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趙洛懿溫柔的眼神。
“……”李蒙滿臉的尴尬。
趙洛懿沒多餘的表情,但李蒙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判斷出了他眼睛裏的情緒是溫和的。
“你打算讓我在外面晾多久?”趙洛懿只穿着薄薄的裏衣,還是剛才穿的。
李蒙知道趙洛懿不會因為這點寒意就受涼,但還是把被子展開,讓趙洛懿睡到了床上。
“燈!”李蒙叫道。
趙洛懿手指彈動,燈滅。
“師……師父……我喝多了。”李蒙歉意地說。
趙洛懿“嗯”了一聲,在被中握住了他全是汗的手,李蒙有點尴尬,身體的悸動還沒徹底平息下去,這只手……
李蒙忍不住想起剛才,也是這只手,一只無情的,無視他情動,只知道動作的手。
李蒙呼吸熾熱,側過頭去看趙洛懿的側臉,猶豫片刻,在趙洛懿高挺的鼻梁上親了一下,趙洛懿轉過臉,舔了一圈嘴唇。
李蒙心跳激烈,垂下了眼睛,輕輕湊上去和趙洛懿親了一個極其短暫的嘴。
“睡覺。”
趙洛懿的臂膀有力,一下就将李蒙按在身上,可能春天真的進入最熱烈的時候,也許夏天要來了吧,兩個人睡真是太熱了。李蒙含糊地想,臉貼着趙洛懿的脖子,彼此溫熱的皮膚熨帖着,這樣的親昵讓他眼圈有點發熱。
那一晚,李蒙清楚地領悟到,只要他師父願意,他只要動一動手指,都能讓自己如同被巨浪抛上又溫柔地承載他漂浮。他甘願被掌控,無論哪個方面,趙洛懿都足夠強大、穩妥。
三月快結束的時候,靈州來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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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蒙和曲臨寒兩個正推推搡搡去飯堂,一天大汗淋漓的過招之後,十方樓裏除了薛豐,個個對這倆一身臭汗味兒的少年避而不及。
本來趙洛懿人緣也一般,不是沒人想找他說話,而是誰都知道他對人冷淡,不想讨那個沒臉。
“四師叔又不在?”薛豐慢吞吞領了飯過來,挨着李蒙坐下。
曲臨寒給三人分筷子。
“嗯,還沒回來,大師伯也不在?”李蒙看薛豐神色之間,有些躊躇,遂壓低聲音問:“樓裏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我看好像這兩天吃飯的人都少了……”
以前可以坐滿的飯堂,今天只坐了一半,而且不止是今天,已經好幾天都這樣。
“嗯,是有點事情。”薛豐似乎猶豫該不該說。
李蒙正要問,飯堂裏衆人說笑的聲音忽然壓低,轉頭他就看見霍連雲進來了。
霍連雲看見李蒙,笑盈盈走了過來,把劍扔在桌上,一臂攬住李蒙的肩頭,看了眼另兩人,笑道:“位子給我留着啊,不許給你師父!”後半句以警告的語氣貼着李蒙耳邊說。
要是換了從前,霍連雲挨這麽近和自己說話,李蒙心裏早就炸煙花了。
現在卻完全沒有什麽波瀾,聽他話的意思,趙洛懿也回來了,李蒙幹脆丢下飯碗,走出飯堂。
只見不遠處廊檐下,站着兩個人在說話,趙洛懿也發現了李蒙,看了他一眼,朝飯堂的方向擺手。
和趙洛懿說話的人轉頭來看。
李蒙認了出來是靈州十方樓的賬房,柴靳。李蒙心不在焉地走去給趙洛懿把飯打上,坐下後,才發現霍連雲挨着他就坐在了一條凳子上,桌上還能坐下四個人,想必是給趙洛懿他們留的。
李蒙已經沒心思吃飯了,頻頻回頭往門口看。
饒是他吃得再慢,趙洛懿和柴靳一起走進飯堂來時,他也已經吃光了。李蒙嘗了一口給趙洛懿領的飯菜,已經涼了,不要又可惜。
“我的?”趙洛懿已經走到他的身邊。
