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卷結束就要開虐
☆、三十九
一頓飯快吃完了,趙洛懿手指松開筷子,望向柴靳,冷道:“想明白了嗎?”
那六人沒有一刻不是如坐針氈,但趙洛懿盯着,他們不敢擅自妄動。立刻放下了筷子,朱天嘴疼,壓根無福消受,對着一桌子美味珍馐沒有動筷。
五人都盯着書生看,書生舉止文雅,語速緩慢,“那就請趙兄,随我等先去一趟。”
“師父,他們這麽多人,叫你一個人去,不會有詐吧?”李蒙啃完了雞腿,咀嚼着骨髓,眨了眨眼睛。
“小兄弟,這話不好胡說。”女子皺眉,不好把李蒙拎出去,卻跟其餘四人一樣,臉色都有些變了,一面忌憚地瞥趙洛懿臉色。
看來他們确實存着,引趙洛懿單槍匹馬去見想要離開十方樓的這一小撮人的頭兒的意思。
“走吧。”趙洛懿提起早叩滅的煙槍,把灰燼倒叩在地上,烏漆墨黑的煙杆別在後腰。他低頭揉了一把李蒙的腦袋,“煙絲還行,剩這麽多吃的,太浪費。你們兩個,把東西打包回去,記得付賬。”
趙洛懿嘴角一勾,冷漠的臉上出現了個略帶邪性的笑。
沒有人留意到李蒙短暫的出神,那六人前前後後将趙洛懿簇擁在中間,壓根沒人管李蒙和曲臨寒兩個小的。
或者說,他們要對付的,從頭到尾,就不包含着兩個小鬼頭,趙洛懿沒看緊自己的徒弟,他們便格外有默契地把李蒙和曲臨寒隔絕在了人群之外。
樓下等着兩輛兩乘的馬車,李蒙猛然想到柴靳進來時,對不遠處的樓上張望,做的那個手勢。
“不好,你先走,回去找師叔們,告訴他們計劃有變,師父被人帶走了。”李蒙探出身子往樓外看了一眼,他們在二樓,樓層不高,飲泉居門外兩尊點頭哈腰招徕客人的石像可以作為踏腳。
曲臨寒忙一把拽住他,“我、我上哪兒找師叔們!他們不是早已經安排好了嗎?你別輕舉妄動,師父叫你回去。”
“不能回去!”李蒙急得滿頭大汗,望着樓下柴靳他們還沒出門,語速飛快地說:“師父的意思是讓他們立刻決定之後,和他一起回樓裏,見太師父。如果我料得沒錯,三個師叔已經帶人埋伏在鎮北院四角暗處,你……你就朝最高的那座閣樓趕去,只有一條通道,下有一間大院,他們一定在那間院子暗處埋伏,你趕到就站在院子裏叫,說師父有難被柴靳他們帶走就行了!”李蒙扒拉開曲臨寒抓住他胳膊的手,擡起一腳,直接從窗戶躍了出去。
曲臨寒陡然瞪大眼,完全沒想到李蒙這麽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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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兩架空馬車在等,馬兒察覺到忽然靠近的陌生氣息,略顯暴躁地頓了頓蹄子。
李蒙兩手抱住頭,矮身滾進車底。
“猢猢”的馬噴氣聲從車前傳來,李蒙想了想,爬上第一輛車的車底,腳抵在四角凸出的木框中,兩手抓住橫在頭頂的木架。
他試了兩次,才完全抓牢。
這時已有幾只靴子映入眼簾,光線不好,他也沒有仔細留意過衆人的鞋子,還有好幾個人穿的都是一樣的黑靴,趙洛懿也穿最普通的黑靴。稍一分神,李蒙感到身子要往下掉。
而車輪已經開始轉動起來。
