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鐘天青勉力沖去,抱住還站在原地的雪照,攔腰向後帶去。
他兩人剛離開原地,那些靠路邊站的将士已紛紛随着坍塌的路沿滑落。
四下一片驚叫連天,呼喊逃命。
鐘天青和雪照二人躲在山路內側,被這莫名突發,毫無預兆,絲毫不講道理的天災鎮住,誰也沒來得及反應,只見路面從邊緣接連坍塌,直坍到他二人眼前,鐘天青避無可避,本能的抱住身旁人向後一躲,他身後那一直劇烈顫動的山石,轟的一聲從中間碎開,二人猛地跌落,互相纏抱着滾了下去。
在黑暗颠簸中滾了數滾,沒多久便停了下來,坡度不高,但有無數不知名的尖銳物體滿鋪其上,鐘天青下意識想将懷中人裹得更多,停下時,他渾身刺痛,不知被紮了多少窟窿,手臂抽搐着抱得死緊。
直到雪照費勁從他懷裏掙出頭來,帶着薄怒将他推開。
鐘天青橫着虛弱無力的腰身,索性就地裝起流氓。
雪照趕到他們跌落處,那裏早已被巨石橫檔,還能隐隐聽到巨石外的呼喊聲,士兵正在外掙紮求救,仿佛人間地獄。他使出全力推那石頭,也未能移動分毫,片刻之後,巨石外連呼喊聲也沒了。
外面的人大約全掉落山崖,而他和鐘天青則被困死在這山洞中。
雪照按着冰涼的石面,怔怔不語。
後面的鐘天青裝流氓裝的很安靜。
雪照回頭,氣不打一處來。
鐘天青見狀立刻收起貴妃醉酒的姿态,扶着腰撿了幾根枯枝生起火。
有了光,他打量這山洞,高不知幾許,黑洞洞,有數丈寬窄,堆積着嶙峋的大小黑石,有涔涔流水環繞其間。鐘天青匆匆看了一眼,只一眼間便有一種奇妙的感覺:這裏以前有人居住過。
他還未來得及深思,眼前白衣一晃,雪照也來到火光處。眉頭輕皺打量山洞。
鐘天青笑着挪了挪屁股,拍着身側空地,道:“殿下不必煩擾,雲光軍大部隊還駐守山下,看上面出了意外,必會前來尋找。”
雪照沒理他話茬,坐在他對面,火光映面,他依舊眉頭輕皺,似有煩思,仿佛鐘天青在他面前,已讓他煩極了。
這個嘛,鐘天青理解,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破他好事,他自然看自己不順眼。
不過……鐘天青一樂,臨死前還能和他共處一洞,也挺好的,畢竟他……不招人讨厭。
他扶着後腰,剛才不要命的去拽着雪照,抻着那裏傷上加傷,就算一會出去,雪照不殺他,他也不知自己還能活多久。
鐘天青微微一笑,望着雪照,雪照終于忍不住,略帶些明顯的不耐煩,“你看什麽?”
鐘天青眨眨眼,随便編了個理由,笑道:“沒事……我只是想,子章殿下此刻怕是已過了河。”
沒想到他這句話徹底惹惱雪照,向來體面矜持的人,七情上臉,神色冷得像冰山,豁然側過臉,竟又走了。
“哎……”鐘天青一臉莫名。這樣和氣的人,自這次他二人一碰面,一直臉色不佳,可見他是真的把雪照氣到了。
他搔搔頭,收起不自覺挂出來的笑意。姿态悠閑靠着石壁——實則是養傷。遠處,雪照在漆黑的山壁上仔細查看、摸索,山壁黑的無法辨識,只有雪照冷白的側臉微微反光,下颌上是紅潤的唇,很柔軟的樣子。
鐘天青看了一會兒,身體略有力氣,堅韌的爬了起來,他踱過去:“方才我想對你說,這裏似有人住的樣子,雖沒有留下什麽人用的器具痕跡,但這大小石頭像是有人可以擺放一般,可坐可卧,甚至還有內室外室……”
他邊走邊摸索着那黑色石壁,上面似有勾畫的溝壑,像是什麽圖案,他一喜:“果然。”
離他極近的地方,雪照赫然側臉閃開——他二人離得極近,唇幾乎擦上另一個人的唇。
鐘天青回過頭,目光從他臉上掠過,在某處不經意的盯了一眼又很快晃過。他佯作抱怨,嘟唇道,“你躲什麽?”
雪照的目光比身體閃的還快,有些冷淡的道:“離我遠些。”
鐘天青一個人站在原地,渾身犯癢癢,問道:“為何要離你遠些?”
