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吉祥如意

年關将至,雖則皇室出了端慶這麽一件案子,平民百姓之家卻沒受什麽影響。大街上到處都是賣門神鐘馗,桃板桃符的,街角或者路邊,有人家施粥祈福,便是路邊的乞丐,都能時不時的聽見銅板砸進破碗裏的聲音。

姜善病剛好,雲獻怕他又受了風,所以給他裹得格外嚴實。棉衣外頭披上狐裘,戴上觀音兜帽,帽子邊有一圈白絨絨的風毛,襯得姜善的臉格外的小。

姜善從馬車上下來,臉上穿的是一雙新的小羊皮靴,靴子裏縫滿了兔子毛,暖和的不得了。

不曉得是不是整天和雲獻待在一起,乍看之下,姜善持重的感覺少了些,眉目間竟有些嬌憨之感。

雲獻與陸商約在一處茶館,四周很熱鬧,酒樓客棧,米店肉店,賣小食的,賣綢緞的,叫嚷聲絡繹不絕。

雲獻同姜善一道上樓,把姜善帶進一個雅間,桌上擺了鮮果熱茶,雲獻對他道:“你在這裏坐一會兒,我與陸商就在隔壁說話,你有事只管叫我。”

姜善應了,一邊脫下狐裘一邊在炭盆邊坐了下來。雲獻安頓好了姜善,推門往隔壁去。

樓下有說書的,姜善一邊吃果子,一邊聽說書先生講故事,故事裏都是一些才子佳人,貴女書生,姜善聽着好笑,約摸寫書的人也不大明白貴女到底是怎麽個貴法。

正聽到興處,忽然從旁傳來幾聲吵鬧,姜善看去,只見一個雅間裏走出個錦衣華服的女子,她帶着帷帽,身後跟了好幾個丫鬟。姜善有些好奇了,大凡京中貴女哪個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瞧這位女子的打扮也是非富即貴,怎的就這麽大喇喇的出現在市井之中。

那女子走下樓,在說書先生的臺子前停下,後頭一個丫鬟扔了一錠金子上去。那女子道:“這樣的故事都是無稽之談,以後不許再說。”

說罷,那女子就領着丫鬟走了,留下說書先生和一衆看客莫名其妙。說書先生尤其惱怒,他就是靠這吃飯的,不叫他說這個,他拿什麽來養活一家老小?

姜善在樓上看了個熱鬧,那邊雲獻與陸商談完了推門進來,道:“笑什麽呢?”

“方才有個女子,你瞧見了沒?”

雲獻點頭,“那就是首輔家的孫女,”姜善有些驚訝,“首輔家的孫女?怎的出來身邊也沒個人跟着,幾個丫鬟頂什麽事?”

雲獻嗤笑一聲,似乎很瞧不上這個女子,“她自幼讀書識字很有才名,自覺與京中那些養在深閨的貴女們不同,所以時時跑出來,搏個不拘一格的名兒。早些時候,她還去過她哥哥的詩會,那些個公子哥兒可不覺得她是個奇女子,只暗暗的笑她。幾個好脾氣的,因為她是女子,又是首輔家的孫女,便都讓着她。她反倒覺得自己比那些男子都厲害了,真真是好笑的不得了。”

姜善一邊聽雲獻說,一邊道:“那她來這裏是為了什麽呢?這裏又沒有什麽詩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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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獻往樓下看了一眼,笑道:“約摸還是端慶那件事,現在滿京裏都在猜是端城害死了端慶,就是因為兄弟倆都在争着娶首輔家的孫女。早些時候酒樓茶館裏的說書先生都在說這件事,還是首輔派人壓下來的。她可能是來看看外頭風向如何吧。”

姜善點點頭,心裏不免有些好奇,“你覺得她最後會嫁給誰呀?”

雲獻并不很在意這件事,道:“她好歹是首輔家的孫女,肯定是要嫁給皇子皇孫的,就算壞了名聲也不會草草擇個人就嫁了,只看到時候誰更倒黴了。”

頓了頓,雲獻看向姜善,有些抱歉,“燕王那邊傳來消息說燕王要見我,我可能不能陪你逛了。”

“沒關系。”姜善道:“你去忙吧,我去街上走走,買些東西就回府了。”

雲獻便拿了一荷包銀錢給姜善,交代道:“看天色說不好過會兒要下雪,你随性逛逛就回去吧,小心不要受涼。”

姜善應了,拿上狐裘走出茶館往街上去了。

快要過年了,往年姜善過年身邊有福康福泰幾個人陪着,雖不冷清,到底心裏空落落的。自認識了雲獻之後,姜善便總覺得日子有了些盼頭。

他買了黃紙白燭,三牲果品,走到南平郡王府的舊邸,在裏頭擺下祭壇。他想對爹娘說說雲獻,說說這個人對他有多好,說說自己有多喜歡他,最後到底也沒開口。

祭拜完了爹娘,姜善從南平郡王府離開,轉過街角,有一家買小馄饨的。姜善站在遠處看着,在他很小的時候,他爹帶着他來吃過這家馄饨,沒想到十幾年過去了,這個小小的攤子居然還在。

姜善走過去,擺攤的是個爽朗的中年人,一見人來,立刻笑臉相迎,道:“大冷的天,客官來碗馄饨吧。”

姜善沒說話,擺攤的見姜善穿的華貴,怕他覺得這小攤不幹淨,忙道:“我這馄饨可是老手藝了,我跟我爹在這擺了二十幾年了,先前有些王爺貴人們都來我這裏吃哩!”

