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林未光此行跟着來到柏林, 除了一書包試卷外,其餘什麽都沒帶。
程靖森讓人帶着她去買了套正式的成衣,畢竟屆時要帶在身邊, 總歸要打扮的光鮮亮麗些。
程仲明六十大壽,程家兩輩老小基本都要聚在一起, 興許也會有平時與之交好的友人, 大抵辦得十分熱鬧。
程靖森原先還在上學的時候,鮮少參加家宴, 後來大權在握,便當這是閑來無事調劑生活的場所。
尤其他在身邊養了個小孩兒的事已經廣為流傳,該知道的不該知道都清楚了,他也沒必要再推辭, 幹脆将人給帶出來。
順便訛一把程仲明那賊心不死的老東西。
壽宴定在柏林一家高檔酒店中舉辦。
當天,林未光被何恕送去做造型,女孩子不像男的有西裝三件套,她實在不想接受要在十幾度的冷空氣裏穿禮裙這件事, 便蹭了件程靖森的西裝外套。
服裝師見外套和她的小黑裙契合度意外很高, 也就随她去了。
換好衣服化完妝, 林未光踩着細高跟适應了會兒, 便走出化妝間。
她本以為候在外面的會是何恕,沒想到門一推開, 看見的竟是抹出乎她意料的身影。
她怔愣的片刻, 程靖森已經朝她望過來,略擡了擡眉峰。
小孩兒以往都是走休閑挂,看習慣了便也覺得沒什麽,如今好好打扮一番,倒是的确驚豔。
十八歲的小姑娘稚氣未退, 又具備她這年齡階段所缺乏的從容意氣,襯得那副明豔精致的五官更是動人。
——再稱她為“小孩”,似乎并不那麽妥當。
林未光的漂亮是摻雜攻擊性的,鋒銳盡顯,天生的矚目,讓人只消一眼,便很難将視線再從她身上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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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走到身前,程靖森才斂了目光。
“果然人靠衣裝。”他給出評價。
“……”林未光想翻白眼,但還是克制住了,将他曾說過的話奉還,“不會說話就閉嘴。”
程靖森倒也不跟她計較,只替她将頰邊散落碎發順至耳後,訓她:“沒大沒小。”
這壓根不算教訓,林未光眨眨眼,十分上道地将手搭在他臂彎,悄聲:“叔叔,你是不是忽然發現,我其實并不算小孩子了?”
小姑娘倒是很會猜人心思。
程靖森無波無瀾地睨她,也同樣奉還她原話:“你不是說過,自己是十八歲的小朋友?”
林未光:“……”
老男人還挺記仇。
“我随口說的。”她不滿地嘟囔道,“我都十八了,你別總把我當小孩兒看待。”
程靖森只當她是耍性子較真,幾分好笑:“剛成年就覺得自己是大人了。”
“剛見面那會兒也沒覺得你這麽想當我長輩。”林未光輕嗤,故意激他,“咱們程二爺原來這麽正經一人呢?”
“這招對我沒用。”程靖森不為所動,懶得接茬,“年紀和閱歷擺在這,你難道不是小孩?”
林未光說不過他,幹脆放棄,心想小孩就小孩,反正以後別後悔。
今天去參加宴會,除了何恕外,還有名洋人跟着,正是先前在機場迎接他們的那位。
林未光猜測他應當是保镖之類的角色,畢竟程家水深火熱的,誰知道豺狼虎豹湊一窩會是幅怎樣的光景。
抵達酒店時,是傍晚六點多。
可以看出此次宴會确實精心籌備,舉辦者身份不凡,整座酒店今日竟全部清場,受邀前來的賓客也都非富即貴,天色将将暗下,便有一輛接一輛豪車停在門口。
林未光看着那些來往車輛,心想程靖森這叔父的排場還挺大。
又或者說,程家的面子更大。
臨下車前,林未光趁着前座兩人離開,扯住了程靖森的袖口。
見他側目看向自己,她挑眉,問:“這次我拿什麽劇本?”
