那我現在就告訴項秘書您臨時有行程參加不了下午的會議?”

“不用,我不是要去搭飛機。你待會兒先跟地勤溝通一下,我出關之後很快會返回,不要因為辦了值機最後在登機廣播中找我,也問問他們需不需要走入境程序。”

老板的要求是逐字逐句記下了,但楚助理很難理解。他想到上個月的某一天他也體會過類似的感覺。同樣是在這輛車上,參加完頒獎禮的祁抑揚突然關心起地中海沿岸國家的天氣和飛往那裏的航班。

大概算得上天時地利,到了機場後祁抑揚很快辦理完各項手續。在聯檢區的長隊伍裏他瞥見了一張熟悉的臉,并沒有看得太清楚,工作人員的例行詢問很快引回了他的注意力。因為趕時間的緣故,他并沒有太在意這匆匆一面。

在128號登機口祁抑揚找到了談少宗。

他拍談少宗肩膀的動作很輕,但倉促回頭的談少宗看起來像是被吓了一大跳。

坐在談少宗旁邊的金潔一如往常地會來事,一見到祁抑揚出現,就借着買咖啡的托辭帶走了工作室的兩位同事。

談少宗還沒回過神來:“你怎麽在這兒?”

“出差,”祁抑揚坐到他旁邊,明知故問:“你呢?”

“去以色列拍照,得去十二天。品牌推新簽約的代言人上封面,折騰一大堆人出國拍攝。”

談少宗回答得仔細,講完了又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他好像并不需要詳細向祁抑揚報備行程了,甚至在他們還處在婚姻關系中時,拎着箱子在家裏的樓梯上狹路相逢也最多只知會對方一句馬上要去趕飛機。

他安慰自己失言是正常的,今早睜眼到現在他的神經一直處于高度緊繃狀态,剛剛又被祁抑揚的一拍吓到。他說着話才逐漸放松一點,原本抱在胸前的兩手也自然地放到膝蓋上。

這個動作令祁抑揚注意到他手背上有幾道新鮮傷口,好在血已經止住,而且看起來并不深。

祁抑揚想問但沒問,察覺到他視線的談少宗也沒有主動解釋。

電話震動聲響起來,是楚助理打來想要提醒祁抑揚時間緊迫,他們應該要盡快返回。祁抑揚站起來接電話,漸漸就走遠了。談少宗看他背影消失在轉角處,只以為他是趕時間登機。

機場裏的人大都行色匆匆,未必能勻出時間跟偶遇的人認真道別。

談少宗仰頭靠在并不太舒服的椅背上發呆,這一天才剛剛過去一半,他卻已經很想躺回床上睡一個安穩的、不被打擾的覺。他又檢查了一遍手機,沒有收到任何新消息和來電,這令他稍微松了口氣。

他試圖讓自己把注意力放到接下來的拍攝上,金潔給他準備了新代言人以前拍攝過的一些畫報作品,他從随身的包裏把資料抽出來。大部分照片都是特寫,也的确是經得起特寫的一張臉。

他翻到第 八章,視線裏有一盒創可貼和一包棉簽被放到那張好看的臉上。

談少宗擡頭,是他以為剛剛已經離開的祁抑揚。

祁抑揚順勢把手裏的礦泉水遞給他:“沒找到酒精或者碘伏,你先用清水處理一下。我看着覺得問題不太大,但要是飛行過程中或者落地後有什麽問題,一定要及時找醫生處理。”

談少宗沒說話,默默地擰開了那瓶水,又低頭拆棉簽。

祁抑揚又坐回談少宗旁邊,安靜地看談少宗處理傷口。他突然感覺到這大概是近段時間他所經歷的最柔和的瞬間,一種他和談少宗共處時少見的柔和,哪怕他們現在身處的環境其實十分吵鬧,而他也完全不是能悠閑地在這裏虛耗時間的狀态。

和談少宗辦理離婚手續、處理公司的輿論危機以及決定出售股份,每一件雖然都是基于祁抑揚自己的選擇,但每一件都很耗費他的心力。他并不後悔做出這些決定,但他也無法從由此衍生出的遺憾與不甘中全身而退。

他坐在談少宗旁邊,想要悄無聲息汲取一點點力量。

談少宗在幾道傷口上仔仔細細貼好創可貼,這時候突然想起了什麽,問祁抑揚:“你去哪裏出差?”