手指傳來的疼痛讓李蒙不禁皺眉,十指連心果然沒說錯,雖然只是手指甲劈了,卻也滲出絲絲血跡來,而且疼。
柴靳老邁的聲音說:“請。”
聽得出口氣是防備又疏離的,聽見上方踏板傳來的聲音,李蒙收斂心神,屏住呼吸,手指富含技巧地鑽入木架縫隙間,抓得更緊。
這段時日練功沒有讓他速成武林高手,但他發覺,适應了這個姿勢之後,臂膀并沒有覺得很難受,這是他在靈州和疏風成天混日子的時候沒法想象的。
兩輛馬車裝滿了人,車輪滾動激起煙塵,李蒙嘴一張,忽然反應過來現在打噴嚏等于是在告訴他們被人跟蹤,趕緊用力憋住氣息。
他連腳趾頭都開始用力,死死扣住,渾身每一塊肌肉都為了憋住這個噴嚏而緊繃。
車內。
一直閉目養神的趙洛懿虛開了眼睛,眼神冷漠。
對面柴靳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嘴角皺紋因為緊張而變得深刻。
“我一直好奇,柴叔什麽時候,搭上的肅臨閣。”
車內還坐着朱天和書生,朱天兩只牛眼瞪大,若不是舌尖斷了,怕要咆哮趙洛懿胡言亂語。
書生則事不關己地閉目養神,他正襟危坐,頭發梳得一絲不茍,唯獨右手食指摳起腿上布料。
“窮奇,老朽一直為你留三分薄面,莫要把事情做絕,将來還好相見。”柴靳壓低了聲音。
趙洛懿嘴角牽了牽,“柴叔以為,将來還有什麽見面的機會嗎?”
柴靳霍然變了臉色,但車內還有朱天和書生,他不敢再多說。方才在飲泉居,趙洛懿透露的賬面財富,已足以挑起內部不和。
朱天是個莽夫,什麽都沒聽出來,而有黃泉判官之稱的書生卻未必沒聽出來什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柴靳不敢再冒失。
車下李蒙本想沿途記住馬車前行的路線,卻只能看見路面,什麽都沒記住,手腳也抓得有點發麻,吃了一嘴灰,滿腹戾氣。
而且李蒙忽然想到,他沒有記住路線,也沒有留下記號,曲臨寒回去報信也沒什麽用了,幾個師叔也沒法找過來,只好暗自祈禱,師叔們早已查到柴靳等人平時聚集的地點。不過這也沒什麽可能,否則大可直接包抄,何必把人引到十方樓去。
車輪緩緩停止轉動,李蒙臉貼着的木板傳來振動,車上的人陸續下去。
人下完之後,馬車被專人停進了一間空曠的院子。一旦有人卸馬,也許會發現自己。李蒙的手勁也已經接近極限,附近四只腳走來走去,只有兩個人。
李蒙暗自慶幸,對付兩個人應該綽綽有餘,卻也不敢大意,畢竟他還沒有獨自應對過這種情形,每次都有趙洛懿的保護。
李蒙希望聽見兩個車夫交談,以此探聽一些信息,但事與願違,這裏安靜得很。他看見那兩個人走遠,馬廄距離停放車子的地方有些距離。
那兩人拉走第二、三頭馬時,李蒙先将腳蹬在地上,松手的剎那,手指傳來鑽心疼痛,他咬牙忍住,閃身躲到一堵牆後,不敢多作停留,也不敢就在這裏上房,以免被人發現。
低沉的談話聲傳來,李蒙吓得心髒都要從嘴巴裏跳出來,手邊摸到松動的門,立刻閃了進去,輕輕關上門。
兩名車夫的影子從窗格上滑溜過去。
“堪大俠肯出手,不分家也得分家了,柴老做事也夠絕,叫個外人來摻和。”
“少說兩句吧,我們算什麽人,有口飯吃就閉嘴,待會兒要是鬧起來,你有眼色點,讓窮奇盯上,就不是缺胳膊斷腿那麽簡單的事兒,咱們躲遠一些,随便看看就是了。”
“瞅你的慫樣。”
“你不躲?”
