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距離祁抑揚和談少宗在紐約登記注冊結婚已經有接近一年半的時間,但這是兩個人第一次留宿祁家。

談少宗前半夜基本睡足覺,早上難得自然醒。祁抑揚睡相向來端正,因此舊情人躺在一張床上醒來時不自覺抱在一起的戲劇化場景在他們之間并不會出現,甚至在婚姻狀态中他們也幾乎從未相擁而眠。

房間窗簾遮光效果好,談少宗判斷不準時間,伸手解鎖了枕邊的手機。時間其實已經過了八點,但他怕下樓單獨遇見祁正勳或者岑美倫氣氛尴尬,只好屏息靜氣繼續躺在床上發呆。

發呆是談少宗的本領,但這時候發呆反而需要很強大的意志力。他和祁抑揚的姿勢雖然不親密,但同一張床上也無法隔開太遠,事實上他只需要轉個身,額發也許就會蹭上祁抑揚的臉頰。

雖然已經不具時效性,談少宗還是回複了溫宜霄昨晚發來的信息。出于好奇心,他上網搜了一下荒唐八卦的最新進展,托溫宜霄粉絲的福,談少宗看到的前排回複似乎都相信了他們的澄清,鬧得震天的風波竟然就這樣輕松揭過去了。他往下翻其他讨論,竟然有看熱鬧的人做了關于祁抑揚和溫宜霄的投票。

談少宗從未試圖把祁抑揚和任何人放在一起比較,沒有契機讓他産生這樣的念頭。哪怕他對祁抑揚的感情一直曲折模糊,甚至一開始和喜歡不沾邊,祁抑揚在他看來始終特殊,不是能夠由他來取舍衡量的選項。

談少宗僵硬地朝另一側挪了一點距離,半虛着一只眼轉頭看祁抑揚。單論五官他顯然是比不過溫宜霄的,但談少宗很難客觀拿他當拍照模特看待,他想也許是氛圍很不一樣。這裏沒有工作人員、打光板和大光圈鏡頭,場景的私密感和親昵感很不一樣。

一瞬間他甚至有了拍攝靈感,手裏拿着的手機不自覺點開了拍照界面。房間裏光線暗看起來太模糊,他正想要嘗試調亮度,睡着的那個人突然睜眼問他:“睡醒了?”

談少宗慌得差點把手機扔到床下。

祁抑揚是不賴床的人,他起身開了窗簾,被陽光晃了一下眼,回頭交代談少宗:“我用客衛,你收拾好下樓吃早餐吧。”

說話的人關門離開,談少宗才放心點開手機相冊。忙亂之下手機沒能拿穩,拍下來的照片花得像是一幅色塊構成的抽象畫,只能隐約辨認出祁抑揚半張臉的輪廓。

談少宗攤開行李箱找衣服,翻找襯衫的時候他注意到了包裹在衣物之間的小物件,那是他在藝術市集随手買的紀念品。他拿出其中一樣,陶瓷制的酒瓶塞,工藝只算一般,但他相中它是因為圖案好看。

他站起身,把酒瓶塞放到了祁抑揚的獎牌旁邊。

看到獎牌,他竟然又回想起祁抑揚誇他了不起。

語氣是鄭重而溫和的,半點戲谑嘲諷都沒有,祁抑揚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習得了這樣的說話技能。好像是從離完婚去爵士吧的路上開始,祁抑揚變得很擅長只靠一句兩句話就令他一顆心酥酥麻麻,好像極度疲憊的人終于降落在柔軟的大床上,一點兒也不想動彈。他甚至有很不恰當的聯想——以前看的醫療劇裏演過心髒按摩術,血腥的開胸場面之後醫生拿出病人的心髒在手裏輕輕揉/捏,他是跟工作室的人一起看的,幾個女生都覺得看起來很可怕,只有談少宗不眨眼一直看,他總覺得那顆脫離了主人的心髒如果有意識的話應該會覺得很舒服吧,而祁抑揚昨晚講的話與心髒按摩有同等效用。

也許是因為在部隊待過,祁抑揚洗漱一向十分迅速。他沒等談少宗,先下了樓。

即使知道自己母親一貫講究餐食,但今天的早餐陣勢在祁抑揚看來還是顯得過于隆重了,中式西式一應俱全。他抽開椅子坐下,跟父母問過好。

岑美倫正慢條斯理往吐司上抹花生醬,正眼也沒給他一個,只問:“談少宗呢?”

