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使命與魂的盡頭
拆下紗布,傷口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應該不會留疤,陸謹聞也慢慢放下心來,重新給她擦藥。
蓬熙見狀問道:“陸醫生,我下次去找靜子給我換就行了,您這個人工費我可支付不起。”
“這頓早餐就當人工費就行了。”陸謹聞說道,“傷口好得挺快的,你看看,聽醫囑還是有用的吧。”
“是,是,謝謝陸醫生。這個人情我有機會一定要還。”
陸謹聞沒有作答。包好傷口之後,起身脫下白大衣。蓬熙擡起頭才發現陸醫生身材真是好啊,身姿挺拔,清瘦又有力量。
“走吧,回家。”陸謹聞收拾好之後說道。
他們一齊下了樓,路過護士站的時候,蓬熙明顯感到無數雙眼睛在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等電梯的時候,陸謹聞開口說,“不用在意她們的眼光,醫院這個地方其實很單調,再沒有一點調味料該多無趣。習慣就好。”
蓬熙只得回答一句:“理解理解。陸醫生我等會先到一樓急診科跟師哥們打個招呼,我感覺我手好得快差不多了,不想耽誤這來之不易的工作。”
“好。我去停車場取車在門口等你。”
“嗯,好。”這次她沒有客氣,也沒有推辭。陸謹聞揚了揚眉。
到了急診科,發現總導演王導也在,蓬熙上去打了個招呼。
“手恢複得怎麽樣了?”
“差不多恢複好了,随時都可以上班。希望這次事件不要對拍攝有什麽影響。”
“當然有影響了,”王導假裝嚴肅地說道,随即轉換表情“這麽見義勇為,對媒體工作者的正面形象提升不少,這麽好的影響可不能忽略。”
聽到王導這番話蓬熙的心情也像是坐了個過山車。
“還好還好,這我就放心了。”
“聽說你這幾天雖然沒來拍攝但一直在幫他們整理素材、整理筆記?”王導問道。
“反正我放暑假了也沒事,正巧能幫點兒是點兒。”
“嗯,我想跟你商量個事。我們的紀錄片一般是兩班轉。但本來是夜班的那位記者家裏突然有事情,可能要請一周的假。現在頂替你的那個,在臺裏還有晚間新聞要盯,所以也走不開。不知道從明天開始,值一個星期的夜班你可以嗎?和你搭檔的還是王皓月和周記初,你們配合也比較默契。”
“可以的,王導,我沒問題。”
就這樣,林蓬熙開始了她的夜班生涯。
第二天晚上七點,林蓬熙到達醫院。和師哥們打了聲招呼,然後和白天的工作組開始交接班。張蕊就是昨天蓬熙看到的那個記者,還有兩位攝像在,也是三個人的組合。張記看到他們說道,“昨晚送來一位消化道出血的年輕小夥,急診科主任和普外科醫生立即進行了搶救,通過血液淨化本來已經逐漸恢複生命指征,但這位患者又出現了應激反應,現在又被告病危,醫生們和護士們已經将近24個小時沒合眼,現在仍然在急救中。”
“明白了。”三個人點點頭馬上就開始了這個事件的後續拍攝。
走進搶救室,每一個人都面色凝重,患者身旁擺滿了搶救的醫療設備。急診科主任孫博一不停地催促血站,護士們輪流用體溫溫暖着冰涼的血袋,陸醫生也在,目不轉睛地盯着監護器上的指标,蓬熙看到了他。應該是從昨晚上班開始就沒有回去過吧,蓬熙看着他的側影,說不出的憔悴。病床上躺着的患者臉上早已沒有任何血色,看起來也就二十多歲的樣子,還是那麽年輕的年歲啊。包括陸醫生在內的每一個醫務工作者,一定很想把他救回來吧。
世間事卻總難得償所願。淩晨兩點四十,病人心髒停止跳動,失去任何生命指征,宣告死亡。搶救室裏一片沉寂。病人家屬失聲痛哭。
似把槍聲響徹在空寂的荒野,因其空曠,才更顯其悲涼。
