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鐘天青全然不知外面早已沸反盈天。

他看着桌上的菜。

菜肴只有幾樣,沒有大魚大肉,大多是烹制的看不出原材料的菜品,剩下便是草藥青菜似的東西,但對拘禁而言算豐盛。

應該不會有毒吧……鐘天青盯着菜肴轉了三圈。

應該不會,且他實在是餓昏頭了,他便坐下試探着嘗了一口。結果一動箸便停不下來,風卷殘雲一般将桌上飯菜全動了大半。

吃飽後,他放下碗,心裏漸漸湧上羞慚。

他真是好饞啊……

他以前從不評價飯菜優劣,粗茶淡飯他從不挑剔,精致細脍也照樣入口,極端艱難的時候,生土豆冷窩頭他也吃得。

饞這件事,對他來說過于淺薄和幼稚了。

他輕輕抱住頭,但如今他就是這般淺薄幼稚。

唉。

吃飽了,他才想起自己忘了點什麽……

他無奈的拍了拍額頭,下次,下次一定要記得。

此刻,外面演武場。

演武場上的人被鐘天青冷不丁自爆有孕逗笑,又眼睜睜看着雪照将他帶走,他們的笑容凝結,不知這是什麽情況。

有人對王金虎道:“這鐘天青真會扯,他忘了自己是個男人了嗎?居然說自己懷孕了?”

另一人道:“怕死怕瘋了,胡說八道了呗。”

先前人道:“可是殿下怎麽像是信了呢?直接将他帶走。”

另一人道:“這……誰知道!”

王金虎心事沉沉,沒搭理他們。

此時,有人散布剛聽來的小道消息,“畢大夫剛去殿下房中診治過鐘天青,他竟然是姑射族後人,确實有孕了!”

場上聽到的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先前與王金虎說話的人喃喃道:“娘孫姥爺,真是什麽事都有!”

他們震驚了片刻,有人笑的猥瑣,“乖乖!這人外號第一屠刀,看着并不娘氣,竟然是個捅□□的!還是個被捅的!哈哈哈哈!還能捅出孩子來。了不起!”

“孩子爹是誰?此人有膽魄,這種活閻王都敢壓。”

有人直接開罵:“哼,這種破落戶出身的爛貨,說不得做了多少肮髒事,早有人說他和他主子師子章有一腿,這孩子八成是他主子的。”

演武場議論聲沸反朝天,場上人在此處耗了許久,也未等到鐘天青被押解回來。

沒過多久,師子楷來到演武場,勸他們無事便可領賞回營。

有人湊過來向他道:“聽說鐘天青竟然查出身孕!還是姑射族後人!這可是真的?”

師子楷拍拍他的肩膀,笑容和他一樣八卦,“說是如此,具體還需詳細查問。”

聞言人群聳動,有人紅着眼:“鐘天青這個挨千刀的,有什麽可查的,直接将他開膛破腹,這更解恨!”

師子楷唰的一聲展開折扇,十分沉重的道:“我也恨不得如此,但他是要犯,此等大事還需要上報天家,咱們不好貿然處理!”

衆人議論紛紛,“天家只怕更恨他。”“那豈不是他要白賺許多日子活命?”

師子楷輕悠悠嘆息了一聲,同離自己最近的将士透露道:“我聽別的大人說,天家祖上曾受姑射族之恩,對天下百姓來說也是半神半恩,至今仍有人信奉他們呢!還有人日日祭拜。現查出鐘天青是姑射族血脈,這件事怕不那麽簡單了。”

師子楷身邊那群人聽內幕聽得津津有味,轉過身,這內幕便風一樣四面傳開。

師子楷任由他們消化此消息,過了一刻鐘後才一邊勸,一邊驅趕,終于将他們通通趕回營。

此時已入夜,師子楷擦了一把冷汗終于将今夜暫時糊弄過去。

遙遠的西廂房內,房中燈已熄滅。

直到臨睡前,雪照也未曾來。

鐘天青緊繃了一日,此刻躺在陌生的錦被裏,沒有一絲睡意。

第二日,他迷迷糊糊清醒過來,依舊是一模一樣的三餐一宿,熬到第三天,侍女們再次送上飯菜,鐘天青面無表情的下了床,侍女們還未離開,他便已坐到圓桌前。

他捏着筷子,看了看眼前叫不上名字的菜肴,瞧中一小盤切成薄片的似菜非菜,似草非草之物,挑起一根。

他微微蹙眉,揚起漂亮的下颌,百無聊賴地問侍女,“這是什麽?”

三天了,侍女第一次與他說話,緊張的打磕絆,“大約是一種草藥。”

鐘天青望着她,冷淡極了,筷子不輕不“啪”的一聲落下。

然後,他盯着小白瓷盤子裏那幾根簡陋的綠色小菜,不辯喜怒地道:“我又不是和尚,為什麽整日吃這些?”

侍女們無端的被他震懾,态度倒是溫和,“那您想吃什麽?”