“我先用的洗手間,他馬上下來。”

岑美倫今天一早起來收到不少昨晚聚會的照片,一張張看下來全都能找到令她不滿意的地方,畢竟是外行随手拍,要麽角度沒挑對要麽光線不如人意,她于是又計較起談少宗昨晚的突然離席。

秋後算賬,她問祁抑揚:“他昨晚到底怎麽回事?我後來想想他也不是那麽不能喝酒的人吧?”

“就是太累了,飛機一落地就趕過來,實在撐不住。”祁抑揚心平氣和解釋。

祁抑揚語氣雖然平淡,但用詞又實在很重,岑美倫甚至已經開始自責不該因為沒能拍下一張好的紀念照而埋怨談少宗。她理解的“撐不住”自然不僅僅是犯困,問祁抑揚:“沒大事兒吧?你怎麽不早說,昨天你姑姑在,家裏有醫生不是正好看看。”

“倒也沒那麽嚴重,”祁抑揚說,他給自己倒好牛奶喝了一口,想了想又說:“媽,你對他好一點兒吧。”

原本還在內疚的岑美倫聽了這話不樂意了:“我什麽時候苛待過他?”

“他沒什麽真正的家人。”

岑美倫這下沉默了,連祁正勳也擡頭看了祁抑揚一眼。

談少宗在五分鐘後下樓來。岑美倫見他神清氣爽,面色甚至稱得上紅潤,跟祁抑揚形容的根本沾不上邊。她瞪自己兒子一眼,招呼談少宗的時候倒是帶笑:“少宗,快坐下,看看喜歡吃什麽。”

她過分親切的語氣讓談少宗愣了一下,一臉疑惑轉向祁抑揚無聲詢問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祁抑揚笑着看他:“讓你坐下就坐下,緊張什麽。”

祁家餐廳有面半落地窗,透進來的春日晨光灑在餐桌上,餐具器皿鍍上一層金邊,連平時一向嚴肅的祁正勳看起來也柔和不少。談少宗坐下來,注意到岑美倫穿的衣服是當季新款,圖案鮮豔,良好光照下襯得她氣色極好。坐在他旁邊的祁抑揚不知道為什麽一直噙着笑,低頭專心在切一只班尼迪克特蛋。

談少宗盛了小半碗粥,還是溫熱的,他一瞬間有點兒恍惚。

他想到了念小學時的周末。談康周末留宿,方雲麗就會把早餐準備地豐盛一點,談少宗通常選在這個時候提出想去科技館或者游樂園,談康多數時間都會答應。暑假興趣班的素描老師讓大家以“溫馨的家”為主題畫畫,他畫的就是三個人吃早餐的場景。

而現在他又有了非常雷同的感覺。

中午祁抑揚有午餐會要參加,司機提前來接他,自然也帶上談少宗。祁抑揚讓司機先送談少宗,報出的地址的是談少宗已經賣掉的那套公寓,談少宗沒有糾正。

路過談家別墅外的時候祁抑揚問:“需要進去問候一聲嗎?”

談少宗視線沒往窗外看半分,語氣平常地回答:“改天吧。”

祁抑揚參加午餐會由幾家律所和投行聯合籌辦,主題是介紹時下熱門的新型融資方式,他出席純粹是賣葉崇衍面子。

說是幾家機構合作,實際都在明裏暗裏比誰邀請來的客戶名聲最響,葉崇衍知道祁抑揚對這些內容一向不感興趣,邀請他出席純粹是因為管理合夥人點名想讓他來幫律所撐場面。葉崇衍一向客戶至上,服務意識一流,特意在會場給祁抑揚找了間休息室:“你露過臉就行了,過半小時我再跟你進去吧,那時候也差不多快結束了。”

他本來還有一些轉股的事情要跟祁抑揚溝通,但顧及這畢竟是公共場所,又覺得還是小心為宜,于是開了電視打發時間,換臺的時候晃過一部電影,正巧男主角是溫宜霄。

葉崇衍下意識轉頭看祁抑揚,他是知道祁抑揚同談少宗離婚的事的,因此讀到前幾天的八卦的時候多少覺得有幾分可信。

祁抑揚顯然也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溫宜霄,但他表情沒什麽變化,也沒有回應葉崇衍的注視。在午間新聞的天氣預報都播過一遍後,他突然開口問:“如果你太太有公事出差兩周,你會随行嗎?”

葉崇衍這下又轉頭打量他:“我難道沒跟你說過我怎麽追到我太太的?”