李蒙有點猶豫,沒等他說話,趙洛懿已經端了過去,警告地看了霍連雲一眼,在另外一張桌子邊坐下了。柴靳領了飯,和趙洛懿坐在一起,隔得遠,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
飯堂裏衆人已陸陸續續離開,很快只剩下了兩桌,霍連雲一吃完,便大聲說:“我要住些日子,你們幾個小兔崽子,都給我打掃院子去。”
于是硬把三個小的都拽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酸酸的甜甜的,有營養味道好~
☆、玉鼠
霍連雲那院子比趙洛懿的獨院還慘烈,推開門衆人就被一股陳年老塵嗆出了眼淚。不知道霍連雲多久沒回來十方樓住過了,他身份特殊,極少在十方樓直接住下。
薛豐主動找出了掃帚、抹布,給李蒙、曲臨寒分配活兒幹。
“二師叔,你的行李往哪屋放啊?”李蒙對着霍連雲十多個行李箱子徹底暈了頭,卻沒在院子裏找見霍連雲。
薛豐和曲臨寒正熱火朝天幹活沒人理他,李蒙索性跟了出去。
外面找了一大圈,都沒看見霍連雲的人影,李蒙撓了撓頭。
他二師叔是一提輕功飛走了嗎?在樓裏也飛檐走壁的真不含蓄。李蒙心裏犯嘀咕,想了想,薛豐和曲臨寒都是老實頭,沒有自己也收拾得了,幹脆去飯堂找師父,把昨日好不容易從饕餮那裏得來的上好煙絲給他試試。
走到飯堂,李蒙才發現,一個人都沒了。趙洛懿和柴靳兩個誰都不在,也許吃完了飯,去哪兒了。
李蒙一時還真想不出他們倆會去哪兒,柴靳是靈州的賬房先生,很有可能還有事辦,趙洛懿更有可能陪他辦事去了,要真去找也不好找。
李蒙雖有點失望,但想晚上就能見到趙洛懿,也不着急了,回去給薛豐兩個幫忙。
“打掃得挺幹淨嘛。”霍連雲甩着手回來得正是時候,薛豐剛好烹好茶,打算要三個人喝一杯再散,這下霍連雲回來了,先孝敬師叔是應該的。
霍連雲誰也沒多看,走到曲臨寒身邊,拍了拍他的頭,曲臨寒不知道是不是沒反應過來,居然沒有側頭躲開。
“看來已經被窮奇徹底收服了啊,真是遺憾。”霍連雲喝了口茶,蒼白的顴骨染上一絲溫暖的紅。
三個小的這才各自捧茶喝,薛豐茶藝娴熟,難得也能讓衆人附庸風雅一回。喝完茶各自散了。
“李蒙,留一下。”卻聽霍連雲一聲喚。
李蒙急着回去找趙洛懿,頗有點不情願,卻也不好就反對,只得留下來。霍連雲對薛豐擺了擺手,薛豐拱手,帶着曲臨寒出去了。
“我有東西給你,不好讓你兩個師兄看見,免得說我偏心。”
靖陽侯府的東西,多半是好東西,李蒙正想着可以孝敬給趙洛懿,眼珠一錯不錯看着霍連雲取出個盒子,放在石桌上。
“師叔帶什麽了?我得問過師父才能收……”
“随便,你先看一眼,是在蔡榮書房看見,被我順出來的。”
盒內一層銀線暗繡的錦,心不在焉的李蒙瞬間神情僵硬,他極力克制住自己想伸手去拿的沖動。
是一只黃澄澄的金絲玉耗子,兩個爪子極小,栩栩如生地屈起,懷抱一根苞谷棒子。
霍連雲意味深長地不放過李蒙一絲表情,玉造一般完美的手指,搭在盒子上,指頭輕輕碰了碰耗子上翹的鼻頭,極細的光點落在耗子仰起的眼珠裏,那絲機靈勁十分傳神。
“這東西,大有來頭。”
“砰”一聲,桌上一只茶杯被李蒙碰倒,裏面還有些茶,灑在了他的身上。
“怎麽了?”霍連雲關切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李蒙眼圈迅速變得通紅,局促地低下臉掩飾。
那年李陵不知從哪兒得來的成色極好的金絲玉,據說很是珍貴,在府裏還辦了個賞玩會,邀他的好友一道來觀賞。誰知道兩個月後,李蒙十歲生辰,家裏小辦了一場宴會,他爹居然把石料送去做一套擺在家裏賞玩的座雕,剩下的做了一只豹子,當時還在工匠手裏,這一只提前送給了李蒙。
李蒙屬相是鼠,當時歡喜得不得了,因為他娘走後,那是他過的第一個像樣的生辰,他印象深刻。
李蒙按捺着手指的顫抖,右手不動聲色按在左手上,結巴道:“好……好東西,做得很好啊。蔡榮蔡大人那裏得來的?”
