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處置
福城外城的火燒了足足一天,縱火點不止一處,火勢被控制住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不過好在因為樓晏民的兩城之策,福城的百姓退居內城,幾乎沒有造成人財損失。
而流民的情況就不同了,其中九真的奸細提前知道會起火,自然懂得趨利避害。但另外一些真正無家可歸的大越子民,卻在這場大火中失去了唯一的庇護所,甚至是生命。
百姓和縣衙連夜修建了一些屋棚,用以施救,外城幾乎成了一片焦土,煙塵和屍體燒焦的氣味鋪天蓋地,黑袍軍穿梭其間,搜救幸存的人。
混進流民群中的九真奸細抓到了一部分,其餘人還在搜查當中。
盛思甜跟着沈青行一齊回了驿站之後,才知道當時火勢太大,驿站離外城不算遠,所有人都跑去救火了,壓根兒沒有想到她會被倆孩子劫持。
但公主就是公主,命比他們金貴,這會兒館驿的所有侍衛都跪在地上,臉上還帶着搶險時的傷和黑灰,垂着頭向盛思甜請罪。
沈青行微微歪頭看了眼身旁的盛思甜,幾乎都能猜到她肯定會擺擺手說沒事,那樣子應該有點傻傻的。
果不其然,盛思甜先是說了句我沒事,随後讓大家趕緊起來,可說完卻沒一個人起身。
盛思甜見此,輕嘆一聲:“你們都是為了百姓的安危着想,我不怪你們。若是非得有人認錯,那就我先。”
衆人面面相觑,一個擡頭道:“公主何錯之有?”
盛思甜:“我身為二公主,理應體恤大越子民,又身為沈将軍的夫人,也應該去探查一下流民的情況,于大于小,我都并未出過什麽力。如今你們主動替我分憂,幫我救助百姓,帶傷回來以後,我卻在這兒胡鬧着要治你們的罪,這不是錯是什麽?”
她想了想,又說:“噢,你們是不是覺得,反正大家都知道二公主無理取鬧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所以現在看上去是在認錯,實際上就是想幹脆幫我把這罪名坐實了是吧?”
“這……”
衆人莫名其妙地支吾了半晌,委屈道:“屬下并無此意……”
盛思甜歪頭問:“那還要領罰嗎?”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怎麽回複了。
Advertisement
盛思甜笑了笑,走上去親自扶起一個人。
旁邊的沈青行看見她的舉動,心裏有些不爽,但因為她的舉動其實并沒有別的意思,所以他表面還得裝得正義大度,頓時就更不爽了。
盛思甜道:“那就先罰你們去幫将軍安頓流民,幹不好今天不許吃飯。”
她背着雙手佯裝嚴肅,實則說完就率先淺淺地寬慰一笑。被她扶起來的侍衛臉上黑紅黑紅的,黑的是救火時沾的煙灰,紅的是因為二公主的語氣未免太親切了。
至此,旁邊沈青行的指節已經捏得咯吱作響,盯着他道:“怎麽,耳朵不好使嗎?”
侍衛一僵,急忙抱拳領命,帶着衆人出了館驿。
沈青行在桂陽嶺逮了三天的山賊,對方好像圍着山溝跟他繞圈子似的,那會兒他就已經察覺不對勁了,便讓蘇峻帶人下山視察,但當時福城除了流民,并沒有什麽異常。
後來蘇峻順帶回館驿看了一眼,便回山複命,帶回來的消息也只是盛思甜收留了兩個小乞丐而已。
起初沈青行以為自己多慮了,桂陽嶺又常有異動,便全心地投入圍剿之事,又過了兩天,他依然放心不下,便分了一隊黑袍軍下山,在福城外駐守,下令一有異動就立馬出兵。
但還是沒有料到,那些身體殘缺、重病重傷之人會是九真細作,還會突然縱火。
不過好在火勢最終還是控制住了,保住了內城的子民。
樓晏民痛心疾首,拖着摔傷的腿過來請罪,說自己真是糊塗,對不起頭上那頂烏紗帽,差點害得整個福城葬身火海。
沈青行最受不了這個,不過還是假裝體恤地寬慰了幾句,趁着樓知縣也在,便讓蘇峻帶着抓來的幾個九真奸細進來審問。
這些人在九真國內,屬于最低等的賤奴,從小只在九真國給貴族當牛做馬,對漢語一竅不通,還是被派到福城之後才慢慢學會了幾句漢語。
蘇峻道:“他們身上的傷是九真巫族所為,朵格耶下令将所有賤奴打成重傷,将他們僞裝成流民,才好混進福城。而他們進來的唯一任務,就是縱火,好讓咱們兩邊顧暇不及,再趁此出兵。”
九真國的巫族以能通神明為噱頭,打着傳達神的旨意的旗號,大為國主器重,巫族勢力幾乎占據了九真半壁江山,而其巫族首領朵格耶也是狗改不了吃屎,即使之前在沈青行手裏吃了不少敗仗,卻還是一直在觊觎大越南境的國土。
沈青行陰着臉頓了片刻,道:“速去通報各區城防值守,加強戒備。”
蘇峻應下後,便攜令離去。
跪在地上的九真國人有的只剩下一只胳膊,有的雙臂全無,有的甚至半邊臉上的傷口已經潰爛,如同活死人一般。大毛和小毛算起來是他們當中僅有的兩個完整的人。
盛思甜看到這樣的場景,心裏極其不舒服,五味雜陳地道:“沒想到他們對自己的子民居然都這麽惡毒。”
沈青行看了她一眼,沒接話,盯着大毛和小毛問:“你們把她綁去土地廟,是為了保護她?”
