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端蘭洲
端蘭洲沈難出身清貴世家,祖上顯赫的時候尚過公主封過爵。他的父親是文華閣大學士,他本人延續了他父親的榮光,才華橫溢,學富五車。十二歲時中解元,選為太子伴讀,十五歲中會元,繼而中狀元。又過幾年,太子娶妻,沈難辭官離開京城。在外游歷幾年之後,他的書法嶄露頭角,很快名聲大噪,往後二十餘年,沒再回京城。
“他與我父親本是一同長大,情同手足,後來不知怎麽的,忽然就離開了。”雲獻一邊剝松子一邊道:“那時候京中有傳聞說,他與我父親是為了我母親反目的。因為他走的那天正好是我父親成親的日子。這也為那些流言提供了依據,你想,哪有人連至交的喜酒都不願意喝的呢,仇人還差不多。”
姜善想了想,問道:“你也是這樣想的?”
“我不知道。”雲獻道:“我父親對這件事諱莫如深,從沒聽他提起過。我會知道這些事還是因為我自小學的就是沈難的書法,心裏好奇,才叫人去打聽的。”
姜善了然,問道:“那你還要去見他嗎?”
那一日,沈難認出了雲獻,卻沒有對他怎麽樣。他問了幾句雲獻的近況,雲獻出于謹慎,只揀了些無關緊要的事跟他說了。
沈難估計也沒怎麽相信,他看了雲獻一會兒,給了他一個地址,叫他五天之後去找他。
“當然要去。”雲獻道:“如今沈難是士林清流之首,得他相助,行事會便宜很多。”
姜善點了點頭,道:“他給的那個地址我看了,是在城外的一處莊子,便是坐馬車一去一回也要半天功夫,若在外過夜但也罷了,若是回來,千萬記得時辰,要趕在城門關上之前。”
想了想,姜善尤不放心,“不然就叫三秋同你一塊吧,有個照應。”
雲獻撐着頭聽他說,笑問:“你就這麽放心我去找沈難?傳聞中,他與我父親可是有奪妻之恨的。”
姜善愣了愣,猶豫片刻道:“我不覺得那些傳聞是真的,沈先生看見你的時候,他眼裏的難過不是假的。”
五日轉眼就到,雲獻帶着三秋一塊去赴約。馬車上,三秋看起來很緊張,總不自覺的撫摸臉上的胎記。他在府裏的時候,因為大家相熟,并不如何,但一出來,他就又故态複萌了。
雲獻放下茶杯,看向三秋。三秋有些頹敗的低下頭,“公子,我……”
“你打算一輩子都不見人嗎?”雲獻道:“打算一輩子都蝸居在那個小院裏,你師父,福康福泰,他們可不會一直待在那個小院裏,到那時候,所有人都走了,你怎麽辦??”
他的問題有些尖銳,三秋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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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獻道:“臉上有胎記并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你該受欺負的理由。若有人欺負你,你便欺負回去,你自立自強起來,旁人的閑言碎語又豈能輕賤的了你?”
見他有些動搖,雲獻接着道:“你以後是要給你師父做事的,代表的是你師父的顏面。若你還這般唯唯諾諾的,會叫人輕視你師父。”
三秋面色微變,拳頭緊緊握着,“公子,三秋明白了。”
雲獻對于三秋的表現還算滿意,起身道:“走吧。”
馬車在莊子前停下,雲獻下車,一個老翁引着兩人往裏走。庭院幹淨敞亮,中間鋪了一道青石板路,路的盡頭就是正廳。雲獻一邊走一邊打量,在廊下看見了幾盆蘭花。依雲獻來說,這幾盆蘭花都是難得的珍品。只是,蘭花喜陰怕曬,不知道哪個下人這麽不經心,竟然将蘭花放在太陽底下曬。
雲獻走進了正廳,沈難坐在椅子上,穿着随意,不像是接人待客的樣子。他正舀水澆一盆蘭花,看見雲獻來了也沒搭理他。過了一會兒,他澆完了水,叫來下人把這盆花端出去曬曬。
雲獻的目光不自覺的便放在了那盆倒黴的蘭花上。
“你喜歡蘭花?”沈難漫不經心道:“想要的話挑一盆帶走就是了。”
雲獻沒有拒絕,道:“多謝。”
“坐吧。”沈難打量着雲獻,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一會兒,“端獻……”
“我改了名字。”雲獻道:“改叫雲獻。”
雲是雲獻母親的閨名。
沈難覺得他多此一舉,“既要改,何不全都改了。自欺欺人罷了。”
雲獻很有禮貌的笑了笑,沒有接話。
沈難很看不上雲獻這幅溫良的模樣,心說裝給誰看。
他問道:“你父親到底是怎麽回事?”
