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談罪門
罵到後面,盛思甜的聲音卻逐漸小了下去。
她無意看見沈青行肩上的異樣,眸中微疑,擡手一扒他肩頭的衣服,頓時愕然地睜大了雙眼。
原來他剛剛說的嚴重,不是在和她開玩笑。
她擔憂的神情落在沈青行眼裏,就像最荒涼的岩石縫裏開出了一小朵潔白的花,一顆心便是那石頭,而那小破花的長勢怎麽摁也摁不住,到後來他索性撒手不管,任它春風得意地橫生。
那動情的得意從心上跑到了眼底,沈青行抑制不住地彎了彎嘴角,修長的睫毛随着輕笑的眼微微一動。
“這麽急不可耐,饞本将軍的身子?”
都傷成這樣了,他居然還有心情跟她耍嘴皮子。
盛思甜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簪子,想到這破玩意兒戴也沒戴一回,差點還因為它出了人命,氣得頓時要把它折成兩半。
沈青行伸手一按,不解道:“你生氣歸生氣,拿我撒氣不就得了,折它幹什麽?”
可說到底,他毒發的真正原因跟她脫不開幹系。盛思甜心裏有幾分愧疚,聲音不知不覺帶了哭腔,竟是又嬌又軟:
“要是沒有它,你就不會這麽疼了……”
這話落在沈青行耳朵裏,剛剛那朵花簡直如沐春風,随風飄揚。旋即又覺得心口好像落了一團棉花,癢癢的,軟軟的,堵得他有幾分難受。
摟着姑娘腰肢的大手下意識地緊了緊,他呼吸微沉,不由低聲,期待地詢問:“你這是……在心疼我嗎?”
盛思甜定了定神,雙頰緋紅,微微含淚地盯了他半天,低頭嘴硬:“不是,我只是不想欠你的而已。”
不想欠他的?那剛剛哭什麽?
沈青行瞧了眼她倔強的臉蛋兒,眉心一緊,不大服氣地冷哼,“那現在欠都欠了,你怎麽賠?”
Advertisement
盛思甜舉起簪子:“我把它扔了。”
沈青行:“沒用。”
盛思甜瞪了他半晌,紅着臉道:“那你要怎樣?”
這話問完,沈青行眼睛便望了望房梁,好像那上頭有金子似的,想了半天,含糊不清地嘟哝了一句:“要不你先親我一下……”
“你說什麽?”
盛思甜一雙明亮的眼睛登時睜得大大的。
恰在此時,冷風刮來,突然把沒關緊的窗戶吹開了。
懷中的姑娘微微一縮,沈青行神色微正,像是清醒了幾分,凝眉盯着大開的窗戶輕嘆一聲,松開了懷裏的盛思甜,準備起身去關窗。
下一秒,左臉卻猝不及防地被人啄了一小口,那溫濕的唇瓣只稍稍沾上便迅速離開,不給人半點留戀的機會。臨了,發出極輕極短的一聲:
“啵!”