祁抑揚雖然跟他私交甚篤,但一向對朋友的私事并不過分關心,因此的确不知道葉崇衍是如何追到做芭蕾舞演員的太太。

“我追了半年,那半年她都在國外巡演,我每周至少到場一次,半年累積的裏程都夠換下半年的機票。”葉崇衍自問自答。

祁抑揚皺了皺眉,他并不太能認同和理解這種行為,追問道:“律所那個時候不忙?”

“我那個時候還是四年級律師,怎麽可能不忙,請假都不敢太頻繁,盡量在周末飛,有時候匆匆見一面又要返回機場。飛機上寫文件,落地在機場立刻發出去,也是那個時候年輕,現在回想都佩服自己。”

“那現在還會随行嗎?”

“結婚之後她很少再接長時間在國外的演出。偶爾那麽幾次,要麽我陪她飛過去,要麽她那邊演出結束我再過去休個短假,反正現在我也不用跟誰請假,自由多了,”葉崇衍怕祁抑揚站在客戶立場覺得他工作随便,又補充:“現在在哪兒都能辦公,你不要擔心,你丢給我的項目我哪一個沒給你處理好?”

祁抑揚低頭看着地毯,陷在自己的沉思中。

他不是一個非常浪漫的人,天性就非如此,在祁抑揚看來,烽火戲諸侯也是需要有天賦才能做到的,普通人很難下決心為愛人的一笑付出那樣大的代價。

他自知沒有這種天賦。

比起葉崇衍,他的工作更不受制于人,那次的董事會也絕對不是非參加不可,機票一早就訂好,但最後他仍然放棄了真的跟談少宗一起飛到特拉維夫的念頭。

在居心叵測的付世雲之前,曾經還有其他喜歡談少宗的人或主動或偶然來到祁抑揚面前,有那麽一兩個是真的情真意切,心意講出來很打動人。換做他們,遇上當時情況也許早早就曠掉工作活動去機場等着談少宗一起飛往異國了。

後來見到溫宜霄和談少宗的合影——在他收到更清晰的照片之前他其實已經認出談少宗,當下慌張超過以往看到這類照片時的煩躁:談少宗現在名正言順可以開始尋找新的伴侶,而溫宜霄的确是個好人選。

他意識到自己不再有立場去責備談少宗不尊重婚姻,因為婚姻事實上已經不存在了。如果照片的報道裏關于兩個人的猜測是真的,他除了祝福還能再對談少宗說什麽嗎?

怪就怪他自己當時不在場。

祁抑揚自小接受的教育,立業擺在成家之前,因此他不可能時時刻刻把談少宗放在第一位。甚至他無法認同別人做出這種舉動——剛剛聽到葉崇衍的敘述他一點兒也不被感動,只覺得這跟他以往專業的形象很割裂。

來回奔波湊出十分鐘見面時間,已經是祁抑揚能做到的最大極限,再多就會讓他覺得幼稚無聊。

但萬一談少宗就喜歡這樣幼稚無聊的把戲呢?萬一談少宗就是認同愛情至上愛人第一,那談少宗和他分開以後簡直全無必要回頭,有大把能夠輕而易舉做到這些事的人在等談少宗,他們應該都比他更擅長愛談少宗,愛得直截了當大方盡興。

他不是,他只會往談少宗的酒杯裏兌氣泡水,雖然他都不确定談少宗會不會來。談少宗來了,甚至因為過分疲倦躺到他的床上,祁抑揚又覺得他還是做不到坦蕩祝福他和別人。他很自私地想,反正談少宗做什麽都不愛用盡全力,找另一半的時候應該也不介意退而求其次吧。

葉崇衍多年從事需要與人溝通的服務業,很會判斷什麽時候該沉默什麽時候該發言,他調低了電視音量,休息室裏安靜下來。

處理在以色列拍的幾組照片花了談少宗接近一周的時間。原片效果令他自己十分滿意,後期制作上自然就更用心,存了心思要把其中一套打造成今年的年度作品。

溫宜霄的臉在特寫鏡頭下也很難找出硬傷。談少宗把照片一張張放大檢查細節,溫宜霄皮膚狀态好,妝面又幹淨,這襯得他臉頰上那顆小痣看起很明顯。談少宗還記得金潔曾經給他轉達過的來自粉絲的囑咐,化妝師應該也是知道這一點,所以并沒有用遮瑕蓋掉。

