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林未光其實認得這個男人。

這得追溯到她十歲出頭的年紀,當時林家掌權人還是她爸,她跟着沾光,飯局奔走間眼熟了不少社會名流。

程靖森就是其中最出類拔萃的那個。

可惜時運這玩意跟人生一樣複雜,如今她沒了爹媽沒了地位,又被黑心大伯甩手扔到這所縣城福利院自生自滅,一條命被他人拿捏,窩囊得很。

林未光不知道程靖森跟她大伯是否勾結,她好不容易熬到十八歲,終于能撂挑子走人,絕不甘心栽在最後關頭。

她掀起眼皮,沒什麽情緒地盯着程靖森。

下巴那陣酸痛勁兒還沒消,她清楚這男人并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麽溫文随和,普通伎倆壓根對付不過。

就在林未光頭疼時,一道陌生男聲響起——

“程先生。”

随話音落下,一個助理模樣的男人朝這邊走來,舉着雨傘在程靖森身邊站定。

他視線短暫掃過林未光,看到程靖森右手帶傷後,不由蹙起眉頭,“您的手……”

程靖森示意無妨,将西裝外套的紐扣重新扣好,他垂下眼簾俯視林未光,目光淡然,隐約透着壓迫意味。

林未光不甘示弱,昂首跟他對視,躲也不躲:“看什麽?有種你打暈我。”

程靖森的确想這麽做,可惜不能。

他用鞋尖踢了踢她的,語氣聽不出喜怒:“沒學過敬語?”

林未光瞪他,從牙縫擠出一句話:“這位先生,我去您大爺。”

Advertisement

說這話時,她神情冷厲,如利刃一般,偏偏眼圈泛紅,毫無威懾性。

程靖森看着她,忽然笑了笑。

小姑娘的眼神太鋒銳,讓他想起自己年輕時馴養的烈犬,呲起獠牙逞兇鬥狠,極難安分,無法真正馴服。

林未光見男人神色平靜,心中不安更甚。

她剛才也不過說得好聽,佯裝從容只是不敢暴露焦躁,她清楚自己如果真被打暈綁走,那就要徹底玩完。

可她也的确找不出脫身的法子。

“你別想就這麽看住我。”她咬牙,冷道,“我既然敢跳樓,那就敢跳車。”

“好。”程靖森颔首,理解似的。

他說:“你要是喜歡刺激,我待會可以用繩子把你拴車上,随你怎麽跳。”

林未光:“……”

玩笑似的話愣是給他說得像真的,林未光這會兒才有些慫,只能閉嘴幹瞪眼。

這男的除了副好皮相,渾身上下就沒哪跟善茬二字搭邊,硬碰硬沒好處,她不得不偃旗息鼓。

憋屈得要死。

她滿肚子窩囊氣,下一刻,卻聽男人問道:“你是林誠輝的女兒?”

她倏地變了臉色。

時別五年,林未光再次聽到這個名字,腦中轟然炸出巨響,整個人僵在原地發懵。

她眼神顫動,難以置信地望着身前居高臨下的人,她直覺自己該開口回答,但就是發不出聲。

程靖森沒有再重複第二遍。

他看了眼腕表,語氣平靜,“我給你留的時間不多。”

“你……”林未光聲線不穩,她錯了錯牙,神情較之前已經全然不同,謹慎問道,“你要做什麽?”

“做筆交易。”

程靖森輕描淡寫地抛出四個字,然後朝她伸出手,像是給她選擇的權利,要還是不要。

“我幫你奪回林家。”他說,“你跟我走。”

一道閃電驟然劃破天際。

黢黑陰沉的雲層被短暫映亮,洩出幾縷零碎的光,透着雨水稀稀落落。

雨滲進眼眶,林未光下意識顫了顫睫毛,遮住眼底波瀾。

她這才後知後覺感到荒唐,即使做夢也沒想過會有人對自己伸出援手,更何況還是個足矣與林家抗衡的人。

而她根本沒有拒絕的理由。

“成交。”

林未光擲地有聲地撂下二字,随後緊緊握住程靖森的手,借力站起身。

“不過,這件事不用你幫。”她望着他,逐字逐句道,“我要你教我,我自己來。”

程靖森不置可否,打量她一眼,“也好。”

“這小孩我帶走了。”他看向院長,“領養登記申請書我會讓人送來。”

“不用,我——”林未光想說自己不願意多個便宜爹,然而話到嘴邊,卻停了下來。

之前沒譜,她才敢跟他貧嘴,現在知道他是自己未來靠山,那怎麽着也得乖順些。

想到這,林未光把原話咽回去,改口道:“我已經成年了,可以自主離開。”

