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程仲明話音剛落, 全場寂靜一瞬。
從這句話響起開始,飯局氣氛便變了。
林未光提心吊膽,被程仲明提起這茬, 生怕今日林誠彬也來參加這場壽宴,不然屆時就難以收場了。
她正胡亂擔憂着, 脊背便被人很輕地拍了拍, 像是安撫的意味。
“送她回家?”程靖森逐字逐句地重複道,眉梢輕擡, 覺得好笑一般,“仲叔開什麽玩笑,您口中那位當年做過什麽,難道自己不清楚?”
他這話挑得還算明白, 到底給程仲明一個面子,沒直接打他的臉。
程仲明不想他居然會是這個答複,臉色沉下幾分,眼底泛冷地盯着他。
氣氛再度僵持下來, 林未光覺得這飯應該是吃不下去了。
可她明明還沒撈着幾口, 反而喝了杯酒惹得胃裏火燒火燎不舒服。
實在不值得。
最終還是另外一人出來打圓場, 道:“行了, 跟你叔較什麽真,你叔也是為你好才跟你提的。”
程靖森輕笑, 不予回應, 從容不迫地對上程仲明視線,像是等他給自己确切說法。
程仲明雖然不滿他,卻勉強壓下火氣,扯着唇角應了聲,“畢竟這小孩兒身份尴尬, 一直待在你身邊,你和你彬叔遲早生嫌隙,我也是關心則亂。”
“是嗎。”程靖森略擡眉梢,不置可否。
林未光熟悉他語氣,雖聽着溫和平靜,但明顯已經是耐心告罄的征兆。
這人懶得再浪費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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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她所料,下一瞬,程靖森便不疾不徐開口:“那您在我身邊安排這位,看來也是出于對小輩的關懷了?”
話音剛落,房門大開,一人從外面被推進屋內,何恕緊跟其後,神情沒什麽波動。
被推進來的人雙腿無力,沒走出去幾步,便狼狽地跌倒在地,很快,林未光就嗅到了彌散的血腥氣。
不濃不淡,但足夠駭人。
她打量地上那滿面血污的男人,長相有些眼熟,她稍加辨認,便認出這是許久前在程靖森辦公室見過的那名男子。
他被折騰得不輕,呼吸粗重,滿身狼藉,何恕面無表情地半蹲下來,随便拿張紙巾将他臉擦淨,露出完整面容。
林未光打過最狠的那場架,也沒見誰被整成這樣,她看得發怔,單聽傳聞還不夠,如今親眼所見,才終于明白這些人皆不是什麽良善之輩。
她盯着出神,還是程靖森伸手遮住她雙眼,将她按下,不讓她再看。
程仲明神情坦然,随意掃了眼那名下屬,不認可一般:“只是個中間人而已,至于折磨成這樣?”
“畢竟上了年紀,力不從心情有可原,既然您約束不好手下,只好由我來教訓。”
程靖森言罷,看向地上那人,見對方倉促地往後躲,便似笑非笑望向程仲明:“更何況,他可是受你指使來煩我的。”
此話一出,在座諸位紛紛看向他,驚疑不定。
倒不是驚訝內容,畢竟衆所周知程靖森與程仲明關系不合,令人訝異的是,他竟然直接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将此事提起。
不必再說,大夥也都清楚,今天這頓飯算是徹底結束了。
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我在公海的生意也不是一天兩天,雖然不怎麽插手,但不代表誰都能從中作梗。”程靖森把玩着懷中女孩的發絲,百無聊賴,“要不是偶然發現,我還不知道原來進我手裏的利潤,只有原本一半不到。”
慢條斯理說完這些,他才懶懶掀起眼簾,含笑問:“剩下的錢究竟進了誰的口袋,仲叔不妨為我解解惑?”
程仲明面色鐵青,神情難辨地盯着程靖森。
程靖森恍然未覺,怡然自得地給自己斟了杯酒,微斜杯口,擡手隔空與他示意。
分明是禮貌得體的行徑,做的人卻一副目下無塵的姿态,淡漠輕狂。
林未光在心裏默默給他貼了個Bking的标簽。
“或者換個問法。”他緩聲,語氣十足溫和,“這錢您用着舒坦嗎?”
到這份上,已經是敞開天窗說亮話了。
程仲明終于不再裝出那幅和藹長輩的模樣,砰地将酒杯砸在桌面,冷喝:“你小子當真要跟我撕破臉?!”
