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廣濟寺

黑袍軍雖然失了主将發令,但依舊在一線天頑固駐守了三天三夜,期間沈青行基本昏迷不醒,偶爾睜眼醒來,問一句戰況,還是那句不撤兵,讓衆人等蘇峻回來。

三天後,蘇峻帶人從舂陵水趕來,還帶來了一個席年。

席年原本是直奔福城的,途中收到密信,說沈青行被困舂陵山,速速支援。

密信是誰送的,不得而知。

沈青行的狀态實在不容樂觀,蘇峻從張遙林口中得知這兩天的戰況,隐隐覺得不對,那朵格耶的目的似乎并不完全是出兵北上,而是為了拖住沈青行,吸引黑袍軍的注意。

南境消息封鎖,再結合汴京的局勢,京中極有可能有人與朵格耶私下來往,讓其故意拖住沈青行。

蘇峻和席年相視一眼,各自心中有數,不敢妄言。

蘇峻抵達後,帶領黑袍軍繼續禦敵。此時沈青行才肯松口答應回客棧,但也是此時,他才知道汴京城暗流湧動,必須速速返京。

這幾天他每日午夜時分毒發,痛不欲生,都是獨自強撐,直到痛昏過去為止。張遙林翻遍醫書,配了緩毒之方,軍醫又施了針灸術,但也只能暫時緩解,依舊找不到根除之法。

幾人商議之後,決定讓蘇峻留在舂陵繼續駐守。時間緊迫,席年執将軍令,帶領黑袍軍先回汴京,張遙林則留下護送沈青行回京。

回客棧當晚,盛思甜始終被攔在門外,一直等張遙林換完藥,守衛才肯放她進去。

沒有沈青行的命令,他們斷不敢如此行事。

盛思甜滿腹的擔心和疑惑,急匆匆進了房門,卻被張遙林告知沈青行已經睡下了。

盛思甜看着躺在床上雙目緊閉的男人,欲上前去,被張遙林攔下,她不由莫名其妙:“他到底怎麽樣了?”

張遙林目光晦澀,緩聲道:“将軍需要靜養,公主請回吧。”

盛思甜:“我只想看看他的傷。”

“不是什麽重傷,不勞二公主費心了。”

床榻上的沈青行沉聲說罷,翻了個身背對着二人,語氣淡漠疏離:“明日還要趕路,回去吧。”

盛思甜聽完,愣了半晌,看了看一臉有苦不能言說的張遙林,緩了緩呼吸,扭頭走了。

沈青行是個很固執的人,即使有傷在身只能坐馬車,也命令張遙林片刻不能停歇,日夜兼程。

彼時,盛思甜還未将臨走那晚的事放在心上。

可從舂陵出發後幾天,她發現沈青行不是以有傷在身為借口,就是以趕路回京為借口,不與她同乘馬車、不與她同時用膳,甚至連話都不肯和她說。

盛思甜漸漸從滿心的擔憂和疑慮,變成憋了一肚子火。

但這一路上大家都行色匆匆,又想到京城将有大事發生,她也不能在此時拘于小節,拖了所有人的時間,便一直忍着沒有開口詢問。

————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直至二月十五,歷書上說這日宜祭祀納財,嫁娶祈福。

盛仁安和劉皇後的龍鳳辇落在廣濟寺大門,其上九九八十一步階梯,需天子親自登上去,才顯得心誠。

随行的大臣在八十一階之下恭候,從遠處看,護林軍軍旗飄揚,廣濟寺周圍以及山下的守衛安排得密不透風。

山風獵獵,金紅色的佛幡起伏如浪,遠處鐘聲敲響,禪意悠蕩。盛仁安與劉皇後便在這回蕩的鐘聲裏請旨佛祖,賜天下歸安。

其時,佛殿的三扇大門忽而緊閉,将天光雲影隔絕在外。

“天下安不安定,與其問佛祖,不如立明君,父皇覺得呢?”

