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舂陵
初春,北方的天氣還未回暖,雲層熙攘,松林間寬闊的馬道上光線時明時暗,分外詭谲。
馬車徐徐直行,後方二十多個侍衛扶刀緊跟,一路上只有車輪滾滾和衆人的腳步聲。
雲層堆積,天色忽然暗了下來。
此時,一群黑影在樹林間來回穿梭,道路兩邊皆是如此。随行的侍衛們發現情況不對,立即拔刀戒備,很快,林子裏便跳出了一幫殺手。
一人高喊:“保護三公主!”
馬道上立即響起兵刃交接的碰撞聲和喊殺聲。來者身穿粗布衣,個個蒙面,出手果決,一看就是有備而來。
殺手和侍衛厮殺的動靜驚動了馬,适時又不知從何處飛來一枚暗器,正中馬屁股,馬兒前蹄一揚,不受車夫管制,拖着馬車一路狂奔。
車夫駕着狂奔的馬,直到看到前方一處斷崖,面露驚恐,從車上一跳,如此貿然,腿估計是沒了,但命還在。
失控的馬車直直地飛奔出去,從懸崖上跌落。
此時,追擊的殺手到了崖邊,對着崖底看了片刻,扭頭離去。
遠處,一棵枝繁葉茂的老樹上藏着兩個人影。盛玉兒捂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這一切。
她以為自己出宮了以後,見不到他們就沒事了,卻沒想到盛子烨真的會歹毒至此,派了這麽多人來取她性命。
旁邊的席年垂下挽枝的手,任樹枝回彈遮住視野,靜靜地看了她一眼。
那日她只肯告訴盛澤寧,盛子烨要派人殺她,至于原因,她卻怎麽也不肯說。
不過,盛澤寧曾經無意撞見一位長傾宮的宮女,對方備給盛雲雎的藥材裏,有避孕的紅花。
盛雲雎早就已經過了适婚的年齡,但是她美貌無比,堪稱絕色,又是被劉皇後捧在心尖上的人物,眼光極高,所以不出嫁也沒人會懷疑是她有問題,所有人只會懷疑是不是沒人能配得上她。
Advertisement
未出閣的女子,卻備了避孕的藥材,對方還是大越的第一美人長傾公主,這讓盛澤寧一時難以置信。
可他派人去查了那宮女的背景之後,一無所獲,只知道宮女目不識丁,就是負責替盛雲雎備藥的。
問題不在宮女身上,就只能在盛雲雎身上了。
那日盛玉兒從太學院魂不守舍地回來後,一直跟着盛澤寧,直到第三天盛雲雎和盛子烨找過來,她當時的反應已經足夠說明一些問題了。
盛玉兒越是只字不提盛雲雎,盛澤寧心裏的答案就越是清晰。
盛子烨從小就是荒淫好色之人,生活作風并不幹淨。其生母趙淑妃逝世時,年僅十歲,一年後過繼給了劉皇後,後來去太學院讀書之後,每日與大公主盛長傾相伴。
彼時盛仁安念在他母妃去世得早,便讓劉皇後多加教導,盛雲雎好讀書,是個才女,下課之後,劉皇後便常常讓她去輔導盛子烨的功課。
盛雲雎只比盛子烨大四個月,若是這樣算來,當時二人不過十三四歲。
簡直……太荒唐了……
盛澤寧知道,盛玉兒留在宮裏,周圍就是暗箭,出了宮,周圍就是明槍。反正無論她身在何處,都是危險境地,以盛子烨的為人,不置她于死地是不會罷休的。
“所以現在……我已經死了?”
盛玉兒親眼看着馬車掉下懸崖,緩了很久,才敢放下手,紅着眼眶問身旁的席年。
席年點頭:“是。”
但這只是緩兵之計,盛子烨看不到她的屍首是不會放心的,過不了多久,他肯定又會重新派殺手出來追殺她。
盛玉兒小嘴一癟,淚珠不停地往外翻湧:“我母妃要是知道了這個消息,肯定會難過的……”
席年面不改色,默默地聽着。
“那其他人呢?”
