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王金虎話剛落音,那青年緩緩道:“你們不能殺我。”
王金虎回頭看他,衆将士們也看向他,這是他們第一次聽他開口。
鐘天青有些別扭,始終望着別處,他清了清嗓子,道:“羊羔有孕,尚且不殺,”他咬咬牙:“我有孕了。”
幾千幾萬人好奇的等他說不能殺的原因,等他說出這四個字時,四下僻靜了一瞬,然後有人冷不丁“哈”的一聲被逗笑,接着海浪似的,衆人發出一陣又一陣笑聲。
連王金虎都笑了,直到他看見了雪照。
雪照整個人像是被封住,頓了許久,他緩緩走向鐘天青,在一陣陣嬉笑和污言穢語中,走到他面前。兩人面對面,直到把對方的發絲,面容,神情,衣飾看的清清楚楚。
雪照還是一身雪白的暗紋流光的華服,冠發整齊,無數人仰慕的那張臉上凝着眉,是一種近似憂慮的、複雜的、說不清的神情。
而鐘天青還是一身熟悉的破爛舊衣,還有一身熟悉的漂亮風采。
鐘天青沒再回避目光,凝視着眼前的雪照。
雪照嘆了一口氣,緩緩上前,替他輕輕解開身後的捆綁。
鐘天青肚子有許多解釋和說明,但他還來不及說,便不用說了。
因為雪照對身後人說:“帶他回我那裏。”
一刻鐘後,雪照卧房的西廂。
鐘天青還是那身破舊衣服,坐在大榻幹淨華麗的錦褥上,正左右張望。
他對面坐着一個老者,正是雲光軍有名的畢大夫,畢大夫按着他的脈搏已診斷了許久許久,屋子裏站着雪照、濟麟、郭爺。除雪照外,那二人皆是屏息靜氣的等待畢大夫宣判。
終于,畢大夫診完了脈,深吸一口氣,然後,他沖那三人道:“他身上有姑射族的血脈!他是姑射族人!老天爺,這可是早已絕跡的神族了。他竟然真的能承孕!老夫真是生平未遇。”
濟麟和郭爺倒吸了一口氣,對視一眼,只覺目瞪口呆已形容不了他二人神情。
雪照負手而立,至今仍覺得有些懵,他想問的太多,一下子堵在心頭。
畢大夫感慨完之後,頓了片刻,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醫者眼中無其他,他激動地道:“姑射族與別族不同,男子之身不僅能承孕,且懷胎還分外牢固,”他倏忽轉過身,指着鐘天青:“是不是?”
鐘天青愣了一下,道:“……是。”
畢大夫贊嘆道:“那就對了!”
“這是姑射族人的好處,”他砸了砸拳,“但是!我們一定要多加小心!姑射族雖然懷胎牢固,但是懷孕症狀也分外強烈!”
他激動地踱來踱去,問鐘天青:“你這些日子是否頭暈惡心,是否畏寒,是否嘔吐?”
鐘天青張張嘴,“……是,但現在已經好多了。”
他想了想,道:“曾見了血。”
畢大夫道:“那必然是你在行軍途中,沒有保養,現在脈象已平穩。”作為大夫,他順嘴道:“既知有了身孕,便該好好保養自己……”
說完畢大夫沉默了一會兒,濟麟和郭爺也沒說話,這件事不能細思,細思全是尴尬和沉默。
唯有雪照的目光落在天青身上,然後,他問畢大夫:“這些症狀多長時間才好?”
畢大夫說:“依姑射族的特殊情形,症狀來得早,去得也早,他既說好些了,屬下推測最多再過半個月,這些症狀便全消了。”
鐘天青暗地裏松了一口氣,這些日子他簡直比打仗更難忍受。
雪照點了點頭。
“但是,”畢大夫思考了一下,又道,“畏寒、頭暈等症狀消了以後,他并非便如其他人一般好了,姑射族與衆不同,他會有一些別的反應。”
他看了雪照一眼,皺眉道:“在姑射族,胎相安穩後,承孕人心境會起伏不穩,格外渴求另一半,需要另一半時時撫慰陪伴,否則……便會焦慮不安。”
鐘天青聽了畢大夫的話,尴尬的心裏發毛,他立刻道:“我又不是女人!哪有那麽矯情。”
畢大夫嘆了口氣,沒有與他多言,走到書桌前,欲寫張補藥單子,但他提起筆卻又停下。
這鐘天青是誰他知道,如今情勢如何他也明白,是否還需要他開安胎藥……
他正猶豫時,聽見雪照溫聲道:“煩請先生開張藥單。”
雪照身後的濟麟與郭爺微妙的變了臉色。
畢大夫開了藥單,囑咐天青休息,雪照濟麟等三人便回到正房,雪照将藥單交與郭爺去辦,自己徑直來到書案前坐下。
濟麟實在沒忍住,心有餘悸:“天下竟有這般荒唐的事……”
他搶上來問:“殿下,您是什麽打算?外面演武場的将士們還等您……等您回複呢。”他不敢說出絞殺這個詞。
雪照對他道:“研磨。”
濟麟愣住,雪照拿了紙筆,凝神思索一回,輕轉筆尖,在案頭袅袅香煙中,寫下滿滿一頁紙。
他寫完後,拿出自己的私章,慎重的親手蓋上。
郭爺和濟麟一見此般,便知他是給天家修書。
正在此時,卧房門外風風火火走進一人,正是師子楷。
他急聲道:“到底怎麽回事?外面傳說……”
他停下腳步,目光在房內三個人臉上轉了一圈,驚嘆道:“老天爺,竟然是真的……”
房中人沒人理會他。
靜默了一會兒,濟麟低聲向雪照道:“您素來受天下敬仰,加上這次又拿下南境,盛望空前,在這種時刻……與辟邪餘孽沾邊的事可千萬要慎之又慎。”
雪照沒有回答。
濟麟追了一句,低聲道:“況且雖是盛望空前,但也危機四伏……”他眼神向師子楷處飄了一下。
雪照垂眸,思索了一陣,望向師子楷,口中道:“我信他。”
師子楷一瞬間熱了眼眶,低下頭掩飾。
濟麟心都涼了,“砰”地一聲跪下,“殿下千萬三思,外面數萬雲光軍還等着跟您要人呢!人多口雜,人心難測!萬莫順行時翻船!”
