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受過傷的人,知道該怎麽過得好。
薛嫣是一個演員,一個真正的演員。不是明星,更不是流量。
十八歲考上戲劇學院,安安分分的上了四年大學。大四的時候某大導演來學校選角,成了衆多被選上的女同學之一,演的也是青青少艾的女大學生。電影非常非常的成功,從開拍就倍受關注。上映後更是獲獎無數。
簡介裏帶着這麽金燦燦的一筆,薛嫣的起跑線就比別人離成功更近那麽一丢丢。靠着過硬的演技和認真做作業,拍一部戲就學會一些新技能的努力,戲約沒斷過。演過無數個女三女四女五……女N號。
二十三歲的時候,因為要演一個實習醫生,在醫學院體驗生活的時候,認識了研二的前夫。二十五歲,結婚。沒有什麽轟轟烈烈的愛情,就是在該結婚的年紀,找了一個合得來的男人,做了那個年紀應該做的事情。
二十七歲,又是下鄉體驗生活,灰頭土臉的背着當地特産的手工火腿回家,迎接她的是門口的高根鞋和淩亂的卧房。可能是拍戲拍多了,見識多了,她還能特別冷靜的拿手機,取證。然後離婚,讓那個惡心的男人淨身出戶,連身上那件她買的內褲都沒讓他帶走。
之後,跑到山溝溝裏窩了五個多月,成就了後來讓她在國際電影節拿了最佳女配角的電影。
再之後的日子平淡如水。光影裏體驗着不同的人生,回歸到薛嫣本人,跟任何一個大齡單身剩女沒多大區別。不将就、不湊合,認真工作,享受生活,享受單身。
一直到穿這個劇本裏。
丁雪雁的人生,是薛嫣絕對絕對不能忍受的人生。
憋屈成這個樣子,還做什麽人!
委屈了誰,都不該委屈了自己。
想想都生氣。氣得身上更難受了,頭更疼了。
這時候耳邊轉來親媽輕輕柔柔哄孩子一樣的聲音:“雪雁?雪雁?醒了嗎?”
頭疼欲裂的睜開眼睛。
嗯,好想死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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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眼是低矮昏暗的土坯房,舉架不會超過兩米五。房梁直接露在外面,沒有吊棚頂,牆上糊的報紙,靠窗的一面牆頂挂着幾個紙包的醬塊子等着風幹。木頭的兩扇窗框,窗戶是用二十厘米長寬的小塊玻璃拼接的,透光度差強人意。窗臺上晾着兩塊尿布。
她此刻是躺在炕頭最熱的地方,往右轉頭,邊兒放着個只有胳膊一半長的用紅布包裹得嚴嚴實實還拿布條綁得硬梆梆的孩子,光綁着還不算,外面還壓着個棉被。孩子臉熱得紅通通的,正睡得香,嘴裏吐着泡泡。确實是白白淨淨,一點兒也不像早産體弱的孩子。
孩子的身邊兒,坐着的老太太,就是丁雪雁的親媽劉春蘭了。黑綿襖外面套着灰色的的确良外套,很簡單,很直白的全國統一的直筒子雞心領樣式,黑色的褲子,花棉鞋,這會兒正盤腿坐在炕邊看着她。手裏還拿着勾針和半成品的小毛衣。大姨已經走了,屋裏這會兒就她們娘仨。婆婆一直在廚房忙活着。
劉春蘭見閨女醒了,把手裏的活計往炕上一放,擡腿下地,繞過孩子,到丁雪雁的頭上,要扶她坐起來。“醒了就起來喝湯吧?你大姨特意給你買的豬蹄,喝完就有奶了。快起來吧……”
薛嫣,啊不,這會兒該叫雪雁了。
雪雁借着親媽的力,掙紮着坐起來,稍微這麽一動,身下流出好大一股子惡露,難聞的氣味兒透過身上的薄被子都能聞到。更不用說一坐起來,身上又酸又麻又疼的難受了。
雪雁媽扶着她靠牆坐好,順手把墊在她身底下的一大坨已經被黑血浸透的最古老的那種粉紅色的衛生紙抽出去,又卷了一大坨新的放在她屁股底下。動作熟練到不行。
這就算是清理了?
雪雁看得都想吐。這是什麽衛生習慣?
這麽坐個月子下來,能不落下婦科病嗎?
哎,頭更疼了。
還有那孩子,有那麽包的嗎?綁成個棕子了,孩子不難受啊?能喘上來氣兒嗎?
又綁又包的,還壓個被,炕還燒着,熱氣從下往上沖,孩子不得起熱痱子嗎?