程靖森眉梢微揚,像是有些意外。

院長聽此,在旁邊忙不疊連聲稱是,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看起來極其迫切地想把這尊大佛送走。

林未光看了眼福利院的小樓,覺得以後大概是不會再回來,她從這兒呆了五年,卻并沒什麽留念。

只是沒想到,在自己十八歲的這一天,會迎來這樣一個新開始。

她側過頭,對程靖森無辜地笑了笑,乖巧道:“叔叔,那我先回宿舍拿個東西。”

像是怕他不同意,林未光又舉起手示意了一下,眨眨眼,“很快就好,最多五分鐘。”

程靖森看着她,輕擡眉梢。

幾分鐘前還渾身戾氣的叛逆小孩,現在卻在他跟前笑得溫順又無害。

她表情轉換太熟練,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回 這麽演。

這小姑娘倒是還有兩幅面孔。

他審度她片刻,才微微颔首,說:“半小時。換身衣服,我在車裏等你。”

林未光頓了頓,低頭見自己滿身狼籍,她不由暗自撇嘴,得,被嫌棄了。

宿舍樓離這兒不遠,半小時足夠來回幾趟,林未光回去的時候,舍友都不在,她自己落得清閑。

從衣櫃拿了幹淨衣服換上,她又洗掉手臂和腿上的污穢,露出還滲着血絲的擦傷,看上去有些慘烈。

這種小傷放段時間就自愈了,她懶得管,從自己枕頭下拿出張照片,然後帶着它離開了這裏。

程靖森的助理在樓下大廳等着,林未光跟他打了聲招呼,二人一同往大門走去。

邁過門檻,她餘光瞥到那輛雨幕中的邁巴赫62s——所謂的落地頭等艙。

她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簾,對男人的財力基本有了概念,自覺拉開後座車門,規規矩矩上車坐好。

程靖森原先在閉目養神,聽到身旁聲響,便懶懶看了她一眼。

目光落在她手臂上,他端詳着那些傷痕,細看發現并不嚴重,但小姑娘生得白淨,襯得傷口有些吓人。

程靖森收回視線,喚了聲助理:“何恕,去附近的醫院。”

何恕應聲,從導航确定位置,随後開車前往。

林未光很識趣,男人給什麽她就收着,也不整欲拒還迎那套,幹脆地禮貌道謝。

程靖森看着跟前安分內斂的小孩兒,白淨,瘦,領口因低頭動作下墜,露出她後頸突出的骨節,乍看上去人畜無害,任人拿捏。

然而他右手上的咬傷還泛着疼,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對方是個牙尖嘴利慣會演戲的兩面派。

程靖森無聲哂笑,收回視線。

“成年了?”他問。

“今天剛成年。”她答。

程靖森颔首,并沒有如林未光所想客氣地說句生日快樂,而是道:“我是程靖森。”

這個介紹方式很微妙,不經意間流露出上位者的倨傲,令林未光感到些許不痛快。

她不喜歡這種壓迫感,于是噢了聲,故意問:“怎麽寫?”

話音剛落,程靖森輕挑起眉,饒有興趣地朝她看過來。

林未光對上他目光,這時才覺得發怵,正想着怎麽不着痕跡繞過話題,左手腕就被男人握住。

他用指尖點在她掌心,一筆一劃,極盡耐心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程、靖、森。

速度很慢,像是有意回敬她幼稚的挑釁。

被觸碰到的肌膚傳來細密酥癢,火燒火燎讓人慌神,要命的感覺。

她哪受的住這個,當即大腦當機僵着不敢動彈了。

程靖森期間沒有低頭,從容不迫地欣賞她故作冷靜的模樣,直到小姑娘白皙的耳廓染上緋色,他才落下最後一筆,放過了她。

林未光瞬間抽回手。

掌心好像還殘留着微妙感覺,她錯開視線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心跳快得要超負荷。

而罪魁禍首好整以暇望着她,還善意詢問:“記住了?”