“您這是什麽話。”
程靖森神态自若,閑适得仿佛在與人聊天氣如何:“我也是出于好心,給您補貼棺材本,想盡孝罷了。”
聽到這話,程仲明腦中轟然炸開,從方才便始終壓抑着的怒火騰升而起,燒得他惱怒至極。
腹中酒精作祟,更是容易讓人失去理智,程仲明兇相畢露,登時拍案而起:“混賬!”
幾乎就在他站起的瞬間,槍/械上膛聲也随之響起,“咔擦”響在耳畔,铿锵冷硬。
程靖森身後的保镖已然将槍口對準程仲明,神色淡漠,出手毫不猶豫,完全不顧忌對方是何身份。
然而程仲明也不是吃素的,包廂內的動靜顯然驚動外界,房門再度被砰地打開,兩名黑衣男子謹慎盯梢着這邊。
動亂不過轉瞬之間,誰都沒反應過來,氣氛已一觸即發。
林未光随意一暼,發現那二人中有一個腰間配槍,此刻已平舉在手,食指搭在扳機,蓄勢待發。
操。她暗自咋舌,在心底罵了聲。
當初看見保镖時,她還猜想會不會有可能發生流血事件,感情這群人都不屑于冷兵器,直接搞這麽直接的?
她可沒見過這仗勢,說沒被吓到是假的,卻也知道程靖森赴這場鴻門宴必然早有準備,因此倒也不算慌神。
林未光下意識往他懷裏縮了縮,想尋個安穩地帶,正處戰場中心的程靖森氣定神閑,漫不經意地輕拍她脊背,聊以撫慰。
掃了眼門口二人,他似笑非笑地望向程仲明,“看來仲叔早有準備,還讓我費時間跟你演這出和睦戲碼,你也是大費周章。”
程仲明喘着粗氣,瞠目瞪他,像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兩個槍口,真槍實彈,分別對準程靖森與程仲明,前者是當真從容,後者也是當真惱怒。
“你可叫你的人心中有數。”程靖森淡聲道,“在座各位就當個見證人,我無意挑事,只不過想跟仲叔讨個說法。你如果不想好好談,我只能采取別的手段。”
“你也知道我大逆不道,目無尊長,沒什麽事做不出來。”
這已經是明擺着威脅了,林未光餘光瞥見程仲明臉色愈發陰沉,摸不準事态接下來會怎樣發展。
就在僵持之際,包廂內又匆匆闖進一人,起先也被這場面驚到,但還是小心翼翼地來到程仲明身邊,附耳同他低語幾句。
老家夥的臉不黑了,直接綠了。
盡管不情願,程仲明還是揮揮手,示意自己的人把槍放下,頗有些咬牙切齒地看着程靖森:“你倒是厲害。”
程靖森微微一笑,“多謝誇獎。”
林未光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接下來滿室劍拔弩張倏然松緩,何恕與保镖也帶着人離場,平和得仿佛還是争端發生前的模樣。
關于程靖森所言那件事,諸位好似心照不宣,沒再提起,也沒有定論,默認程仲明主動退讓,就此翻篇。
林未光原本坐立難安,在發現程靖森有完全控場權後,便放下心來。
随後又在酒席待了會兒,程仲明作為壽宴主角下樓會見賓客,包廂這局才算散場。
林未光跟着程靖森下樓,回想方才情形仍心有餘悸,悄然湊到他身邊,道:“你來之前是不是都算計好了?”
“不然呢。”程靖森有些好笑地回她,“真要等槍口抵着我,我再安排人來?”
也是,他們叔侄倆鬥狠這麽多年,肯定清楚對方路數。
林未光了然颔首,嘀咕道:“不過可夠唬人的,估計外人看了都覺得你們涉黑。”
“之前看熱鬧的時候不嫌事大。”他問,“現在知道怕了?”