程靖森端詳她少頃,沒有作答,只握住她手腕,将她帶到身前,随後從容攬住她腰身。
指尖在她腰側很輕地點了點,他在她耳畔開口,嗓音低沉——
“小金絲雀。”
四個字,熟悉戲碼。
林未光了然,于是便仰起臉,笑意嬌柔冁然:“知道啦,叔叔。”
倒是入戲很快。
程靖森對她的演技向來放心,并未多叮囑什麽,帶着她前往宴會主場。
莊園內的侍從将他們領入大廳,裏面喧嘩熱鬧,充斥着寒暄問候的對話聲,賓客各個衣冠楚楚,都是上流社會中有頭有臉的人物。
林未光許多年沒經過這種場,卻也不至于手足無措,環顧四周,也沒覺得有什麽所謂。
像這種官方正式場合,總歸是無聊至極的。
一樓二樓皆是與程老關系不錯的商人政客,三樓才是親屬場,他們今晚也要去那兒用餐。
踏進正廳時,便有許多人朝這邊投來視線,有的落在程靖森身上,多為恭敬,其餘落在林未光身上,全是好奇。
程靖森今日一身挺括的黑西裝,披着大衣,發絲後梳,露出英俊周正的眉目,看着要比尋常冷肅許多。
即便有雙好似生來含笑的桃花眼,也壓不住他渾身迫人氣勢。
而他身旁親昵挽着他手臂的女孩,面容精致漂亮,眉梢眼尾噙着恣肆笑意,顧盼流轉間嬌俏慵懶,貓兒似的。
兩人站在一起,倒養眼得很。
雖沒人明着談論這些,但圈子裏幾乎都知曉程靖森把林家那落魄千金養在身邊的事兒,這兩家的關系原本相安無事,如此一來,實在引人琢磨。
程靖森是個狠角色,十幾歲的年紀便将大權牢握手中,林家五年前那場變動無聲無息,鬧得動靜再大也是內部消化,如今林誠彬穩坐高位,誰也沒想到他那傳聞下落不明的侄女竟然會忽然現身,還是在程家掌權人身邊。
怕是要變天了。
林未光早已習慣他人打量的目光,這對她來說不痛不癢,照舊演她的戲,安分待在程靖森身邊,從容自若。
期間許多人同程靖森攀談寒暄,她也不插話,沒有流露半分不耐,全程充當背景板,将那些官話左耳進右耳出。
她不着痕跡地打量周圍過往賓客,将那些面孔記在腦海中,畢竟時隔太久,勢力格局變動,她不清楚這個圈子裏是什麽情況。
這也是林未光來柏林的其中一個原因。
自從與向家牽上線後,她其實對将來已經有了基本規劃,但要做的準備還有很多,她得慢慢來收集有用的信息,急不得。
而她并不打算告訴程靖森這些事。
她有自己的計較,程靖森能給她的說白了只有20%的林氏股份,與培養她對金融經濟的基礎素養,其餘的還是要看她自己。
其實她完全可以跟他開這個口,憑他的人脈,為她理清各家之間錯綜複雜的關系輕而易舉,可她不願意這麽做,她能自己做到的事,盡管要花費更多心力,也不願再欠那人半分。
她與程靖森本就是不對等關系,而她從來不打算貫徹落實。
就在林未光目光流轉間,她忽然對上了一個人的視線。
那是名中年男性,身穿妥帖端正的西裝,長相周正,神情随和,不至于過分出衆。
她以為只是偶然,誰知對方并不回避,反而就這麽注視着她,甚至略擡了擡手中酒杯。
林未光心生疑惑,不着痕跡地将那人打量一番,越看越覺得熟悉,但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這不過是段小插曲,因為接下來她和程靖森便乘電梯前往三樓,也正是壽宴主角所在之處。
出了電梯,她随程靖森前往包廂,然而剛邁出去幾步,便望見拐角處有兩個人駐足,正朝着他們這邊。
林未光以為又是什麽塑料商業關系,沒打算吭聲,誰知走近後掃了眼那位年長的男子,才發現并不是這麽回事。
不得不說程家兩兄弟都遺傳到了他們母親的優勢,一副五官幾乎讓人看不出真實年齡,走哪都是道風景。
面對兄長,程靖森神色稍有和緩,不似先前淡漠疏離,颔首:“好久不見。”
男人笑笑,俊逸面孔愈顯溫文随和,“也就之前在國內小聚過一次,你也是夠忙的。”
他身旁站着名少年,瞧着年紀并不大,二十歲出頭的模樣,應當是程銘逸那位久居海外的哥哥。
