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卷結束就要開虐
便是鎮北院,曲臨寒和三個師叔在一起,雖然李蒙只見過霍連雲出手,但他們三個拖着這個怪人一定沒問題,他為什麽非得要找趙洛懿呢?再一聯系剛才怪人用的怪招。
李蒙忍不住出聲:“你是南湄人?”
背心一股大力幾乎把李蒙背脊捅穿,李蒙知道自己猜對了,聽見怪人幹巴巴的聲音,“不是。”
“哦,那你是哪裏人?我小時候在瑞州長大的。”
怪人不理會他,李蒙想伸手摸摸背,剛一擡手就被怪人從身後一把擒拿捏住,差點沒把他胳膊拗斷,李蒙哎喲哎喲叫了幾聲,真的不再作怪。
離高高聳立的閣樓越近,李蒙腳步越快,生怕那怪人改主意。
終于跨進鎮北院大門,空曠的院子裏立着幾根孤獨的梅花樁,還有一些人形木架,一大片校場。
“你師兄呢?”怪人虛起眼,冷冰冰的劍鞘用力抵住李蒙的脖子。
“就在,就在這裏,他可能藏起來了,師父說了今晚樓裏有大事發生。”李蒙哆哆嗦嗦地說,畏縮的眼神閃爍。
怪人思忖片刻,劍鞘将李蒙往前一推,“你,往中間走,喊你師兄的名字。”
一股狂喜掠過李蒙心頭,他手心緊張得都是汗,強抑住想奔到中庭大叫的沖動,每一步都走得沉穩。
“站住!”身後怪人忽然發出一聲低喊。
“……”李蒙硬是将身轉了回來,小心翼翼地問:“怎麽了?”
“這是鎮北院。”
和怪人的對談中,可知他對十方樓沒有那麽熟稔,對談信息除了斷龍崖他知道是溫煦留的墓地,其他地方他都叫不出名字,只能重複李蒙提過的人和物,發現這個之後,李蒙就刻意沒提要去哪裏找曲臨寒,只是帶路。
李蒙短暫的躊躇,落到怪人眼裏,他瞳孔倏然放大,陰險地笑了笑,眯起眼催促李蒙,“快去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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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蒙不放心地走出兩步,回頭看了看那怪人,怪人擡手揮出一道冷芒。
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李蒙耳廓一痛,他擡手摸了摸,掌心出現鮮紅血跡。李蒙這才意識到,如果這人要取他性命,是在容易不過的事,猶豫和掙紮根本沒用。他只好埋頭走到校場正中,一面暗自祈禱師叔們能解決他,一面小聲喊:“師兄……師兄!”
讓人喘不過氣的黑暗與寂靜從四角壓來,從未光顧過的鎮北院,簡直大得可怕,哪裏都沒有人的影子。
李蒙粗聲大喊:“曲臨寒,師兄?你在哪兒?”
怪人向後推到陰影之中,睨起眼看了半晌李蒙,只見李蒙原地轉圈,似乎也很不确定他的師兄在哪兒。
李蒙叫了幾聲,回頭一看,瞳孔忽然放大。
進門處廊檐下,本該站着的那個怪人已經杳無蹤跡,就像從未出現過。
“哇啊啊啊——!!!”肩頭一下拍打,李蒙忍不住大叫起來。
曲臨寒粗聲道:“叫什麽?!”
李蒙與之大眼瞪小眼一瞬,轉過頭去看,怪人不在門口,鎮北院是兩層的院落,樓上樓下他都看遍了,一點沒有發現那人的影蹤。
“剛才……剛才我被人劫持了,”李蒙粗喘着氣,既感到放松又有種不安湧上心頭,他往屋頂脊獸的方向看去,問曲臨寒,“師叔們呢?”
“藏在屋子裏了,都快要睡着了,師父人呢?”曲臨寒扯了扯李蒙的袍子,兩人邊走邊說,李蒙一邊走一邊到處看,卻只有寂靜的頂燈挂了四排,燈光不強,僅僅能照見走廊而已。
“師父,師父在設法脫身。”
看李蒙猶自驚魂未定,曲臨寒也随他的目光掃了一圈,“快走,沒人,你不是想睡覺了吧?”
