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林未光沒想到自己會收到情書, 真沒想到。

這種充滿青澀懵懂意味的事,應當屬于十七八歲的少年少女,她雖然正處在這個階段,但其實早就默認自己的思想與眼界已經跨過青春。

因此當她看到這杯奶茶, 以及信封後, 第一時間心底并沒産生太多波瀾, 只是略微驚訝。

——畢竟這才開學沒一個月。

“我靠,真有你的。”楚沅興致勃勃搬來一張椅子,坐在她桌邊,壓低聲音,“還真是小男生送的, 快拆開看看, 說不定我認識呢。”

林未光這個被表白的都沒說什麽,她這個旁觀的倒是激動得不行。

信封平整潔白, 林未光遲疑片刻,将其打開,從中抽出素淨紙張, 閱覽上面的內容。

字體清俊,筆畫利落, 并沒有什麽過分暧昧的話語,內斂得與其說情書不如說是單純想跟她交個朋友。

太奇怪了點兒。

林未光正關注着內容,旁邊楚沅冷不丁道:“向嘉緒?”

聽到這個名字,林未光愣了下, “誰?”

“向嘉緒啊, 這不寫着呢。”楚沅指着信紙右下角那三個字,顯然她的關注點并非內容,而是寫信人的身份。

“我記得他是三班科技班的學霸。”她納悶, “他們教室在一樓,你們倆這哪來的交集?”

林未光卻不答,面色怪異地盯着那個名字,像是試圖從中琢磨出些許信息。

楚沅見她這副表情,以為她也在困惑,便主動幫着猜測道:“哦對,咱們每周二下午不是有體育嗎,一起上課的原本是隔壁兩個班,上周似乎有調課,好像換了他們三班,他是那時候看見你的?一見鐘情?”

“你說向嘉緒是三班的?”林未光輕蹙起眉,視線仍舊緊緊黏在落款處,喃喃自語,“不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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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

“他跟你是同屆入學,還是轉校來的?”

“同屆。”楚沅果斷答,“這人從高一開始就穩定年級前三,據說家裏做生意,還挺有錢,高三部肯定都熟悉這名字,不過他好像不是A市本地的。”

聽完這段介紹,林未光的表情更微妙了。

楚沅看着她難以言喻的面部變化,思忖數秒,驚道:“不會吧,我記得你也不是A市的,你們倆難道本來就認識?”

林未光揉揉太陽穴,終于明白方才看信的內容時,那陣奇怪的感覺從何而來。

——這壓根不是情書,純粹就是覺得她眼熟,又不太能确定她的身份。

但她竟然能在A市遇見故人,這實在出乎她意料。

林未光将信紙折疊起來,收回信封,扭頭跟楚沅打聽:“向嘉緒這人,是不是特別白淨,斯斯文文的還戴眼鏡?”

“對,長得蠻好看,性格也穩,在咱們學校挺受歡迎。”楚沅點頭,湊近問,“快跟我說說,你們真認識?”

林未光回想過去那段日子,艱難地找出适當用語:“算是發小吧。”

向嘉緒和她從小相識,都是C市人。彼此的父親是至交好友,向父是她父親最重用的親信,更是當時公司的一把手,可以說林誠輝手底大半邊天都是他們一同打下的。

由于這層關系在,林未光跟向嘉緒也經常見面,但兩人性子截然相反,她作天作地不幹正事,而向嘉緒沉默內斂,成績優異,林誠輝經常拿他與她作比,所謂“別人家的孩子”正是如此。

林家出事前,他們還是同一所初中的,可惜後來橫生變故,她又年紀尚幼,被迫離開C市,也沒渠道再了解後續的事。

如今林家內部勢力分布早就不複從前,林誠輝生前的關系對她來說用處甚微,所以她沒有特意去了解。

但沒想到,世界會這麽小。

林未光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杯奶茶,道:“我得去見見他。”

“那你們還挺有緣。”楚沅撐着半邊臉,起哄,“青梅竹馬?久別重逢?”

“沒那麽離譜,就是以前的朋友而已。”

話雖這麽說,單是“兒時玩伴”這關鍵詞就已經足夠令人浮想聯翩,楚沅啧啧兩聲,正欲調侃,卻忽然想到什麽,欲言又止。

遲疑少頃,她環目四顧,壓低聲音問:“那用不用我幫你打掩護啊?”

林未光将吸管插好,喝了口奶茶,聞言瞥向她:“打什麽掩護?”