五六年前,演過一部醫療題材的偶像劇裏的惡毒女四號,醫院婦産科主任。技術強大,人品極差,專跟女主角過不去的那種。戲裏有大段大段的專業術語,還有一些上手的鏡頭,為了演好,她可是正經做過功課的,背過好多兒科的資料,還特意學了小兒推拿。還算是知道點皮毛的。
就她這個半吊子看來,如今這屋裏的産婦和嬰兒,處處都不對。
“來來來,雪雁哪,湯正熱乎呢,先喝了吧。喝完湯吃飯。”雪雁婆婆端着一個直徑有藍球那麽大的搪瓷盆進來,放在炕沿上,又把放在炕沿下的炕桌搬上來,放在她身邊兒。直接把盆往桌上一放,站在炕邊等着她吃。
先不說破破爛爛都掉漆的搪瓷盆子幹不幹淨了,光看着那湯上浮着的一層油花子,雪雁就犯惡心。
怎麽吃啊?
不過這湯确實是補,醫書上也是這麽說的。
養好身體是第一要務,再不想吃也得吃。
“沒有碗和勺子嗎?”就這麽直接喝呀?
兩老太太都盯着她看,一臉的問號。
得,就這麽喝吧。
端起來,忍着惡心,喝了一口。
“沒放鹽?”
什麽滋味都沒有,只有油膩,就是天上的龍肉,她也咽不下去啊。
哪本書上教得産婦不能吃鹽了?是,不能吃太鹹,可也沒說一點兒鹽不讓吃啊。
“放什麽鹽啊,對身子不好。将就将就,當藥吃吧。”雪雁婆婆倒是沒多想,直接就怼回去了,又不是頭一回生孩子,這怎麽還矯情上了?
“親家母,少給她放點兒鹽吧。油大,不好咽。”倒是雪雁媽,明顯更寵閨女,看雪雁都快吐了,出聲幫着要鹽。
“行。”人家親媽都說話了,婆婆不好反駁,就去外間廚房拿鹽,十幾秒就回來了,拿着一根筷子,上面粘了幾顆粗鹽沫子,在湯裏攪和了兩下。“這回行了。”
雪雁還能說啥,閉着氣,大口悶的,一口喝下去多少算多少,死活不喝第二口了。她婆婆看她不喝,又把湯端回爐子上煨着,下頓還能接着喝。
回來的時候,還是兩個小盆,一手一個。一個裏面是小米粥,一個裏面放着六七個雞蛋。
還是沒有醬,幹噎雞蛋?
都服氣了。強忍着噎了一個雞蛋,拿粥順下去的。
倒是小米粥,好喝。一盆粥全都幹掉了。
就這麽點湯湯水水的東西,灌了個水飽。前面三天,還沒有豬蹄湯,那真是一點兒營養都沒有,能有奶?才怪了。
雪雁婆婆可沒空管兒媳婦的精神狀态,心情好不好。見她吃完了,麻利的收拾完碗筷,圍裙一解,往牆上一挂,“親家母,那我就先回去了,家裏還好幾口子等着吃飯呢。”
親媽來伺候月子,她這個當婆婆的一天來給做兩頓飯,兩個大的也是她看着,夠可以的了。別看就前後院住着,瞧着方便,可她家裏老的老小的小,六七口人吃飯,還有那麽些個兒媳婦比着,對老二媳婦這樣,都在背嚼舌頭說她偏心眼呢。
“媽,我想躺一會兒。累。”婆婆總算是走了,雪雁坐不住,就想躺着休息。
什麽都是陌生的,也不想說話。
一切都讓人絕望。
她需要靜靜的想想,該怎麽繼續活着。
“哇……哇……哇……”沒安靜上兩分鐘呢,孩子醒了。
雪雁側身掙紮着要起來看孩子,不知道是餓了還是拉了屎了。
“你老實躺着,用不着你。”雪雁媽手速很快的處理了孩子的問題,換了尿布,又重新給綁上。雪雁嘴開開合合好幾次,到底沒說什麽。
換完尿布,又拿個奶瓶讓雪雁把着喂奶。雪雁沒奶,這奶是大姨家的大兒媳給送來的。她家的小閨女才四個月,正是吃奶的時候,家裏夥食好,奶水足得很,天天過來送兩次奶。小丫頭就是靠着她大舅媽的奶水和米湯活下來的。
“媽,後天我哥和強子來的時候,你跟他們說一聲,讓他們幫我找找李立海,找到了讓他趕緊回家。”
人在陌生又過于安靜的環境裏待着,容易慌。
雪雁躺沒多久,覺得還是該把最大的毒瘤先解決。
李立海那個王八蛋,媳婦生孩子都不着家。快兩個月沒回過家門了,不知道在哪兒鬼混。
“那王八犢子,找他幹什麽?你別讓他回來氣我,他回來我就走。”雪雁媽一聽閨女要找李立海,還以為閨女月子裏情緒上來,又想那鼈犢子了,氣得直接爆粗口。
“不是,媽。我讓他回來,離婚。”
早死早超生。
“離婚?你可別拿話唬弄你老娘。”雪雁媽一點兒都不信。丁雪雁對李立海有多癡迷,沒人比她這個親媽更了解。離婚?打死她都不信。
“真的,媽。我受夠了,這樣的老爺們,有跟沒有也沒差什麽。我以後帶着孩子自己過,讓他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