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看到他的時候,以為自己是花了眼。
他穿着深藍色的襯衫,衣袖自然地卷起,露出一截小臂。我只看得到他的側面,他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鏡,嘴角噙着一點若有若無的淡笑,額前的碎發有些長了,快要到眉毛,他的眼神是望向對面的。
我以為對面坐的是沈雨愛,沒想到不是。那個女子好像在哪裏見過,我愣了兩秒,猛地記起她是剛才在商店取衣服的那位“陳小姐”。
那位陳小姐對着他溫和的笑,她長相并不突出,但是氣質特別幹淨,和顧易森在一起實在般配。她和他交談着什麽,一邊拿起湯勺舀了一碗熱騰騰的湯遞給他。他接過,嘴角的弧度變大。
我看着竟有些移不開眼,他又瘦了,而且瘦了好多,他的皮膚本來就白,現在更是能看到手臂上的血管。這個想法剛剛冒出來,我就想打自己的臉。岳加南,你忘了這個白眼狼怎麽對你的嗎?他欺騙了你這麽久,他不愛你啊不愛你,你還去想他幹嘛!
“我們坐最裏面那個位置。”這家蒸菜館很出名,雖然地處偏僻,人還是絡繹不絕,等到叫到我們的號,有兩個選擇,我毫不猶豫地抛棄了那個黃金位置。
“幹嘛坐最裏面?地方很小……”向柏餘嘀咕,有些不願意挪步子。
“裏面冷氣足。”我推着他趕快往前走,又下意識不想讓顧易森發現我在這裏,把臉擋在他背後。向柏餘這個人人高馬大的,在蒸菜館裏異常顯眼,偏偏又長相極為禍害,女服務員端着湯走過他時都會故意放慢步子。
終于,還是出事了。
那一大鍋湯“嘩啦”撒了一半,向柏餘雖然人大,可是動作靈活,一下就避開了,可是走道旁邊一桌的那對小情侶就沒有那麽幸運了,特別是那位小姐,驚得花容失色,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魚湯,還有熱褲下白皙雙腿上的湯汁以及立馬紅起來的皮膚,哆嗦着聲音:“燙……”
“對不起,對不起……”女服務員連連道歉,慌忙拿毛巾去擦。
“喂,你們這店服務員怎麽這樣啊!我女朋友……”那染着黃毛的非主流男友受不了了,破口大罵起來,其他桌的客人齊齊朝這裏投來驚異的目光。
向柏餘拉着我往前走,一邊還得瑟:“幸虧我動作快,不然吧啦吧啦……”
我這個時候已經完全沒有理會他在說什麽了,也管不了餐館這場“小暴動”,因為就在他拉着我走的時候,我側頭,正巧撞上了那個人的眼眸。
顧易森漆黑,幽深的瞳孔。
他看了我不足一秒,然後若無其事地将頭轉了回去,繼續和那位陳小姐交談。
Advertisement
我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一年前,那個夜晚,記憶像潮水一樣湧上來,讓我感覺就快要窒息。
“你怎麽了?很冷嗎?”這個時候我們已經坐了下來,向柏餘碰了碰我的小臂,“是挺涼的,冷幹嗎還要坐裏面?”
我想開口,可卻發現開不了口,連嘴唇,都在顫抖。
向柏餘皺了皺眉,馬上點了個湯,又問服務員要了一杯熱茶。“你先喝這個,等暖和了些,再點其他菜。”
我接過杯子,像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咕嚕咕嚕往喉嚨裏灌。“咳咳……”
“喝慢點。”向柏餘拿紙巾幫我擦臉,“怎麽了?剛才還好好的?是被吓到了嗎?”他自言自語,有些擔憂地看我。
我沒有說話,拿着菜單随便指了幾個菜,直到全部上齊,才發現,點的都是我不愛吃的,甚至是我一點都吃不了的。我喝了幾口湯,忽然就覺得胃裏一陣惡心,趕快捂嘴往洗手間跑。我扒在洗手池邊吐,一直吐到沒得吐了,只有酸酸的水,都止不住那陣惡心感。
等到我終于吐完,用雙手掬了水漱口完擡頭,才發現鏡中的自己看上去多麽的狼狽,臉色蒼白,頭發散亂,妝花的不像樣子。
“小姐,你沒事吧?”清亮的女聲傳來,伴着一張幹淨的白色濕巾,我感激地接過,從鏡中看到那個女子,有些愣怔。
是那位陳小姐。
“可能是腸胃不好,夏天這種情況很多,你要注意飲食。”她的聲音真的很好聽,沒有一點做作,讓人覺得非常舒服。
我禮貌地向她道謝,有些步伐不穩地往外走。“小姐你走得慢點。”
我都已經和她道別了,這個陳小姐還在後面試圖扶着我,我一想到這個女人可能是現在顧易森的女朋友,她曾用她好聽的聲音和他說過情話,用她嬌豔的雙唇吻過他,我就覺得無法和她在一個空間呼吸。偏偏這個陳小姐又是個老娘舅一樣的熱心人物,我已經過了善良的像小白兔的年紀了,看到這種老好人,莫名地有些煩。剛想轉身過去和她說別跟着我了,我沒事,手就先抽筋推了她一把。
這個陳小姐真的是個好人,我确定我真的挺用力的,她試圖不摔倒,可最後還是整個人往後跌。
我還在愣神,有個人已經穩穩地接住了她。
向柏餘把她扶好,沖着她微微一笑,陳小姐還來不及說謝謝,臉就“唰”地紅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甚至羞窘的鞠了一躬。
在我看來雖然這個陳小姐是良家婦女的樣子,但是剛才那一刻絕對是在花癡,也難怪,向柏餘長得确實是帥,良家婦女一花癡起來比追星的小姑娘更厲害。可是問題是,她可是跟着顧易森一起來的,那麽親密的樣子,十有八九是男女朋友了。
我發現我又在思索關于那個人的事情了,拉着向柏餘馬上走,路上頭還是很昏,我就這樣胡言亂語,毫無邏輯地向他訴說剛才的一切,說完終于感覺好了一點:“你說,他當初和沈雨愛在一起,把我踹了,現在才一年,他又把沈雨愛踹了,我虧不虧?當時他那一副一心為真愛的樣子,我都差點被感動了,說得倒好聽?現在呢!向柏餘你聽我說……”
他忽然猛地一剎車。
我的頭差點撞到前面,愠怒地對他吼:“你神經病啊!”