“你才想睡覺了呢!”李蒙激烈反駁,想了想,他把頭向曲臨寒的方向歪過去,扯了扯耳朵,“剛才那人威脅我,看,我耳朵都受傷了。”
曲臨寒将信将疑,看上去很是嚴肅,不再說話。
李蒙跟着他進了一間屋子,屋內沒有點燈,但李蒙眼睛已經适應了黑暗。
他看見了五個模糊的人影,從身形分辨出來,一個是霍連雲,另一個是薛豐,饕餮和梼杌不在此處。其餘三個是樓裏的人,他只見過面,有一個能叫出名字的,叫做“花凝”,當然,這是代號,是個細瘦的女人,沒什麽存在感。另外兩個一個在擦自己的刀,另一個呆坐着不知道在想什麽。
氣氛很壓抑。
曲臨寒把李蒙牽到一個角落,師兄弟倆人背靠桌腳。
李蒙手裏忽然被塞進一個冷冰冰硬邦邦的木頭制成的東西,他不敢有大動作,手摸了摸形狀。
好像是一把弩。
緊接着曲臨寒又給了李蒙被趙洛懿禁止使用的“熊掌”,李蒙看見曲臨寒懇切的眼神,想了想,把東西收在腰帶裏,沒有戴上,也沒有還給曲臨寒。
霍連雲長身立在門邊,窗格昏暗的光影打出他筆直的鼻梁和完美的側臉,窄瘦的腰身映在灰白色的地面上,他一只耳朵貼在門上聽了一會兒,低聲問:“窮奇呢?”
其餘人的視線同時集中到李蒙身上,他有點緊張,說:“靈州來的柴老要求師父和他們一塊兒去見他們的頭兒,還請來了堪雲興,他們正談話時,有個叫唐湑的,忽然從屋頂上放冷箭,打亂了那夥兒人的安排,師父讓我先回來,他說他很快回來。”
“很快?”一聲陰測測的冷笑,瘦高個臉頰肌肉凹陷,像個病痨鬼,他甩了甩右腿,用了點力抓住霍連雲的肩頭,“都是紅口白牙一張嘴,你們四個,是樓主的弟子,我們自然聽令。可弟兄們也不是給人借刀使着玩兒的,沒記錯的話,柴靳對窮奇有半師之恩,該不是你們內鬥,窮奇不是人,他可是一頭狼。”
花凝柔韌的聲音說:“還是頭泯滅人性的白眼狼。”
“這次行動,樓主知道嗎?”角落裏一個粗噶的嗓音響起,那人幹黃的臉被他正在擦的刀子發出的冷光映照出來,偏一绺油膩的頭發遮住那半邊臉,要是仔細看,有幾分駭人。
霍連雲皺了皺眉。
“他們投靠了肅臨閣。”
李蒙口氣聽去急切,那聲線微微發顫。
靜默只持續了一小會兒,瘦高個嗤笑道:“奶都沒斷的小東西,你知道肅臨閣是什麽地方?”
一口氣憋在李蒙胸中,他梗着脖子,硬起聲音,“我怎麽不知道,朝廷的情報機構,專幹見不得人明面上不能幹的事,殺皇帝老子辦不了的人。”
“那你知不知道,肅臨閣和十方樓本是同宗同源。只不過一個在朝,一個在野,這樣兩個雄踞一方的勢力,沒有利益沖突,都會避嫌。換句話說,十方樓出去的人,肅臨閣未必敢要,也不能在肅臨閣得到重用,就算只為自己一人所計,随便出點力氣謀生計,也比投靠肅臨閣安全。”瘦高個道。
擦刀的拄着刀站起身,不耐煩道:“一場鬧劇,散了。”
屋子裏狹小的空間中,驟然騰起一股讓人脖頸發麻的殺氣。
霍連雲沉聲道:“再等一個時辰。”
李蒙幾乎能感到每個人的不滿,言語中這些人對趙洛懿的猜忌和既輕蔑又畏懼的情緒,讓李蒙隐隐察覺出,他們對趙洛懿的不滿,不僅是因為他冷漠而已,他們屢次明裏暗裏提到弑母的往事,才是這些人忌憚趙洛懿的原因。
究竟什麽原因,趙洛懿會殺了自己的母親呢?