“是啊,我看他把這玩意兒丢在筆筒裏,已積起了灰,就問他要了來。”
同樣在朝為官,霍連雲的面子,沒幾個人拒絕得起。但李家被抄,這東西,難道不應該沒入國庫嗎?
霍連雲拿起小黃鼠,在手裏把玩,李蒙的視線就跟着他的手。
“不過蔡榮也是小氣,這麽個小東西,還跟我墨跡了半天,非說對他而言是個戰利品,我說你個戰利品能丢在一邊兒積灰,那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戰鬥。他還不肯給我,我只好拉下臉。”霍連雲笑起來時,那雙眼含着一種說不出的風情,猶如亂花迷人眼,“終歸不得不賣我個面子。”把黃鼠放回盒子裏,霍連雲扣上盒子邊緣的銅扣,推到李蒙面前。
“歸你了。”
李蒙垂着眼,他很想要,但不知道應不應該要。
“怎麽,真要等你師父答應?”霍連雲笑道。
“我……”李蒙小心地瞥了一眼那玉鼠。
霍連雲每個細微表情,都在催促他收下。
沒什麽大不了的,這也不算私相授受,啊呸,他又不是女的,大大方方收個東西怎麽了,大不了拿回去再告訴他師父這是霍連雲給的。
“唉,說起來,這東西,還是從你的本家搜來的。”
李蒙剛搭在盒子上的手一顫。
“原本也是李家的東西,我一聽,就覺得應該送你,反正五百年前是一家,給了你也不算虧了東西。”
冰冷的盒子握在手裏,四方角硌得肉疼,李蒙拱手道:“謝二師叔。”
等李蒙走出了院子,霍連雲收斂了笑,幽幽念叨:“還真是這樣。”他咬牙切齒地在齒間磋磨一個名字,“陳-碩-”
李蒙埋着頭回到院子裏,剛一進門,猛然看見趙洛懿翹着腳坐在一張躺椅上嗑煙。
曲臨寒殷勤地給他捏肩膀,兩人誰也沒說話,正像是在等他。
“什麽東西?”
李蒙本來就沒打算瞞着,把盒子拿了出來,打開給趙洛懿看。
“老二給你的?”趙洛懿掀起眼皮子慢條斯理看了一眼李蒙,煙鬥很快托住盒蓋扣了回去,動作快,沒有留下半點火星痕跡。
“挺好看的,成色也好,要是在外落魄身上沒有二兩銀子,還可以當了……”李蒙也不知道自己在解釋什麽,總覺得需要一個說服趙洛懿他一定得收下這東西的理由。
“怎麽眼睛這麽紅?”趙洛懿壓根不在乎霍連雲給了李蒙什麽,随口道:“你喜歡就收着,不用上交。”
李蒙揉了揉眼睛,“昨晚上沒睡好。”
“昨晚在外頭,我也沒睡好。”
曲臨寒一聽這話,主動道:“今天的口訣還沒背,我先去背了。”
正是春光爛漫的最後幾日,即将迎來火熱的夏天,兩個人在床上抱着已經有點熱了。
李蒙感覺身後呼吸已經平穩了,從枕頭底下摸出那只玉鼠來。
“就這麽喜歡?”
忽然傳來的說話聲,唬得李蒙一個沒拿穩,抓住玉鼠以後,重新塞回枕頭下面。
“不是,師父你還沒睡着?”