他稍有好奇地打量一眼林未光,随後便朝程靖森問好:“二叔。”
語氣十足尊敬,跟程銘逸有異曲同工之妙。
林未光也不知道這人怎麽這麽招小輩怕,她沒作聲,畢竟不知該以什麽身份開口,便對男人笑了笑。
——她只是好奇,程靖森他哥看到自家弟弟的女伴跟自己小兒子同齡,會是怎樣的心情。
不過這位也确實如傳聞中那樣性格溫厚,待人接物很細膩,與程靖森的冷厲迫人不同,他是位令人如沐春風的長輩。
唯一露出嚴肅的神情,是在他們前往包廂時,他提醒程靖森最近家中并不太平,近來行事需謹慎。
林未光還當程靖森奪了他大哥的位置,兄弟阋牆,如今看來并非如此,不過一個更喜清閑,一個恰有實力。
包廂內滿室明亮,桌前已經落座幾人,本在閑談,聽聞開門聲響,都朝這邊望了過來。
林未光這才切實感覺到壓力。
程家老輩的目光與樓下那群人完全不同,帶着冰冷戾氣,完全脫離打量範疇,仿佛審視物件,令她格外不舒服。
尤其坐在主位的那名老者,額角一道細長疤痕,跨得眉尾削去幾分,面無表情,無端生出幾分陰鸷沉郁。
林未光被他瞧得徒生寒意,偏偏避無可避,只得暗自掐緊掌心,佯裝無事去迎對方視線。
她正惱恨自己窩囊,垂在身側的手忽然被握住,對方指尖微涼,不着痕跡制止她自虐般的行徑,輕撫過她隐隐作痛的掌心。
又略微施力,卻怕弄疼她似的,仿佛在責備她的行為。
林未光微怔,下意識看了眼身旁程靖森,卻見他神态自若,握着她的手也不曾松開半分。
在他身邊,她好像什麽都不必怕。
林未光被成功安撫,那份惶恐難安随之消失不見。
心跳不合時宜地吵鬧起來,喧天鑼鼓。她覺得自己真要栽完了,不得翻身。
“怎麽,仲叔是許久未見,認不出我了?”侍從拉開座椅,程靖森慢條斯理落座,“話也不說,我還當是不歡迎。”
程仲明聞言輕笑,眼底淩然掩去幾分,道:“這什麽話,你們兄弟二人都在國內待着,一年半載才聚一回,我可高興都來不及。”
林未光坐在程靖森身邊,謹記何恕當初教誨,少說話不作為,沉默萬歲。
“不過,”程仲明話鋒一轉,“這回是家宴,你帶外人來,實在欠考慮。”
“外人?”程靖森似笑非笑地重複這字眼,溫聲回話,“仲叔就別調侃我了,免得我回去還要哄她。”
林未光心底都快把白眼翻上天了,仍舊規規矩矩坐在自己位置,裝聽不見。
聽聞程靖森這套說辭,程仲明面色不改,只微擡下颚,問:“是嗎,那另一個呢?”
示意立于他身後的那名保镖。
林未光其實也注意到了,在他們進入包廂時,何恕便默認在外候着,唯獨保镖跟了進來,寸步不離。
難不成吃頓飯還有概率發生流血事件?
“總要防患于未然。”
程靖森道,不疾不徐地:“畢竟當年那場意外在座各位都清楚,多做個準備也無妨。”
話音剛落,衆人神情各異,程仲明更是沉了臉色,額角那道疤愈發矚目。
林未光覺得如果自己猜的不錯,估計這疤就是程靖森給整出來的,還放這內涵呢。
啧,這一家子姓程的還真能折騰。
氣氛并未僵持太久,待所有人都入席,酒菜也逐一擺滿桌面,話題很快轉向輕松日常,仿佛方才的劍拔弩張都是錯覺。
雖然清楚飯菜不至于有毒,林未光還是食不知味,注意力全放那幾位長輩模樣的人身上。
飯沒吃多久,衆人便已将酒喝過一輪,除去壽宴主角,屬程靖森接酒最頻繁。
酒桌文化沒營養,皆是滿杯的敬法,林未光端看那溶滟酒液都覺得胃疼,身旁男人眉眼卻不見染上醉意。
這人沒怎麽吃東西,酒倒喝了不少,林未光沒見過這仿佛要用酒精把人灌死的喝法,擔心他胃受不住,于是伸手去扯他衣擺,教他悠着點。
程靖森按下她手指,并不搭理,照常與在座長輩談笑風生,不知不覺又是幾回空杯。
林未光輕蹙起眉,沒再動作。
然而她這行為卻早已被有心人盡收眼底,坐在程仲明身邊的那名年長者擱下酒杯,施施然開口:“這還是靖森頭回帶人來見長輩,小丫頭是怕生?怎麽也不見說話。”