李蒙不禁輕輕搖了搖頭,把不靠譜的揣測都甩出去,溫煦癡戀着黑牡丹,如果趙洛懿真的殺了黑牡丹,溫煦怎麽還可能容忍趙洛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來晃去,他會第一個宰了他,在他還沒有長成如今這樣強大的時候。
看見李蒙臉貼着膝蓋,縮成一團,曲臨寒手搭上他的肩膀,想說兩句安慰他的話。
院中開始有人聲響起。
霍連雲一只眼睛警惕地貼在門縫上,屋內幾個人都停止了交談,無形的緊張在每個人的心底裏擴張。
林立的火把密密麻麻湧入鎮北院,一人發出暴喝:“放了柴叔,趙洛懿,我警告你,要是你敢傷了柴叔一根汗毛,就算拼得我們這麽多條性命,也會讓你償命!”面目端正的中年壯漢站定在趙洛懿面前數米開外,他擡起頭,望向其中一間屋子,“樓主,樓主!不要怪弟兄們薄情寡義,您收的徒弟仗着自己一身武藝,要斷絕我們的活路,十方樓到底現在誰說了算了,今日我非得向樓主問個明白!”
大漢一邊嚷嚷,身邊就有人往他所示的方向躍上。
霎時間鎮北院中亮起數百盞燈,舉着燈的都是年輕弟子,從南面石門中讓出來一個人,壯漢臉色激變,柴靳大聲呼起痛來,哎喲哎喲叫個不休。
“窮奇!還不快放了柴叔!”那人防備地盯着顯然等候已久的饕餮。
饕餮抱了抱拳,側臉向後示意。
随在他身後的二十多人一個接一個步出,排開成一個圈,将闖入者圍了起來。
朱天眼圈發紅地沖了出來,抓住其中一個女人的手,銅鈴一般的眼睛難以置信地死盯着她看,生怕自己看錯一般。
黃泉判官緊蹙起眉,驚疑不定的眼神晃向柴靳。
柴靳面如金紙,身體軟了,唯獨被趙洛懿提着後脖子,松垮垮地蔫在當場。
“柴叔,怎麽回事,窮奇沒有殺他們,您不是說窮奇把他們都殺了嗎?”黑衣女子沖上前去,又忌憚趙洛懿,後退半步,不自覺揮舞起手中兵器。
“我……我……”柴靳雙膝微彎,趙洛懿就勢手一松,柴靳便跪向衆人,老淚縱橫地叫出聲,“老夫是逼不得已……”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3-
☆、四十二
貓在人群中等待趙洛懿出現的李蒙渾身那股因為擔憂而激起的戰栗已經徹底褪去,顯然饕餮帶來的那幾個人,解決了大問題。
朱天和被饕餮帶來的那群人中的一名女子,多半是相好,發現朱天沒法開口說話,那女子顯得很激動,把他扶到一邊,樓裏的大夫正在示意朱天張嘴。
“看什麽呢?”雖然李蒙和曲臨寒是趙洛懿的徒弟,但這裏顯然不是小輩可以說話的地方,曲臨寒發現李蒙在四處張望,這時倆人離得近,燈光充足,他清楚看見了李蒙耳朵上的傷口,“是飛镖。”
李蒙“嗯”了一聲,“我進來時,真的有人和我一起,你沒看見嗎?”
曲臨寒皺着眉,“你都走到校場中間了,我才能确定是你,要是照你說的,他躲在門口……”曲臨寒轉頭四處看,這時的鎮北院,到處都是人,更難确認李蒙說的那個人。
李蒙一言不發,轉頭就往樓上走,曲臨寒跟在李蒙身後,也悄悄離開人群。
“師弟,你去哪兒?”李蒙步履輕盈,走得很快,聽見曲臨寒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他轉過臉,冷道:“你別跟着我,師父還在樓下!”
