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将軍令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盛子烨嘴角的笑意逐漸陰冷,刀尖依舊指着盛雲雎,目光如冰冷蛇蠍,看向緩緩起身的劉皇後。
“父皇已經被這妖孽活活氣死了,哪裏來的口谕?母後,假傳聖谕可是大罪一樁。”
劉皇後無視他的威脅,鳳儀端莊,走出佛殿大門,對群臣說道:“昨夜,陛下親口對本宮所言,立三皇子盛澤寧為儲君,另,已留手谕于萬壽宮。”
“本宮聽信二皇子讒言,有愧聖恩,諸位若是對本宮有疑,可令二相入宮,前去查驗。”
至此,盛子烨的目光終于有了一絲變化,而勝券在握的表情也隐約出現裂痕。
在宮中,他一直派人盯着盛仁安,直到昨夜,也沒有傳來宣聖旨和傳口谕的消息,只要盛仁安死前沒有說出把皇位給誰,那麽按照長幼,儲君之位就是他的。
而劉皇後如今言辭鑿鑿說聽過盛仁安口谕,明顯就是在說謊,她只是為了自己的女兒所以才報複他。
但萬壽宮那張手谕若是真的存在,而盛仁安又因為顧忌他的眼線所以一直沒有宣發的話,那這一切就難以收場了。
當朝左相蔣世傑和右相劉協聽罷,各懷心事地互看一眼,蔣世傑帶頭起身,準備回宮取盛仁安手谕,卻見大道兩旁的護林軍齊齊拔刀,對準了群臣。
蔣世傑臉色一變,氣得胡須微顫,瞪着盛子烨道:“二皇子這是何意?”
盛子烨擡手将刀尖抵着盛雲雎細白的脖頸,道:“皇後娘娘為了救這個妖孽,都能不惜假傳聖谕,如今又讓自己的親哥哥去宮裏取證,這萬一是她的陰謀,萬一在路上手谕被掉了包,蔣丞相出了點兒什麽意外,誰來擔這個責呢?”
劉協剛幫他批來龍令,沒想到這麽快就被他反咬一口,頓時氣得也站起身來,道:“你信口雌黃!”
盛子烨也懶得跟他們裝了,只道:“不如咱們派廣濟寺主持前去一趟,在方丈回來之前,廣濟寺的諸位一個也不能離開。”
廣濟寺的老主持被護林軍帶出來,衆目睽睽之下往山下走去。
但所有人都能想到,他恐怕已經不能活着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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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江槐安帶着喬裝打扮成書童模樣的盛玉兒從後門入府,與盛思甜和沈青行見面。
沈青行身中奇毒,一連十幾天都在趕路,如今人已經虛弱得有些脫相,但見江槐安後,還是緊着追問:“如今局勢如何?”
江槐安下巴上全是胡茬子,全然沒了平日的精氣神,道:“廣濟寺被圍得水洩不通,裴府也被人包圍,裴家軍在城郊集結,但将軍的家人全在二皇子手中,我家将軍不敢妄自發令……還求沈将軍相助!”
說到最後一句時,他抱拳跪下,像是被逼得無路可走了。
沈青行忍着劇痛擡擡手讓他起來,咬牙道:“看來裴堯風的行蹤還是被他發現了,所以盛子烨一早就準備了這一手。”
如今盛子烨都勾結到了朵格耶,起兵造反了,他也沒必要再假惺惺尊稱他一聲二皇子。
沈青行唇色蒼白,氣息虛浮,說話的語氣卻還是那般目中無人:“看來只能來硬的了。備馬,随我殺去廣濟寺。”
“将軍!”
張遙林從房外匆匆趕進來,臉色慘白:“席年失蹤了。”
江槐安一愕:“什麽?”
沈青行但凡一急一氣,身上便奇痛難忍,他拼命忍着劇痛,但說話的嗓音都已經有些變形:
“到底怎麽回事?”
張遙林惶恐不安地看了看他,道:“黑袍軍已經集結在汴京城外,但據弟兄們所說,昨夜趕到京城後,席年便帶着将軍令不見蹤影。”
沈青行咬緊牙關,額頭冷汗直流,良久未語。
江槐安愣愣地道:“難道他……”
“不可能,他不是這種人!”
