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藥浴
冷枝梢頭,殘雪随呼嘯的晚風簌簌墜落。
旁邊的緊閉的窗戶上透着昏黃的燭光,燭光下映着一對影子。守在大門外的侍衛好像僵死的屍體一般,對房中傳來的巫山雲雨之聲充耳不聞。
這位二皇子殿下自小就荒淫無度,流連花叢,只是礙于身份,不肯出宮去尋花問柳,只能把女人送到府上來。不多時,房中的動靜漸漸消失,燭火又恍然明亮幾分,殿門打開,幾人将塌上的女子擡了出去。
末了,驚竹掩上房門,行了個禮,對盛子烨道:“二殿下,三皇子一行人已經離開岳陽了。”
盛子烨喝了口熱酒,聞言,微一側眼:“回來了?”
驚竹道:“沒有,南下往衡陽了。”
盛子烨冷笑一聲,不屑道:“眼看着都快過年了,還不忘去會會他的好兄弟呢。”
驚竹微微皺眉:“現如今二公主和沈青行聯姻,蔣貴妃雖然已經死了,但還有左相蔣世傑,蔣世傑本就對三皇子青睐有加,沈青行又和三皇子素來交好,這樣一來,蔣家和沈家豈不是都成了三皇子的左膀右臂。”
盛子烨斜睨了他一眼,勾了勾唇。
“他們兩家聯手又如何,我有劉家一顆棋就夠了。”
驚竹擔憂道:“可皇後娘娘的态度一直搖擺不定,常常敷衍與您,萬一……”
一談到劉皇後,盛子烨的臉色就轉為陰狠毒辣,他緊捏着酒杯,重重地摔到桌上。
“這個老不死的賤人!她當真以為我這麽多年忍氣吞聲,是怕她不成。”
他似乎隐約想到什麽,眼中的陰鸷轉為偏執的喜悅,片刻,又低低地笑了幾聲,那其中的陰險和詭異,讓旁邊的驚竹頭皮一麻。
半晌,盛子烨道:“此事我自有主張,你只管負責盯着盛澤寧。”
他頓了頓,臉上浮現狠厲之色:“他不是想去看自己的妹妹和妹夫麽,那就讓他有去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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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衡陽城,行人游蕩的大街上,盛澤寧拎着幾副藥包走出藥鋪的大門,卻見沈青行已經等在門外,正和他的貼身侍衛席年說話。
見盛澤寧出來,手裏還提着藥,沈青行略帶鄙夷地看了看他:“不會南下一趟還病倒了吧,你那二妹妹當初可都比你能抗。”
盛澤寧淺淺一笑:“思甜有你照料,自然康健,我就不一樣了,孤家寡人一個,難免會不注意的時候。”
沈青行假裝沒聽懂他話中的揶揄,摳摳鼻尖,問道:“什麽毛病,嚴重嗎?”
盛澤寧搖了搖頭:“受了點兒涼而已,不嚴重。”
他望了望沈青行身後,道:“思甜呢?”
“三哥哥!”
這一聲輕喚略帶驚訝和欣喜,盛澤寧這一路上的疲乏也似乎因此而煙消雲散了。
只見盛思甜在路邊一棵梧桐樹下,一身淺綠色的冬裙,幹淨明媚,光禿禿的老樹也似乎因為樹下的姑娘回了春,有了新生的氣息。
盛思甜聽籬落說今日要去知味樓吃飯,便按時出門,沒想到原來是盛澤寧來衡陽了,她心裏對這位三哥哥的印象還算不錯,許久沒見,心裏自然歡喜。
但盛澤寧只是站在原地對她笑了笑,随後點頭示意她稍等,拉着沈青行到馬車旁,似乎在低聲交談什麽。
看着二人交頭接耳,盛思甜舔了舔唇,笑意漸漸消失,那個被她放下一段時間的念頭又冒了出來。
這沈青行到底喜歡盛澤寧,還是裴堯風?