“你去哪兒?”曲臨寒執着地追問。
“傷了我耳朵那個人,武功詭谲,可能不是普通的江湖人。”方才李蒙就注意到,那個叫嚷着要讓樓主出來做主的人,對着西北的一間屋子,如果沒錯,那裏就是溫煦的住處,現在鎮北院這麽亂,那怪人提起斷龍崖時咬牙切齒的恨意,李蒙現在想起來,不禁毛骨悚然。
他的目标不是趙洛懿,就是溫煦,只是現在找不到人,他說話根本不會有人會聽。
李蒙臉色越來越難看,把“熊掌”套上了手掌,他看了跑得臉色發紅的曲臨寒一眼,沉聲道,“你要來,就跟上,你的兵器呢?”
看見曲臨寒手裏鋼刺,李蒙深吸了口氣,“走吧。”
上了二樓,樓下十方樓衆人已經往鎮北院大堂裏去,兩個大漢押着柴靳随在饕餮身後,趙洛懿早已不知所蹤,大概在前面。
二樓衆人收起弓箭,也紛紛下樓,顧不上李蒙和曲臨寒,大家互相都不熟,有的根本不認識。
李蒙緊皺起眉,十方樓這麽容易讓那怪人混進來,固然因為他武功很高,也因為樓裏接的活兒的隐蔽性,他在十方樓呆了一年半,認識的人都寥寥可數。殺手們行事孤僻,比起普通江湖幫派,松散得多。
就像今晚,雖然在幾個師叔的召集下,聚集了一些人,但他們未必會完全聽令行事。
李蒙臉上閃過一絲陰翳,越是接近那間屋子,他的心裏就越猶豫得厲害,直覺想阻止他靠近,他的身體卻不聽使喚。
倆人快步走到溫煦的卧房門外,屋裏亮着微弱的燈。
大概溫煦真的重病在身,外面這麽大動靜,也不見他出來。李蒙匆匆與曲臨寒對視一眼,咬牙推開房門,門只是虛掩着,撲面一股奇怪的氣味,李蒙和曲臨寒當即呼吸一滞。
二樓已經沒有人了,怪人伸出兩手,李蒙與曲臨寒各自的一只胳膊,就像被什麽無形的力量舉起,落在了他手中。
把兩人拖進房內,卧房門關上,從外看來,紋絲不動,像是從來沒有打開過。
微弱的燭光在燈臺中如一尾掙紮不已的魚,不停搖曳,怎麽也無法跳脫而出。
卧病已久的溫煦,側轉枯瘦的臉,無波無瀾的雙目,輕輕瞟過李蒙和曲臨寒躺在地上的身體。
“我琢磨着……你早晚會來……還怕碰不上你。”短短幾句話,幾乎要了溫煦的命,他粗喘幾口氣,轉頭向着床頂,目光渙散,“她、她提過,這一世,都是世上人辜負她,唯獨有一個人,被她辜負。”
假扮成柏叔混進十方樓的男人,撕下了面具,那軟趴趴的一層皮,被他輕輕搭在桌上,肉色萎靡成一團,有如爛泥。
“窮奇,是誰的孩子?”燭光仿佛被無形的氣流籠罩,靜止不動,白光在男子臉上凝結成霜,他應該也有三十多了,那白得宛如瓷器的臉,沒有一絲人氣,琉璃般的眼珠微微轉動,“他是你的親生兒子?”