談少宗遵照喜歡溫宜霄的人的意願保留了這處細節。他雖然沒有親眼看到粉絲們的留言,但光是聽金潔轉述就覺得很可愛——在意一個人,才會連這些根本不重要的部分都照顧到。

第一稿發出去等着溫宜霄的經紀公司和品牌方兩邊給反饋,談少宗仰頭靠在椅子上出了口氣。他突然想到在他印象之中祁抑揚的鬓角附近也有一顆小痣,但他不記得他是什麽時候注意到的了,似乎是在很多年之前,但多年前他分明不會有近距離觀察祁抑揚的契機。

晚上唐冀來接談少宗去參加畫廊開幕式。

受邀的客人當中有不少是談少宗的熟人,但過了需要通過高強度高頻度社交來在藝術圈站穩腳跟的階段,如非必要的應酬,談少宗對這種場合并不太熱衷。唐冀雖然愛玩,但對這種跟藝術沾邊的場合一向興趣缺缺,只是投資人當中有他的合作對象,被發了邀請函又不好不出現,于是拉上談少宗避免獨自出席過于無聊。

簽到之後兩個人在唐冀合作夥伴的引薦下跟畫廊主人打過招呼,聊起來發現談少宗跟這位年輕女士有很多共同朋友,哪怕講的都是場面話倒也顯得流暢自然。

他們小範圍應酬一圈,默契地挑了個不起眼的角落試圖避開觥籌交錯的人群。唐冀小聲逐一跟談少宗分享剛剛跟他們打過招呼的幾位的最新八卦,中途他電話響起來,聽對話很明顯是女朋友打來的,但唐冀說話的語氣令談少宗很陌生。

他等唐冀挂掉電話,問:“又換人了?”

“你不要把我講得很随便,”唐冀翻個白眼,“行,以前是有點兒随便,但這次是認真的了。你是不是還沒見過?見不到是你的損失,誰讓你他媽這一陣兒完全叫不動。”

他說認真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倒真的有幾分嚴肅,談少宗笑他:“你哪次不認真了?”

唐冀信誓旦旦講:“我想跟她結婚。”

談少宗一口酒在喉嚨裏差點嗆到。

大明星想結婚,花花公子也想結婚,唯獨他新近被婚姻除名。

唐冀卯足了勁兒要跟他證明新交的女朋友人有多好,從外貌誇到性格講得滔滔不絕,這在以往倒是真的沒有發生過。他講得口渴,侍者又久未巡到他們這個小角落,于是讓談少宗陪他一起去取杯飲料。

圈子小,不到五十米就碰到兩位熟人,談少宗一一打過招呼并未長談。唐冀這時候輕撞他手臂,小聲提醒他:“左前方,賀遠正。”

談少宗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但又完全想不起來是誰。

唐冀只好放慢腳步再補充:“前段時間找祁抑揚麻煩那個人。”

幾個月前談少宗每天關注的財經新聞裏曾經提到過的名字,他這下想起來了,不太嚴肅正式的報道裏甚至讨論過兩個公司的商業糾紛可能只是肇始于創始人之間的私人恩怨。

知道了對方的身份之後談少宗本意是想假裝不認識直接略過,沒想到賀遠正見了他卻主動邁幾步走過來:“談先生,幸會。我一直很欣賞你的作品。”

賀遠正語氣友善,伸手做了個握手的姿勢。談少宗沒接他的話,只虛虛回握,很快就松開。

察覺到他的敷衍,賀遠正嗤笑一聲轉身離開了。

旁觀者唐冀立刻問談少宗:“伸手不打笑臉人,你這麽明晃晃得罪他幹什麽?”

“得罪不得嗎?”

唐冀盯着談少宗:“你知道他出身一般,所以很愛附庸風雅,特別願意搞藝術投資,聽說這個畫廊他也有份兒。他每年花的廣告費可不比祁抑揚少,想要給你推幾個拍攝資源那是舉手之勞。”

談少宗從飲料臺上遞了杯氣泡水給他:“上過初中語文課沒有?萬鐘于我何加焉。”

唐冀還是牢牢看着談少宗,甚至誇張地做了個上下左右打量的姿勢:“稀奇啊談少宗,你什麽時候這麽講原則了。以前也沒見你維護祁抑揚,你跟人包辦婚姻還真包辦出感情來了?”

談少宗沒搭理他。

“算了,要不我們先撤吧,這兒也太無聊了點,換個地方約人出來打牌?”

“沒興趣。”

唐冀試圖說服他:“不玩德撲也行,挑你喜歡的,行不行?”