盛思甜兀自安靜地想了半晌,忽見二人都朝着自己走來,盛澤寧手中的藥也不見了,可能已經放到了馬車上。
“思甜近日可好?沒有胡鬧吧?”盛澤寧唇角噙笑,微微低頭問她。
盛思甜瞥了眼他和沈青行之間的距離,搖了搖頭:“沒有。”
盛澤寧輕吸一口涼氣,匪夷所思地說:“是麽,可我怎麽聽沈兄說,你在家的時候老是欺負他?”
聽了這空穴來風的謬言,沈青行眉毛一抽,不善地看着盛澤寧。
盛思甜卻不知道這消息是真是假,瞪了沈青行一眼:“明明是他欺負我,現在還倒打一耙。”
沈青行薄唇微動,又心知理虧,黑着臉道:“行了,站在這兒吹冷風嗎,喝酒去。”
幾人到了知味樓,知味樓老板早就知道沈将軍要籌客,三樓全空了出來。
酒過三巡,盛思甜吃得八分飽,聽沈青行和盛澤寧那些朝政之事又覺得無趣,便和籬落去了隔壁的雅間。
這屋子裏空無一人,唯有一股淡淡的檀香氣味,盛思甜席地而坐,腳邊卻不小心踢到了一個什麽物件兒。
她低下頭,從矮茶案幾下拿出一只木雕的小鳥來。
這鳥兒雕得惟妙惟肖,輕按其喙,翅膀便會展開,可謂妙趣橫生。
适時張遙林送炭進來,見盛思甜玩得正開心,也樂呵呵地說:“二公主,這就是那位給您刻雕像的大師所作,他每次來都待這間屋子,是咱們将軍的朋友,那雕工可絕啦!”
盛思甜想起那只小豬鼻子雕像,默默地放下了手裏的機關小鳥,問張遙林道:“那這位大師叫什麽?”
張遙林回答:“姓穆,穆如清風的穆,叫穆寒。”
盛思甜點了點頭。
張遙林一面添炭,一面說:“這位穆公子呀,家裏是經商的,獨苗兒。據說是考了三年試,次次落榜,索性就不考了,一門兒心思研究木頭。不過他雕刻的東西,可不輕易賣給別人的。”
盛思甜好奇道:“那他和你們将軍又是怎麽認識的?”
張遙林本來就是個話痨,沒事兒就愛說兩句,見二公主來了興致,一時也上勁了,嘿嘿兩聲:
“那都是好多年前的時候了,咱們将軍十五歲離京,就開始南下打仗。那時候老将軍還沒辭官,咱們少将軍的日子可沒好受過,每天又要讀兵書,又要練武,還得打仗,這要是讓我上,不憋死也得給我累死。”
盛思甜下意識看了眼籬落,籬落撇撇嘴角,繃不住偷笑起來。
張遙林卻沒看見,繼續滿懷激情地講述:“那會兒少将軍剛離京,以前過得是什麽日子?給三皇子殿下當伴讀,每天回去練練功夫,不說清閑,好歹也有休息的時候啊!到了衡陽以後可不得了,啧,老将軍太嚴厲了,咱将軍不練不行啊,所以沒出幾年,咱們将軍連打勝仗,老爺辭官之後,咱們将軍就被冊封為鎮南将軍了。”
盛思甜聽他慷慨陳詞半晌,恍然的點了點頭,又疑惑地說:“可你還是沒說他和穆寒是怎麽認識的。”
“哦對對對,穆寒公子。”張遙林豎起一根食指,指腹上還有木炭留下的黑漬。
“當時将軍每個月只有一天的休息時間,夫人走得早,老将軍又嚴格。他在家裏實在累得熬不住了,就去知味樓喝悶酒,算起來穆公子也大概就是那時候連連落榜,兩個人都失意嘛,就在知味樓聊到一塊兒去的,經常一起喝酒,這就叫那什麽……對,患難之交!”
盛思甜卻凝重地深吸了一口氣,心道:這下好了,又多了一個穆寒。
盛思甜指節無意識地摳摳機關小鳥,見其翅膀伸展,忽然想到什麽,問道:“那這位穆公子一般什麽時候來知味樓?”