大毛在逃跑的時候被黑袍軍揍了一拳,眼下流着鼻血,低着頭沒應,旁邊的小毛則點了點頭。
盛思甜這才想到,這館驿的位置離外城并不遠,若是大火真的燒過來了,她這會兒可能就沒站在這兒了。
也許這兩個孩子不能選擇違背朵格耶的命令,就只能對外城的事情視而不見,但同時也選擇了保護他們喜歡的人。
在土地廟的時候,盛思甜問大毛是不是想利用她去威脅沈青行,大毛先指了一個方向,才點了點頭,後來盛思甜才想起那個方向是桂陽嶺。
他是想告訴她,是桂陽嶺的人想這麽做,而不是他想這麽做。畢竟,他身上還揣着沈青行送給他們的錢袋。
而那玩意兒又不值錢。
盛思甜突然想明白了這些事情後,心情就更加複雜了,她看了看臉色陰沉不定的沈青行,問道:“那你打算怎麽處置他們?”
沈青行:“簡單,一命抵一命。”
身世可憐不是他們害人的理由,大越的子民又何其無辜。
盛思甜看着那些人一個接一個被帶下去,輪到大毛和小毛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站起身。
她看了看沈青行,有些不忍地說:“他們年紀太小了,能不能……”
沈青行望着她,起身問:“境內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你覺得就算他們能回九真,朵格耶就會放過他們嗎?”
“可是……”
盛思甜輕皺着秀眉,看了看大毛小毛,又望着沈青行,咬了咬下唇。
沈青行眼神微變:“……讓他們自生自滅是我最後的底線。”
盛思甜微微驚訝地看了他半晌,最終抿抿嘴角,小聲說了句謝謝。
送走大毛小毛之後,盛思甜便随着沈青行去外城慰問百姓。
此時的外城已是一片廢墟,遍地焦黑,滾滾黑煙從坍塌的土木間徐徐升起,空氣中充斥着難聞的刺鼻氣味。
黑袍軍和館驿的侍衛都在幫忙救人,事發突然,施救棚就搭在這附近,軍醫和城中的大夫全被請來了,但人手還是不夠,都忙得不可開交。
沈青行看着來來往往的人和廢棄的房屋,臉色越來越難看。
盛思甜以前不是沒見過他生氣的樣子,而且他似乎沒有哪一天是心情好的,但此時的冰冷神色,她還是是第一次見。
她猶豫了一會兒,正在想要不要開口,沈青行卻主動說話了。
“南境很多年沒有出過這麽荒唐的事了。”
沈青行眉眼冷峭,目光所及之處好像結了霜,偏偏眼底又隐含幾分沉重和自責。
他生氣的時候,便會習慣性地咬一下腮,眉頭緊鎖地點點頭,像是氣到了不得不服的程度:“以命換命,他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這兩年朵格耶上任之後,在戰場上沒贏過他,兵法不及他,竟然就改為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了。
沈青行大概對這種卑鄙手段極其不屑,卻又怪自己還是疏忽大意了,怒氣中帶着幾分憤恨,垂下的右手緊握着,要是現在面前有個木樁,他可能會徒手拆了它。
這時,一只細白的手拉了拉他的袖口,指尖微微觸及他的肌膚時,鐵一般的拳頭頓了一下,指關節不自覺地松了松。
他垂眼,看向凝望着自己的盛思甜,下颌線緊繃。
他的表情讓盛思甜有幾分心悸,她不由地舔舔嘴唇,輕聲道:“既然已經發生了,以後引以為鑒就好。而且這件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他身在桂陽嶺與朵格耶的人周旋,又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做出判斷,及時趕回來救人,已實屬不易。
沈青行自小沒受過親近之人的誇獎,他母親走得早,父親又極其嚴厲,每天在家裏都像待在軍營,幹任何事情都要求快準狠。這也導致他後來在生活小事上容易急躁,尤其對哭哭啼啼的女人沒有耐心,脾氣也不是一般的差。
後來跟盛澤寧相處久了,稍有好轉,但也絕對好不到哪兒去。
這會兒他聽到盛思甜的話,雖然知道她只是在安慰自己,但心裏還是緩解了幾分。
他看了眼街邊燒焦的小攤,上前幾步,指尖從滿是炭屑的桌面輕輕一撫。
沈青行盯着手上的黑色灰漬,道:“朵格耶的計劃算是成功了,這兩天勢必要發兵,九真巫族的手段我見識過,他們通常不靠人數取勝,而是擅長使用毒蠱之術。”
他轉頭看向盛思甜:“你不能一個人留在驿站了,跟我一起走。”
盛思甜:“他們不打福城嗎?”
沈青行搖了搖頭:“他們選擇福城,只是因為這裏剛好位于流民必經之處,樓晏民又恰好在收留難民,他們可以趁機混進來,旁邊的桂陽嶺還可以容他們藏身。他們搞這麽一處,就是要混淆視聽,讓我們錯判,但他們最終的目的一定不是這兒。”
福城的土地不算富庶,以南交通堵塞,以北卻能直通衡陽,是易守難攻之地,眼下又有黑袍軍駐守,燒一片外城還不足以攪亂城中秩序,但剛出完事,此時的防守一定是最嚴密的,朵格耶不會這麽傻,這時候跑來福城碰釘子。
盛思甜好奇道:“那他們會去哪兒?”
沈青行看着她認真的表情,微微揚眉:“舂陵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