溫煦眼神閃爍,兩滴眼淚順着他的眼角滑下,他的嘴角微微彎翹,無力的手指揪起被子。
“上一輩的恩怨,就在我這裏了結,他身上也有她一半的血,你既然傾心于她,就該有這樣的氣度……”溫煦虛弱的話聲戛然而止,鮮紅的血從嘴角流出,一張布滿猙獰扭曲的臉倒映在他喪失焦距的眼珠上。
親眼看着溫煦斷氣之後,怪人的手松開手裏的匕首,那是李蒙偷襲他失敗,留下的東西。怪人緩緩直起身,把手上沾的血輕輕印在李蒙手上,擡頭以瘋狂的眼神看着地上兩個并排躺着的少年,嘴角一抹邪笑,令他看上去直似是從黃泉裂縫中爬出的怨鬼。
天漸漸亮了,李蒙醒來的時候,腰眼酸痛,腦袋也像要炸了,手剛一動,粘稠得化不開的血味讓李蒙瞬間清醒過來。
外間匆促的腳步聲紛至杳來。
映入李蒙視線的,是一個嘴角挂着血的五十多歲的男人,李蒙跨坐在他身上,手中握着一把匕首。
方才那股血味,正是從匕首往外拔出的地方溢出,李蒙吓得連忙松手。
沒等李蒙反應過來,一聲沉重的撞擊,門被人從外推開,十數人一擁而入。
不遠的十步距離,那些人的臉,瞬間都放慢了一樣,一頁頁從李蒙眼前清晰地翻過去。
他看見趙洛懿冷漠的臉幾乎要墜下冰來,饕餮微蹙眉頭,梼杌大驚失色,霍連雲顯得平靜些,臉色卻也很不好看。
等李蒙能動彈了,從中年男人身上爬下,腳一落地他就渾身一晃,手腳都沒有力氣,“咚”一聲跪在了地上。
不是他情願跪,他只是沒力氣,驚叫聲離他很遠,但是他聽見了,也明白過來,榻上一動不動躺着的男子,是他的太師父,溫煦。
很快,李蒙被抓了起來,捉住他的是他不認識的樓裏人,他看見樓裏那些長輩在或憤怒或幸災樂禍地讨論怎麽處置他,他的嘴唇反複張開又緊閉上,起初還低弱地喊了兩聲“不是我”,當發覺沒有人在乎他怎麽說之後,李蒙閉緊了嘴巴。
一圈人圍住了趙洛懿,趙洛懿靠在一個櫃子上,取出煙槍來,猛然吸了一口,這一口嗆得他咳嗽了起來。
随着他咳嗽的動作,把他圍住的人個個都更加警惕,就像随時準備好把他一并拿下。
“先關起來。”饕餮看上去很疲憊,一手搭住趙洛懿的肩膀。
有人不服地叫嚷起來,霍連雲出手極快,那人被封住啞穴,直接從二樓丢了出去。
李蒙的手腳這時才恢複了知覺,腦筋也在一瞬間忽然動了起來。他和曲臨寒沖進屋內,就遭到襲擊,再醒過來,他手裏拿着匕首,是他殺了自己的太師父,十方樓樓主。
“饕餮。”一個沉穩的聲音說,李蒙不認識那人,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誰都不認識,只是茫然無措地找到趙洛懿,直勾勾看着他。
“不能因為是窮奇的徒弟就網開一面,他手上沾了樓主的血,今夜就當處死,還有什麽好廢話?”
“樓主宅心仁厚,不知道倒了幾輩子血黴,一個兩個都是忘恩負義的狗東西!要是兇手不能得到應有的處置,咱們還有什麽必要留在這裏?天下之大,未必沒有大家的容身之處,我是絕不會再呆在這樣烏煙瘴氣的地方!”花凝咬牙切齒道,憤怒地看着李蒙。
“花凝姑娘這話,恕我不能茍同。十方樓是我們所有人共建起來的家,這些年吃的用的,為所有人提供一個避難之所。離開這裏,恐怕諸位身上背負的陳年舊事,會被有心之人翻出來算賬。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出謀害樓主的真兇,要說這無名小卒,殺得了樓主,我不信,難道你們都相信嗎?”霍連雲罕見的嚴肅起來,挨次掃過衆人。