“哈哈,我早就找好地方了,絕對隐蔽,你跟着我走就是了。”
“……看不出你小子也不全是肚裏空空嘛……”
兩人對談的話聲漸漸隐去,李蒙腦子裏就捕捉到一個“堪大俠”。
這兩年他武功練得不怎麽樣,不過聽人閑話也算聽過這個人,是個獨行俠,走江湖行俠仗義,近乎是個浪漫的傳奇。不少門派分家都有他在中間摻一腳,多是被其中一方請去助陣,說來他又是個獨行俠,跟誰也算不上沾親帶故。因此一度有人猜疑他是為了錢才到處管閑事,結果連根帶起這堪大俠的身世,他根本就不缺錢,坐吃一座金山。
當然,都是些傳聞,李蒙本來不是特別相信。
沒想到能管到十方樓來,畢竟對江湖人而言,十方樓俨然是一個神秘危險的組織,誰也不會想插手十方樓的內務。這個堪大俠敢來,至少說明,他對自己的武功有絕對自信。
李蒙不禁有點擔心了起來,收聲凝氣,離開短暫避身的屋子,上了房頂。
這裏視線開闊,放眼望去,只有一間院子裏燈光明亮。李蒙小心往那裏靠近,不知道會看見什麽,希望他們還沒有打起來。
沖得太快,李蒙沒留意到腳底瓦片上薄薄苔痕,上半身沖了出去,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張着。
底下密密麻麻站的全是人,李蒙已經看見了柴靳,他在和什麽人說話,柴靳一扭頭。
肩頭驀然一痛。
一股力道提住了李蒙的後脖子,将他往後穩穩一拽。
李蒙狂跳不已的心這才穩住了沒有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兩條身影緊緊貼着屋瓦,李蒙側過頭一看,完全是個不認識的人,那人把他按到地上之後,立刻就松開了手,這時眼睛探出屋脊去,視線掠向下面。
李蒙幾乎可以肯定,他也在暗中關注這場內鬥。
微光映照出他的臉,膚色白皙,面皮吹彈可破,兩道标準劍眉,眼皮深刻,眼形狹長,即使從側面看,李蒙也仿佛能想到這男子的眼神必定給人以專注的感受,鼻尖有點頑皮的上翹,嘴唇平直,反映出他現在很嚴肅。
良久,李蒙才敢爬上去,兩雙眼睛從屋脊後窺看。
“你是誰?”李蒙壓低聲音逼問,盡量讓自己聽起來威嚴一些。
對方根本不理會,只是将一張精致的弩架上屋脊。
“等等……”李蒙抓住了男子取箭的手。
對方終于看了他一眼,聲色俱厲道:“別管閑事!”
“你這麽射過去,會驚動他們!”李蒙按捺着怒吼的沖動,“我師父還在下面,你這樣會打破他的計劃,你是十方樓的人嗎?”
“不是。”男子力氣很大,李蒙根本抓不住他,不過他眸底閃動光亮,似乎真的把李蒙的話聽了進去,沒那麽心急要射箭,而是斜睨李蒙,問:“哪個是你師父?我盡量不碰他。”
李蒙指了指柴靳身後,看見柴靳的話說完了,柴靳對面站的那十多個人,都是十方樓的人,大部分李蒙認識。其中有一人身形格外高大,還站在為首者的旁邊,地位顯然也重要,但李蒙不認識,猜測就是車夫口中所謂的“堪大俠”。
“你眼睛好嗎,能看清他們的臉嗎?”