他追着雪照坐在火堆前,湊上來道:“你當年上我的時候也沒讓我離你遠些……”
一句孟浪話出口,他立刻咬舌似的閉了嘴。
火光映地人微醺似的,他直戳戳停在雪照肩膀下,一個近的有些逾越的距離。
雪照只需略低頭便能親到他。
雪照煩不勝煩似的,揮手頂着他肩,将他推開,那是一個保護自己的動作。
鐘天青順勢坐直,他摸了摸鼻子,溫暖的火光讓這漆黑的山洞浮着淡淡的暧昧。
倆人都沒說話,也沒人深究那山壁上的圖案了,或許是獵人留宿山野時留下的痕跡,又或許是什麽僧道在這裏修煉過——有什麽要緊的呢。
鐘天青靜坐了一陣,臉上不自覺又露出了淡淡地微笑,——或許是火光暖熱地讓人幸福吧。
光影閃爍裏,他伸手摸向自己懷裏,那裏藏着兩個小包裹,一個略大些,白色油布紙包着,是昨夜揣進懷裏的一小塊紅薯。另一個很小,紅色油布紙包着,略有舊痕,已在懷中深藏了一段時間。
他的手在兩個小包裹上來回摩挲游移,過了一會兒,捏住大的白包裹,揭開油紙,舉着那塊小紅薯,笑道:“殿下,要不要吃點?你那些手下從山下上來,若是路不好走,怕要到晚上了。”
紅薯十分秀氣,只有成人手掌一般大小,被他掰成兩半,更是小的可憐,不足成年人三口吃的。
雪照瞥了一眼,正過臉,“我不吃。”
鐘天青還是将紅薯掰成兩半,看了看,将圓潤飽滿的那一半留下,撿着尖頭那端吃了。
鼓着腮幫子咀嚼時,他莫名覺得身邊的人似乎不那麽氣了。
殿下心,海底針。
鐘天青三兩口塞完紅薯,手撐着後腰向下蹭了蹭,那裏不停滲血,他自覺自己這反派最後怕是要死于虛虧。
雪照的目光從他身上略過,停留在火焰上。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說:“可以封住穴道。”
鐘天青一聽他開口,心裏就癢癢,仗着死期将至,非要去惹他不可,虛弱的說:“內力不足,封不動。”
他轉過身,露出褴褛軍衣下傷痕累累的背部,漂亮流暢的肩頭,在半明半滅的火光裏服帖的伏倒,“要不殿下賞臉,替我封住?”
身後的人沒有出聲,鐘天青等夠了,正要笑着圓場,忽然,那人從後面輕輕地貼近了他。
聞到那氣息時,鐘天青便如害怕般起了一身白毛汗。待兩只微溫的手按住他的後背,一股巨大的麻意從脊梁骨閃擊全身,他控制不住的後背一抖,怕冷一般。
真是丢人極了,鐘天青恨不得把臉塞進地裏。
身後那人不知發什麽呆,注視他的後背,許久沒有動作。
鐘天青沒有回頭,他在黑暗裏低着頭,後背格外敏感,身後人的目光仿佛有了實質,從他身後掠過,單是想象那人的目光此刻正注視他,他情不自禁,從脊椎骨到肌肉渾身一抖動,然後停不下來似的,又是一抖。
鐘天青實在是忍無可忍,豁然擡起身,努力犀利地對上雪照的目光。
他抱肩的手臂細微的顫動,卻發現雪照的面色也十分複雜,他看不懂了。
只得尴尬的調侃他:“殿下?你這是什麽眼神?我這身傷可是拜你所賜。”
雪照依然是那種又煩又氣的模樣,撇開了臉。
鐘天青很不怕死的:“怎麽?心疼我啊?”
雪照沒理他。
鐘天青又道:“心疼我還要殺我?”
雪照依舊沒理他。
鐘天青晃着腦袋,“殿下,等咱們出去還殺不殺我啦。”
“殺。”雪照利落地道,仿佛回答出慣性一般。
“也不必答得這麽快。”鐘天青笑了笑,袖子底下攥住手心,沒再晃腦袋。
靠着石頭半躺了一會,他忽然揚手抛向雪照一物,雪照瞬間抓住那物,打開手心,竟然是半塊冷了的紅薯。
鐘天青啧了一聲,望着空中,“咱倆湊一起怎麽總是吃紅薯?湊合點吧,免得手下還沒來,先把自己餓暈了。”
雪照看了看手裏,這次倒是沒犟,挺乖的,慢慢咬了起來。
紅薯圓圓的,是甜的、飽滿的那一端,被留了下來,雪照垂眸,他進食時總是很安靜。
說殺他的時候說的理直氣壯,不假思索,吃起東西來也不客氣,鐘天青撐着下巴瞧他,在他旁邊晃悠,“殿下,好吃嗎?我自己烤的,殺了我可就吃不着了。”
“……”
“殿下,我背好看嗎,殺了我可就看不着了。”
“…………”
鐘天青晃到雪照眼前,鬼使神差的,“抱我一下吧,殺了我可就抱不着了。”
他臉頰染上不明顯地,醉酒似的微紅,微微垂着眼,目光落下處,是漂亮的肩頭。
雪照怔了一瞬,他的嘴唇忽然被另一柔軟濕潤的嘴唇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