旁邊始終沒有說話的盛玉兒突然開口,讓一直只有三個大男人焦灼壓抑的讨論忽然多了一絲活氣。
沈青行看了她一眼,道:“席年自幼便追随三殿下,不會倒戈。當務之急是要沖破廣濟寺,救出陛下。”
他說罷,拿起桌上的馬鞭便要往外走,可沒走幾步,便臉色突變,一陣鑽心的痛楚直擊心髒,頓時一止步,疼得腰身彎下。
盛思甜攙扶着他,急切道:“你現在這個樣子怎麽去?”
沈青行攥緊十指,疼得嘴唇微顫:“松手。”
張遙林也委實不忍心:“将軍……”
沈青行固執且冰冷地看向二人。
盛思甜率先松了手,張遙林卻苦着臉搖頭:“将軍,您別去了,屬下替您去!”
沈青行一邊硬撐一邊虛弱地罵:“你去有個屁用。”
說罷,他忽覺腦後一陣涼風,習武的靈敏警覺性使他迅速轉頭,卻見盛思甜一雙細細的胳膊上拿着一只圓木凳子,正高高地舉過頭頂。
那架勢和朝向,分明是要砸死他。
沈青行臉色一變:“你幹什麽?”
盛思甜微微一退,正不知怎麽解釋,卻見沈青行身體一僵,悶哼一聲,随後轟然倒下。
江槐安眼疾手快,扶着不省人事的沈青行,擡頭時,只見張遙林劈人後脖子的手掌還僵硬地擡着。
張遙林看着盛思甜,嘴角微癟,幾乎想哭:“公主,将軍醒來以後一定會殺了我的……”
盛思甜沉沉地呼出一口氣,扔了手裏的木凳子,道:“沒事,我替你抗。”
就沈青行現在的狀态,就算真的能帶兵攻上廣濟寺,也很可能會打了一半毒發身亡。
她問江槐安:“廣濟寺現在是什麽情況?”
江槐安看了她半晌,又看了看盛玉兒,悲痛地道:“居線人來報,陛下已經……”
他話沒說完,卻已經答案明顯。剛剛遲遲不說,也是怕沈青行氣急攻心。
盛思甜聞此,精神一恍,好像一瞬間有來自這個身體原主人的一份下意識的逃避念頭。
父皇死了……這一定不是真的……
旁邊的盛玉兒不顧形象地坐在地上,抱着膝蓋痛哭起來。
盛思甜閉上眼,穩了穩心神,她知道現在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
“還有呢,繼續。”
江槐安怔怔地看了看她,像是被她過于冷靜的反應吓了一跳,半晌,才道:“現在所有大臣都被二皇子圍困在廣濟寺,不得下山。”
盛思甜捏了捏自己發汗的手心,問:“我們現在最缺的是什麽?”
江槐安:“缺人。”
張遙林卻說:“不對,黑袍軍和裴家軍就在城外。”
但是裴府被圍,裴家軍被死盯着,眼下不能動用。
如今兩個主将一個被困,一個危在旦夕,兩軍無主。
盛思甜緩了緩思緒,最終對張遙林道:“你率領一隊人馬,去裴府解救裴大人,免除裴将軍後顧之憂。”
張遙林對她的決定卻有些懷疑:“這……”
盛思甜不由放重了語氣:“沒時間了,快去。”
張遙林看了看江槐安,又看了看床上不省人事的沈青行,最終咬了咬牙,扭頭決然離去。
盛思甜輕吸一口氣,問江槐安:“廣濟寺你能進嗎?”
江槐安點頭:“能。”
盛思甜:“不是從正門進。”
江槐安愣了一下,随即說道:“能!”
兩個時辰後,天色微暗,一輛馬車疾馳而來,停至廣濟寺山下,其後跟着數千沈家黑袍軍。
随後,盛思甜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負責駐守上山之路的護林軍副統徐勉目光微沉,命人擡槍阻攔,随後上前行禮,道:“二公主,二皇子有令,兩日之內任何人不得出入廣濟寺。”
盛思甜開門見山:“你聽他的話,只是因為龍令在他手中,但審時度勢這個道理,徐大人應該懂吧?”
徐勉愣了愣,他也不管山上發生了什麽,因為護林軍只看龍令,只要龍令在盛氏血脈手中,便不分對象是誰,這是規矩。
盛思甜又道:“如今二皇子勾結敵軍,謀害沈将軍,又意圖謀反,徐大人就算只看龍令,作壁上觀也罷。不過,難道我沈家軍為營救大越江山,捉拿反賊之事,護林軍也要管嗎?”