“誰不知道樓主的二徒弟和四徒弟好得穿同一條褲子,大家親眼所見,是他一刀殺了溫樓主,莫非我們都瞎了不成?容得你在這裏混淆視聽!”花凝一張俏臉被怒意漲得通紅。
“再怎麽樣,就算花凝姑娘離開了十方樓,我也是不會離開的,這麽多金子,我一個人,也搬不走。”霍連雲懶洋洋道。
頓時衆人都有些色變。
花凝看了一眼其餘人動搖的神色,就知道方才審問柴靳,透露出的這些年大家為十方樓賣命,積累下來的財富,是現在穩定人心最好的辦法,而霍連雲比誰都先看到了這一點。其次,是衆人的安危,她是孤身一人無牽無挂,卻也有不少人加入十方樓之後,真的安定下來過本分日子,一家都指着這口|活兒放飯。略一思忖,她只得咬牙忍了這口氣。
于是更多人轉而窺看趙洛懿的神色,終于,一人出來說:“樓主積重難返,本已接近油盡燈枯,才傳書讓四位回來。沒想到……”那位是給朱天看舌頭的,李蒙一眼就認了出來,他只忙忙瞥了那人一瞬,就又轉回頭去看趙洛懿,被按在身後的兩條胳膊疼痛難當,李蒙卻半聲不吭,他在等待趙洛懿的宣判。
趙洛懿會幫他嗎?會相信他嗎?溫煦對趙洛懿而言,亦師亦父,他是溫煦養大的。可他沒有辦法自證清白,趙洛懿會怎麽想,在沒有證據的情形下,他會不會相信自己不是兇手?李蒙神情變得狂熱,眼圈發紅,直盯着趙洛懿,要是可能,他真想沖上去讓他快點說話,等待的煎熬讓人難以忍受。
“不過樓主早留下一份遺書,只要大家同心協力,我們一定可以共同度過此次風波。”
衆人都松了口氣,他們并不想拼個你死我活,畢竟十方樓更像是溫煦一手建起來的一個避風港,群情激奮一部分是因為溫煦德高望重,更有一部分是大多數人看不到以後,怕散夥後人財兩空。
“饕餮,你是樓主的大弟子,就由你來決定,如何處置兇手,我們都會服氣。”那大夫一提出,其他人紛紛應和,光沖着大夫知道溫煦有遺書,他又對饕餮敬重,不少人已經開始流露出對饕餮的敬畏,很可能他就是溫煦指定的新樓主。
“對,只要饕餮發話,我們都沒有異議!”有人叫起來,衆人又一番稱是。
除了李蒙一直在留意趙洛懿,其他人只不過擔心他會帶着李蒙逃跑,或者獨善其身離開十方樓。
因此,只有李蒙看得比誰都清楚,趙洛懿臉上不時變幻猶豫、懷疑、掙紮、痛苦的情緒。
一股沖動讓李蒙霍然想起身,胳膊傳來幾乎被折斷的痛楚,李蒙痛叫了一聲。
“放開。”趙洛懿冷道。
“老四!”饕餮沉聲喝道。
趙洛懿看了一眼饕餮,眼神很是掙紮,但當他看回李蒙,又恢複了冷漠。
“不是我殺的!太師父不是我殺的!”李蒙沖動地吼道。趙洛懿不能冤枉他,誰都可以,但他不能!
“你手上沾的不是樓主的血?這把匕首,是你的吧?”當啷一聲,那匕首被丢在李蒙眼前。
李蒙粗喘着氣,那匕首他和趙洛懿都認識,他絕望地低吼道:“真的不是我,我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和師兄推開太師父的門,就被放倒了,應該是什麽迷藥,我們倆沒有防備。醒來就成了你們看見的樣子,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李蒙面紅耳赤,但他知道,現在再不最後一搏,這些江湖人不會像朝廷辦案那樣升堂找證據,他們只會認定自己願意相信的真相。
“你師兄呢?”有人問。