鐘天青想了想,順從本能,“辣的,最好酸一點。”

他把那盤白水煮的綠色小菜推給侍女們,“反正不要這種水煮菜。”

侍女們捧着盤子慌忙退出。

鐘天青面無表情的盯着飯菜,一會兒後,挑起一邊眉毛,确認她們真的走遠。

繼而,他板正的身架散了攤,揉了揉冷若冰霜的面龐,抄了一些白米飯大口吃了,又用勺子将其戳松散以複原,嘴裏的飯剛咽下,他厭倦世界一般斜撐起額頭,擺出一副對萬事不滿的模樣。

侍女們匆匆趕來,手裏居然還是那一盤小青菜,不過經過廚房調制,小菜拌了辣油香醋等調料,終于散發出了令人開動胃口的香味。

但,依舊是十分簡陋。

鐘天青一番姿态做足便罷了,他不甚挑剔,這種涼拌菜也愛吃,只是……

他雖是要犯,卻也……

即便事已如此,那師雪照依舊是不冷不淡,不遠不近的态度。

他咀嚼着那帶着澀味的青菜,心中湧起一絲別樣的怪異情緒。

其實,雪照一直未離開府裏,确切來說,三日來,他幾乎一刻也沒能邁出房門。

鐘天青之事的內情只有當日那五人知悉,自畢大夫為他診斷後,他便被拘禁在雪照院中,而雪照卻暫離院子,在正院書房起卧,師子楷求見他也只得去正院。

師子楷進門時,雪照正端坐書桌後看一封信函,旁邊的各色軍報和信函堆了兩摞小山。

師子楷點着那些書信,道:“軍中所有的将軍都上了信函要處死鐘天青麽?”

雪照淡淡地道,“是。”

師子楷問:“天家的回信……還未到麽?”

他話剛問完,郭爺從外進來,到雪照身前不知附耳禀告什麽。

雪照聽了一陣,回複的聲音變得暧昧低沉,“……他想吃什麽便吃什麽,但是……”

師子楷篤定他們在說鐘天青,他恨不得豎起耳朵使勁聽。

可惜片刻後,郭爺便領命去了。

師子楷的目光戀戀不舍的從郭爺身上收回。

“子楷。”他被喊回神,見雪照輕輕揚起手中一封淡黃信函,“天家回了。”

師子楷一驚之下,搶着看了那信函。看完之後,他擡起頭,目光柔和地泛着光,道:“……恭喜皇叔。”

雪照微笑着搖搖頭。

師子楷問:“皇叔的去信是如何說的?”

雪照将去信的抄本拿出來,師子楷捧着滿篇墨跡的紙張細讀。讀到第三條,他眼眶紅了。

他收起去信,還給雪照,與他談笑幾句便退下。

出門時,正巧看到有人氣勢洶洶的從雪照原本的院落大門被人攆出來,那人不滿道:“我只是想求見殿下,為什麽不讓進。”

攆他的人道:“早對你說了,殿下在正院起卧,你還往這裏湊什麽。”

那人小聲嘟囔着道:“殿下怎麽想的?把他拘禁在自己院中,自己倒搬出來,還派重兵把守,什麽金貴人麽?”一邊說一邊不滿地走遠了。

師子楷上前與院子守衛閑聊,“怎麽回事?”

守衛道:“一個閑人,聽說那人在裏面,想進去看稀罕。”語氣苦不堪言。

師子楷笑道:“這樣的人每日很多?”

守衛道:“這樣的閑人占一半,剩下還有一半是尋仇的!”

師子楷哈哈一笑,心道:“我小皇叔,缜密!”

這日黃昏時,西廂房。

鐘天青在空無一人的卧房裏,從東邊溜達到西邊,又從西邊踱到東邊,他抱着手臂,随意停在床榻前。

侍女從外進來,見他望着牆壁一聲不吭,惴惴不安的問:“您怎麽了?”

鐘天青連低頭看一眼都不看,張口便是:“床鋪太硬了。”

雖是□□,但侍女态度奇好,看了看那嶄新的厚軟錦被,小心地道:“那給您換一床?”

鐘天青深吸了一口氣,他實在是寂寞瘋了。

“就沒有軟一些的嗎,這個被子我……我睡不着覺!”

不知為何,這句話将他心緒忽然點燃,聲調瞬間便拔高了。

侍女們吓了一跳,“馬上,馬上給您換一床。”

鐘天青心中尚且留存着一絲身為囚犯的自覺,“……算了,不必。”

侍女們莫名其妙,只得先将晚飯擺好。

及至鐘天青坐到飯桌前,随意一瞧,又瞧見那個白瓷碟子盛着的小青菜。

三天,他已經至少看見這道菜三次。

雖然這次是酸辣的。

鐘天青心中波濤洶湧,他忍了又忍,用筷子戳着那青菜,戳了一下又一下。

他不情不願的将菜混着米飯塞了滿嘴,正咀嚼着,有人忽然從外走進。

鐘天青愕然擡頭,迎面瞧見進來的雪照。

兩人離得極近,像上次在演武場一樣近。

只是那時在混亂的外界,此時在私密的,安靜的卧房。

鐘天青滿嘴含飯,他設想了一千次一萬次,萬萬沒想到自己再見他會如此英姿。

兩人四目相接,都未說話,雪照卻似乎含了點微笑。

鐘天青低下灼熱卻冷漠的臉,繼續無情的吃飯。

雪照側身坐在一旁,一動不動的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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