像世間第一縷春風吹動檐角風鈴時的輕響。
“……”
冷風呼嘯,床沿上的沈青行渾身結了霜似的,宛如隆冬的冰雕,呆坐着。
盛思甜偷瞄了他一眼,滿臉通紅地起身,噠噠噠跑去關了窗戶,又噠噠噠跑回來,脫了鞋,爬上床,抱起被子時見他還是沒動,便朝他僵直的後背踢了踢。
“睡覺。”
語氣嬌縱,又像在撒嬌。說罷,蒙着被子朝裏躺着。
良久,身後傳來一陣輕緩的動靜,男人濃厚的溫度越發靠近,但速度很慢,似乎很是拘謹不安,像是生怕吓到她似的。
盛思甜悄悄地睜開眼睛,察覺腰上小心翼翼地搭過來一只手,下意識地在他手背上打了一巴掌。
沈青行縮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面露不悅地哼了一聲。
但他一直是個臭脾氣,這會兒不讓他抱,他就偏要抱。
盛思甜只覺得腰上一緊,後背随之緊貼過來一個溫暖堅實的胸膛,不由耳尖發燙,松手兩個字堵在嘴邊,卻又遲遲沒有說出來。
沈青行俯身湊近,盯着她羞紅的側顏,嘴角滿意地翹了翹。
最終摟着她躺下,低沉的嗓音裏帶着全然的滿足。
“睡覺。”
————
數日後,裴堯風帶着沈青行和盛思甜抵達龍城。
北境多高原,春季又多風沙,大片□□的黃土地上偶然生幾叢檸條樹,入眼是溝壑萬縱,山區的風攜帶飛沙直迷人眼。
但龍城所在相對平靜許多,這裏位于盆地,地勢稍低。而無論是人還是生活習性,皆與江南不同,處處透着粗犷豪邁。
沈青行重傷,不能動武,是以裴堯風派江槐安一路護送他去岚城療傷,幾人便在龍城分開。
龍城的百姓老遠便堵在城門,裴堯風許久未歸,他們盛情難卻,上至黃發老人,下至垂髫小兒,全都湧在街道兩盤,簇擁着歡送裴家軍入城。
盛思甜掀着車窗簾子看得入神,見一個頂着鍋蓋頭的小屁孩兒追馬摔了,被他娘拎起來就是一頓胖揍,頓時噗地笑出了聲。
江槐安騎着高頭大馬立在車外,見她樂呵,也瞅着裴堯風進城的方向跟着樂呵,眼神自豪無比。
“咱們将軍哪兒都好,就是太受歡迎了,走到哪兒都得看着點兒。”
那裴堯風生得高大英俊,又沉穩內斂,毫不張揚,還是大越的北境戰神,恐怕無論是把他放在哪個時代,都能捕獲萬千少女的心。
盛思甜探着腦袋沖他粲然一笑:“那你們将軍至今未娶,是不是已經有心上人了?”
江槐安笑意微僵,摸了摸屁股底下的馬,忍不住在心裏犯嘀咕。
從前她沒出嫁的時候,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看上裴堯風了,天天堵他家将軍的路。這會兒倒好,嫁給別人了,還要來過問裴堯風的婚事,這不找茬兒嗎?
但他哪兒敢說呢,只是僞善地笑了笑,“咱們将軍以戰事為重,不拘于兒女情長。”
說完還不忘給裴堯風長長臉,嘆道:“屬下這一路替将軍收了不少書信和荷包,也不知道怎麽回,您說這……”
一邊啧啧嘆氣,一邊把成堆的書信從腰包裏掏出個角來。
好家夥。
盛思甜光是看見那比她以前讀大學時的參考書還要厚的一摞信角,就不得不服氣地微吸了口涼氣。看來她不該提這茬的,簡直瞎操心。
時日久遠,她早忘了以前的自己喜歡裴堯風的事兒了。
但江槐安還記得。他見她吃癟的表情就解氣,帶着人啓程,騎馬的姿勢都開始嘚瑟起來。
讓你不珍惜我們家将軍,後悔了吧?