……那倒也不是。
她仰起臉,語氣坦然:“可惜國內不能合法持槍,不然我也想這麽跟林誠彬硬剛,好歹氣勢足嘛。”
程靖森本以為小孩兒會被今天發生的事情吓着,卻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來,不免稍作停頓。
“別不學好。”他斂了笑意,垂眼看她,“往幹淨的路上走,這些手段不适合你。”
林未光聞言,本想不正經的回話,在觸及男人目光後,她緩緩眨眼。
少頃,她彎起唇角,答應他:“好啊,我聽你的。”
在三樓包廂只是今夜壽宴的開端而已,接下來林未光在主廳內才知道什麽叫大陣仗,臉幾乎都要給笑僵。
也就在今天,她徹底見識到老男人的海量,接酒次數多得數不清,仍不見半分醉态。
折騰到晚上十點多,這場壽宴才正式落下帷幕。
林未光整晚只喝過一杯酒,初時暈乎,後來酒意在行走交談間揮散盡,而何恕與保镖滴酒未沾,負責将二人送回住處。
程靖森在酒場時談笑風生從容不迫,上車後,眉眼間才顯出些許倦意,抵着額角閉目養神。
林未光摸不清楚他到底是個什麽狀态,所以也沒吭聲,全程坐在後方安靜本分,打量窗外沿途街景。
她以為程靖森睡着了,抵達住所後,卻見他步履沉穩,神色如舊,完全不見醉酒該有的模樣。
若非要說異常,那就是本來話不多的人,這會兒幹脆不說話了。
進屋後,林未光立刻将高跟鞋踢開,赤腳踩在地板上,揉揉酸痛的小腿,發誓短期內再也不要碰它。
程靖森看也不看她,兀自脫了外套搭在衣架,随後便坐上沙發,擡手揉了揉眉骨。
這也太沉默了,林未光忍不住打量他一眼,真不确定他醉沒醉,索性先去衛生間卸妝。
再出來時,她有意放輕腳步,來到程靖森身旁,發現他雙目微阖,靠着椅背,像是在小憩。
林未光打量少頃,不聲不響地站到沙發側,俯身輕喚:“叔叔?”
程靖森似有所感,懶怠地擡起眼,看向她。
她唔了聲,手撐在椅背邊緣,身體下壓湊得更近,隐隐含笑。
換作以往,男人早就該訓她沒大沒小,然而此時,卻只稍攏起眉,并未動作。
林未光發現,他是真的醉了。
察覺到這點,她輕笑,說道:“還以為你真的千杯不醉,原來只是酒品好啊。”
語罷,她歪頭思索片刻,伸手試探性地覆上他的,指尖巧妙落入他掌心,輕撓了撓。
“還知道我是誰嗎?”她問。
程靖森眸色愈加沉黯,蹙眉握住她作亂的手,出聲警告:“林未光,回你房間,別找事。”
林未光才不聽他話,尤其現在根本沒威懾力,她眨眨眼,“那你一個人怎麽辦啊,我可舍不得叔叔你睡沙發。”
酒精徹底開始發揮應有效力,程靖森昏沉困倦,沒精力應付她,便阖眼不再搭理。
林未光受了冷落,倒也無所謂,見他仍穿着西裝馬甲和襯衫,領帶也嚴謹完好,不由覺得與此時境況很不搭調。
表面出于好意,實則出于私心,她将手搭上男人肩膀,去松領帶結,替他解開脖頸間這條束縛。
她動作不緊不慢,散掉領帶,又去解他襯衣紐扣,指腹偶然略過他頸側,狀似不經意,卻令程靖森有些氣息不穩。
他輕啧了聲,忽然攥住她手腕,嗓音低沉:“別動。”
林未光于是真就止住動作。
無暇思考這叛逆小孩兒為什麽會突然如此聽話,程靖森氣息稍穩,同時松開禁锢她的手,蹙眉:“回你房間,別讓我再重複。”
說着,他輕揉了揉額角。
林未光知曉他只是勉強清醒,他今夜喝過的酒她可都有目共睹,這些量足夠他醉的。
都說喝酒壯膽,她不知道喝多的人如何,反正她這只喝了一杯的是膽量暴增。
她腰身壓低,含笑不語地望着男人俊逸五官,視線自他淩然眉梢描摹至分明下颚,又逐次向上,最終落在左側眉尾處。
那裏綴着顆顏色很淺的痣,倘若不近距離細看,一般人發現不了。
林未光彎唇,指腹搭在那上面,力道放得很輕。
溫熱的觸感落在前額,程靖森半睜開眼,神色不虞地同她對視。
她恍然不覺,在那處肌膚上輕輕揉撚,很低地笑了聲,“叔叔,你這兒有顆痣。”
程靖森喉結微動,平複內心那份不該産生的煩躁,再開口時,聲音較方才更啞了些:“夠了。”
林未光但笑不語,安靜望着他,眼底有粲然細碎的光彩。
她傾身,呼吸幾乎與他交織,是個無比危險的距離。
程靖森聽到她低笑一聲,嬌慵呢喃落在耳畔,溫熱卻近乎滾燙:“叔叔,真的不要我幫你?”
理智的弦倏然崩斷。
這瞬間,他腦海中只掠過一個想法——
她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