徐勉一怔,畢竟不止二公主,三皇子也曾指證二皇子勾結九真巫族,倘若此事為真,他護林軍豈不是助纣為虐?
徐勉思忖片刻,道:“好,敢問二公主可有将軍令?”
盛思甜一頓——将軍令在席年身上,但席年失蹤了。
她定定神,擡眼道:“我是沈将軍的夫人,也是大越的二公主,我就是将軍令。”
她提高音量:“再多耽誤一刻,屆時逆賊得逞,血流成河,你擔待得起嗎?”
徐勉話頭一哽,不知怎麽回答。
适時,半山腰的馬道上赫然響起馬蹄陣陣聲,如雷貫耳。
“二皇子勾結九真,挾群臣以謀儲君,冒天下之大不韪,其心可誅!”
“二皇子勾結九真,挾群臣以謀儲君,冒天下之大不韪,其心可誅……”
一人帶頭大喊,其餘人緊随其後,呼聲此起彼伏。
徐勉回頭看着半山腰石梯上的一隊人馬,頓時臉色鐵青,喝道:“什麽人!”
披着護林軍衣服的江槐安大喊:“護林軍!”
但若是細看,他身後跟着的所謂“護林軍”,全是一幫披着護林軍裝的僧人。
只是天黑距離遠,徐勉并不能察覺。
徐勉頓時遲疑,他身為副統,只被安排在山下駐守,并不知道山上具體是個什麽情況,如果二公主所言屬實,那上邊兒的護林軍必然是知道了二皇子通敵叛國之事,所以才派人宣揚告發,倘若二皇子幹出這等謀逆之事,那護林軍又豈能只看一道龍令?
此時,盛思甜像是再也沒有耐心了,喝道:“放行!”
夜幕來臨,三千黑袍軍湧上廣濟寺,如同吞噬天色的夜空。
盛子烨聽聞山下傳來的動靜,礙于朝中重臣在此,示意驚竹下令,讓護林軍暫且不動。
一炷香後,盛思甜從石階走上來,定定立在八十一階之下,與大臣們和盛澤寧之間,隔了一堵護林軍的人牆。
隔着人堆,盛澤寧喃喃道:“……思甜?”
盛子烨瞧了一眼,不由笑出了聲:“我當是誰呢,長福妹妹不去好好兒伺候你家沈将軍,跑到這兒來幹什麽?”
盛思甜挺直了腰板道:“我家将軍身體好得很,再說了,本公主也不會伺候人。”
盛子烨笑道:“對了對了,長福妹妹怎麽會伺候別人呢,只有別人伺候你的份兒。不過……你們急着趕回京城,沈将軍的身體應該有些不适吧?”
盛思甜也笑了笑:“讓二哥哥失望了,我家将軍身體康健,只是趕個路而已,何來的不适?”
盛子烨喲了一聲,遺憾地道:“是嗎?可我怎麽聽說他身中一種奇毒,都快要死啦?”
“二哥哥的消息可真靈通,別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卻知曉得一清二楚。”
盛思甜別有意味地說。
盛子烨自然能聽出她在暗指他勾結九真、封鎖消息的事情,但現在他局勢大好,手握重兵,就算事情敗露,他也有的是手段讓這幫貪生怕死的大臣們守口如瓶。
“不過關于我家将軍這一樁,二哥哥收到的消息似乎有誤。”盛思甜冷不丁地說道。
盛子烨眼神微變,狐疑地審視她。
盛思甜輕笑了笑,道:“我家将軍并無大礙,只是聽說裴大人府上遇到了一點兒麻煩急需解決,所以轉道去了裴府。”
盛子烨聽罷,頓時神色一松,譏笑起來:“你的意思是沈青行讓你帶着黑袍軍來廣濟寺,而他自己卻窩囊地去了裴府?長福啊長福,你可真是……”
盛思甜:“我和将軍以煙花為號,如今算算時間,裴府的事應該已經解決得差不多了。”
盛子烨卻顯然并不相信她,只是輕蔑地嘲笑了半天,對她道:“記得下回編個好點兒的故事。”
砰——
話音剛落,城東裴府方向,赫然炸開一朵巨大的煙花,照亮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