“當然,我射箭的功夫最好,眼睛比誰都好使。”男子放松了說話,聲音別有一股閑适的意味,卻很好聽。
“眉棱有一道疤那個,站在老頭的左邊,現在走上去說話的。”李蒙直覺此人就算不是朋友,也不大可能是敵人,他的目标只是敵方陣營當中的一個人,雖然他還不能判斷出是誰。但在場個個都是高手,要是忽然有人被射殺,必然引起混亂,以趙洛懿的本事,想要脫身應該不難。
“窮奇。”男子唇邊現出意味深長的笑,第一次正眼看李蒙,“你竟然是他的徒弟。”
李蒙想起剛才自己差點失足沖了出去,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還沒怎麽學功夫,不是我師父不會教。”
“我什麽也沒說。”男子繼續盯梢。
“你怎麽一眼就看出了我師父的身份?”李蒙好奇地湊到男子身旁。
“他虎口上那玩意兒,再也沒有第二個人有。”
李蒙這下相信男子眼睛确實跟他自己說的一樣好,因為他從這麽遠的距離,只能勉強看清衆人的臉,根本留意不到趙洛懿虎口上的刺青。
“你叫什麽名字?”下面好像一時半會兒打不起來,那些人還在墨跡,李蒙便繼續和男子聊天。
“唐湑。”
這次居然沒有被拒絕,李蒙有點高興,輕快地說:“我叫李蒙。”
對方“嗯”了一聲,似乎不很在意,這次是真的從腰上箭袋內取出了箭。
“你要殺哪個?你殺了人能不能先別走。”話音未落,冷冰冰的箭镞對準了李蒙的右眼,那寒氣侵入他的眼窩,李蒙立刻噤聲。
唐湑看李蒙安靜了,才挪開箭,卡入弩中。
不過李蒙只消停了片刻,又開始在男子耳邊嘀咕,“不用吓唬我,我知道你不會殺我。”
“你剛才不是怕得快爆褲裆了嗎?”唐湑揶揄道。
“廢話,要是你傷到我的眼睛怎麽辦,我兩只眼睛恐怕都比不上你一只眼睛好用,你還要戳瞎我一個眼,能不怕嗎!再說了,你帶個自己改裝的單發弩來,不就是只有一個目标嗎?像你這樣目标明确的人,不會濫殺。”
“那就閉嘴。”
“唉,他們不也在說話嗎,估計還要說好一會兒,相逢就是緣分,兄弟,你幫我這個忙,回去以後我可以給你銀子。”李蒙在心裏默默計算了一下趙洛懿錢袋裏的銀子。
“多少?”唐湑輕輕挑動眉毛,似乎真的感興趣了。
誰說江湖客都是淡泊名利的,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才是真人生教條啊。李蒙笑了,“你要多少?”
“一個人五十兩。”唐湑淡淡道,視線一刻沒有離開下面那些人,竟然像是已經在數有多少個人。
“他們都是高手,你也不能搞定幾個吧?”李蒙狐疑道,憑這一把弩,還是單發的,殺了第一個人之後,要再殺第二個就有點困難了,“而且五十兩一個是不是貴了點?不用你殺他們,讓他們喪失攻擊力就行了!”
“我的行情不止五十兩一個,不要命的話,二十兩不能再少。”唐湑的手放在了機括上。
“你也是殺手?”
唐湑嘴角一勾,笑時眼角彎彎,竟讓李蒙心生蕩漾,唐湑實在是個很好看的男人,而且,他一看就不會是殺手,有點纨绔公子哥兒的味道。這讓李蒙想到霍連雲,不過霍連雲是貴氣,唐湑不是,有種很會玩的感覺。
“我不是,不過這裏面,有我一個獵物,已經發現他在這兒,我就不會放跑他。”話音未落,唐湑瞳仁緊縮,毫無征兆地放出一支冷箭。
幾乎同時,人群中一人發出痛叫。
正是李蒙對其身份感到疑惑的那人,唐湑舌尖舔了舔嘴唇,平靜地笑着問李蒙:“要幾個?”
“你……你能弄幾個……辦完了結賬!”說時李蒙已經看好了下去的路線,飛快順着竿子滑下屋去,喊聲留在屋頂:“來十方樓找我領錢!”