她問的是随行的宮女和侍衛。
席年道:“殿下能力有限,只能保三公主一人。”
盛玉兒聽罷,又把臉埋在手心,哭了一會兒,擦擦眼淚道:“還好……還好潇潇受了風寒,我沒讓她跟來……”
說着說着,又開始哭。
以往她哭的時候,要麽是母妃摟着她,要麽就是潇潇摟着她,哭着哭着說不定就睡過去了,但這一次,她旁邊只有一個冷冰冰的席年。
盛玉兒自己用袖子擦眼淚,卻越擦越多,最終緩了緩氣息,哽咽問道:“三哥哥就派你一個人來保護我嗎?”
席年淡淡地說:“你已經死了,所以身邊的人越少越好,我一人足矣。”
盛玉兒沒注意聽他後半句,光是開頭那句“你已經死了”,就夠她再次傷心了,哇地一聲又開始痛哭。
席年等了她足足一炷香的時間,盛玉兒的哭聲才漸漸小了下去。
他起身帶着盛玉兒跳下樹,道:“走吧。”
盛玉兒在樹上的時候腿都蹲麻了,杵在原地沒動,啜泣着問他:“去哪兒?”
席年:“衡陽。”
盛玉兒抽抽搭搭地吸了幾口氣,随後擦掉了臉上的最後一點淚水,眼睛微微睜大,像是忽然想到什麽。
“你要帶我去找盛思甜?”
席年道:“這是殿下的意思。”
盛玉兒提着略顯沙啞的嗓子,硬氣地道:“我不去,我不能讓她看我笑話。”
席年的臉上沒有半點波瀾,提醒她:“三公主,我們是在逃命。”
盛玉兒聽罷,似乎動搖了一下,但随即還是執拗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管,我就是不去。我是公主,你得聽我的。”
席年:“我只聽殿下的。”
盛玉兒見他臉色冰冷,走了過來,不由臉色一變:“你想幹什麽……”
席年擡手止了她的穴道,無視盛玉兒可憐又害怕的眼神,不鹹不淡地道了句:“得罪。”
說罷,便把人扛上了肩膀,大步離去。
————
天高雲淡,遠山一片薄霧籠罩。舂陵山地僻,五山相接,以東是舂陵水,山路水路皆備。
略有些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馬車搖搖晃晃地慢行着,盛思甜從車裏掀開窗簾,滿目的雲霧林海。
“那個朵什麽……真的會來這麽偏的地方?”
她趴在窗口,由于長時間坐馬車,晃得有些頭暈,一面呼吸着新鮮的空氣,一面問沈青行。
沈青行:“朵格耶。”
盛思甜縮回腦袋,學着他的調子:“朵格耶……好奇怪的名字。”
沈青行也被馬車晃得心煩意亂,但是因為上回盛思甜坐車吐了,他這次便也一同乘坐,這會兒還得耐着性子跟她解釋:
“在他們九真巫族的語言裏,是神之使者的意思。”
盛思甜:“那你怎麽知道他一定會到這兒來?”