趙洛懿有力的臂膀将他朝自己懷中一壓,李蒙立刻感覺到,屁股後面一塊硬邦邦的東西抵着自己。
師徒倆睡了這麽久,他當然知道那是什麽,不禁咽了口口水,想朝前面蠕動,離開一些。
“你想滾下床?”趙洛懿問。
“不是……”
“那就別動。”
不管趙洛懿再情動的時候,兩人最多也就是互惠互利一下,和锟铻說的完全不一樣,李蒙也照着锟铻說的辦法,幫過趙洛懿,每次李蒙都要花上半個時辰做好心理準備,但擔心的事情完全沒發生。
說趙洛懿不想辦了他吧,身後這灼熱而堅硬的是什麽,可再清楚不過了。
可要說想辦了他,這一個月總有那麽二十天有機會,趙洛懿卻始終沒有動他。李蒙都被趙洛懿搞糊塗了,甚至趁趙洛懿出去辦事,抽空去找了一趟锟铻,锟铻也很為難,最後只支吾道:“若你們二人相好,他自然比你性急。”
後面的話不用說,李蒙也知道是什麽意思。
李蒙心裏亂糟糟的,頭也疼,怎麽也睡不着了,沒話找話地問趙洛懿:“靈州賬房先生怎麽過來了?”
“不關你的事。”趙洛懿手在他胸口摸了摸,溫熱的皮膚在臂上磨蹭的感覺很舒适。
“最近兩天到飯堂吃飯的人越來越少了,大家都去出任務了嗎?”李蒙感到趙洛懿手上動作停了,替他掩好了衣領。
半晌沒聽見回話,李蒙以為他不會說了。
“還發現什麽了?”趙洛懿問。
“大家都躲着我和師兄。”
“平日裏他們不也躲着你們嗎?”
李蒙想了想說,“不一樣,平日裏他們只是不想跟我們說話,這幾日有的人像是……”李蒙腦中不住搜索樓裏的弟兄們打量他和曲臨寒的眼神,“既像害怕,又像怨恨,連廚房大嬸也不給我多打菜了!”
“都有哪些人?”
“大部分我都不認識,有一個是朱天的小徒弟,名字我叫不出,但看見他我準能認出來。”李蒙小腿和趙洛懿腿貼在一起磨蹭。
朱天是樓裏一個殺手,從前讓李蒙去給他打掃過兩次院子,那會兒趙洛懿不在,沒人罩着的時候,李蒙就是個聽使喚的。
“不用管他們。”趙洛懿閉上了眼睛,懷裏李蒙卻動了動,轉過了身來,兩人面對面。
李蒙擔憂地問:“樓裏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趙洛懿眸中仿佛蒙着一層讓李蒙看不清楚的陰翳,他能感覺到有什麽事在暗地裏進行,雖然趙洛懿一再說和自己沒關系,李蒙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給你講的黑牡丹那故事,還記得?”
