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行
但沈青行本來就不待見她,吃沒吃飯關他屁事。
“那就餓着吧。”
沈青行說完便沒再管她,脫了衣服鞋襪,上床睡覺。
他剛才在席上被灌了好些烈酒,這會兒确實有些微醉。沈青行倒頭閉眼了片刻,突然感覺到有人在拉他的袖子。
這屋裏除了他,就只剩下盛思甜了。
他心煩意亂地睜開眼:“你……”
下一刻卻瞳孔微縮,忽然忘記自己要說什麽了。
眼前的二公主已經自行摘了蓋頭,沉甸甸的鳳冠倒扣着滿頭青絲,細密的镂金流蘇将女子的面容半遮半掩,她素手一挽,便露出一雙幹淨皎潔的眼睛。
在當朝的三個公主中,大公主盛雲雎是世人公認的第一美人,就連她的封號也是長傾,寓意傾國傾城,多少王公貴族都想娶她回府,可她的生母劉皇後卻遲遲沒有敲定驸馬人選。
盛思甜的容貌雖遠不及長傾公主,但蔣貴妃生前也是一位絕色佳人,她再差也差不到哪兒去。
只是她刁蠻潑辣,目中無人,那副好皮相也蓋不過她蛇蠍心腸。
沈青行少年時曾經親眼見識過她在太學院把其他學生當成牲口一般騎在身下取樂,整日把身邊的下人當做玩物一般對待,從此便對她沒有好臉色。
“将軍?”
沈青行被她一聲低喚拉回了思緒,眼底浮現出不加掩飾的厭惡:“你又想幹什麽?”
盛思甜見他的表情,想起籬落跟她提起的那個傳言,心裏更是篤信了□□分。
她咬咬下唇:“我理解你……但是天氣實在太冷了,這屋裏又沒有多的被子,我沒有地方可睡。”
沈青行沒顧得上問她到底理解他什麽了,打量了她兩眼:“所以呢?”
盛思甜:“所以要不咱倆一起吧。”
沈青行嗓子一噎,眉心緊得都能夾死一只蚊子:“你當真以為我不敢動你是嗎?”
盛思甜曲解了他話裏的意思,坐在床沿上對他道:“我知道将軍喜歡的人不是我,我又何嘗不是呢?不過正如你說的,這是在京城,外頭又有那麽多雙眼睛盯着,既然咱們今晚必須要待在一個屋裏,那就只能先湊合一夜了。”
沈青行覺得她的話鋒轉得有些詭異,正凝眉回味,又聽盛思甜說:“将軍是正人君子,我相信你。”
沈青行緊皺的眉頭倏而一展,定定地看着她。
盛思甜從來不會這樣和他說話,她以前眼裏只有裴堯風一個人,不主動招惹他,但也從不屑對他奉承。
可眼前的盛思甜,眼神認真,語氣誠懇,他直直看着她的眼睛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一點懷疑她在說謊。
而盛思甜努力用自己善解人意的眼神告訴他:
我知道,我理解,我支持。
兩個人在不同頻道的同一時間點對視了片刻,沈青行終于做了讓步。
他将大床三七分,以手劃線,以枕為界,七分的這邊歸他,剩下的那點兒空間歸了盛思甜。
可即使盛思甜對他放一百個心,他也輾轉難眠,朝外側躺着冥思苦想。
她憑什麽這麽相信他?就因為知道他不喜歡她?
可再怎麽說他也是個男人,一個女人躺在自己身邊,他怎麽可能睡得着?這種事她會想不到?
不可能,她不可能想不到。以前她想得到裴堯風的時候,什麽手段沒用過,有些話他都說不出口,她卻張口就來。要不是宮廷禮嚴,她甚至可能會養一群面首也不為過,怎麽會不了解男人。
那麽如今,她竟然對他這麽放心……
沈青行突然想到什麽,猛地睜眼,怒然轉身:
“你難道以為我不行?”