養成和戒掉某個習慣需要的從來不是毅力而是時間,抽煙和戒煙是這樣,而有那麽一段時間不再參與這些娛樂活動後,談少宗再收到邀約也真的興趣缺缺。他跟唐冀商量:“我送你去見你女朋友行不行?春/宵苦短,你不要沉迷撲克牌。”

“少說這些沒正經的,”唐冀說:“你真的反常,這快大半年沒見你出來玩兒了吧。怎麽着,祁抑揚家有宵禁啊?”

唐冀一句話提一次祁抑揚,談少宗突然沒來由地心煩意亂。

來電鈴聲救了他。顯示是未知號碼,接通卻是金潔的聲音。她語氣是談少宗從未聽過的凝重,細聽甚至帶着哭腔,在略顯嘈雜的背景聲裏說:“出事了,你現在得來趟工作室。”

電話匆匆收線。

唐冀開車送談少宗回工作室。談少宗全程臉色緊繃,但倒不是特別慌亂。唐冀反而比他着急,在他下車前問他:“你這一路不說話到底出什麽事了?你助理也不把話講清楚,是仇家找上門來了還是什麽狀況?要我找人過來嗎?還是得報警?”

談少宗搖頭:“我大概猜得到是什麽事。你找人或者報警大概都解決不了。別操心了,趕緊約人打牌吧。”

金潔等在電梯間,幾米之外還有一個穿黑西裝的高大男人。她明顯哭過,見到談少宗眼淚很快又湧出來,情緒十分激動:“我根本攔不住,一進來就先拔電話線搶桌上的手機,報警報不了,寫字樓這些保安也全他媽是廢物,動靜鬧那麽大,整個攝影棚的東西都被砸得稀爛也叫不動他們。”

幾位保安就站在那位黑西裝旁邊,聽到這話臉上的表情仍很木然,談少宗知道他們是都被打點過了。

這陣勢坐實了談少宗的猜想,他其實并不是完全不慌,但現在也只能強忍着先安撫金潔:“你先回家,不要太擔心,這跟工作室沒有關系,是我的一點私事。你給我留點面子,讓我自己處理,好不好?”

他輕聲細語令金潔根本無法拒絕,眼紅紅點一點頭,又回頭狠狠瞪了那位黑西裝一眼。黑西裝見她離開也沒攔,只對談少宗做了個指向電梯方向的手勢。

工作室門口站着六七個着裝差不多的男人,見到他出現,不發一言跟着黑西裝乘電梯離開了。談少宗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金潔用的“稀爛”二字毫不誇張,談少宗目光所及之處全是各種碎片,連四面大化妝鏡都未能躲過一劫。燈沒開,談少宗不确定電路是不是也被破壞了,唯一的光源來自落地窗外對面寫字樓的LED大屏,地上的玻璃碎片反光很明顯。

談少宗下意識閉了閉眼。

逐漸在這一行打響名聲于是有了現金流和資源用來打造這間工作室的時候談少宗很興奮,他自覺自己的人生很難談得上有什麽成就,之前現在和以後大概都做不了大事,但這間工作室帶給他很多滿足。布置的時候他花了很多心思,許多小物件都是去世界各地拍攝時收集回來的。

他是對陪伴長久的身外之物也有深重執念的人,容易賦予物件過多的意義,以往丢掉一個存照片的移動硬盤都會嘆氣大半個月。現在眼前一切盡數打碎,也幾乎沒有原樣複制的可能,損失太慘重,反而覺得連可惜都是多餘。

也可能是因為數月前在紐約他已經經歷過一次分崩離析,談少宗又在關鍵時刻走神了,他在想離婚這件事如果可以用可視化的方法表達出來,大概就是他眼前所見的一切吧。和情感切割比起來,身外物的損耗似乎也不是那麽難接受。

至少他在答應屠蘇的時候多少預料到有這一天,總歸是有後果的。

他過分平靜淡漠的反應似乎令始作俑者很不愉快,有人自一片狼藉中唯一完好的那把椅子上起身,用力一腳踹倒了椅子,在巨大響聲之後講:“我看談先生好像不覺得意外。”

談少宗走近了,把翻倒在地的椅子扶起來,轉頭直視康橋:“我應該意外嗎?一向愛使用暴力的人應該不太容易戒除這個習慣吧。”

康橋面上原本有的淡漠笑意全收起來了,LED屏幕映進來的冷光使他看起來更陰郁,就這麽打量了談少宗一會兒之後他說:“你倒是比我想象的要有膽識,難怪祁抑揚一直放不下你。但你值得祁抑揚那麽用心嗎?他不知道吧,這次是怎麽被你利用——”

“他不知道,”談少宗打斷了康橋:“所以你有什麽不痛快沖着我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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