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很是疼愛。
雪照蹙眉,莫名的,心內更加不舒服。
郭爺又将那鐵頭兒一頓死去活來的拷打,問出許多有用沒用的消息。雪照端坐椅上,左耳進右耳出,一個字沒能聽進心裏,他揮揮手,命郭爺将血葫蘆似的鐵頭兒拖下去,眼不見心不煩。
郭爺摸了摸腦袋,鬧不明白殿下葫蘆裏裝的什麽藥,只得照辦。
人走清淨了,雪照獨個兒在燈下呆坐一陣,蠟燭漸漸融盡,他回過神,吹滅燭火,順勢躺在躺椅上。
黑夜的帳篷裏更顯得寂靜,月光水似的躍動,浮現在白帳上,黃梨木小幾上,雪照平靜的臉上。
他毫無睡意,望着帳頂的月光。
那日,師子章昂着下巴,理所當然的将天青納入自己身後,那獨占所有物似的模樣,再次在他心頭顯現。
雪照面無表情,心頭又泛起一陣一陣煩躁。
很輕微,很難以忽略。
他不由自主又蹙起眉。
第二日,雪照房中喧鬧至極,來往雜役健步如飛,他身旁聚集着濟麟等人,正在研究沙盤。
雪照做事專注,目的性極強,說得出做得到,他這幾日已籌謀好給叛軍重重一擊,此刻,沙盤上密密麻麻,俱是他插下的兵旗。
濟麟與郭爺等帶着一桶黑色箭頭的箭矢進入營中,放于沙盤前。
郭爺向雪照道:“往年,咱們與鐘天青交手,那鐘天青幾次險些喪命,可都讓他僥幸逃脫了,這次必要他無處可逃。”
濟麟道:“這些箭頭上都淬了‘寒煞人’,毒性極強,咱們的弓箭手換上這些,他們有九條命也難活着回到南邊。”
雪照點點頭,問:“師子章帶親随從此處逃走,此消息可屬實?”他點着沙盤上的重重黑石山。
濟麟道:“咱們的探子十分肯定,他打算留鐘天青和大部隊在此轉移視線,自己趁亂逃回南邊。”
郭爺嗤笑一聲,“這是把他逼急了,打的他毫無退路。殿下,咱們是否截殺?”
雪照的目光落在黑石山上的羊腸小道,語氣随意又帶着些莫名的冷淡,“殺呀。”
濟麟跟随雪照數年,這次不知為何,隐隐覺得要動些真格,他興奮地抱起毒箭,領命而去。
次日淩晨。
雪照放眼望去,叛軍大帳一個個像沙灘上的白石子,安安靜靜伏在魚肚白的夜空下。
很安靜,很老實。
“呼!呼!”寂靜的山林中傳來粗重的呼吸聲,濟麟彎腰小跑着撥開橫七豎八的枝葉,跑到雪照近處卻不敢出大聲,呵着氣道:“來了,正從黑石山上過。”
這話也沒個頭尾,但雪照自知他指的誰。
樹林中隐藏着最頂尖的弓箭手,各個都是最狠辣無情百裏挑一選出的,箭矢上淬着‘寒煞人’,弓箭手還身負軍中最兇猛的□□——這□□從盯守叛軍處調來了十之六七,所有的殺手锏都被雪照殿下派來搞今晨這重頭戲。
雪照在叢林中潛行,四周的樹林簌簌而動,無數人靜靜湧向黑石山上盤桓的羊腸小道。
天色微明,果然小路盡頭轉來一行人。
那十幾個人護衛着一輛青布小車。
呵,如此地步了,那人居然還要乘車。
濟麟目光飄向雪照,只見雪照微微凝神,一個擡手——
無數箭矢與□□齊齊飛出,那可憐狹窄的羊腸小道頓時被轟地體無完膚。
包括上面的人。
雪照沖進土霧中,濟麟早幫他從一堆石頭木板中翻出一個人。
那人從青布小車的車板裏滾了出來,竟然并不逃跑,只是撐着腰杆半躺,穿着一身熟悉的青衣。
雪照皺眉,“是你?!”
天青靠着四分五裂的車板,咧嘴一笑,“又見面了,殿下。”
雪照一看就明白是怎麽回事,點頭道:“鐘将軍倒是忠心。”
天青十分謙虛道:“哪裏,子章殿下給我飯吃,我就給他命。”
濟麟終于明白過來,起身要追,雪照道:“不必了,鐘将軍神機妙算,想必子章殿下已趁亂從軍營逃脫。”
天青輕咳一聲,更謙虛了,“謬贊,謬贊。”
雪照望着他。
濟麟跟随雪照多年,最擅長從他神色揣摩心思。
靜了一會兒,雪照轉身走了。
濟麟會意,立刻上前将他從木板上踹下來,拿繩子粗暴的捆了,随便找了塊板子綁住拖着走。
雲光軍清理小道,這一場辟邪軍有死有傷,可是雲光軍也并不曾贏。
因雪照未說話,路邊善後的士兵,跟随他身後的濟麟郭爺等将士都不敢多言。
濟麟估摸着雪照因戰事心情不佳,可偏偏此刻那鐘天青還在聒噪:“殿下!上次匆匆一別,我還未謝你救命之恩。”
“殿下,你怎麽不說話?”