可身後的女子早已經酣然入睡,輕淺的呼吸十分均勻,顯然對他沒有半點防備。
沈青行滿肚子的火突然毫無預兆地滅了。
他不确定盛思甜是不是在裝睡,畢竟這女人的心思他從來都猜不準。
他俯下身,聽了聽她的呼吸聲,随後擡眼,見她微張的朱唇抿了抿,發出很輕很輕的咂嘴聲,好像夢到了什麽好吃的似的。
好家夥,他還在這邊疑心重重,輾轉難眠,她居然就這樣睡着了?
怎麽搞得好像他才是擔心失身的那個人?
沈青行氣得一咬牙,腮幫子微鼓,正想伸手把盛思甜搖醒問個清楚,可手擡到一半,又頓了頓。
這樣把她吵醒,會不會顯得他太小氣了?
沈青行猶豫半晌,撓了撓頭發,一絲煩躁躍上眉間,正這時,盛思甜因為一個姿勢躺得太久,嘤咛了一聲,側身擡腿,整條腿壓在了沈青行的腰上。
沈青行:“……”
看來今晚這屋裏是不能待了。
半夜,沈青行抱着褪下的喜服,從新房裏離開。
許久,屋裏的燭火明亮如晝,盛思甜悄然睜眼,從床上坐起來,手心已經被薄汗打濕。
她再心大,也不敢當着一個大男人的面毫無防備地睡過去。
從剛剛沈青行的反應來看,他要麽是非常讨厭她,要麽就如籬落所言,他不喜歡女人。
但不論是哪一種可能,對盛思甜來說都是好事。
沈府沒有長輩,而盛思甜又是奉旨被許配給沈青行的,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至少在京城,盛思甜倒是免了敬茶這一過場。
次日面見聖上,盛仁安大抵還沒有從蔣貴妃的死中緩過神來,知命之年,卻好像又蒼老了十歲。
盛思甜的長相與蔣貴妃頗有幾分神似,盛仁安實在不想多看,與她叮囑幾句,便派人帶她去偏殿歇息,只留下了沈青行。
盛仁安的身體也每況愈下,略顯渾濁的眼神在宮殿地面的金磚上停留了許久,低聲道:“沈将軍駐衡陽幾個年頭了?”
沈青行颔首:“回陛下,自父親退隐之日算起,已有九年。”
盛仁安憔悴地應了一聲,又道:“年方幾何?”
沈青行:“二十四。”
盛仁安擡起眼,像是剛發現面前立了這麽一個人,這才細細地認真端詳他。
良久,點頭嘆道:“少年兒郎,十五歲就帶兵打仗,不虧是沈愛卿的後人啊。”
他說罷,低聲咳了咳,沈青行欲要傳醫,卻被他擡手制止。
盛仁安呼出一口濁氣,端起熱茶抿了一口,緩緩地說:“朕這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早該定下儲君之位,朕這些日子看了不少奏章,幾個皇子之中,就數老二和老三的呼聲最高,依你看呢?”
他瘦勁的指節敲了敲桌面,對沈青行道:“但說無妨。”
這是要他直言快語,不必來那套虛詞。
沈青行抱拳施禮,微微垂目:“臣以為,三皇子克己奉公、不同流俗,是不二之選。”
盛仁安冥思片刻,點頭道:“澤寧襟懷坦白,禮賢下士,朕确實很喜歡他,就是身上缺了一股子狠勁兒。”
他意有所指地說:“若想安定天下,一味地講仁德,怕是難以長久啊。”
沈青行道:“恩威并濟确是最佳手段,但其前提也要是一個正人君子,若是連腳跟都站歪了,又何來後續的太平。”
盛仁安眉心微皺,繼而看了他片刻,笑了幾聲:“你跟你父親年輕的時候真是一模一樣,快人快語,一身俠骨。”
他擺擺手,道:“此事先不提罷。你剛剛大婚完畢,不過朕覺得,你應該還想不明白明姝為何非要将長福許配與你吧?”