唐湑立起身,風撕扯着他暗紅的袍子,他歪了歪頭,脖子發出“格格”的聲響,略微活動了片刻手指,反手拔出背上铮亮的雙刀。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起小标的能力太差了Hhh,還是不用小标題了。。。
存稿昨天被我放完啦,以後更新時間不固定了,不過只要是沒事的時候,會雙更。
如果要出門的話可能提前放存稿。
藍後周末這種雜事兒比較多的時候至少保證一更。
也就是說每天都是至少有一更,所以放心吃吧麽麽噠~
☆、四〇
破空而來的短箭準确無誤地釘穿了堪雲興的小腿,十方樓衆人頓時亂了陣腳,發覺房頂上有人,立刻指揮人上去拿下。
“師父。”刻意壓抑過的喊聲引起了趙洛懿的注意,他顧不上剛才還振振有詞的堪雲興,朝貓在拐角陰暗中的李蒙快步走去。
“誰讓你來的!”趙洛懿臉色很不好看。
李蒙小狗似的眼睛忽閃忽閃,低頭咕哝,“我擔心你……”
趙洛懿順勢将李蒙往最近一間屋內一推,外面已亂了起來,陌生的咆哮聲在叫:“不要亂!快找窮奇!抓住他!”
趙洛懿嘴角一抹冷笑,“你在這裏等,我去去就來。”
李蒙一把抓住趙洛懿的袍袖,他見過趙洛懿溫和的、促狹的、輕蔑的神情,但此刻趙洛懿眼裏就像藏着一頭叫嚣着要沖出來的野獸。
李蒙不得不松開了手,“師父多加小心!”
“嗯。”趙洛懿漫不經心地将李蒙輕輕推開,讓他躲在桌子下面,囑咐道,“找機會回十方樓,我也會過去,他們奈何不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完成,你乖一點。”
那語氣雖然生硬,卻已經是李蒙聽過最溫柔的話了。
趙洛懿離開後,屋子裏一片寂靜,李蒙似乎完全聽不見外面打起來的兵戈相交之聲,他神情茫然,感到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麽事情。趙洛懿是有計劃來這裏的,而他的出現打破了這種計劃。
可他也沒有告訴過自己呀,趙洛懿獨來獨往慣了,對他人的體貼太有限。
李蒙自以為有點小聰明,卻也沒有看透他的行動,更沒有幫到忙,一時有點沮喪。
還來不及惋惜更多,伴随一聲“吱呀”,門被什麽人輕輕打開了,李蒙在桌下看見一手按在膝下的一個人,拖着他的右腿,緩慢地挪進來,而且那人關上了門。
李蒙意識到,對方只是想要躲起來。
怎麽這麽像被唐湑射中的那個人。
李蒙從靴裏拔出匕首,迅速鑽出桌子。
來人吓了一跳,忍不住叫起來:“你別動!知道我是誰嗎?再動我就殺了你!”
“……”李蒙随意将手裏匕首掉了個頭,倒提起來,蹲在那人眼前。
那人不自覺向後縮了縮,薄薄一層燈光投射在這屋裏顯得那般微不足道,不過不用看,李蒙直覺,這一定是剛才唐湑射中的那個倒黴蛋,也不知道是不是唐湑說的獵物。
“唐湑在找你。”李蒙想了想,試探地出聲。
那人明顯很害怕,聲音克制不住顫抖,“他不會找到我。”他似乎顧不上李蒙了,抓住身邊的木櫃站起身,一步一步拖着他的傷腿,朝窗邊一點點緩慢挪移。
“你該不是以為拖着這條傷腿,能從這兒逃出去吧?”李蒙覺得不可思議,那個人聽見唐湑的名字就急着跑,更讓他确信,唐湑找的就是他。
雖然對兩人的關系不感興趣,但看着拖着一道血痕吃力往窗戶上爬的男人,李蒙忽然生出了,他也不容易的念頭。
李蒙走近過去,一手扶住他的腰,一手托住他的屁股,将人往窗臺上送。
“滾開!”