“你不是要見你的小竹馬麽。”楚沅眨巴眨巴眼睛,正經八百地,“這事兒不能讓程銘逸知道,不然他肯定會告訴他叔,你不就麻煩了嗎?”

林未光順着她的話思量片刻,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兩秒後,她倏然反應過來:“怎麽說得跟我去偷/情似的?”

“嗐,就算不是也得小心點嘛,萬一那位發現要找你算賬呢。”楚沅說,“不過話說回來,你之前不是說對老男人不感興趣嘛,怎麽真香了?”

“程銘逸跟你說的?”

“是啊,要不是他告訴我,我都不知道這回事,你居然還打算瞞我。”

林未光輕捏眉心,心想程銘逸這是真把自己當小叔母,還帶楚沅一塊,她一時不知該怎麽接話。

她跟程靖森的關系三言兩語難以解釋清楚,更別說經過昨晚鬧劇後,圈裏又會傳出怎樣傳聞,她幾乎可以預想到。

與其撇清關系,不如幹脆就這麽将錯就錯。

反正她本就不是注重名聲的人,那老男人更不是。

想罷,林未光迅速将情緒醞釀妥當,佯裝回避地挪開視線,羞赧得恰到好處:“這不是之前跟他一直沒确定,我就沒提麽。”

聞言,楚沅雙眼微亮,往她這邊挪近幾寸,笑得意味深長。

林未光從她這笑容中找到了些許程銘逸的影子,心底當即警鈴大作,直覺她接下來會語不驚死人不休。

“未崽,真有你的,居然能把程家這位給拿下。”楚沅感慨,“我本來以為他是高嶺之花,沒想到是個喜歡漂亮小姑娘的。”

說着,她投來別有深意的視線,道:“其實我特別好奇一件事,想問問你。”

林未光瞬間生出不詳預感,正欲先行打斷,楚沅的問題卻已經出口——

“三十歲的男人,到底是不是昙花?”

林未光:“……”

她從未想過當初随口一句玩笑,能成為砸向自己腳面的石頭。

當然,她也絕無可能給出确切回答。

憑借出色的裝傻充愣與胡謅八扯技能,她成功回避掉這犀利的提問,拖到上課鈴打響。

目送楚沅不情願地回位坐好,林未光無聲舒了口氣,順利化解危機。

——畢竟她又不知道某個老男人行不行。

林未光好歹剛及十八,又是高中生,再厚的臉皮也不好意思在某些方面扯淡。先前她在周無虞跟前信口開河,完全是為了刺激對方,怎麽出格怎麽來。

這檔子事兒開開玩笑鬥鬥嘴還行,正兒八經談,她還真沒什麽經驗能套用。

晚自習結束的時間太晚,林未光決定暫且将向嘉緒的事擱置下來,打算明天下午下課再去見他。

由于月考成績下來,所以今天自習的內容全都是試卷講解與改錯,枯燥無味得緊。

林未光接受能力強,一節課就把薄弱項整理好,剩餘時間全用來刷題練習,就這樣挨到了放學。

向嘉緒給她買的奶茶挺好喝,林未光看了眼牌子和名稱,暗自記下,随後便将書包搭到肩上,抄起滑板往外走。

起身時,壓在課本下的信封被帶出幾分,她這才想起這茬,拉開拉鏈,随手将其夾進成績冊裏。

回到逸海名邸時,室內已經是敞亮的。

她站在玄關處,朝客廳望去,果真看見正在辦公的程靖森。

他穿得很休閑,槍灰色襯衫并不嚴謹地貼合腰身,衣領松散,袖口挽至小臂,不複往日端正清冷。

他将手提電腦置于膝上,修長指尖在鍵盤敲打,聽聞門口聲響,便朝她這邊投來一眼。

“還忙着呢。”林未光把滑板放到旁邊,看看牆壁上的挂鐘,“您老人家的夜生活是不是太枯燥了點兒。”

早就明白這小孩兒是個語言上的巨人,程靖森懶得接茬,從容道:“放心,等你高考後,夜生活我自然會給你排滿。”

經過之前假期全科惡補的經歷,林未光全然相信這人會毫無負擔地繼續剝削她的暑假。

金融和公司管理可比課本難得多,她單是想想就無奈,為不久的将來感到頭疼。

思路停在這,她忽然想起什麽,好奇問他:“欸,你當年不是高中就回國了嗎?那不就耽擱學業了?”

