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婚
她只是想幫長福完成遺願,但說完這番話後,旁人的臉色一個比一個好看,都像在看戲似的盯着她。
盛玉兒在旁邊冷嘲熱諷:“父皇冊封了兩個将軍,一位定北,一位鎮南,你要是真的只是想求符贈英雄,那怎麽只送一個啊?”
盛思甜一愣,她不知道她口中的将軍哪個是定北,哪個是鎮南,但這裏有一個裴堯風,還有一個剛剛才認識的沈将軍,無疑是這倆剛好湊一塊兒了。
她萬萬沒料到這層,望着沈青行,手裏的平安符尴尬地墜着。
她一失神,便說明沒了主意,旁邊的籬落後背憋出一身冷汗,暗暗地扯了扯盛思甜的袖子。
“殿下,貴妃娘娘一直有意将您許配給沈将軍,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您不該當着他的面送的……”
她說這話,本意是想讓盛思甜快把東西收回來,淪為笑柄也比落人話柄強。
可盛思甜卻突然好像得到了關鍵的提示,眸子微微一閃,徹悟一般點了點頭。
她二話沒說,把平安符塞到裴堯風手中。
“……”
周圍的人頓時倒吸一口涼氣,籬落臉色慘白,愣愣看着沈青行黑如鍋底的臉色,跪地求饒的心思都起了。
盛思甜送了符便退了一步,腆着臉朝沈青行笑了笑。
“平安符就是贈給裴将軍的,至于沈将軍麽……将來每日相伴,有的是機會。”
說完,沖他露出一個虛僞的笑容,扭頭故作姿态地小步跑了。
只留下沈青行嗓子卡了煙似的定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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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微冷,但沈青行依舊不習慣乘坐馬車。
他騎着青骢馬,出了皇宮,往沈府的路上,會途徑護城河,一排排楊柳蕭瑟地伫立着。
蘇峻見沈青行臭着臉,顯然是沒從剛剛在太學院的經歷中回神,這一路上行人本就不多,見了他這瘟神一般的架勢,剩餘的路人也都被吓跑了。
蘇峻握着拳頭遮了遮嘴角的笑意,問道:“将軍,您還在想二公主呢?”
沈青行的眼角微微抽動了一下,斜睨了他一眼,連一句放屁都懶得回答。
無論是在疆場還是朝堂,沈青行說話做事幾乎滴水不漏,很少見他憋成這樣。
蘇峻得見,偏偏喜歡哪壺不開提哪壺:“要屬下說,剛剛您就不該出面,一個平安符而已。而且二公主說的在理,當着您的面送,也總比背着您好啊。”
沈青行眼底浮現一絲煩躁,道:“那裴堯風就是個愣頭青,我不幫他誰幫他?”
“還有。”
他勒住缰繩,放慢了馬兒的步調,“我根本不關心她給誰送什麽東西,當着我也好,背着我也好,都跟我沒有任何關系。”
蘇峻挑挑眉:“可二公主剛剛……”
他未說完,卻讓沈青行回想起盛思甜的那番話,頓時陷入了沉默。
須臾,恨恨咬牙:“她以前就一直對裴堯風死纏爛打,現在竟然還敢來利用我。”
話至此時,竟是氣得微微點了點頭,怒極反笑。
“這女人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還真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這麽多年毫無長進。”
談及沈青行以前做三皇子盛澤寧的伴讀的日子,蘇峻也有幾分印象。
那長福公主盛思甜剛來聽課的時候,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鬧,仗着蔣貴妃得寵,她自己又是獨女,刁鑽刻薄、任性妄為,幾乎所有人都敢得罪,也只有她曠課的時候,太學院才是清淨的。
“不過人也不一定是一成不變的。屬下聽說二公主病好之後收斂了不少,今天又這麽安靜,沒準兒還真是轉性了。”
婚事是貴妃娘娘提的,尊卑有別,蘇峻總不能逆着上頭的意思跟着數落,便只能寬慰他。
聽到轉性二字,沈青行像聽了個笑話似的,渾黑如墨的劍眉不屑一挑,薄唇裏吐出來的話也像是沾了毒藥,絲毫不肯客氣。
“生了場大病,所以知道怕了。跟我裝無辜,我看她裝得了多久。”
看來咱們将軍對這位二公主的成見很大啊。
蘇峻輕嘆了口氣,道:“可貴妃娘娘那兒……”
談及蔣貴妃,沈青行便氣得咬腮,一想起對方對他青睐有加的眼神就開始頭痛。
汴京城人人道他是威面将軍,這都是客氣的說法,通俗點講,就是說他脾氣臭,川字眉跟天生刻上去似的,無時無刻不皺成一團。
裴堯風卻被稱作北境戰神,玉面将軍,就是因為他生得周正俊朗,脾氣也好,沉穩話少,汴京的姑娘沒一個不對他心生向往的。
當晚,沈青行就火急火燎地進了宮。
先告狀,再勸蔣貴妃對婚事三思。
蔣貴妃病況愈發嚴重,無力起身,聽罷他的敘述,卻是一笑。
“我當是什麽事兒。長福快言快語,她說是朋友就是朋友,我了解她,沈将軍千萬不要介懷。”
沈青行:“……臣不是在介意這個。”
徐嬷嬷替蔣貴妃掖了掖被子,攙扶她靠在美人榻上,沈青行臉色雖沉,卻自始至終垂着長睫,一動不動地盯着地面,絲毫不肯僭越。
蔣貴妃輕咳兩聲,瞧着他道:“既然不介意,那還在顧慮什麽?”
