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林未光要跟程靖森回A市,但由于陰雨天氣,所以原定今晚的航班推遲到了明天。
抵達酒店門口後,程靖森遞給她一張房卡,言簡意赅道:“我還有事,你自己上去,有需要就用房間座機聯系前臺。”
林未光噢了聲,很識趣地沒問多餘的問題,她伸手接過卡,卻因此瞥見男人右手虎口處的傷口。
——齒印整齊,甚至還滲着淡淡的血絲。
林未光只知道自己當時在氣頭上,卻不知道自己下嘴這麽狠,看這情況多半會留疤,她難得覺得尴尬,心虛得要命。
程靖森原本沒在意這茬,但見她這副神情,難免引出骨子裏幾分劣性,想戲弄戲弄這小孩。
“發什麽呆?”他态度并不尖銳,甚至稱得上随和,“小朋友,有欠有還,這道理難道要我教嗎。”
林未光聞言心中一緊,有欠有還,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
雖然有點兒不情願,但她還是英勇就義般道:“行,那咬回來。”
程靖森微怔。
坐在前座的何恕險些失笑,不過職業素養制止了他。
“……算了,逗你的。”
程靖森說着擡手,本來想聽她道歉,卻沒料到會是這種答複,他頓覺好笑,“過去吧,我晚些回來。”
莫名其妙被免責,林未光雖然疑惑,但犯不着給自己找事,于是幹脆利索地伸手推開車門。
何恕見這小孩兒莽莽撞撞的,不由出聲喊住她,将手邊雨傘遞過去,無奈囑咐:“別淋雨,這天着涼不容易好。”
林未光動作頓住,她沒什麽應對他人好意的經驗,握着雨傘柄幹巴巴地說聲謝謝,然後下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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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傾身時,發絲蹭過程靖森手背,輕得像是錯覺。
程靖森指尖微動。
林未光的頭發不像她本人,綿軟而柔順,半分骨氣都沒有,比她乖了不知道多少倍。
小姑娘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雨幕中,程靖森收回視線,沒什麽情緒地對何恕道:“走吧。”
林未光找前臺問了樓層,拿着酒店房卡找到房間,已經是十分鐘後。
她刷卡進屋,在玄關處打量這間商務套房。裝潢雖然不比一線城市,但舒适度還是有保障的,應該是紹城最上檔次的酒店。
那人表面看上去待人謙和,實際心氣比誰都要高,她能看出程靖森并不耐煩來紹城,因此也好奇父親究竟幫過他什麽。
又或者,他想從她這兒得到什麽。
不過目前來看,倒是難為他纡尊降貴在這過夜了,林未光這麽想到。
她彎腰去挽褲腿,将小腿給晾出來,省得把傷口捂感染。倒不是怕疼,主要是處理起來太麻煩。
套房有兩間卧室,林未光挨個看過來,知道自己得住那間沒有使用痕跡的,便自覺走了進去。
她把從福利院帶出來的照片放到床頭櫃上,那是張全家福,她捏着透明的封邊,盯着看了會兒。
五年前林家易主,僅在一夜之間。
她父親在視察項目時不幸遇難,如狼似虎的長輩們原形畢露,她和母親因此受盡刁難。最終大權旁落,母親不堪壓力跳樓自盡,只給她留下封信,告訴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挺戲劇化的。
林未光搖搖頭,不願再想,把照片放了回去。
她這會兒早飯都還沒吃,餓得胃開始不舒服,想起程靖森的話,她便用座機聯系上前臺,讓人送了份午餐上來。
吃飽喝足後,林未光閑來無事,沒手機沒電腦,只得躺沙發上看起電視來。
一上午發生的事太多,現在消停下來,那陣疲倦便沒了束縛,壓得她眼皮愈發沉重。
困意太強烈,林未光的抵抗宣告失敗,她換了個姿勢,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程靖森辦完事回來的時候,外面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程家雖然明面瞧着安穩,但幾個叔伯狼子野心,精于算計,他暗訪紹城不過兩日,消息就被眼線傳到他們耳中。
他剛從視頻會議上應付完董事會那些煩人的老東西,期間又接了數通刺探情報的電話,耐性實在被磨得幹幹淨淨。
程靖森扯松領帶,随手打開玄關的燈,屋裏很靜,那小孩兒不知為什麽沒有半點動靜。
将外套脫下,他來到客廳,發現自己找的人躺在沙發上睡得正香,開門的動靜也沒有吵醒她。
程靖森解開襯衫上方兩顆紐扣,在沙發旁站定,無甚表情地打量林未光。
小姑娘睡得毫無防備,T恤下擺往上翻着,露出一截白皙的細腰。褲腿挽到膝蓋,貼着紗布的小腿搭在沙發邊緣,腳踝纖弱得他單手就能捏斷。
程靖森垂下眼簾,看到她腰部左側有道疤,長約四五寸,多半是匕首之類鋒利物造成的。
這種傷疤并不特殊,但它在一個剛成年的小孩兒身上,給人的感覺就不同了。
程靖森看了少頃,開口問:“打算裝多久?”