祁抑揚無準備,世上國家上百個,明明随口就能胡謅,他第一反應卻是要遵照西服口袋裏登機牌上印着的目的地回答:我本來打算跟你一起去以色列。

理智回籠,他意識到不該去講一個未能實現的計劃,否則心意也顯得太虛浮。特拉維夫被排除,倉促之下他随機選擇了一個:“多倫多。”

候機廳裏沒停過的廣播終于通知談少宗要搭乘的航班即将開始登機。祁抑揚站起身同談少宗告別:“我的航班應該也快開始登機了,運氣不好,要搭擺渡車。”

談少宗也起身,他把剩下的棉簽和創可貼揣進了衣兜裏,滞後地跟祁抑揚說:“謝謝。”

“談少宗,”祁抑揚語氣像有什麽話要囑咐,鄭重地叫了他名字,“在國外安全第一,要是有不好處理的事情就聯系我,也許我幫得上忙。”

“我知道,”談少宗說,想起什麽又補充:“差點忘了,前天岑阿姨給我打電話,她說今年在家慶生,讓我提前把時間空出來。”

因為又止紛紛擾擾的事情祁抑揚名正言順躲過好幾次家庭聚會,他雖然知道自己母親一向有慶祝生日的習慣,但今年卻還沒來得及跟她确認有什麽具體打算,沒料到岑美倫先通知談少宗。

“抱歉,我還沒找到合适的機會跟家裏講我們的事。如果你覺得困擾,不用勉強。”

談少宗打斷祁抑揚:“我答應了她我會去。”

第二次登機廣播已經播過了,金潔見談少宗仍然站在顯示航班出港信息的大屏前,走過去疑惑地問:“再不上飛機就要被點名了,你在看什麽?怕走錯登機口嗎?”

“你看到飛多倫多的航班信息了嗎?”

“多倫多?”

金潔雖然不明白談少宗何出此問,還是盡職地迅速進入助理角色跟着談少宗一起認真看屏幕上滾動的航班信息。

電子屏幕上八頁國際出港航班信息循環了一遍,一行一行看下來,未來四小時內并沒有任何一架飛機會飛向多倫多。

金潔回答談少宗:“有嗎?我好像沒看到。”

談少宗似乎并不在意答案,他笑着拉過金潔身邊的登機箱:“走吧,登機了。”

抵達特拉維夫的第二天晚上,談少宗在第一個外景地見到了溫宜霄。

金潔已經反複替談少宗補課過溫宜霄的背景資料,這個還很年輕的男明星如今人氣高得離譜,更難得的是粉絲業內品牌方都喜歡他,既不缺人氣也不缺資源。金潔截圖了社交應用裏他的粉絲對這次封面拍攝的期望,細微到希望後期制作時不要處理掉他臉頰上的小痣。

親眼見到了,談少宗承認溫宜霄是非常理想的拍攝對象。他看起來并沒有突然得勢後的浮躁和倨傲,一進來就禮貌地同談少宗問好,對待工作人員也十分客氣。

造型師來跟談少宗初步溝通了這場拍攝的妝發想法,品牌方提供的服裝很誇張,妝容因此也被設計得很出格。溫宜霄很安靜地坐在旁邊等,談少宗回頭看他一眼,突然提出想讓他先不換裝也不化妝用最自然的态度試拍幾張。溫宜霄的經紀人答應了,只要求不公開傳播。

談少宗很久沒有對拍攝這麽上心過,試拍兩張見溫宜霄西服外套領口有道明顯褶皺,走近了親自替他整理,順便指點:“手放松一點,插兜的時候不要握拳。”

他視線移到溫宜霄手上,一下子注意到他西服袖口的設計師标簽還留着。

談少宗問他:“為什麽不拆掉這個标簽?”