“還好,我當時讀書在國外,兩邊忙起來麻煩,所以大學提前畢了業。”

男人語氣太過漫不經意,她疑惑:“修學分這麽輕松嗎,哪所學校啊?”

“牛津。”他道。

林未光:“……”

媽的,這還能說什麽。

“說到這,我也快該報志願了。”她在他旁邊尋了處位置,坐下,“叔叔,給點指導性建議?”

程靖森聞言低聲輕笑,不含情緒地打量她一番,“你是把我當監護人了?”

林未光揚起職業假笑,實誠答:“你比我大一輪,過來人嘛,不問你問誰?”

小孩兒三句話有兩句不離他老,程靖森聽得額角直跳,為數不多的耐性被消磨得所剩無幾。

“行。”他颔首,“以你目前成績,好點的學校是不用想了,不如求我投資所大學,把你塞進去。”

林未光面色微僵,險些跳起來跟他理論自己還有進步空間。

老家夥嘴可夠毒的,她心知自己強詞奪理那套沒用,于是幹脆将書包拿來,打算用事實說話。

她将這次月考成績單拿出來,想也未想就遞給身邊人,底氣十足道:“我給你一次重新組織語言的機會,看完再說!”

話裏話外不見半分客氣,不識天高地厚的勁兒着實欠收拾。

程靖森不怒也不笑,一個涼薄眼風掃向她,語氣寡淡:“你把話重新說一遍。”

林未光當然不敢重複。

她将方才話語濃縮精煉,最終化為硬氣的四個字——

“請您過目。”

程靖森:“……”

他發現自己對林未光永遠生不起來氣,小家夥有百種方式惹他不耐煩,也有一百零一種法子讓他消氣。

終是捏捏眉骨,程靖森不再同她計較,接過那幾張印滿數據的薄紙。

前面幾頁都是錯誤分析,已經被林未光各種标畫備注,他簡單略過,直接查看最終結果。

看清楚年段排名後,程靖森眉峰微擡。

這小姑娘總能出乎他意料。

“考得不錯。”他認可般颔首,神色較方才舒緩些許,“有沒有什麽想要的,就當褒獎了。”

目的達成。

林未光坦然收下他這句承諾,道:“還沒想好,先欠着吧。”

程靖森側目而視,“你又想搞什麽?”

“你這語氣有問題。”她不滿,“你情我願的事,我又沒法強迫你,你這麽謹慎幹嘛?”

——話是這麽說,但說法實在難以恭維。

程靖森只覺耐心即将告罄,竟是被她給氣笑了:“林未光,不會說話就閉嘴。面對長輩該是什麽态度,用我教你?”

林未光不聲不響翻了個白眼,心想他們倆都不是會好好說話的人,誰也沒必要說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心裏念叨着,嘴上卻乖順無比地“噢”了聲,當真沒再繼續口無遮攔。

與她周旋這會兒,程靖森的脾氣都被對方磨得幹淨,哪怕在商貿合作上,他也不曾這樣拿誰無可奈何。

養小孩兒委實是件難事,更遑論林未光這種地獄難度的。

想罷,他略有些疲憊地按了按額角,将手中成績單合起,輕振兩下。

正欲将這沓資料物歸原主,随着他動作,一個矩形模樣的紙質物從某頁夾層中掉落,輕飄飄落于他膝頭。

林未光此時剛觸碰到成績單邊角,餘光瞥見那掉出來的東西,登時瞳孔地震,心道不好。

顧不得太多,她手腕翻動,當即就要去拾。

程靖森原本并未在意,但見她反應如此激烈,不由生出幾分懷疑,在她之前率先将其拿起。

眯眼打量,是一個信封。

林未光急了,趁他還沒打開,她迅速撲過去,擡高手臂試圖将東西從他手中搶過來。

她這點掙紮還不夠程靖森看的,穩穩攥住她手臂,他略施力道微微下壓,小姑娘便撲了個空。

林未光不服氣,執意幹擾到最後,順着他的勁兒傾身貼近,大有耗盡力氣也要阻撓他的架勢。

程靖森本就耐性不佳,被她這麽鬧騰,索性擒住她雙腕,将她扯過來按住。

林未光始料未及,連驚呼都還沒出口,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便直接摔進他懷中。

雙手被男人桎梏,她無處支撐,鼻尖直接撞在對方胸膛,疼得眼眶酸澀。

天知道她多努力才遏制住爆粗的沖動,攢着勁兒狠狠掙了掙,意料之內,以失敗告終。

“你松手!”林未光抓狂,簡直想拿頭當武器撞他,“程靖森你幹什麽!”