姜善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他忙別開頭,道:“來一碗吧。”

“得嘞!你稍作片刻。”

掌櫃的起鍋,抓了一把十幾個小馄饨下進鍋裏,很快就翻騰起來。馄饨煮熟撈起來放進碗裏,澆上一勺熱雞湯,撒上一把蝦皮紫菜,熱滾滾的就端了過來。

“客官您慢用!”

姜善拿起勺子,舀起一個馄饨,只見馄饨煮熟之後皮晶瑩剔透,小小巧巧的一個,一口吃下去,又鮮又燙,再喝一口湯,深冬的天氣裏也暖的不得了。

“掌櫃的,來一碗小馄饨。”

那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姜善擡頭望去,只見一身錦衣的陸商站在攤子前,正朝姜善的方向看過來。

姜善一對上陸商那雙幽深的眸子,立刻打了個寒顫。他沖着陸商颔首,出于禮貌打了個招呼,“陸大人。”

陸商沒說話,也沒做什麽回應。姜善于是依舊低下頭吃馄饨,一碗連湯帶水的小馄饨很暖和,可以叫姜善忘掉差點被凍死的恐懼。

陸商透過雞湯湧出來的熱氣看着姜善,過了一會兒,他坐到了姜善對面。

姜善吓了一跳,語氣中帶着些疑問,“陸大人?”

陸商道:“我方才從南平郡王府的舊邸出來。”

姜善面色瞬間變了。

“沒有錦衣衛查不到的秘密。”陸商聲音很平淡,似乎只是在告知姜善。

姜善不大相信,“如果真的是那樣,我是怎麽活下來的,雲獻是怎麽活下來的。”

“錦衣衛知道的事,不代表陛下也會知道。”

姜善一愣,不說話了。

陸商的馄饨這個時候做好了,他拿起勺子吃馄饨,吃相很優雅,看得出來良好的教養。

“你不應該和雲獻混在一起。”陸商忽然道。

姜善皺眉,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陸商擡眼看了姜善一眼,道:“雲獻那個人,慣會算計人心的。只要他想,多的是人願意為他去死。可你不一樣,你是南平郡王最後的血脈,為了雲獻送命,不值得。”

姜善反問:“那如何算是值得?似你這般幫着如今的聖上為非作歹就是值得了?”

“為非作歹?”陸商沒有生氣,語氣依舊很平靜,“你知道陛下是個什麽樣的人嗎?你所了解的陛下都是雲獻告訴你的吧。你就這麽相信雲獻對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姜善一時間沒了話。

陸商看了他兩眼,道:“他有沒有跟你說過廢太子端蘭洲謀逆的事。”

姜善默了默,道:“先太子是被誣陷的。”

陸商輕嗤一聲,“不管他是怎麽對你說的,我只能告訴你,雲獻不是個無辜的人。”

姜善搖搖頭,“我不相信你。”

“無所謂你相不相信。”陸商低下頭吃馄饨。

姜善皺起眉,難不成陸商現在還是和雲獻站在對立面的人嗎?這麽想着,姜善開口道:“不管雲獻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做皇帝,一定好過當今陛下。”

“我不這麽覺得。”陸商道:“陛下是個有謀略有手段的皇帝,他在位三十多年,百姓安居樂業,即便不能說是一代明君,到底不至于被稱作昏君。”

姜善眼中全都是不可置信,“他想要奸淫我母親,害死我全家,對自己的親生子女都不手下留情,這樣的人還能是個好皇帝嗎?”

陸商默了默,道:“陛下即便私德有虧,到底無礙于百姓。”

姜善很不能理解這樣的說法,他直言道:“我認為,不管是做一個什麽樣的皇帝,首先他要學會做一個人。”

陸商擡眼,有些驚訝的看着姜善。半晌,他低下頭笑了,語氣中說不好是自嘲還是些別的什麽,“我也這麽覺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修身尚且不能,何談治國平天下。說什麽到底無礙于百姓,自欺欺人罷了。”

他将手中的勺子放下,拿出手帕擦了擦手,對姜善道:“告訴雲獻,他說的事,我應了。”

姜善不知道兩人說了什麽事,但憑陸商說的話他大抵也明白了,陸商這是決定要和雲獻站在一邊。

姜善臉上不自覺露出一些喜色,陸商看見了,問道:“你就這麽喜歡他?”

姜善一愣,陸商只覺失言,沒再追問,只是道:“在北鎮撫司的時候,我對你用了刑,現在向你道歉。”

說着,陸商拱手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禮,姜善連忙站起來,道:“不必了。”

陸商直起身,想了想,道:“我可以為你做一件事,當做賠禮。或者日後你若遇見什麽難事,我可以幫你一次。”陸商身上沒有什麽飾物,他只好從腰間翻出來一枚吉祥如意的銀裸子遞給姜善。

姜善還沒反應過來,愣愣的接過來了。

作者有話說:雲獻:說我壞話還勾引我媳婦兒,再給你記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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