猝不及防一條腿橫掃過來,最脆弱的腹部被踹個正着,李蒙五髒六腑都糾結了起來,一口氣喘不上來,扶着床不住大喘氣。
那男人自己也失去重心從窗臺上摔下,痛得發出悶哼。
“你瘋了嗎!我在幫你!”李蒙怒道。
“唐湑、唐湑他媽的讓你做什麽?他是不是、是不是在外面等着抓我?”男人語氣不确定起來,剛才還着急要翻窗出去,現在反而不敢出去了,掉頭想找個地方藏起來。
“是啊,就在窗戶外面守株待兔。”李蒙笑了笑。
“你敢騙我!”沒有穩固的支撐物,傷腿不得已分擔男子身體的重量,疼得他蒼白臉上滿腦門的汗珠。
李蒙攤手,走近窗邊,與男子擦身而過時,男子發出一聲痛叫,他退得急,反而把傷腿撞到了牆上。
“你就在這兒慢慢等死吧,我可要走了。”李蒙輕松道,單手拍上窗臺,提氣輕身一躍。
腳踝被男子一個大力撲住,李蒙猝不及防差點臉撞在窗框上,兩手抓住窗框,李蒙無語地看那男子,“你到底想幹嘛!要死自己死!我還有重要的事,沒功夫陪你墨跡。”
“我給你錢!我有很多錢!”男子咬牙低喊,手始終不敢松開,怕一個閃神就放跑了李蒙。
“有錢怎麽樣,我又不缺錢。”李蒙丢開男子的手,好整以暇蹲在窗臺上,眼中帶笑,說了最後一句話,“兄弟,唐湑對你很執着,還是別跑了,你跑不掉的,我很忙,先走了。”
李蒙跳下窗戶的一刻,聽見身後男人踹翻桌椅發出的聲響,不過他來不及細想,熟門熟路飛掠至馬廄。後院發生激戰,偏僻角落裏的馬廄卻很安靜,其中一匹大馬看見李蒙,仰頭打了個雷鳴般的響鼻。
匕首撬開門上木栓,李蒙翻身上馬,興致勃勃挽緊缰繩,重重一鞭甩在馬臀上。那大馬溫順的黑眼睛垂下,口中發出一聲馬嘶,以極快的速度跑出桎梏它的馬廄。
夜色裹挾着幹燥的風割得李蒙臉皮子發痛,馬缰一圈一圈勒緊他的四指。
三個師叔千萬別聽曲臨寒的去營救,應該不會去,他們連地點都不知道。李蒙對于自己竟然能信誓旦旦給曲臨寒出馊主意這事兒充滿懊悔,快馬加鞭,全速趕回十方樓,上了主街才發覺其實這地方離十方樓并不遠,過三條長街便是。
李蒙從未覺得十方樓的玉獅子這麽威武雄壯過,那挺拔的身姿,尖銳的牙齒,淩厲的眼神。下馬,李蒙重重呼出一口氣,敲開門。
一臉沒睡醒的看門人提燈照亮李蒙的臉。
“柏、柏叔……”李蒙粗聲喘氣,“師父讓我回來找師叔們,他們沒出去吧?”
“沒出去。”被喊作柏叔的中年人提燈給李蒙帶路。
片刻後,李蒙忽然站住了腳。
中年人聽力極好,轉頭淩厲地看了李蒙一眼,“怎麽不走?”
李蒙皺着眉毛道:“柏叔,這不是去鎮北院的路。”
那讓人渾身汗毛倒豎的目光把李蒙從頭到腳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幹啞的聲音緩慢地說:“你三個師叔,不在鎮北院。”
“那他們在哪兒?”李蒙問,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柏叔兇狠地看李蒙一眼,惡聲惡氣道:“走不走?”