沈青行眉心緊皺,閉着眼道:“他這回費了這麽大力氣,福城、桂陽嶺,還有前幾日收到的各個邊防城區的消息,到處都是他們搞的動靜。窟窿的确捅了不少,但是這樣一來,人手也會不夠。南境這邊,就數舂陵山地偏,多山,朵格耶又喜歡玩兒陰的,打叢林戰,這種環境最适合他不過。以西有一條陸路北上,以東還有水路,此處防守又最為薄弱,所以他只能選這兒。”
他講了半天,嘴巴都有點兒幹了,說完沒聽到盛思甜回應什麽,以為她終于問完了,便睜開眼,低頭去找水囊。
“看不出來……原來你還挺聰明的嘛。”
沈青行眉梢一抖,擡眼盯着她,道:“是你眼拙。”
盛思甜張了張嘴,剛好見他想去拿水,水囊卻離她更近,便率先搶到了手裏。
她揭開塞子,當着沈青行的面晃了晃,道:“可惜就剩一口了。”
說罷,在沈青行伸手過來搶之前,仰頭把剩下的水送到了嘴裏。
她喝了水也不吞咽,包在口中,鼓着圓圓的兩腮,挑釁地沖沈青行歪了歪頭。
沈青行嘴唇翕動,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半晌,黑着臉道:“今天這麽精神,看來上次是因為沒有我陪着,所以才會吐。”
盛思甜得意的神情一僵,也不由地回憶了一下上回的感受,雖然這次坐馬車也有些頭暈,但确實比上次好受多了。
她耳尖微紅,咽下口中的水,道:“你少臭美了,我上次是看了街邊賣肉的之後,肚子才不舒服的。你陪着有什麽用,能幫我辟邪嗎?”
論吵架,沈青行很少會輸,但每次對上她,總是沒兩句就臭着臉不說話了。
盛思甜見此,拿着水囊湊過去:“騙你的,還有一點點啦。”
“……”沈青行晃了晃,還真是一點點,給他留了個底。
他放下水囊,從懷裏掏出一張紙,展開遞給她,道:“之前忙着桂陽嶺的事情,一直忘了跟你說。”
盛思甜看着那紙上畫的一個陌生男子肖像,疑惑道:“這是誰?”
沈青行:“那日劃破你衣服的人。”
盛思甜驚訝地看了看他,随後盯着畫上的男人再三确認,道:“可我不認識他呀。”
沈青行道:“我派人查過,此人就是個街頭混混,幹些偷雞摸狗的營生,沒什麽特殊背景。那日,他是收了錢才會來劃你的衣服。”
盛思甜:“誰?”
沈青行搖了搖頭:“給他錢的人是個小孩兒,才六歲,也是被人用一根糖葫蘆收買的,問他也問不出什麽來。這個真正的雇主很聰明,一共經了兩個人的手。”
“……他費那麽多心思,就是為了劃我衣服?”
沈青行的眸子似乎冷了冷:“不是。”
盛思甜:“那是為了什麽?”
沈青行薄唇微張,舌尖舔了舔嘴角,陰沉的臉色似乎越發難看。
“你自己想想後來的事。”
那語氣,大有“你自己想想你哪兒錯了”之既視感。
“後來的事……”盛思甜垂眸細想了片刻,蹙眉道:“穆公子借給我披風,把我送回了家,沒啦。”
她不懂:“這……有什麽問題嗎?”
好家夥,直接跳過了他。
沈青行額角青筋微動,臭着臉說:“你是我沈青行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說有什麽問題?”
盛思甜望着他整理了一下思緒,恍然道:“所以,他是為了讓你誤會我和穆公子,或者……想讓咱倆吵架,然後離婚。”
“離……離什麽?”沈青行預感到這是個不好的詞,一皺眉,瞪着她問。
盛思甜解釋:“離婚,就是我們倆和離的意思。”
沈青行:“你做夢。”
盛思甜被他的語氣微微吓到了,怔了一會兒,小聲道:“我、我只是瞎猜的。”
沈青行移開目光,随後扯過她手裏的畫像,怒氣騰騰地說:“還有什麽可看的。”
說完本想把畫像折起來放回去,折了一半,又心道這什麽狗屎人的畫像也配讓他随身帶着,便随手揉成一坨,從車窗扔了出去。
盛思甜:“……不可以從車窗抛物、亂扔垃圾。”
言罷,被沈青行瞪了一眼,抿着嘴不敢說話了。
過了片刻,沈青行冷着臉一把掀開馬車窗簾,對外面的張遙林道:“去把垃圾撿了。”
張遙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