“袖子上這個嗎?西服太貴了,而且在公開場合幾乎不會重複穿,自己掏錢買實在不舍得。這是公司幫忙借的,回國就要還,一分一毫都不敢亂改動。”溫宜霄誠實回答。

這是個很站得住腳的理由,溫宜霄的坦蕩反而令問出這個問題的談少宗不自在。

他本來只是試圖證明祁抑揚并不是那麽特別,沒想到他認識的不剪外縫袖标的人仍然要劃分為三類:不懂要剪、懂但不能剪、祁抑揚。

之後的拍攝中談少宗沒再跟溫宜霄有過多餘的閑聊,他對這位當紅明星的好奇似乎僅僅止步于不剪袖标的理由。溫宜霄的經紀人見談少宗态度算不上熱切,以為是自家藝人哪裏做得不對,私下找到金潔打聽。金潔心想她自己也還沒鬧明白談少宗為什麽前一陣兒開始突然對拍攝對象們變得冷淡,但現在直接被合作方問起來她又不好搪塞,畢竟跟溫宜霄的經紀人交好就約等于跟溫宜霄本人交好,于是找了一個不得罪人又還算可信的解釋,說談少宗已婚,怕媒體亂寫因而在工作場合比較避嫌。

最後一場拍攝結束後安排了聚餐。大中午就開了不少酒,談少宗興致一般,喝得不太多。你來我往的敬酒場面變得混亂之後他換到了最不起眼的一桌,眼尖的經紀人帶着溫宜霄過來敬酒。

以溫宜霄如今的人氣和前途,他其實根本沒必要讨好談少宗,因此這杯酒談少宗不好推拒。

經紀人的場面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來電打斷,他走遠了去接電話,留下溫宜霄。

溫宜霄在談少宗對面坐下,把酒杯放在桌上,在一片吵嚷中跟談少宗講:“我很早就知道你了。”

談少宗點點頭,他多多少少算個公衆人物,溫宜霄認識他也不奇怪。但他下意識覺得溫宜霄講這句話應該有什麽別的用意,至少并不只是要傳遞一個客觀事實。聯想到那天他穿來的西服外套上留有的袖标,談少宗腦海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遇上了第二個叢洋。

想起叢洋,談少宗突然想到面對着來勢洶洶的叢洋他曾經允諾過和祁抑揚離婚之後會及時通知他。他食言了,但這又怪不得他——叢洋還是太年輕,忘了計較口說無憑,不像祁抑揚,有什麽要求都寫在紙上雙方簽字,談少宗不敢随便毀約。

溫宜霄打斷他的胡思亂想:“你應該認識我父親,他叫餘禮鈞。”

他直白講談少宗認識,就截斷了只是同名同姓的可能。餘禮鈞,談少宗已經很久沒聽到關于這個名字的任何消息,失去唯一的女兒後他幾乎沒再公開露面過,甚至有傳言他與家人早已移民。

談少宗的确認識餘禮鈞,而叫餘禮鈞父親的人,他曾經還認識一個,那是聽力有缺陷的餘皎皎。

談少宗幾乎立刻站起身。餘禮鈞有一個不姓餘的兒子,這背後的故事很好猜,因為談少宗自己也扮演着這樣的角色。憤懑的情緒是突然湧上來的:他還記得餘皎皎提到父親時臉上的幸福感,那是他自十二歲之後就缺失的東西,而此刻神色平靜的溫宜霄站在他面前,帶來的也許的故事的另一面。

他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溫宜霄。溫宜霄的确是很令他滿意的模特,不止他滿意,如果有餘禮鈞的力捧,沒有人會對他不滿意,談少宗甚至打算好要跟他的經紀公司詢問之後的合作機會。但他現在很想立刻轉身走掉,雖然以他的身份其實并沒有資格鄙夷溫宜霄。