李蒙點了點頭。
“我就是那個被溫煦撫養長大的孩子。”
一時間趙洛懿說過的那些事都湧入了腦中,黑牡丹在孩子斷奶的時候就離開了十方樓,三個月後才回來,說要和溫煦踏踏實實過日子。而李蒙還記得,那個千嬌百媚的馨娘曾經說過,趙洛懿出招狠絕,連給自己的活路都不留,大家以為他要去地下找自己親娘。加上蕭苌楚又說,趙洛懿和她是一般生活在黑暗裏的人,他背負着弑母的罪名。
這些本來零碎的信息,因為和趙洛懿有關,李蒙一刻也沒敢忘,此時全都浮現了出來。
“樓主教我武功,撫養我長大,對于樓裏其他人而言,也許十方樓只是個安身立命規避過去的地方,而對我,它是一個家。”
李蒙第一次聽趙洛懿提及這樣溫情的字眼,他以為趙洛懿在外漂泊慣了,事實上永不會有人适應孤獨和流浪,有家的人離開家會想念,沒家的人每當到了夜深人靜之時,都會隐隐冒出奢想,渴望有一個可以說回去的地方。
李蒙手穿過趙洛懿腋下,輕輕抱着他。
“樓裏出了叛徒,已經查出眉目,今夜就是收網的時候。”趙洛懿沉聲道,那話語裏帶着殺氣。
李蒙才發覺,趙洛懿這兩個月常常不在,恐怕就是在暗中調查,連薛豐也常常說饕餮不在,霍連雲反常的住進了十方樓。
“梼杌正在往回趕,傍晚應該能到。”趙洛懿反抱住了李蒙,悶悶的聲音從李蒙肩窩裏發出,“你們不必蹚這趟渾水。”
“我要去。”李蒙忽然說。
兩人分開,趙洛懿緊蹙着眉,沉默地看着李蒙。
“你是我師父,和你有關的事,就和我有關。”
趙洛懿笑了起來,短暫的愣神後,李蒙堅持道:“不僅是我,師兄也應該去。你是我們的師父,做什麽總是單槍匹馬,那哪兒成,徒弟不是白收的,提拎這麽清楚,像把我們當成外人一樣。”
輪到趙洛懿愣神了,溫煦的光芒緩緩在他眼底流轉。
趙洛懿額頭抵住李蒙的額頭,什麽也沒說,只是抱緊了他。
那時候,有一股難言的勇氣和擔當,在李蒙的心裏萌生起來,他一臂用力抱着趙洛懿,第一次有他可以幫得上忙,可以和趙洛懿并肩站在一起的感覺,在十方樓,趙洛懿的立場,就将是他的立場。不過李蒙覺得要是再肉麻下去,趙洛懿會嘲笑他,幹脆不說了,等他武功也能獨當一面,不用沒有底氣被人看扁的時候,再說這些。
李蒙忽然就領悟了為什麽趙洛懿還不辦了他,他說趙洛懿方才的眼神怎麽那麽像兒子長大了,做父親的那種又欣慰又失落呢……
作者有話要說: 活活活,大家還記得陳碩嗎。。蔡榮的死敵死敵死敵說三遍!
☆、三十八
醒來趙洛懿已經起來,在院子裏裝他的煙鬥。曲臨寒正在擺弄一些小東西,往身上揣,看樣子趙洛懿已經告訴了他晚上的行動。
李蒙走去,曲臨寒忙招呼他過去。
“給你弄這個‘熊掌’,終于有用武之地了。”曲臨寒興奮地兩眼放光。
李蒙伸出手,曲臨寒幫他戴上,李蒙擡起手,使視線與之齊平,瞄準十米開外的樹葉,機括需要很用力,且四根手指向內屈起頂開才行,降低了誤觸的機會。
樹葉晃了晃,從枝頭打着旋兒飄下來,發出的細針擊中了葉托。
“針就算紮在人身上,也沒有太大攻擊力,戴着這個會影響我握劍。”說着李蒙就想把手套拿下來。
“嘿嘿,你以為只是針嗎?”
李蒙眼睫顫了顫,“你塗藥了?”
“可以麻痹身體。”
李蒙才弄明白,這些天曲臨寒成天在院子裏搗鼓的草藥是做什麽用的,他本來以為曲臨寒就是無聊,加上和薛豐混在一起,做點傷藥備用。畢竟十方樓的人要是出任務,受傷是家常便飯,普通傷藥都能自給自足,不用特別找大夫。當初趙洛懿背上那深可見骨的刀傷,那個放滿藥瓶子的抽屜,很可能就是他師父自己準備的。
李蒙忽然意識到,要學的東西還很多。
“你們在王家莊,不是見識過一次了?”