話音剛落,全場焦點轉移,落在那名始終沉默的少女身上。
林未光不動聲色地顫了顫睫羽。
——好家夥,在這兒等着她呢。
之前談話氣氛太溫馨尋常,讓人真以為是場普通家宴,無知無覺中麻痹了她的提防,此時才重響警鈴。
“抱歉啊伯伯,我沒經過這種場,太緊張,不知道說什麽好。”她赧然地笑笑,裝出內斂嬌柔模樣,“見你們聊得熱鬧,我也不好意思插話,竟然還要您開口提醒,實在不合禮數。”
她把話說得很滿,态度恭敬得體,叫人挑不出半分毛病,除了順着臺階下別無選擇。
而林未光也的确上道,不疾不徐站起身,為自己斟一杯酒,雙手托杯,做足了姿态。
她面朝以程仲明為中心的幾名長者,腰身挺直,颔首示意:“這杯,算我賠罪。”
話音剛落,不給旁人反應機會,她便利索地将酒一飲而盡。
杯子再擱下時,與桌面碰出清脆的響。
全場寂然。
那名長輩略略挑眉,像是覺得意外,就連程仲明也重新審視起她,除此之外,與她同輩的少年投來詫異目光。
唯有程靖森唇角笑意淡去幾分,無甚情緒地望着她,眸底深沉。
一杯酒下肚,林未光雖然會喝,但也沒試過一口悶,唇齒間辛辣苦澀,勉強能接受。
媽的。
林未光眉眼帶笑,卻在心裏狠狠啐了口,想今天忍的氣,遲早得從這些老東西身上連本帶利讨回來。
這酒該她喝,沒必要事事讓程靖森替她擋,這種場在她只身回林家後只會更多,既然遲早都要獨當一面,她沒必要回避。
想罷,她調整呼吸,開口:“我再敬各位長輩一杯。”
說完,她再度為自己斟滿酒杯,正欲執起飲下,卻被另一只手按住。
林未光怔住,垂眼看向身邊那人,落在她手背的力道不容置喙,是對方鮮少流露出的冷硬強勢。
她隐約察覺到男人似乎心情并不太好。
這想法剛冒出,程靖森便掀起眼簾掃她一眼,那眼神太涼薄,瞧得她一愣,随即腰身微緊,竟被他不由分說攔腰摟進懷中。
林未光那股子勁兒只要起來,很難再壓回去,偏偏男人牢牢将她摁住,迫使她乖巧安分。
“小孩兒不懂事,各位少開她玩笑,免得她當真。”
低沉嗓音自頭頂響起,她聽見程靖森很輕地笑了聲,繼而道:“這杯敬酒,我替她喝。”
酒杯被他挪到旁邊,位置巧妙,是她夠不到的地方,林未光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将酒飲盡,擱回桌面。
吊頂燈光盛滿玻璃杯,又瀉進她眼底,她無聲抿唇,不知是不是因為酒意上頭,胸腔滿是升騰酸澀。
既如此,衆人也不好再說什麽。
這事就算過去了,林未光沒有作聲,只去推橫在腰間的手臂,程靖森以為她是在較勁,輕蹙起眉将她按住。
“聽話。”他低垂眼簾,“安分些,別鬧我。”
因二人距離,他一呼一吸都清晰觸着她,清冽淩然中摻雜幾分淺淡酒氣,平白無故增添勾纏暧昧。
林未光瞬間不動彈了。
她從未跟他挨得如此近,僵坐在男人腿上,彼此之間的體溫都能感知得清清楚楚,她知道這只是演戲罷了,卻控制不住自己慌亂心跳。
——正因明白對方沒那個意思,才更顯得她居心不良,做不到真正坦然以對。
沒出息透了。
林未光徹底偃旗息鼓,側首将臉埋藏于男人肩頸,耳根泛着紅,落在旁人眼中,倒真像小姑娘羞赧難為情。
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并不是在演戲,心動是演不出來的,她狼狽地藏起這份情愫。
“你們感情倒是不錯。”
程仲明若有所思地望着程靖森,笑笑:“不過,你彬叔聽說這事,卻并不知情,還打算跟我要人呢。”
冷不丁提起林誠彬,林未光徒生寒意,她身份擺在這,話題終究要落在這方面。
果不其然,程仲明接下來的話,更是狠狠砸在她心頭——
“這小丫頭是他侄女,失蹤那麽多年被你找到,也該送她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