明姝便是指蔣貴妃。
一提及兒女情長婚姻大事,沈青行挺直的腰板好像壓了塊大石頭,微微地失了些精神,眼底閃過一絲浮躁。
盛仁安笑着指了指他:“就是看中了你這一身正氣。”
那裴堯風裴家也是世代忠臣,也夠正了吧,怎麽不選他?
沈青行腹诽片刻,盛仁安見他有話不答,微微蹙眉:“愛卿對這樁婚事不滿意?”
沈青行略帶敷衍地抱了抱拳,道:“不敢,只是怕二公主的心并不在臣身上。而若是随臣南下,回了衡陽,更不比在這宮中的生活,怕二公主受了委屈。”
盛仁安也不管也是不是他的托辭,擺了擺手:“長福雖嬌縱,但本性不壞,只是被明姝寵過頭了。少年多情,這也難免,不過朕相信,過不了多久她便會沉下心來,好好同你過日子的。”
沈青行低聲應是,埋下頭後卻咬了咬腮,像是一肚子的好興致都被破壞了。
他回偏殿去找盛思甜的時候,大公主盛雲雎卻也在,她的貼身丫鬟默珠命人拎了幾箱東西,全搬到了殿內。
盛雲雎拉着盛思甜的手,說:“長福妹妹,我也不便出宮去看你,這些東西都是我精挑細選的,你和沈将軍先過過目。”
盛思甜拘謹地被她拉着,搖搖頭:“姐姐送的東西自然不用過目,不過大婚前姐姐就已經送了好多嫁妝了,長福不能再收了。”
盛雲雎笑着搖了搖頭,還是命默珠把箱子打開,有一些益氣補血的丹藥,一些貴重首飾和上好的面脂唇脂等等。
“那是嫁妝,這次不一樣,過幾日你便要随将軍南下了,我聽說南方濕氣重,便給你備了些藥材,可以常泡一泡藥浴,對身體好。其他的也沒什麽貴重的,只是姐姐的一點心意。”
盛思甜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夫君沈青行,但看到他冷着臉移開了視線,她才突然想起自己其實是孤立無援的那一個。
她有些勉強地笑了笑,收下了盛雲雎的禮物。
盛雲雎走後,蘇峻派人來把東西都搬上了馬車,載着盛思甜和沈青行二人出宮回府。
馬車搖搖晃晃,盛思甜的身體也跟着微微搖晃。
也不知道盛仁安又和沈青行說了什麽,這位将軍的臉色比早上的時候還要臭一萬倍。
馬車內的空氣太靜了,幾近詭異。
良久,盛思甜鼓起勇氣問:“将軍,我們什麽去衡陽?”
沈青行随口道:“明天。”
盛思甜明亮的眼睛一瞪:“明……”
剛剛盛雲雎不是還說“過幾日”嗎?怎麽突然就變成了明天?
盛思甜皺着眉毛:“這麽快啊。”
當然不會這麽快,原本定的是三天後出發,但沈青行一跟她講話就嘴快,本來于他而言,什麽時候走都無所謂,但她嬌生慣養,準備不充分,肯定吃不了這苦。
沈青行瞥了她一眼,随即漫不經心地說:“你要是嫌早,可以提出先留在京城,往後随你什麽時候來。”
盛思甜聽明白了,他這是想讓她守活寡啊。
其實這主意是不錯的,但在這個時代,出嫁從夫,別說皇帝不會同意,她在京城這座空宅院裏,吃什麽喝什麽?
她低聲嘟哝:“不要,衆口铄金,人言可畏,我留下來豈不是讓人看笑話的。”
沈青行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傻子都聽出來,他剛剛那随口一句就是為了氣她而已,沒想到她居然還真的在考慮留下來的利弊。
這二公主別是個傻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