“我知道你誤會了,”溫宜霄讀懂他的情緒,這才把剩下一半內容講出來:“抱歉,我的确是存心試探。我叫餘禮鈞爸爸,但我們沒有血緣關系,姐姐去世之後他們領養了我。”

談少宗看着他,他并沒有被這句話寬慰到,甚至不覺得這話有丁點可信之處。

溫宜霄笑了:“是真的,待會兒我經紀人回來你可以問他。我被領養的時候已經懂事了,所以一開始就擺正了自己位置,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是想讓你不痛快,只是實在太好奇了,都說你是姐姐最最要好的朋友。”

以這種奇妙的方式再次和故人連接在一起令談少宗不知所措,哪怕溫宜霄給出了一種更柔和而易于接受的解釋。

理智上談少宗能理解餘禮鈞夫婦領養的舉動,從性質本身來說就是善舉,也的确改變了溫宜霄的人生。但他覺得奇怪,溫宜霄叫餘皎皎姐姐,可餘皎皎明明從來沒有見到過這個弟弟,一個早已經不再這個世界的人還可以繼續和這個世界發生聯系嗎?

溫宜霄的經紀人接完電話回來,見到他們坐在圓桌兩端詭異地沉默着,迅速擠出笑容端起酒杯拍拍溫宜霄示意他站起來一起:“談先生,先為您這十來天的辛苦敬您一杯。”

她說着伸出端着酒杯的手,酒杯還未碰上酒杯,談少宗已經把一杯酒飲盡了,然後他離開了餐廳。

“他這是什麽情況?”經紀人皺着眉問溫宜霄。

“沒什麽啊,”溫宜霄笑着講,好像全然不為談少宗的無禮而不快:“就是太重感情了吧。”

談少宗回到酒店,拍攝行程與微薄酒意令他很快陷入沉睡。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晚上十二點,手機上有一連串未讀消息和未接來電,他回了其中三四條詢問他去了哪裏、是否還好的消息。

酒店建在海濱,落地窗外是夜晚的大海。行程排得緊,他并沒有機會去欣賞這個異國城市的風景,這一刻就動了念頭要去海邊散步。

街燈并不算太亮,大海也就顯現不出白天有的別致顏色。面對這空曠、陌生而寂靜的風光他本應感到放松與平靜,但腦海中還是閃過一個又一個人:剛剛替他指路的酒店前臺、已經不再往來的談康、出現在候機廳要搭乘一班根本不存在的航班的祁抑揚、在對話中突然被提起的餘皎皎……

然後他想到溫宜霄,并且真的看見了溫宜霄。

不是他的幻覺,真實的溫宜霄獨自坐在三米外的一張長椅上。

談少宗并不準備跟他打招呼,他們本來也并沒有多熟悉,而掉頭離開又會顯得過分刻意。他繼續往前走,路過長椅背後時聽見溫宜霄的聲音:“他們并不是想要找女兒的替代品才領養了我。”

這并不是自言自語,談少宗知道溫宜霄看見了他,這是在講給他聽。

談少宗停下腳步。

溫宜霄穿着一件普通的圓領衛衣,離開了借來的高奢正裝和拍照用的誇張走秀款新品,他看起來恢複和年齡相匹配的稚嫩。金潔告訴過談少宗,溫宜霄剛剛成年不久。

抗拒和排斥雖然已經明顯表露過,但現在直接被對方道破他耿耿于懷的原因,談少宗自愧還不如一個小孩成熟懂事。他為難溫宜霄做什麽呢,被領養也未必是溫宜霄自己的意願,而餘禮鈞做什麽樣的決定也輪不到他幹涉。

談少宗其實羨慕他們,他們都比他更擅長放下和往前看。

“我其實不叫他爸爸或者父親,不管公開場合還是私下,我都叫餘叔叔,”溫宜霄繼續說:“他們還是很愛自己的女兒,一天也沒有忘記過她。并不是餘叔叔選中了我,我小時候他們一家一起來過福利院,我其實不記得了,我才三四歲吧,她誇我可愛。”

談少宗不想聽下去,打斷他:“我不是怪你,只是一時——”

“我知道,”溫宜霄頭也不回遞一罐啤酒給他,“你要嗎?”