原來那具女屍是為了吸引人注意力,闖入者一旦失神,就會被開門時觸發的機關放出的飛針射中。
還好他反應快,不然就中招了。李蒙把手套往手臂方向拉了拉,令其徹底貼合手掌,對曲臨寒揚了揚手,“謝了。”
“我還帶了不少好東西……”
曲臨寒話還沒說完,趙洛懿冷冷道:“要是真的打起來,你們兩個,盡量躲起來。”
“為什麽啊?師父您別小看這些東西,都是有用的,我做了一個月才有這幾件,雖然比不上我爹……但是……”曲臨寒急道。
“內鬥本來就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我不想再讓人說閑話。”
曲臨寒臉漲得通紅,攥緊了拳頭,半晌方道:“你們去大堯村找我,不就是為了我爹留的東西嗎?裝什麽光風霁月行事磊落,朝廷的肅臨閣,一樣用我王家的機關……”
話音未落,曲臨寒猛然被掐住了脖子,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瞪大兩只眼睛死盯着趙洛懿。
李蒙剛要開口求情,聽見趙洛懿說:“對付什麽人,用什麽招,這些下三流的東西,也用來對付自己人嗎?”
嘶啞的氣流聲從曲臨寒喉嚨裏擠出,他被趙洛懿一臂舉起,剛好離地,雙腳只能繃直,勉強能夠分擔一些身體的重量。
“師父當他們是自己人,他們當你是自己人嗎?既然是自己人,還……還窩裏反什麽?”
真是個不要命的!李蒙拽住趙洛懿的胳膊,被趙洛懿瞥了一眼手套。
李蒙收回手,讪讪道:“不戴了不戴了,有師父在,誰也不能傷着我們,師兄,快把這些收起來。”說話的時候,把手套摘了下來丢在一邊。
趙洛懿冷冷看了眼曲臨寒,手一松,曲臨寒立時軟倒在地,嗆咳不已,眼角都迸出了淚,趴在地上嗆咳不已。
看曲臨寒半天爬不起來,李蒙不想惹趙洛懿生氣,把曲臨寒拿出來的那些小東西都歸置了一下,把曲臨寒一把從地上拽起來。
趙洛懿行事風格不好捉摸,在一張床上他是很疼愛自己,這個李蒙知道,在危險面前,趙洛懿也會護着他們,但也許因為趙洛懿不喜歡說話,有些時候也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李蒙想起來本來要給趙洛懿的上好煙絲,拿了出來,遞給曲臨寒,示意他拿去。
趙洛懿懶懶看曲臨寒,他脖子上還留着指痕,眼裏隐含畏懼,伸出的手有點哆嗦。
“師父……弟子錯了。”
趙洛懿把煙葉敲在石桌面上,每聲擊打都讓曲臨寒縮一下肩膀,剛才在生命受到威脅的絕境下腦子一熱迸發的勇氣,已經随着冷靜而消亡。
“錯在哪兒了?”
曲臨寒一愣,轉頭去看李蒙。
趙洛懿視線在他二人臉上掃過,都是一臉懵的少年,曲臨寒的圓臉看上去又更懵。
“都是自己人……”曲臨寒吞吞吐吐。
“叛了還算個屁的自己人。”趙洛懿緩緩吸入一口煙,望着灰蒙蒙的天,“你們兩個是小輩,武功惺忪平常,帶過去,只是讓你們看。”
李蒙忽然反應過來,明白了趙洛懿的意思,要是他兩個看上去毫無威脅,要對付的樓裏人自恃武功,根本不會把他們倆放在心上。真要是看出來他們倆有點小聰明,本着柿子揀軟的捏,恐怕一上來就把他和曲臨寒宰了。
李蒙趕緊扯着曲臨寒往趙洛懿腳底下一跪,“弟子謹遵師父教誨。”
“懂了?”趙洛懿硬邦邦問。
“懂了。”
趙洛懿嘴角不易察覺有了小小的一點弧度,似乎聽見什麽動靜,那絲笑驀然消退,他轉頭看向門。
“回來了就出來,裝神弄鬼。”
李蒙和曲臨寒連忙起身,曲臨寒跟李蒙嚼耳朵,“你懂什麽了?”