李蒙微微蹙眉,目光游移,在人群之中發現了曲臨寒,曲臨寒正在往後縮,被李蒙看見,也只得走出來。
人群把他讓出來,曲臨寒被推了一下,他嘴唇發白,低垂雙目。
“問你話,吱聲!這小兔崽子所言可是事實?”一人手中冷硬的兵器碰了碰曲臨寒的肩膀。
曲臨寒的沉默讓李蒙渾身發起抖來,他忽然發現眼前的人面目陌生,他似乎從來沒有真的認識過曲臨寒。他是王漢之時傲慢無比,他認命跟着趙洛懿之後謙和柔順,甚至有點怯懦,什麽都聽自己安排,也像個師哥似的照顧自己。
“師兄,你說話!”李蒙忍不住怒吼,眼角赤紅,滿面狼狽的滾燙。
“我、我不知道,師弟說是個怪人逼着他到鎮北院來找我和師叔們,之後院子裏亂起來了,我看見師弟上樓,就跟了過來。他說要去找那個怪人,我跟着他,到了太師父房間門口。”曲臨寒語速飛快,手指摳弄着腿上的布料,他忐忑瞥了一眼李蒙,目光微閃,續道,“之後他叫我下樓,護着師父,我、我雖因年長,忝居師兄之位,但師弟入門早,與師父同吃同睡,師父、師父與之更為親近,素來師弟說什麽便是什麽。加上樓下動靜不小,我就離開了……”
曲臨寒話說到一半,李蒙腦子裏已經嗡嗡作響,勉強聽完他的陳詞,只覺不可思議,眼睛裏蓄起委屈,淚光浸潤那雙黑得純粹的眼珠,他忙去看趙洛懿,趙洛懿面色如同凝結的冰霜,讓李蒙渾身一哆嗦。
不管是誰殺了溫煦,趙洛懿都會殺了那人為他報仇,而且,他一定是第一個動手的。
直到此刻,李蒙才忽然意識到,別說趙洛懿會無端相信他,在溫煦對趙洛懿的養育之恩,與自己巴着求着跟着趙洛懿來十方樓這一路建立起來的信賴之間,孰輕孰重,已見分曉。
“臨寒,你說的話,要是有一字虛言,恐怕不是逐出師門這麽簡單。”霍連雲嚴肅道。
曲臨寒掐住掌心,豁出去地擡頭看人,環視一圈,鼓起一股勁,話音擲地有聲:“我本名不叫曲臨寒,我是王霸之子。”
知道內情的幾個人,已然色變,個個懷疑地看霍連雲,王霸之子在百兵譜下落不明的現在,幾乎等于是一本行動的百兵譜,那被江湖人傳得神乎其神的秘笈,具體意味着什麽雖然沒人知道,卻至少知道它代表着危險,而窮奇和混沌兩名殺手,想獨吞這本活動秘笈,其中陰險,讓人難以放心。
“我這條小命,是師父、師叔救回來的,何況茲事體大,自然不敢有半個字虛假。但我所說,不能證明小師弟就是兇手,也許、也許他只是保命,撒了個小謊。”曲臨寒轉向李蒙,第一次認真看他,輕聲道:“對不起了師弟,這次師兄不能幫你遮掩,你還是說實話吧。”
李蒙騰地就要跳起身,力道都反沖到了兩條被人緊緊按住的胳膊上,疼得臉色發白,卻依然像一頭失去理智的野獸,直沖向曲臨寒,沖不過去就擡腳胡亂踹。
“曲臨寒,你他娘的滿嘴放屁!”李蒙什麽怪話都控制不住了,但翻來覆去也就這麽一句。
很快李蒙被制住,臉讓人強按在地上,嫩生生的臉皮在堅硬的地面上撞得又青又紫,他不服氣地扭動脖頸,卻始終動不了,唯獨有一只手還能動,他悄悄摸到了機括。
趙洛懿眸中微動。
他悄無聲息移到李蒙背後。
就在霎時之間,李蒙痛得絕望大叫,他的手掌松垮垮垂落,趙洛懿一把便将他手腕錯了位,面無表情扯下他那只被命令不許用的“熊掌”。
“臭小子,還想使暗器,我抽不死你個王八羔子!”氣急敗壞的大漢沖上來擡腳就踹,沒踹到李蒙,踹上了趙洛懿如鐵堅硬的小腿,那一下将大漢掀翻,直直向後砸在地上。
“窮奇。”饕餮不滿地蹙眉,“事情已經很清楚,再怎麽樣,你是李蒙的師父,你說該怎麽辦吧?”