說話時,她仰起臉來,沖他怒目而視,誰知恰逢程靖森颔首,彼此視線倏然交錯。

而因這巧合,二人間的距離被縮短,近到已經越過禮貌界線,微妙至極。

林未光甚至能從男人眼底看到自己的身影。

她沒料到會這樣近,腦中滿是空白,下意識屏住呼吸。

程靖森顯然也怔了怔,眉眼異色只在轉瞬間,他并未言語,只神情淡然望着她,情緒難辨。

場面僵持不下。

換作以往,林未光完全有信心憑現在姿勢跟他理論,但自從昨晚發覺自己不對勁後,她就底氣全無。

值得慶幸的是,她這次沒再鬼使神差萌生出湊過去親他的念頭。

林未光想不通其中緣由,卻更不願輕易暴露自己的異樣。

從極度不舒坦的狀态下,她艱難地适應兩秒,才擡聲道:“你說說你!”

程靖森眉峰略擡,看她又要整哪出。

迎着他目光,林未光梗了梗,随後硬氣地将他先前教訓自己的話奉還:“哪有你這樣對待小輩的,你這是為——為人長輩的樣子嗎?”

程靖森:“……”

他确信,她改口前想說的是為老不尊。

面對質問,程靖森氣定神閑,摁着她的力道分毫不減,單手執信,指尖一勾一挑,便将信封打開。

至此,結合小孩兒的反應,他基本已經料定這是什麽東西。

信紙展開,他随意掃過內容,斷定了自己的猜想。

程靖森對這不感興趣,沒有看全,便重新折好收進信封,物歸原主。

“我還當你藏了什麽。”他打量她,眉眼幾分促狹,“開學沒一個月,你倒是混得不錯。”

林未光發覺腕上力度有所松散,當即掙脫他禁锢,将東西拿回來,塞進書包。

聞言,她輕嗤一聲,回話:“沒辦法,就是受歡迎。”

程靖森不置可否,也未針對此事表态,只道:“學業為重,別在這些事上浪費太多時間。”

他語氣太平淡,全然一副長輩說教的做派,而且是散養式的,她聽不聽話他都無所謂。

林未光心底莫名有些不痛快。

她剛才之所以想将信封搶回,無非就是怕被誤會,結果到頭來卻發現對方根本不在乎,她急于撇清反成了笑話。

她有什麽可緊張的。

林未光撇開臉,兀自壓下古怪情緒,她向來不是喜歡憋着的人,既然心中不舒坦,就得換個法子抒發出來。

想罷,她沒好氣地開口:“行啊,我在學校跟人談戀愛,你侄子或周無虞瞧見了,回頭就該傳你被戴綠帽。”

這答複的角度過于刁鑽,程靖森難得無言,笑了聲,“那我該謝你為我名聲着想。”

“不用謝。”

林未光應得自然,拎着書包站起身,颔首同他對視:“畢竟是我拉你演的戲,總得負責到底。”

“再說了,小男生哪有你好?”她彎起眼,笑意冁然,“叔叔多疼我啊,給我錢花,還有求必應,我才舍不得把目光放到別人身上呢。”

這番話的确有些越界了。

程靖森眸色略沉,沒什麽情緒地看她。

“林未光。”他喚,“沒大沒小也該有個度。”

暗含警示。

林未光不予回應,恍若不知他言下之意,只是笑笑。

“長幼尊卑,您看我在乎過嗎。”她說,“我只是陳述想法而已。”

這一記直球打得利索,說完,林未光便幹脆利索地後退半步,顯然不打算再繼續話題。

随意擺擺手,她朝卧室方向走去,語氣懶怠:“時間不早了,叔叔,早點睡啊。”

話音落下的同時,她的身影也逐漸隐匿于走廊。

她沒有回頭。

程靖森從始至終神色淡然,直到關門聲響起,才幾不可見地輕蹙起眉。

——他沒有過應付小孩兒的經驗。

但他隐隐覺得,似乎有哪裏出了差錯。

作者有話要說:  向嘉緒,一個有校園文男主标配的工具人。

林未光,一個随機放飛自我的直球選手。

程靖森,一個狗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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