李蒙胳膊肘捅了一下曲臨寒,低聲說:“等會兒再說,那是梼杌師叔,排行第三。”
“我知道。”曲臨寒道,不再和李蒙嘀咕。
一眼李蒙就瞅見了在梼杌身後探頭探腦的疏風,那小子也長高了,李蒙在心裏偷偷測量他們倆現在到底誰高,好像疏風還是比他高一點,就一點。
梼杌長了一張好人臉,鼻子不高,眼睛不大,耳垂倒是大,七分福相。
“風兒說你帶走了蒙兒,我還不大相信。”梼杌見過李蒙,不過當看見曲臨寒,他疑惑的眼神轉向趙洛懿。
“又收了一個,給李蒙作伴。”
雖然曲臨寒不是真的給他作伴用的,李蒙還是沒忍住拿胳膊肘捅了一下曲臨寒,曲臨寒本來站得筆直,差點被被他撞得朝旁邊歪出去。
“今晚他們三個小的,就在你這裏呆着,想必有不少話要說。風兒一天到晚在我耳邊念叨他的小師弟,可煩死我了。”
疏風縮着脖子,站得離趙洛懿遠一點,仿佛感受到了一股殺氣。
“他們倆也去。”趙洛懿淡漠道。
“也去?”梼杌詫道,擡手拍了拍趙洛懿的肩,加重了語氣,話是笑着說的,“帶兩個小的去,不大好吧?”
“老大也會帶薛豐。”趙洛懿看了一眼疏風,慢吞吞道:“你這個帶去老大那裏喝茶,他有好茶葉。”
疏風臉一陣青一陣白,但他武功确實不行,可再不行,也不可能比李蒙更差,不服道:“小蒙子都去,師父,我也要去。”
梼杌感到一陣頭疼。
“去什麽去!”看似随和的梼杌乍然一聲冷喝之下,疏風委屈地癟起嘴。
看着疏風吃癟的樣子李蒙倒是很高興,離開時從疏風身邊經過,李蒙還特意沖他笑了笑,露出兩顆又白又讨人嫌的虎牙。
一行人飯也沒吃,看樣子要在飯桌上理論了。飯堂的菜李蒙都吃膩了,當看見飲泉居巨大的白色幡旗在風中獵獵飛揚,李蒙感覺肚子裏的饞蟲都快爬出來了。
門口,一輛馬車,疾馳而來,停在師徒三人的視線裏。
從車上下來了個人,李蒙認識,正是才從靈州趕來的柴靳。他今天精神頭看着更不好,還拄着杖。
一看見李蒙和曲臨寒,柴靳就蹙起了眉頭,臉上皺紋愈發明顯。
“這是何意?”柴靳質詢道,口氣聽上去不大高興。
“他們倆是我的親傳弟子,早晚要接手樓裏的事情,不如早些讓他們知道。”趙洛懿淡淡道。
柴靳顯然不大能接受這種說法,表情帶着責備,嘴唇嗫嚅,最終沒說什麽,生硬道:“窮奇,今日之事,輕重你心裏很清楚,柴叔不知你帶兩個小子來做什麽,但他們兩個,你一定要把他們嘴巴縫緊了。”
趙洛懿拿煙槍戳了戳李蒙的腰窩,眼看着曲臨寒,“柴叔的話聽清了?”
兩人忙不約而同點頭保證,“晚輩不會胡說。”
柴靳仍然擔憂,但箭在弦上,他伸出一只幹瘦的手,示意趙洛懿進飲泉居。
李蒙好奇地回頭看了一眼,柴靳走在最後,他渾濁的雙眼,向着西側上方,一手揮出,不動聲色做了一個手勢。
李蒙怕被柴靳的眼睛盯上,說實話那是雙充滿懷疑和猜忌的眼,看人時像蟲子爬在身上,很不舒服。
衆人走上二樓,站定在一間雅閣門外。
李蒙特意站定了腳,轉頭大聲道:“柴老快請,怎麽您跑後面去了。”
趙洛懿一腳貼着門邊,嘴唇含着煙嘴看柴靳。
柴靳顫巍巍扶着樓梯,一根銅拐杖,上一級樓梯敲出一聲響,手背上筋因用力而突起,邊走邊喘氣,“老了,就不中用了。”
銅拐杖頂開房門,李蒙最後一個跟進去,好奇地四處打量。
就是個吃飯的地方,六折美人大屏風,生長得讓人感嘆生命真能折騰的盆栽,青花大盆裏養着自如來去的六條錦鯉,其中一條背上一溜黑。
李蒙伸出手指去,錦鯉忙躲避開手指投下的陰影。
點完菜,夥計出門還貼心地帶上了門。
趙洛懿把煙鬥在腳邊磕滅了,煙灰抖落在地面上,他緩緩擡起頭,“他們人呢?什麽時候到。”
“朱天說,讓我先問問,你是個什麽态度。”柴靳粗聲道,目不轉睛盯住趙洛懿。
趙洛懿唇邊一抹冷笑,“柴叔這話恕我有點聽不懂,在靈州的時候,是柴叔說,讓我來處理,還說都留不得。我不過按照您的吩咐辦事,能有什麽态度。”
“別他媽跟我瞎扯淡!”柴靳陡然提高了聲音,這一聲吼令他胸口重重起伏,雙目怒突,“我讓你殺他們了嗎?”