“殿下,你看這黑石山,傳說是姑射族的老穴,姑射族你知道吧,據說男子也能生子……哎呦!”他頓住,吸溜着氣,從後腰壓在木板處,拔下一根箭矢,喃喃道:“這是什麽時候中的箭?”
他向後一摸,後腰本就負傷,血窟窿似的血肉模糊,一時間也分不出那箭矢是射中他還是碰巧被他壓在身下。
雪照回頭淡淡的瞥了一眼,繼而目視前方,一路面色沉沉,不知在想什麽。
鐘天青本在聒噪,瞧他臉色之後,莫名有些心慌,後腰又流血不止,仿佛被人摘了腎似的,他虛的挺不起腰杆,斜靠在木板上,一陣陣頭暈眼花。
後腰的血細細流灑在山石小路上,鐘天青漸漸從嗓子眼到嘴唇陣陣發幹,他幹咽了幾下,忍不住向他身旁的郭爺小聲道,“唉,我說,郭爺,給弄口水喝不。”
隊伍氣氛極其沉默,這一句話從他身旁的郭爺乃至前方的濟麟、雪照無一不能聽見。
郭爺還未說什麽,濟麟搶先回頭,“鐘将軍,我勸您還是少說幾句話吧。”他瞧了一眼臉色極冷的雪照,笑道:“少惹些眼或許還能多活一兩天。”
他聲音嘹亮,四下聽得清楚。
鐘天青擡起下巴瞧了瞧,隊伍前方的雪照,側臉冰冷,沒有絲毫表示。
鐘天青翹着嘴角,垂下眼,嘆了口氣,“行叭。”
這一世……這烏七八糟的反派人生,這次也許真的到頭了。
不過……
鐘天青想了想,反而笑了。
也沒啥,沒什麽可留戀的,跟上一世一樣,都是混亂,無序,疲憊的日子,沒什麽好過的。
他在微笑中,不由自主的擡起頭,望向隊伍的前方。
雪照的背影停下,山路前一隊人馬趕來,向他叩拜,這本是接應他前後伏擊師子章的隊伍,恨聲禀告:“屬下奉命在此埋伏,不敢妄動,可那辟邪軍不知從何處得來消息,竟偷偷伏擊屬下,屬下與他們一陣厮殺,已将他們擊殺,只是咱們也損傷慘重。請殿下許咱們追擊,砍了那師子章的狗頭挂上旗杆,為死傷的将士們報仇!”
雪照點頭道:“此時追擊也無益,師子章早該越過争渡河了,不過你放心,将士們不會白死。”
他微向後側臉,淡淡地說:“師子章的愛将已被擒獲,就用他祭将士們。”
鐘天青躺在破木板上,枕着手臂,不禁又咽了口唾沫。
那些将士們聞言大喜,他們自然人人皆知鐘天青的大名,抓了他,離抓師子章就不遠了!他們驚笑着前後對視,忽然想起什麽,又道:“殿下,就在方才您過來時,這山腰的小路顫動了幾下,您那邊可有異樣?”
雪照本打算上路了,聽了這話停下腳步,他遲疑道:“方才雖有箭矢轟發,但也不到山路震顫的地步。”
他們一起看向前方小路,蜿蜒安靜,在拐彎處消失,仿佛靜候他們前去探尋。
将士們沉聲道:“這鐘天青狡猾多詐,屬下怕是有異。”
濟麟一轉眼珠,劈開衆人直接拉起在破木板上扮作半死不活模樣的鐘天青,“說,你們還打算玩什麽鬼把戲,敢說假話現在就割了你的頭。”
鐘天青死人堆裏爬進爬出多少回,豈能怕這等威脅,他笑嘻嘻道,“別害怕 ,真沒有,這小路無遮無攔,哪有作手腳的地方。再者要是在這有個地動山搖,咱們不一起死嗎?”
濟麟想了想,把他向前大力一推,抽刀道:“那你走在前。”
鐘天青身軟無力,一腳向後跌靠在一處凸起的白色山石上,後腰血蹭了半個石頭。他被推開時,與雪照貼臉而過,雪照厭惡極了似的,輕皺着眉,側開臉。
那一瞬,鐘天青心裏丢了什麽東西似的,一陣虛空,他虛虛攥起無力地手心,揚起眉毛沖濟麟道:“你要我走,我就走,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濟麟提刀向前:“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就在此刻,山路忽然一顫,濟麟腳下頓住,表情凝固:“怎麽回事?”
鐘天青微驚之下,扶住身後的山石——似乎身後石頭抖得尤其厲害。
他擡起頭,看見不遠處的雪照也微擡起臉,望向高處,雪照輕皺眉頭,他的慌亂也是蜻蜓點水式的,只肯露出兩分。
鐘天青愣了一下,整個山頭大幅晃動,山路上密密麻麻的人俱左搖右擺起來,身後的石頭發瘋似的震動,他吃驚地向後看了一眼,還未回頭,聽得周圍齊聲尖叫——遠處的山路轟然斷裂,一半将士毫無防備地随之墜落。
這下可炸了鍋,将士們立刻私下逃竄,就在此刻,山路邊高逾數丈的石壁攔腰齊斷,牛馬大小的石頭,盆碗大小的碎石迎頭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