盛子烨從金尊佛像後信步走出來,笑意慵懶,未達眼底。

盛仁安見到他,微怔了一下,随後,卻像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臉上竟有一份無可奈何的釋然。

他道:“君子當以厚德載物,明君何者,朕心中已有人選,你不必來問。”

盛子烨嘴角的笑意漸冷,乜斜了一眼劉皇後,道:“是,父皇一向眼光獨到,不會看錯的。”

盛仁安的氣色今日難得有幾分好轉,但爬了八十一步臺階,如今站着說話已感到有些難撐,胸口好似憋着一口濁氣,暢通不得。

他胸膛微微起伏,道:“你待如何?”

盛子烨笑了笑:“也沒別的,就是想知會您一件事兒罷了。”

他拍拍手,只見驚竹從佛堂後面走出來,押着一個女子,那女子花容月貌,不可方物,赫然是他的掌上明珠盛雲雎。

看到自己的女兒被一個下屬押出來,劉皇後頓時臉色發青:“大膽!”

驚竹面不改色,但見盛子烨擡了擡手,便松開了盛雲雎。

“長傾,快過來!到母後這兒來!”劉皇後焦急地喊道。

然而盛雲雎目光呆滞,神情恍惚,一動也不動。

劉皇後渾身發抖,恨恨地瞪着盛子烨:“你對長傾做了什麽?”

盛子烨笑着挑眉:“我能對她做什麽。”

他從腰間取下一枚小香囊,朝劉皇後扔過去,道:“倒是她自個兒,用的是麝香,平日服用的也是那些個紅花之類的……你怎麽不問問她想做什麽?”

劉皇後接過去,湊到鼻尖輕嗅,随後臉色微變。與此同時,盛雲雎在接觸到她審判目光的一剎那,心底最後的壁壘也轟然坍塌。

這種眼神,她先是在盛玉兒的臉上看到過,現在是自己的母親。

殿中寂靜良久,劉皇後垂下攥着香囊的手,嗓音輕顫:

“長傾……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過來告訴母後,好嗎?”

盛子烨掃了一眼她身旁情緒已經有些起伏不定的盛仁安,緩緩開口:“別着急,我來替她說。”

盛雲雎只比盛子烨大四個多月,盛子烨的母妃病逝後,十二歲時的他被過繼給劉皇後,他喚盛雲雎一聲皇姐,但這聲皇姐,他只喚了兩年。

盛雲雎十四歲時,容貌初成,已是天香國色,在衆公主嫡女中尚顯得十分出挑,彼時,便有不少大臣已經有意替自家兒子向劉皇後提親。

那時的盛雲雎,處于人生中最美的年華,與大多數女子一樣,她也向往美好情愛,渴望覓得良緣。

但她的渴望就像一面脆弱的鏡子,而盛子烨,便是打碎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父皇和母後不是心疼兒臣孑然一身,無人陪伴麽?”

盛子烨歡愉地勾了勾唇角,随後轉身,擡手捏着盛雲雎的下巴,道:“所以你們就給我送來了這麽一個絕世的美人兒。”

劉皇後驚駭地睜大眼:“你……”

“那日,皇姐坐在敬書閣的窗邊,陽光撒在她的肩頭,那畫面實在太美了,兒臣讓她教我讀書,不過若是教得不好,便要脫一件衣服……”

“夠了,你這個畜生!”盛仁安破口大罵,嗓音嘶啞,緊接着便開始劇烈咳嗽。

盛子烨似乎對他的反應十分滿意,他慢悠悠地圍着渾身發抖的盛雲雎打轉,目光落在她羞憤欲死的表情上時,玩味一笑。

“我當時便是把她壓在敬書閣的書案上,在太學院奪了她的身子。不僅如此,後來八年時間裏,每個月十三那天,太學院旬假,我都會和她在敬書閣雲雨一番。”

如此違背綱常倫理之事,他竟說得堂而皇之,還是當着佛祖的面,可見其喪心病狂到了何種程度。

盛仁安已經氣得臉色蒼白,半個字也說不出。劉皇後大罵畜生,發瘋一般沖上來想掐他脖子,卻被盛子烨一腳踹開。

“來人!來人!”