沈青行看着自己的鞋尖,道:“她對臣無意,臣亦是如此。”
“情愛,皆是可以慢慢培養的。”蔣貴妃輕嘆一聲,“你可知,本宮為何在一衆兒郎中,唯獨看中了你?”
沈青行頂着因她欣慰的目光而産生的略微不适,沉聲道:“不知。”
蔣貴妃:“因為只有你敢忤逆她。”
沈青行眉毛一抽:這什麽破理由?
“少年時,長福比現在淘氣得多,放眼太學院的男學生,哪個沒被她欺負過?唯獨你,她唯獨不敢第二次找你麻煩,你知道為什麽嗎?”
沈青行心不在焉地聽着,還是那一句:“不知。”
心裏卻想,還能為什麽,因為他兇。
蔣貴妃輕輕一笑:“因為你不光會兇她,還會一本正經地跟她講做人的道理。”
沈青行百無聊賴地扯了扯嘴角。
蔣貴妃微歪了歪頭,看着他的眼神跟看自己親兒子似的,“沈将軍年少有為,心性極正,頗有沈老将軍年輕時候的風範,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兒郎。本宮只有把長福托付給你,才肯安心哪。”
這話說出來,基本是指退婚無望了。
沈青行心裏憋了團火,如坐針氈,忽聽蔣貴妃低聲遺憾道:“就算沈将軍真的對我兒沒有半點情分,也請好好護着她,就當是,看在本宮的幾分薄面上。”
宮中早傳她得了不治之症,如今這般,是想在辭世前,将盛思甜托付與他。
沈青行母親早逝,少年以刀劍為友,十五歲後與戰場為伴,不通人情,不懂情愛,兒女情長與他而言,仿佛無關痛癢。
他倒是從未料到,自己會成為蔣貴妃心中值得托付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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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慶三十二年,十一月初三,蔣貴妃薨。
當朝天子盛仁安悲痛欲絕,兩天下來滴水未進,獨自守在明梧宮內,不見任何人。
兩天後,他便圓了蔣貴妃的遺願,國內齋戒七日,禁止婚嫁娛樂事宜,七日之後一切恢複如常。而盛思甜的婚事,便定在十一月末尾的一個吉日。
蔣貴妃逝世後,明梧宮也被鎖了起來。
盛思甜對這位母妃雖然沒有太多的感情,但對方對她卻是實打實的好。
她把自己關在房中悶了幾日,一邊緬懷這位相處了短短一月的母親,一邊想着自己的婚事。
因沈青行在京城的府邸常年沒有人居住,父親辭官歸隐,他鎮守衡陽抵禦南蠻,如今也是因為這樁莫名其妙的婚事被傳召回京的。
所以這就意味着二人完了婚,盛思甜還得随着他南下,回到衡陽安居。
屋裏水汽氤氲,盛思甜坐在浴桶裏,一頭青絲随清水波動而幽幽飄浮。
籬落見她每天愁容滿面,心情似乎也跟着有些低落,“奴婢聽說這位沈将軍脾氣大得很,最讨厭和女人打交道。您剛嫁過去,是在京城也就罷了,可要是跟他回了衡陽,這山高路遠的……”
說到最後,又怕越了規矩,輕嘆一聲,不再言表。
盛思甜卻稍稍回了回精神:“最讨厭和女人打交道?”
籬落見她似乎來了幾分精神,便順着回應:“是啊,還有以前您上學那會兒,誰都不敢忤逆您,就他一個敢。而且……”
她突然皺了皺眉頭,湊到盛思甜耳邊:“而且奴婢聽說,他好龍陽……”
盛思甜縮了縮脖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籬落,道:“真的假的?”
籬落一個下人,哪裏敢斷定這些小道消息,拘謹地搖了搖頭,“奴婢也只是聽說而已。”
盛思甜撓了撓頭發,合攏手掌。
“希望是真的。”
籬落:“?”
她詫異地看了盛思甜半天,惴惴開口道:“公主,您沒事兒吧?”
哪個姑娘不盼着自己的夫君對她百般疼愛,一般的女子若是知道丈夫是龍陽,哭都得哭死了,怎麽還能希望是真的?