盛思甜哪裏知道他在得意什麽,跟着搖頭晃腦地皺皺鼻子,随後繼續被龍城的熱鬧吸引着目光。這會兒馬車已經調頭,沿汾水西行,往岚城方向,盛思甜便跟着調了調姿勢。
馬車內,沈青行肚子的火已經噌噌噌往上冒,快沖上了天靈蓋。
餘承言叮囑過不能動怒,可他天生就是個暴脾氣,火來得快去得也快,但自打跟盛思甜成親以後,心情就如同過山車,一會兒跌入谷底,一會兒沖上雲霄,又苦又甜。
馬車搖搖晃晃,沈青行巋然不動,餘光瞥了眼盛思甜探頭探腦的模樣,眸色愈發深邃。
疼痛也随之而來。
他動動落在膝上的指節,看似不經意地拉了拉她後背的衣料,“別看了。”
龍城攏共三個門,盛思甜盯着蕭瑟的右側門,見旁枯草叢生,一大棵老榕樹半截貼着城牆,歪歪扭扭的枝葉幾乎把右側門都封住了,不覺好奇地皺了皺眉頭。
沈青行等不到回答,生氣兩個字都快寫到了臉上。他右臂沒什麽力氣,只好伸出左手輕輕一撈,盛思甜露在窗口的腦袋一縮,呀了一聲,再反應過來時,竟就這麽稀裏糊塗被他摟到了腿上。
肩窩處壓着個重重的下巴,沈青行的臉幾乎與她貼着,溫熱的呼吸噴在她頸間,惹得她身子一縮。
“不準看了。”
沈青行低低地警告她。
盛思甜頓時臉通紅,動了動,又掙不開,只好向他認輸。
“我不看了,你松手先……”
沈青行非但不松手,反而抱得更緊了,她一身淺綠春裝,像衡陽三月湘水河畔的迎春花,柔軟清香,他眼神瞥見她微露的雪白脖頸,一直落到脖子根處,那裏被微立的領口遮擋,但也并不是太安全。
上次咬的,剛好是另一邊。
盛思甜見他臉色陰沉,一言不發,只定定盯着自己的脖子看,不禁一慌,正要開口,沈青行傾身壓下來,鼻尖在她領間厮磨片刻,翻開衣料便輕咬一口。
炙熱的呼吸和溫熱的唇舌同時掃過肌膚,與上回在舂陵時的粗魯不同,此時的沈青行似乎又生氣又小心,兇巴巴報複的同時,又生怕弄疼了她。
盛思甜不由渾身一顫,臉紅得快要滲出血一般,紅唇微張,卻連半個音節也發不出。
末了,沈青行依舊埋在她脖子裏不肯擡頭,聲音又啞又悶。
“裴堯風就那麽好看嗎?”
聽到“裴堯風”三個字,盛思甜愣了半天,終于有了反應。
她想推他,但眼前剛好是他受傷的手臂,便忍住了,小手下意識地緊抓着沈青行的衣襟,羞紅的臉微微一埋,“我沒看他……”
騙人!
她少時就喜歡裴堯風,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兒,甚至在二人大婚以前,她還當着他的面送了裴堯風一只平安符。
沈青行想想這事兒就腦子疼,要是早知道自己會中了她的招,當初就不該一拖再拖,直接把人娶回來再說。
盛思甜像是會讀心術似的,見他半天沒反應,就知道埋頭生悶氣,便輕輕地推開他,道:“我沒騙你,我剛剛只是好奇,龍城的右側門為什麽看起來好像很荒涼,也沒有人走那兒。”
這會兒她顧忌他身上有傷,溫順得多,甚至剛剛他都對她那樣了,她都沒揍他,此時不蹬鼻子上臉,更待何時?
沈青行眼眸微沉,盯着她的臉,好像盯着一只獵物,口中卻漫不經心地跟她解釋:“那是談罪門,只容出不容進,是流放或送叛賊去刑場伏誅的通道。”
盛思甜光顧着聽,沒在意他的眼神,詫異地睜了睜眼。
“龍城有過叛徒嗎?”
沈青行:“軍營出叛徒又不是什麽新鮮事。”
盛思甜:“可這裏有裴将軍啊,怎麽……”
裴堯風此人她見過幾面,是個正直不阿的,而裴家軍也是紀律森嚴,不像會生出叛賊的正規軍隊。盛思甜腦子想的是這個,話裏的意思也是這個,可到了沈青行耳朵裏,好像意義就不單純了。
她忐忑地望着沈青行,只見他臉色隐忍,眸子如冰,嘴角扯出一個詭異的弧度。
“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