“盛子烨你這個瘋子!他是你親姐姐!”

盛子烨睥睨着摔倒在地、徒勞呼喊的劉皇後,輕蔑地冷哼一聲。

“我早就說過,我動她輕而易舉。你總以為我是塊兒廢鐵,總是不把我放在眼裏,如今是不是很後悔啊?”

劉皇後位高權重,盛雲雎是她唯一的軟肋。八年前他就已經懂這個道理了。

劉皇後淚眼模糊,目光卻宛如利劍,仿佛恨不得立刻将盛子烨撕成兩半。

此時,旁邊的盛仁安被眼前的變故氣得血氣上湧,轟然倒地。劉皇後臉色大變,急忙爬過去抱着他,徒勞地替盛仁安順氣。

“陛下……陛下千萬要撐住啊!”

盛子烨聞之一笑,對意識尚存的盛仁安淡淡說道:“父皇,您身邊這位也不是什麽幹淨的貨色。勸您今日來廣濟寺祈福的,還有偷您手谕,讓劉丞相為我批來護林軍龍令的,可都是您這位枕邊人。”

話罷,盛仁安呼吸急促,四肢僵硬痙攣,瞪着渾濁的雙眼看向劉皇後。劉皇後驚恐地搖了搖頭,可臉上的慌亂無措早已經暴露了她的內心。

“好……好……”

盛仁安的呼吸如同拉風箱一般,擡起僵硬的手指,定定地停在離劉皇後的臉半寸之距,但最終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

他意識逐漸渙散,只在呼氣,終于頭顱一歪,睜着雙眼倒在劉皇後懷中。

至此,盛子烨陰冷的笑容漸漸收斂,拔出腰間佩刀的同時,身後三扇佛門緩緩打開。

“長傾殿下被狐妖附體,□□不堪,又克死父皇,實乃禍水,今有佛光庇護,護林軍聽令,立刻将其拿下!”

字字铿锵,宛如驚雷。

佛堂外群臣惶恐,左相蔣世傑目視堂內的金尊大佛,惶惶道:“陛下……陛下駕崩了?”

“沒錯。”

盛子烨提着刀踏出佛堂,身後的盛雲雎也随之被驚竹押了出來。群臣聞此,紛紛跪地哀嚎,大呼陛下。

盛子烨陰陽怪氣地看着這幫老臣,開口道:“皇姐被妖孽附身,與人私通,如今父皇就是被她活活氣死的。”

“荒謬!”

群臣聽得一聲呵斥,自動讓出一條道路,但見盛澤寧來勢洶洶,身後跟着裴堯風等人。

“盛子烨,你私自勾結九真巫族,以皇姐性命相要挾,騙取龍令,如今竟以妖孽之說來搪塞衆人,簡直無恥至極!”盛澤寧一改往日君子之風,在八十一階下指着盛子烨大罵。

盛子烨銳利的目光先是掃過裴堯風,随後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

“三弟,空口無憑,說了這麽多,你的證據呢?”

盛澤寧憤恨地看着他,卻無話反駁。

盛子烨揚了揚嘴角,擡刀指着盛雲雎,道:“狐妖,可認罪責?”

兩行清淚從盛雲雎的眼角無聲留下,她的目光從八十一階下的芸芸衆生,一直越到遠山,越到天際,越到雲層。

她始終沒有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命運才會這般不公。

如今,她一心求死,只是流着淚自嘲地笑了笑,正欲開口,佛堂內的劉皇後驀然說道:

“陛下口谕,立三皇子盛澤寧為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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