“你不懂。”
盛思甜擺了擺手,半張臉埋在水下吐泡泡,再浮起來時,清透的水珠從挺翹的鼻尖滴落下來,唇瓣粉潤如三月的桃花。
畢竟在有錢人家裏守活寡的生活,才是最理想的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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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二十五這日,沈府迎親,盛思甜穿着大紅的喜袍,蓋着鴛鴦合歡蓋頭,稀裏糊塗地嫁給了一個跟她只有一面之緣的男人。
大婚的步驟由宮裏的嬷嬷交代過,盛思甜從善如流。
沈青行的神色卻極其冷淡,尤其那一身喜服,襯得他的臉色比鍋底還黑。
拜堂酬客一應事宜忙碌完畢後,沈青行憋了一天的氣無處撒,早早退出了賓席,偏偏有幾個不識好歹的還在他身後起哄。
“沈将軍別走啊,再喝兩盅!”
“這麽急着見新娘子呢?”
哄笑聲不絕于耳,蘇峻慣會看沈青行的臉色,哪怕對方只留個背影,頓了頓腳步,他也能想象到沈青行恨不得提刀砍人的神情。
蘇峻急忙代主陪客,招呼大家吃好喝好,掐了他們火上澆油的揶揄。
沈府前庭熱鬧非凡,耳目衆多,沈青行一路氣沖沖地去了後宅,直到踹開新房的大門方才停了下來。
新房門口的籬落顫顫巍巍地行了個禮,本想替自家主子說幾句什麽,可看到沈青行掃來的冰冷視線,吓得一哆嗦,識相地退走了。
沈青行自小跟父親習武練兵,最讨厭寬袖長袍,今日這一身雖是按着他的身量而制的,但也似乎極不合身。
他一邊走進新房裏,一邊松了松領口,胸中的怒氣才終于有了一絲緩解。
盛思甜看見蓋頭底下一雙皂靴步伐穩健,朝她走來,放在腿上的手指不自覺地發緊。
但對方卻在離她五步遠的距離處停了下來,盯着她頭頂的紅蓋頭,冷聲道:“沒必要我親自來掀吧?”
又不是沒見過。
沈青行不耐煩地腹诽。
盛思甜心裏輕舒了口氣,但也沒有動手,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原地。
沈青行懶得理她,對于他而言,這些官家和宮裏的女子無非就分為兩種,要麽喜歡哭哭啼啼,要麽熱衷于勾心鬥角。而盛思甜是個極端,無理取鬧第一。
他轉身煩躁地關上房門,解了腰帶,随手扔到了桌子上,走到盛思甜身邊,見她紋絲不動,踢了踢她的鞋子。
“讓開。”
盛思甜沒懂,猶豫了一會兒,道:“做什麽?”
沈青行忍着脾氣:“廢話,當然是睡覺。”
盛思甜驚得挪了挪位置,被遮掩在紅蓋頭下的小臉也跟着發燙。
她略顯窘迫的反應落到沈青行眼中,男人好像見了什麽奇怪的事情,環着手臂盯着她。
“你半天不挪地兒,是想和我一起睡?”
盛思甜急忙搖搖頭,心說這怎麽和電視上演的不一樣。
“你……你怎麽不回自己的房間去睡?”
沈青行臉一黑。
“你以為我很想留下來?這是在京城,大婚之夜分房而卧,你想抓我把柄也不是這麽個抓法。”
盛思甜小聲解釋:“我沒有,我只是……只是母妃去世不久,我原本應該守孝三年的,如今這麽快成婚已是不敬,怎麽可以還……”
還和他同床共枕。
這雖然只是盛思甜的托辭,但沈青行卻微微愣了愣。
半個月前,蔣貴妃的那番說辭還記憶猶新。
他聽盛思甜微微顫抖的語氣,想着憑她的性子,就算怕他,也不會慫成這樣。
大概也是因為自己的母親剛剛去世,便要依旨下嫁,嫁的還是一個她不喜歡的男人,心裏多少有些難過和失望罷了。
沈青行确實不喜歡和女人打交道,但并不意味着他沒人性。
他頓了片刻,忍着脾氣睨她。
“我喝了酒,你最好離我要多遠有多遠。除了這張床,其他地方你随意。”
然而,他除了偷偷看過幾本春宮圖以外,實戰經驗為零。
沈青行見她坐着不動,對他的話充耳不聞,肚子裏的火噌噌直冒,僅剩的一點耐心也沒了,長臂一伸将她拉了起來。
但他沒想到,女子的胳膊竟細到這種程度,大掌一握,那柔軟脆弱的藕臂便捏在手心,仿佛只要稍一用力,她的胳膊就會一折為二。
實在是太瘦了。
沈青行皺着眉頭:“你沒吃飯?”
盛思甜肚子咕咕一響:“……還真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婚前兇巴巴,婚後軟趴趴(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