談少宗猶豫片刻,也在同一張長椅上坐下來。溫宜霄從衛衣口袋裏拿出另一罐酒:“從房間小冰箱裏拿的,怕被經紀人發現,一路藏着出來。”

談少宗提醒他:“明天退房的時候要對賬單的。”

“那是明天的事了。”

海浪聲在夜間變得更清晰,連同清涼潮濕的地中海海風一起湧過來,他們突然默契地沉默下來。原本應該有很多可以話題可以暢談:之後要不要再合作,對成片是否有額外要求,以及餘禮鈞夫婦後來是如何生活的……但誰都沒有說話,連啤酒也在打開以後就被放到了一旁。

談少宗比中午倉促離席時要平靜許多。

他的沉默無言也是一種躲避,事實上他并不太想聽溫宜霄講更多他與領養家庭的事,他在那裏過得好或者不好都會令談少宗煩躁。

溫宜霄出現在餘家總歸是給當年的事故補上了一個積極明亮的後續,像是傷口得到了妥善包紮——失去女兒的父母有了新的寄托與陪伴,福利院的小男孩獲得了本不可能擁有的財富和資源。但對談少宗而言,與餘皎皎有關的一切已經在多年前就被封存好了,不需要再有任何改變和續寫。

好在十分鐘後溫宜霄再開口時已經換了一個話題,他問談少宗:“戀愛是什麽感覺?”

談少宗轉頭看他,他看起來很苦惱,眉目裏明明白白寫着為情所困四個字。代替答案,談少宗問:“有喜歡的人了?”

“有啊,”溫宜霄一如既往的坦率:“跟經紀公司簽約前我去告白,有多喜歡她啊,喜歡到想跟她結婚的程度吧,她要是答應我了我也就不當明星了。”

談少宗想不出來什麽樣的人會拒絕溫宜霄,見他講得真摯,随口安慰道:“你還年輕,都沒到法定婚齡。真正到了能結婚那天,很有可能會出現更讓你喜歡的人。”

“但我喜歡一個人是會喜歡很久的,可現在也沒有喜歡的自由了。我真的想過要跟她結婚,好像會比現在要快樂一百倍。”

談少宗不知道溫宜霄為什麽會選中他托付心事,沉醉在愛情幻想中的年輕男孩都這樣幼稚和誇張嗎?談少宗回想自己的十八歲,好像也差不多,他也曾經小題大做地在肯尼迪機場心驚膽戰帶一只打火機過安檢。

溫宜霄追問:“所以呢,跟喜歡的人談戀愛到底是什麽感覺?”

“別人的體會哪裏做得了準,”談少宗說:“你要自己親身上陣,美妙也好醜陋也罷,你經歷過的才是真實的。”

“結婚呢?你總要挑一樣劇透給我吧,戀愛或者結婚。萬一答案很無趣,我現在又何必自尋煩惱。”

結婚是什麽感覺?談少宗已經跳脫出婚姻關系,再被問到這個問題下意識覺得無資格回答。對上溫宜霄執着的好奇眼神,他終究還是不痛不癢重複老話:“像和尚撞鐘。”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啊,”溫宜霄笑了,“所以結婚是一件平靜重複卻令人長長久久堅持不放的事。”

談少宗轉頭看他,剛剛那一瞬間的溫宜霄令他覺得熟悉。他想起來他曾經最好的朋友,一個古怪的女孩,總能聽懂他話裏自己都尚未意識到的弦外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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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多日,沒有什麽特別原因或者正當理由,僅僅是因為懶惰。

今年之內會寫完,但更新頻率顯然回不到春天,因此不需要太記挂,偶爾想起來抱着并不期待的心情點開就足夠了,就此擱置也可以。

章節編號到25,字數其實已經基本和上一個寫完的長故事齊平(足以說明有多少冗詞贅句)。因為不打算開新帖,胡亂預估了一下剩餘篇幅提前占了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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