立刻就有人不服,要沖出來理論,被梼杌和霍連雲散出的強大內勁震懾,不敢輕舉妄動,個個目不轉睛盯着趙洛懿。
李蒙感覺不到自己手掌,唯獨手腕疼得要命,清秀的一張臉被疼出來的眼淚鼻涕糊得不成樣子。
“師父的遺體,不能一直放在這裏,先請陰陽先生,等辦完喪事,再處決。這小子,父親是前任刑部尚書,算半個朝廷人,是我大意,害死了師父。”
“你只是不察,我們都知道你對師父的孝心。”饕餮松了口氣,要是趙洛懿搶人,恐怕真有一場惡戰,現在十方樓人心不齊,本已是風雨飄搖之際,真要是趙洛懿走了,恐怕霍連雲也不會繼續呆下去,屆時他和梼杌,就算有心,也未必有力能将所有人凝聚起來。
“李叔,我會去刑堂領二十杖不察之罪。這個孩子,既在我門下,理當我親手處決,緩上幾天,等師父入土為安之後,再送上路,免擾他老人家安息。”趙洛懿沉聲道,他的話讓李蒙第一次體會到絕望,長到十五歲,李蒙受到最大的打擊就是被抄家,但那會兒沒有時間讓他沮喪和難過,很快,趙洛懿滲入他漫漫的人生路,他沒來得及茫然,就已經有了方向。而現在,他的方向抛棄了他。
饕餮幾乎立刻就答應了。
再有不服的人,被剛死的老樓主一壓,都沒法再說什麽。
唯獨李蒙,憋着一口氣,被毫不留情推進柴房的一瞬間,李蒙放聲嚎啕,鹹澀熱淚刺激得滿臉傷口作痛,流進口中加倍苦澀,他卻扯着嗓子,不管不顧大哭到半夜,聲音才漸漸變啞,直至哭不出來,他縮在柴房角落裏,捧着腫得像個蘿蔔的手腕子,還不敢碰那胖蘿蔔,只能抓着手臂上方。
從出生到現在,李蒙沒有哭成這樣過,接連不斷的幹嘔和流淚,耗盡了他的力氣,才抽着鼻子,渾渾噩噩靠住牆,又冷又餓又痛地陷入了混沌。
作者有話要說: 老大:饕餮,老二:混沌,老三:梼杌,老四:窮奇。
Orz,寫得好餓,找食去了!今晚應該是沒有了,估計下一章寫不完,明天再看吧麽麽噠
☆、四十三
醒來的一瞬間,先是感覺到腹部的糾結在一起的隐痛,那感覺再熟悉不過,他是餓了。自從跟着趙洛懿上路,李蒙就再也不是不知人間疾苦的小少爺。
李蒙茫然地坐起身,仍然托着脫臼的手,試圖判斷睡了多久。
隐約有光從門縫裏透入,那光線很強,大概是白天。柴房裏陰暗潮濕,黴味無孔不入鑽入李蒙的鼻子,在比常人嗅覺敏感的李蒙聞來,簡直無法呼吸。
他癱在柴堆上,深吸了口氣,不由自主發出一聲口申口今,聲音啞得讓李蒙自己被吓了一跳。
一時間嗓子眼裏灼燒一樣的疼痛,只能勉強睜開一道縫的眼睛酸脹的感覺,被拗斷的手腕鑽心的痛,無處不在讓人顫抖的寒意,都無比真實地回籠到李蒙的身上。
門外傳來人說話的聲音,李蒙在發燒,頭痛無比,聽得不很清楚,但可以知道,說話的人他都不認識。
緊接着是金屬鎖扣被人打開的聲音,李蒙遲鈍地擡起手遮了一下眼睛,他從來沒有這麽狼狽過,不過比起被人按在地上,現在能安然無恙坐在這裏,已經好多了。
十方樓裏一個雜役送來了饅頭和白粥,擺在門檻內,生怕李蒙逃跑,就關上門出去了。
李蒙嘴角勉強牽扯起些微弧度,挪動身體。不知道有多久沒有喝水,饅頭粘得口腔內部不舒服,吞咽也很困難。李蒙喘着氣靠到牆上,緩了一會兒,才放開疼痛難忍的手腕,端起白粥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