雲獻眸光一閃,“齊王和燕王污蔑我父親謀逆,陛下本就不喜我父親,因而不聽他的冤屈,将他下獄,致使東宮上下慘遭滅門。”
沈難放下茶杯,一雙眼睛銳利,“你是覺得我很好糊弄?”
雲獻反問:“沈先生不相信我父親?在您眼裏,我父親就是一個不孝不悌,不仁不義的犯上謀逆之徒嗎?”
沈難一噎,冷笑道:“他仁義?你是在跟我講笑話嗎?”
雲獻态度自若,“看來沈先生很了解我父親。”
先太子端蘭洲是一個極端的無利不起早的人,他勤勉政務,是因為他醉心權術,享受權利帶來的快感。他尊重嫡妻,是因為嫡妻娘家勢大,有助于他。他不讨好陛下,是因為陛下本來就不喜歡他,收益遠比不上回報。
他不會做任何一件多餘的事,有時候雲獻會想,他父親看見一個人的時候,會不會瞬間就在心裏列出了這個人的利弊。
正因為端蘭洲的這種性格,以至于他在落難之後,沒有人出手相助。
沈難很快明白過來雲獻是在試探他,他面色變得很難看,但是很快又把脾氣壓了下去,冷聲道:“端蘭洲到底有沒有謀逆!”
雲獻斂了神色,“我不知道。事實上,我父親甚至沒有為自己辯論一句。”
沈難面色微變。
雲獻繼續道:“我不相信我父親真的謀逆了。”
“怎麽?他在你眼裏還是個仁厚的人麽?”沈難語氣嘲諷。
雲獻輕描淡寫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他要謀逆,沒理由不跟我商量。”
沈難一噎,面色有些一言難盡,過了一會兒,他問道:“那你現在,查的怎麽樣了?”
“我沒有查。”雲獻端起茶杯喝茶,“不管我父親是不是被冤枉的,我都會為他報仇。”頓了頓,雲獻擡眼看向沈難,“沈先生呢?如果我父親不是被冤枉的,沈先生就不管了嗎?”
沈難一怔,沉默下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在被雲獻牽着鼻子走,于是有些惱羞成怒,“端蘭洲有沒有被冤枉關我什麽事?”
雲獻點點頭,“也是,聽說你與我父親有仇,不死不休呢。”
沈難被他堵得沒辦法,只好道:“也沒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雲獻很善解人意的點了點頭,“是呢,我父親已經死了,多大的仇怨也應該了結了。”
沈難心口一抽,瞬間沉默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問道:“端蘭洲……是什麽時候死的?”
“五月初一那天,在長秋宮,陛下賜了一壺酒。”雲獻斂了眸子,心緒随着他的話語,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沈難沉默片刻,“長秋宮是他母後的寝宮,十歲之後,他就再沒去過。”
雲獻沒說話,他有些後悔自己提起了這個話題,他本來是想以此拿捏沈難。但眼下,他心裏不舒坦極了。
沈難不知道在想什麽,雲獻只覺得他的身形忽然沒有那麽挺拔了,那張漂亮好看的臉竟也變得有些蒼老。
屋外陽光明媚,沈難卻仿佛陷在回憶的深淵裏,周身冰冷不已。
這種氣氛使雲獻有些想念姜善,他道:“若沈先生沒有旁的事,雲獻就先告辭了。”
沈難回過神,無心再針對雲獻,只是道:“日後你有難處,可以來找我幫忙。”
雲獻看了沈難一眼,本着我不好過都別好過的心思,雲獻道:“家父若泉下有知,必會感念沈先生的一番情義。”
作者有話說:沈難:才沒有情意雲獻:是情義不是情意,你心虛了。
沈難:(▼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