“岳加南。”不同于我的暴怒語氣,向柏餘相當平靜,只是神色少了平時的溫潤,多了一絲的嚴肅。
這樣的他讓我覺得有些害怕:“幹什麽?”我不再怒氣沖沖,将語氣放緩。
“你根本就沒有忘記他。你說你恨他,但是其實不是,你到現在,都是很愛他的。因為只有很愛一個人,才會那麽在乎,在乎到去恨。而恨,是要花很多力氣的。”
“我沒有。”我不明白他為什麽忽然和我說那些話,可是這些話,讓我沒來由地心慌。我喜歡我們從前的相處模式,打打鬧鬧,可是向柏餘不總是這樣的,他時不時會正經得吓人,在這種時候,我根本無法招架。
他面對着我,眼裏是莫名的笑:“你說謊。”
“向柏餘,你吃錯藥了嗎?你憑什麽這樣說我。”現在的他,真的好不像他。
“岳加南,難道直到現在,你都一點都察覺不出,我喜歡你嗎?喜歡一個人,可以看見別人看不見的她。”他的目光炯炯,語氣,認真的吓人。
我從來沒有比此時更震驚過,連顧易森和我分手時也沒有。因為向柏餘之于我言,是和程瀾于一穎一樣的存在,是代替不了的友情,像家人一樣的人。可是現在,我的家人對我說,他喜歡我,是那種男女之間的喜歡。
模糊中記得從前也有一次,我在極致的傷心中,他和我說過我們在一起吧,那時的我對他說了一堆大道理來拒絕他,後來他笑了,說是開玩笑的。我隐隐感覺這次和上次不同,然而依舊擠出強硬的笑臉:“又是開玩笑的吧?向柏餘你再逗我我就……”
我沒說完的話,被他的吻堵了下去。那片唇剛剛觸碰到我的,我就感覺像碰到了滾燙的烙鐵般,只一秒就用力推開他,然後快速解開安全帶。
在決定下車前,我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的臉一陣白,眼裏滿是受傷。
下車的動作終止,我試圖去拉他的手,卻被他推開。
“我從來沒有想過,你的反應會那麽大。”他的語氣裏有明顯地自嘲,嘴角微微下垂,“你剛才本來是想打我一巴掌的是不是?”
我咬着嘴唇,沒有說話。
我不想騙他,可那真的是那一刻,我最真實的想法。
“岳加南,看在我們好歹是朋友的份上,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對我,一點……哪怕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能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我知道了。”他的喉頭一動,聲音有些異樣的幹澀,臉上的微微的笑容有些僵硬,“可能這就是報應吧。”他忽然莫名其妙地低喃。
我不懂他說的是什麽,可是,這樣的他,讓我看着很難過。我用手去拉他的衣袖,“向柏餘,對不起。”
“傻瓜,說什麽呢。”他轉過頭來揉揉我的頭發,“這種事情,本來就不能勉強的。我們還能做朋友,對嗎?”
“當然了!”我沖他笑,心裏卻是虛的很。男女之間的純友誼本來就太難了,我不是什麽聖人,向柏餘陪在我身邊那麽久了,忽然和我說那樣的話,即使我心裏感激他,對他有着對朋友的喜歡,但是今後的相處,怕是會隔了一層紗。就像是心頭的一根小刺,不疼,但是終歸不是那麽舒服。
這天我徹夜難眠,心裏一直在想白天發生的事,從顧易森,到向柏餘,他們兩個在我生命中扮演如此不同的角色,卻或多或少的影響着我的每一步。我性格軟弱,外強中幹,是典型的紙老虎,從前的那些年過得順風順水,最多也就是失個戀,我根本不能想象,如果真的遭遇什麽事情,我能以什麽樣的姿态和心情度過。我越想越覺得慌張,到這個時候,我總想找人說說話。找誰呢?找于一穎?她現在和林琛甜甜蜜蜜,一個戀愛讓她進入了前所未有的亢奮狀态,我是不敢找她的;找程瀾?自從流産,她的心情一直非常差,處境比我肯定艱難多了,我不想讓自己偶爾的精神錯亂去影響她……想來想去,腦子裏只有兩個字:回家!
我斷然不可能告訴爸爸媽媽關于從前和顧易森的事情,也不可能在這種被催婚的風口浪尖提及有個潇灑多金的富二代喜歡我,可是好歹回到家裏,聽他們唠唠家常,就不會再這樣想東想西了。我是鴕鳥,所以只會有這種消極避世的鴕鳥心态。
過兩天是向柏餘上任儀式,我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于是第二天一早,也沒和任何人說,就坐上了回家的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