林未光暗罵,心想能記不住嗎,這老男人淨會使陰招。

“記住了。”她撇開臉,不太自在地喚,“程先生。”

程靖森并未對這個稱呼提出異議,他從液晶屏裏調出份文件,對林未光說,“看看這個。”

她依言照做,發現是一份電子掃描版的出資證明書,在看到公司名稱後,她倏地皺眉。

“我手裏有林氏20%的A股,足夠你在林家迅速立足。”他說,“等你需要這些股份的時候,我就會簽署轉讓協議。”

“林家對外稱你下落不明,所以我找你費了點時間。”程靖森将掃描件關閉,“你父親對我有恩,我會培養你到你重回林家,這點你不用擔心。”

聽上去不錯,接下來的路比她想象中好走很多。

“那我需要做什麽?”林未光問,“生意場都講你來我往吧。”

“做好自覺,別給我惹事。”

“噢。”她點頭,然後笑起來,虎牙尖兒露出一點,“那你喜歡乖的還是野的?我都可以。”

車輛鳴笛聲突兀響起。

“……抱歉,手誤。”何恕的聲音從駕駛席傳來,像是被嗆到了。

程靖森看着林未光,後者則無辜地回視他。

好像剛才的問題只是單純的字面意思。

少頃,程靖森收回視線,語氣跟神情一樣溫和:“我不喜歡麻煩,更不養廢物。”

林未光了然點頭,沒再多話。

貧嘴點到即止,她還是挺怕這人真把自己拴車上遛的。

結束話題後,程靖森便靠在座椅中阖眼休息,擺明告訴她別聒噪,她很知趣地閉上嘴,撐着下巴看向窗外。

雨水斜斜淌過車窗,連帶着街景都模糊了,她看得犯困,于是便透過車窗開始觀察程靖森。

他相貌實在太好,林未光搞不懂為什麽男人也能長這麽好看,即使她知道不該為這種事分心,但還是無可避免的受到幹擾。

程靖森的五官輪廓偏柔和,一雙秾麗的桃花眼像是天生帶笑,卻壓不住他身為位高權重者的冷肅,令人心生寒意。

但不可否認,這張臉看上去很有讓小姑娘傷透心的資本。

林未光正出神地望着車窗上的倒影,就聽到本尊的聲音從身旁傳來,情緒很淡:“在看什麽?”

林未光怔住,下一秒迅速收回視線。

這人根本沒睜眼,怎麽察覺到她在看他的?

她耳朵有點兒發燙,極度不自然地低下頭,想裝做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半晌,林未光聽到男人很輕地笑了聲。

他語氣懶怠,說她,“小孩兒。”

男人嗓音低沉,帶着幾分調侃意味,聽得她覺得臉好像也燙起來了,實在尴尬。

林未光咬牙,把頭埋得更低。

幸好沒多久就抵達醫院,她終于擺脫坐立難安的狀态,跟着何恕去找值班護士處理傷口。

林未光爬樓那會兒穿的是休閑短褲,小腿在水泥牆上難免磕碰,回宿舍後特意挑長褲換上,現在撩起褲腿,血跡斑斑的擦傷盡數袒露。

護士包紮得很快,幾分鐘就處理妥當,随後囑咐她一些注意事項,讓她勤換紗布少沾水。

林未光嘴甜地道過謝,正趕上何恕去領擦傷藥和一次性紗布回來,于是便朝護士姐姐揮揮手,道別離開。

二人從醫院出來,外面仍舊烏雲密布,雨勢也不見小。

林未光回到車內,程靖森正在用iPad,并沒有看她,只對何恕言簡意赅道:“回酒店。”

途中林未光憋了會兒,沒忍住,扭頭問他:“你接下來是怎麽安排的?”

程靖森沒跟着她的話題走,而是問:“初高中課程落下的多嗎?”

林未光不爽地腹诽幾句,但跟前這尊大佛是她未來的衣食父母,再不忿也得畢恭畢敬供着。

“還行,我基礎可以,這幾年自學了很多。”她說。

“我會請家教,短期速成你的知識體系,八月中旬正式開學,我安排你讀高三,考學憑自己本事,做得到嗎?”

如果不是因為知道對方沒這個閑心,林未光幾乎要以為他是在挑釁了。

“當然可以。”她乖巧地笑笑,沒脾氣似的,“謝謝程先生。”

話音落下,程靖森将iPad熄屏,終于朝她看了過來。

這算是二人首次正式對視,他眼中笑意不到底,與其說是打量,不如說是審度。

林父在世時,林未光是出名的混世魔王,那麽多年纨绔子弟不是白當的,她不畏懼程靖森,笑吟吟地望着他。

程靖森自然知道對方是在跟他裝。

林未光眼中的狠戾不是十天半個月就能養出來的,她乖起來的模樣極具欺騙性,對旁人來說是顆定時炸/彈,對他來說,則是乏味生活中的調劑品。

——他覺得這小孩兒很有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酸甜=男女主角甜,讀者作者酸】

林未光很野一女的,看文案也能看出來。

今天繼續紅包,麻煩各位多賞點字數。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