話音剛落,本該在熟睡的林未光睜開雙眼。
她戒心很重,其實早在聽到腳步聲時就已經清醒,但因為知道對方是程靖森,所以就想看看他會做什麽,沒想到被對方這樣輕易識破。
林未光神情中沒有半分剛醒的茫然,她抻了個懶腰,不緊不慢地從沙發上坐起身來,被拆穿卻不見尴尬,“你忙完了?”
程靖森清楚她并非真想知道他的事,所以沒有回答,坐到旁邊的單人沙發上。
他将腕表摘下置于桌面,而後慢條斯理地解開袖扣。
一個漫不經心的動作,放他身上就成了視覺享受,這點美好觀感與他整體呈現出的侵略性十分矛盾。
程靖森給人的感覺很危險,像個黑洞,裏面分明空無一物,卻還是引着人不斷下墜。
林未光看着他,忍不住皺起眉頭。
袖扣被擱在桌上,發出輕微聲響,程靖森忽然掀起眼簾,攥住她還沒來得及收回的目光。
林未光正發呆,猝不及防對上男人沒什麽溫度的視線,心底登時産生危機感,下意識往沙發內側挪了挪。
她這動作像是提防什麽洪水猛獸,程靖森略擡眉梢,“躲那麽遠,覺得我會對你做什麽?”
林未光輕咳兩聲,把腿搭在沙發邊緣,輕微晃動兩下,特別誠懇地說:“我只是尊敬您。”
程靖森聽得皺眉,“沒旁人的時候,好好說話。”
林未光應他要求,真就不裝了,恢複正常:“說多錯多,你現在是我衣食父母,我哪敢對你不敬啊。”
程靖森拿起桌上的海馬刀,開了瓶紅酒,聞言輕笑,回她一句:“那也沒聽你喊我一聲幹爹。”
林未光:“……”
多好的男人,可惜會說話。
她不接茬,倚着沙發往後躺,歪過頭問:“對了,現在林家誰做主?”
“你大伯,林誠彬。”
林未光心想果然是這個老不休,早些年就不安分,她父親意外去世後更是猖狂,幹脆把野心全擺明面上來了。
“那個老狐貍啊。”她用舌尖掃了下虎牙,眯起眼睛,忽然看向程靖森,“你對我父親的情分裏,包括當我靠山嗎?”
“不包括。”他說,“但我可以幫你。”
“你跟林誠彬有仇?”
“程家在他手裏栽過一次。”他抿了口酒,雙眼微阖,瞧不出情緒,“當時老家主昏聩無能,才留下這筆爛賬。”
林未光琢磨幾秒,理清楚關系後,她匪夷所思道:“你說你爹昏聩無能?”
程靖森:“你不也罵你大伯老狐貍?”
林未光猝不及防被他堵住,“……對哦。”
這麽一想,他倆誰也不是個尊重長輩的,既然都不是合格小輩,那糾結這問題幹嘛。
不過不得不說,程靖森表面功夫做得實在好,這人真比自己還會裝模作樣,她想着,沒忍住笑了出來。
這是林未光第一次在他面前這樣笑,沒有作戲的客套,只有性子裏的恣意鮮活。
她身上帶着這個年紀特有的朝氣,自信愛笑神采飛揚,很新鮮。
程靖森半眯起眼,端着酒杯的手稍稍停頓。
兩人四目相對,林未光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忘了表情管理,當即收斂情緒撇開臉,裝作無事發生。
但為時已晚,幾乎與此同時,耳邊傳來杯子擱在桌面的聲響,是程靖森起身了。
不等林未光有所反應,一只手便朝她伸來,擡起她下巴,用的是漫不經意的力度,對方指尖還泛着些許涼意。
林未光始料未及,下意識想退開,擡起臉卻對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目光,心跳當即沒來由開始加速。
先前她沒仔細打量過他,此時離得近了,才發現男人左側眉尾處綴着顆痣,顏色偏淺,在這張過分好看的臉上更是添彩。
程靖森站在林未光身前,眼簾低垂打量着她,嗓音沉而緩:“小朋友,你還是不設防的時候比較讨喜。”
說完,他便不緊不慢地收回手,經過她身邊走向主卧,仿佛剛才只是句無關痛癢的調侃。
林未光僵坐在原處,半晌沒能回神。
被男人短暫觸碰過的皮膚像在發燙,一路熱到耳朵根,她現在整個人都是混亂的。
茫然、暈眩,像浸在蜜罐子裏,又像浮在酒壇子裏。
這感覺太陌生了,甚至稱得上古怪。
林未光聽着胸膛擂鼓般的悶響,後知後覺用手背貼上臉頰,發現溫度出奇的高。
這是她少女時期中,第一次臉紅心跳。
作者有話要說: 紅包照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