張遙林想了想:“這我也說不準,不過他經常戌時過來,亥時走人,有的時候天天來。”
他瞅了眼盛思甜手中地木鳥,試探道:“二公主想見他?”
盛思甜遲疑了一下,搖搖頭:“沒有,我就問問。”
因為年關将近,盛澤寧當夜便啓程返京。
送走盛澤寧之後,一行人回了沈府。盛思甜剛回晚香院,籬落便已提前命人備好了熱水。
盛思甜聞此,誇了句貼心,便準備去沐浴。籬落去替她取幹淨的衣物,忽瞥見櫃子旁邊的木箱,裏面是大公主盛雲雎和三皇子盛澤寧贈送的藥材,可用以藥浴,因都是一樣祛濕的,便都騰放到了一起。
籬落取出一包,對正在寬衣的盛思甜道:“公主,要不今兒試試藥浴吧?”
盛思甜想也沒想地說:“太臭了。”
籬落無奈地笑了笑:“氣味是不大好,但是對身子好呀。您放心,奴婢一會兒把您的衣服熏得香香的,保證您身上半點兒藥味也沒有。”
盛思甜斟酌了片刻,想着好歹是哥哥姐姐的一番心意,也不能浪費,便點頭答應了。
籬落準備好藥湯和衣服後,便自行退下,盛思甜穿着中衣走到浴桶邊,手指試了試水溫,剛好合适。
她嗅了嗅空氣中的中藥味兒,皺了皺鼻子,卻還是伸手解開了衣結。
“将軍!将軍您不能進去,公主……公主現在不方便!”
籬落焦急的說話聲從門外隐約傳來,盛思甜離得遠,并未聽清,只是困惑地走出屏風,朝門口看去。
這時,房門被人一腳踹開,冷風呼地刮了進來。
盛思甜解開的衣帶失去束縛,被風吹散,她驚呼一聲,下意識抱住胸口,再睜眼時,卻見沈青行立在門口,僵硬地盯了她半天,随後轉身木然關上了房門。
好白……
沈青行紅着臉對着門面壁了一會兒,随後正了正神色,清了清嗓子,扭頭朝她大步走去。
盛思甜頓時慌了陣腳,連連問道:“你幹什麽?你別過來!”
她返身回了屏風後面,跑到浴桶後的角落裏,警惕地看着對方。
沈青行只是欲蓋彌彰地掃了她一眼,道:“放心,我對你沒興趣。”
盛思甜咬牙瞪着他。
沈青行伸指在浴桶中拿起一小根藥材,晶瑩的水珠從他指尖滾落,又墜入浴桶,濺起一圈細細的漣漪。
沈青行盯着那截草莖,随後又放到鼻尖嗅了嗅,皺眉道:“臭死了,不許泡這個。”
盛思甜眼角抽了抽:“……你有病吧?”
沈青行擡眼瞧她,随後将手裏的藥杆兒扔回了水裏,道:“你有什麽毛病,我有上好的大夫可以幫你瞧,別什麽人送的東西都敢用。”
盛思甜不可置信地蹙眉:“這是我大姐姐和三哥哥送的藥包,他們待我總比你好多了吧?”
沈青行聽聞,卻沒跟她吵,而是凝眉思索了半晌,臭着臉說:“反正就是不準泡,我管你誰送的。這麽臭你想熏誰呢?”
盛思甜咬牙切齒:“我熏你!”
說完,卻見沈青行定定地盯着她,她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不妥,緊了緊胸口的衣服,別過臉去。
沈青行見她穿得單薄,屋裏雖有暖爐,但也是寒冬臘月,扛不住一直這麽站着。
他想起盛澤寧白天交代給他的話,臉色又陰沉了幾分。
白天盛澤寧的藥包裏,是藥中十八反、十九畏,全交給了沈青行。
盛澤寧懷疑自己以前送給盛思甜的藥被人調包過,亦或者大公主送的藥有端倪,他又不想盛思甜對自己的兄弟姐妹心生芥蒂,便托付沈青行親自來查。
這下可好,沈青行又不能明說這藥有什麽,突然在人家沐浴的時候闖進來,在盛思甜看來,跟腦子有毛病也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