一股怪異的氣味一直萦繞在身遭,現在李蒙嗅明白了,他做出松了口氣的表情,解釋道:“晚輩以為柏叔帶錯了路,失禮,快走吧。”李蒙攏住袍袖一禮。
柏叔轉過身,他是十方樓看門人之一,十方樓夜裏和白天看守全然不同,白天輪值,夜裏都由退下來的殺手擔當。李蒙認識柏叔,他是個駝背,走路右腿瘸得不明顯,不值夜時看茶房燒鍋爐,身上有一股刺鼻的氣味。
李蒙幾乎立刻發覺為什麽覺得奇怪,因為柏叔身上的氣味變了。如果從鍋爐房或是茶房換班下來,覺得身上有味兒,沐浴更衣也不應該是這個味道。
李蒙有意識放慢腳步,視線亂瞟,尋找逃跑的機會。
“快點,他們在等你。”慘白燈光照出“柏叔”異常平整的皮膚,發黃的膚色沒有一絲人氣,李蒙不禁想起傳聞中的人|皮|面|具。柏叔上了年紀,皮膚不好,要是戴面具易容,皮膚自然會完美無瑕。
李蒙“哦”了一聲,追上兩步。
“啊呀!”一聲驚呼讓“柏叔”停下腳步,神情很是不悅。
“這裏怎麽有塊石頭,柏叔你慢點走,我看不清路了。”李蒙不滿地嘀咕,手碰到靴中匕首。
“你小子,毛病不少。”柏叔不耐煩地扭過頭去,只顧催促,“快點。”
李蒙等的就是他掉轉頭,五指将匕首推入袖中。
“嘿嘿,柏叔,師兄他們到底在哪兒呀?這裏我都沒來過。”李蒙笑呵呵地追上前去。
“我不知道。”柏叔朝旁移開半步,拉開和李蒙之間的距離。
李蒙迅速黏上去,笑嘻嘻地說:“您老消息靈通,怎麽能什麽都不知道呢?師父說了,今夜會有大事發生,可就是不告訴我怎麽回事,平時您老那麽疼我,這瞞着我可就不厚道了。”
“待會兒到了,你直接問你師叔,不就什麽都知道了嗎?”柏叔虛起眼睛,前方走廊上的頂燈忽然沒了,餘下的都是黑暗。
“怎麽了?”李蒙走路一蹦一跳,暗中估計和這人打起來有幾分勝算,他不想打架,他想找機會暗算這人。
“你在這兒等。”柏叔吃力地頂着大大的駝背,本來是人的影子,駝背拖在地上,卻宛如是身體畸形的怪物。
柏叔走出兩步,倏然轉過臉,看見李蒙乖乖站着,少年人目中流露出單純的關切。
而當柏叔轉過頭去,提起燈籠,朝上試圖照亮頂燈,看看怎麽回事。
地上一條影子猛然朝他撲去。
柏叔也看見了,卻為時已晚,他條件反射轉過身去,以燈籠攔截李蒙的匕首。
燈籠把手應聲而斷,李蒙迅速轉移方向,匕首朝前推向“柏叔”右胸,一掌橫掃而來,擊中李蒙的手腕,匕首當啷一聲掉落在地。
“你不是柏叔,你是誰?”李蒙捂住發麻的手腕,試圖去撿匕首,那人伸出一掌,李蒙感到一股難以克制的吸力,李蒙身不由己向他移去,那人揪住李蒙前襟,醜陋的臉幾乎抵到李蒙臉上,“你最好安靜一些。”
那目光看得李蒙難受,像是十數條毒蛇順着褲腿貼着皮膚上行,李蒙一陣抖索,眼珠閃了閃,“我是窮奇的徒弟,你想知道什麽,我都能告訴你。”
怪人眼神閃動,輕蔑地盯着李蒙,“那個野種,收了你這種徒弟。”他脖子仰起,喉結激劇滾動,半晌從喉中發出似哭似笑的尖銳嗓音,“人呢?”
“誰?”衣領勒得李蒙喘不過氣,他盡量作出畏縮害怕的模樣。
“窮奇。”緩慢吐出的兩個字,似乎每一個都在怪人齒間被咬碎了。
“師、師父不在,他讓我回來報信。”李蒙急得滿頭大汗,逼着自己直視怪人。
怪人貼近李蒙的脖子,拇指按住李蒙大動脈,似乎在猶豫要不要把手指插|進去扯斷他的動脈。
“他在哪裏?”
“在、在……”李蒙看上去吓壞了,一句完整的話都無法順利說出。
“要是你騙我,你猜一猜,窮奇會不會繼續給一個手腳筋俱斷的人當師父。”
李蒙已經感到手腳腕隐隐作痛,眼前這人完全做得出那樣喪心病狂的事來,他毫不懷疑。汗水順着太陽穴滾到頰邊,李蒙難受地重重喘出一口氣,“那地方沒名字,但我知道怎麽過去,我可以帶你去。”
怪人似乎很猶豫。
“要是你不想去,也可以等我師父回來。”
“什麽時候?”