雪照沒有回答,安靜的坐在案前。
師子楷熱着眼眶望着他,心中蕩起一陣陣更熱的漣漪。他平複一陣,向濟麟冷靜地道:“若有人說陛下沾染辟邪餘孽,那濟小将軍的繼父是鐘天青的親爹,濟小将軍也脫不開幹系啊!”
濟麟瞪大了眼:“你胡說什麽,我繼父怎麽會是……”
他頓住。
鐘天青,鐘禹生。
師子楷淡淡的道:“怎麽不會是,我對你提過,你不去查,我便替你查了。”
濟麟向雪照道:“屬下真的不知此事!屬下母親自外公去世後便神智不清醒,入贅的親生父親又早就去世,家裏本看不上這鐘禹生,但我們孤兒寡母,母親也就勉強招他入贅,并沒有細究他的出身,十幾年來,屬下就從沒正眼看過他!他……怎麽會是鐘天青的爹……”
師子楷涼涼地道:“這些鐘小将軍怕是要一一與外面的将士解釋才行。”
濟麟無言以對。
師子楷望了一眼雪照,道:“謝謝皇叔信我,我……外面那些人,我去安置,皇叔,你放心吧。”
雪照向他點頭,他飄然出去了。
雪照拿起自己寫的信函,那紅彤彤的金貴印章下,滿紙黑墨,上面第一條便是請罪,亂戰中自己與敵将情不自禁一夜忘情,是錯。第二條細說了如今狀況,鐘天青的特殊身體。
還有第三條。
雪照看了看,将信函合上,裝入信封,命人快馬加鞭的送去京都了。
這邊西廂,鐘天青自他們走後,便長舒一口氣,在榻上端坐了一會兒。房門外靜悄悄,竟然沒人理他,他輕手輕腳下了榻,拿了圓桌上的蘋果,三兩口啃完了,然後扶着腰在榻上小心躺下。
看情況,如今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
但是,他揪着頭發發愁,師子章還在大獄裏,他要如何才能救他?況且,如今他身在此處,又見不到他,他真讓人砍了頭自己連搶救都搶救不得。
以後自己要日日與雪照見面嗎?像今日這般極近地面對面?
鐘天青頭皮發麻,只是想一想手腳便不知往哪裏放。
對了……以後他還會大着肚子……
鐘天青崩潰的把頭埋進枕頭裏,亂捶亂打。
不行!
他撐起頭,面無表情的想,他最好回到牢裏去,或者不在雪照眼皮子底下也好啊他蜷縮在床上,咬着手指頭,忽然靈關一現,想起方才大夫的話……
他有了主意。
一個多時辰後,夜色降臨,天青房間始終沒有人踏足一步。
就在天青懷疑雪照圖謀将他活活餓死時,房門吱呀一聲,輕輕開了。
天青一瞬間渾身緊繃,心髒發漲——他以為是雪照。
來人腳步輕盈安靜,是個女子,鐘天青渾身洩了力氣,側身一看,果然兩個侍女打扮的妙齡女孩,各托一個餐盒,給他送晚餐來了。
每個餐盒裏各端出兩三樣菜肴,小圓桌片刻功夫鋪滿了飯菜,整個房間香氣四溢。
鐘天青沒動,等她們安靜無聲的走了才下榻,他來到圓桌前,順着門縫向外偷瞧,院子裏黯淡無光,外面人不知在做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對不起又是瘦小的一章,然而為了這瘦小的一章,作者已經爆肝寫到晚上一點……對不起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