李蒙詫異地望向趙洛懿。
趙洛懿似乎覺得煩,右手拇指使勁抵壓住眉心。
“不然呢?難道柴叔的意思,是讓我将人送走?”
“都是十方樓的弟兄,蕭苌楚叛出,樓主怎麽處置的,你還看不明白?”柴靳痛心疾首地說,銅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杵。
“她是樓主的閨女,其他的,可不是。”
柴靳搖了搖頭,冷哼道:“你是暗示樓主處置不公嗎?”
“樓主是我師父。”趙洛懿加重了語氣,“現在師父病着,這些糟心事,我自然要處置幹淨,以免氣着他老人家。”
柴靳眼周肌肉不停抽抽,李蒙看他皺紋都快開出花來了,剛到靈州時,他和疏風曾經和柴靳見過幾次面,印象裏是一個有點陰森古怪的老人,不大說話,不過有兩次,李蒙和疏風在院子裏洗衣服,霍然看見柴靳在角落裏看,還是忍不住吓一大跳。
柴靳似乎被趙洛懿氣得不輕,咳嗽起來。
窗格上閃過幾道影子,李蒙疑惑地皺起眉,揉了揉眼睛。
“不行,此事必須禀報樓主知道,今晚這飯,還是不吃了。”柴靳拄着拐起身,就想往門外走。
“既然點了菜,就沒有不吃的道理。”趙洛懿冷道。
一時間室內氣氛冷凝肅殺,李蒙也感受到了,不過視線還沒能扭過來,這次不僅他看見了,連曲臨寒也看見了。
“師父!門外有人偷聽!”
霍然間,柴靳提起銅拐,痛擊向趙洛懿右眼,一腿朝外邁去。
這一拐帶起淩冽風勢,趙洛懿側頭避過,那拐杖掃向倒扣在桌上無人動過的茶杯,杯子擊碎在地的脆聲裏,門猛然被撞開。
“朱天?!”李蒙忍不住叫出了那人的名字,也是提醒趙洛懿小心的意思,不知道朱天身手怎樣,但在十方樓裏,朱天是個身份明朗的殺手,是殺手李蒙就覺心裏有些發憷,畢竟這樣的人手裏都沾過人的鮮血。
一瞬間湧入五個人,門被走在最後的人一腳踹上,個個來勢洶洶地瞪着趙洛懿。
柴靳已退到了人群之中。
朱天朝柴靳一抱拳:“柴老大恩,朱某一定記在心上。”
趙洛懿冷冷睨起了眼,彎腰撿起煙槍,指間一點寒光,隐沒入掌中,曲臨寒極有眼色地給他點了個火。
煙味熏得朱天皺了皺眉,“窮奇,你是樓主的關門弟子,卻殘害同門。當初樓主就說過,有錢大家一起賺,真要幹不下去,随時可以走人。怎麽?今日是輪到你當家了?連規矩都改了,是不是要弟兄們把命也交到你手裏?別忘了,你上頭,還有三個人,同樣是樓主的親傳弟子,恐怕,還輪不到你做主。”
趙洛懿吞雲吐霧,煙氣氤氲模糊他硬朗英俊的面目。
“你們五個,還不夠資格和我說話。”
朱天的臉色霎時變得難看至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