李蒙嗓子幹得快要冒煙了,急促地說:“十方樓最近半年有不少消息被洩露,死了好幾個殺手,肅臨閣虎視眈眈,想收買一部分弟兄過去。師父就是去剿滅這些叛徒……”李蒙鼻子動了動,發出帶重重鼻音的聲音,聽上去很憤怒,“他們人太多,師父把他們帶進斷龍崖了。”
“斷龍崖?溫煦給自己留的埋骨之地?”
李蒙詫異地睜大眼,“你知道?”
“你還知道什麽?”怪人拇指使勁掐了一下李蒙的脖子,又瞬間松開,激得李蒙一陣咳嗽。
“不知道了,我只知道這些。”李蒙話音未落,最脆弱的腹部結實地挨了一拳,他悶哼出聲,卻沒有立刻說話。
“窮奇名不副實,一定是打不過,讓你回來搬救兵。對方人多,他還敢一人應戰,斷龍崖一定不簡單,裏面有厲害的機關。”怪人一直目不轉睛盯着李蒙看,這時看他心虛地眨了眨眼,愈發确定自己猜對了,怪人眼中發光,興奮道:“帶我去。”
李蒙為難地直皺眉。
“怎麽了?”怪人問。
“斷龍崖機關很多,一不小心就會被暗器射成篩子。我只是我師父的小徒弟,頭上還有個師兄,這種機密之事,師父只告訴過師兄,就算你掐死我,現在我也沒法帶你去。”李蒙擺出一臉“反正是死就不去”的表情,堅決地與怪人對峙。
半晌,他聽見一聲粗噶的問話——
“你師兄在哪,帶他一起去。”
李蒙懷疑地看他一眼,脖子立刻又被掐緊,憋得李蒙臉色紫漲,怪人無一絲血色的臉皮貼着李蒙的皮膚,冷得像個死人。
“要是你敢耍詐……”威脅的話沒說完,喜怒無常的怪人丢開李蒙。
這一屁股把李蒙疼得半晌才回過神,起身使勁揉了揉屁股,李蒙讨好地笑道:“不敢不敢,你看我武功這麽次,我師父只顧得上師兄,從來不管我,為了他送命,多不值得。”李蒙感到一股殺意,假裝不知道,稀裏糊塗看了一眼怪人,“走嗎?去找我師兄?”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回家伺候太皇太後了,有點累,只有一更啊!晚安=3=
☆、四十一
“走。”怪人手伸入衣服裏,扯出一個大布包,駝背是假的,他挺直背脊,腳也不瘸了,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李蒙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怪人卻沒有要拿下面具的打算。
“你是什麽人啊?柏叔人呢?”柏叔曾是十方樓的殺手,即使現在老了,武功也不會多差。而且剛才明明有一股李蒙難以抗拒的力量直接把他直接吸到男子面前,才被他揪住,那股勁道很是邪性,李蒙不免擔心起來。
“我本來想帶你去見他。”怪人陰狠地說。
“不、不,還是不用了,嗯,這邊。”李蒙走出長廊,往花園裏拐。
“走慢一點。”力道極大的手抓住李蒙後脖領,李蒙不得不放慢了腳步,嘴裏嘀咕,“我也不确定我師兄在不在,要是找不到人……”
“長了這麽明亮一雙招子,找不到人,眼睛長在你臉上也是多餘。”那冷若寒冰的口氣聽去陰森無比。
李蒙沮喪地嘆了口氣,手掌反複攥緊成拳頭,又松開。
劍鞘抵在背心的感覺不是很好受,李蒙已放棄和他硬碰硬。就是奇怪,十方樓的人都哪兒去了,走了這麽久,連個人影也沒見到。
怪人不吭聲,李蒙也不敢多說話,怕激怒他反而會有危險。
他應該盡量拖延時間,等待趙洛懿趕回,最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