陸謹聞沒有把這樣一條年輕又鮮活的生命拯救回來。他不是第一次面對死亡,但宣告搶救無效的那一刻,他還是雙腿有些癱軟。多長時間沒有合眼了他不知道,但他明白那個病人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走出醫院,來到對面的江邊,他雙手撐着欄杆慢慢蹲了下來。一個醫生,最怕的就是被死亡打垮,關于死亡這一最沉重的話題,可能他們并沒有時間去消解,因為前面還有無數的人等待着他們去拯救。
漆黑的夜色包裹着這個盛夏難得的涼意,吹起江面的粼粼微波,星星稀疏,沒有幾顆倒影。
而這一切,與那些逝去的人,都無關了。
蓬熙站在醫院門口,隔着馬路看着對面的陸謹聞,她比以往的任何時刻都更加的懂得,所謂醫生他們背負的是怎樣一條道路。
她就這樣一直望着他的背影。她多希望可以給他一個擁抱,告訴他你已經盡了最大努力。
陸謹聞随後直起身子沿着江邊走去,蓬熙跟了上去。他們就這樣,一個默默地走在前面,一個默默地跟在後面。沒有一句話。
或許是真的太累了,陸謹聞看到一排座椅便坐了上去,坐下來的時候餘光才瞥見了蓬熙,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定睛一看才發現真的是她。
“你怎麽在這?”
“我這周值夜班,”蓬熙說完坐在這排座椅的另一邊,“陸醫生,你看着江面,不要看我。我跟你說幾句話,但你不需要有任何回應。”
陸謹聞聽話得轉過頭來。
“我有一個很喜歡的作家叫東野圭吾,他有一部小說叫《使命與魂的盡頭》。這部小說的主人公夕紀是一名心髒外科的實習醫生,他的父親健介在她小時候死于一場手術,當時給她父親主刀的就是這所醫院心髒外科的西園教授。但夕紀總覺得父親的死背後另有隐情,帶着這個目的她來到了這家醫院。後來,她慢慢發現在她的父親當警部補的時期,曾經因為一場追捕行動,致使一名青少年在穿越馬路時死于一場交通事故,而這名青少年就是西園教授的兒子。這更加加深了她的懷疑,西園教授一定是認出了她的父親就是當年的那名警部補,才故意讓這場手術失敗的吧。後來,西園教授和夕紀一同參與一場難度極高的心髒手術,手術途中因為一場陰謀的策劃致使醫院停電,手術室也不例外,連照明都無法供給。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西園教授也從來沒有想過放棄,排除萬難完成了這臺手術。那時候,夕紀忽然領悟到自己錯了。”
“可能陸醫生覺得小說畢竟是小說,充滿了戲劇性,但我覺得這本書後來有一段話非常打動我——無法救活患者,從某些方面來說,對醫生造成的傷害和消耗更甚于家屬。而要重新振作,需要的就是冷靜檢讨自己做了什麽。如果不這麽做,及時想面對下一名患者,也只會被不安壓垮。就算最後的結果令人遺憾,但相信自己已經盡力,将成為往後醫療行為的支柱。醫生的能力有限,因為醫生不是神,無法控制人類的生命。他們唯一能做的,便是盡情發揮自己的能力。所謂的醫療遺憾,來自于現實局限。一個有能力的醫生,無法故意不發揮能力,因為他們辦不到。這不是道德問題,因為醫生只有兩種選擇,要麽竭盡全力,要麽什麽都不做。”
深夜的江邊靜谧得不像話,頭頂的星空悄然見證着一切沉默的訴說。她的話,像一陣轉瞬即逝的溫軟的風,在他的心頭着陸,滋生出溫柔的藤蔓。
“因為醫生只有兩種選擇,要麽竭盡全力,要麽什麽都不做。”陸謹聞悄悄重複了這句話。
“嗯,我知道你竭盡全力了。”蓬熙看着他說道。
陸謹聞轉過頭來,看着她眸中快要溢出的誠懇,不自主地擡起手摸了摸她的頭,輕言輕語地說道,“原來你這麽會安慰人啊。”
江風無聲,卻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